“你真爱到三闾大学去么?”鸿渐不由惊奇地问，“我佩服你的精神，我不如你。你对结婚和做事，一切比我有信念。我还记得那一次褚慎明还是苏小姐讲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都有这个感想。譬如我当初很希望到三闾大学去，所以接了聘书，近来愈想愈乏味，这时候自恨没有勇气原船退回上海。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钱钟书勾勒出现代人的模型来，他们只能一直在途中，但是不能到达目的地，因为每次的到达都马上会导致无聊产生。这样一来小说就不能重现传统的情节。人类的无家可归是主题，它当然无法发展下去，而更是一种持续状态。众所周知，旅行和悲伤构成了互补的一对，在这里又加上了被强迫着进行一种持续交流。谁无聊了，谁就必须在路上；谁在路上,谁就需要交谈。如此一来，人类的处境感受就变成了由诙谐、幽默、讽刺构成的睿智言谈的对象，充满了来自东方和西方的格言警句。这是一篇了不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结尾的婚姻争吵中，和主题一道给这篇流浪汉小说赋予了某种统一性。然而这是一种不具备约束力的统一，因为所争论的主题正是对非约束性的尝试。用维也纳方言来说就是所谓“凑合着过”(Durchwurschteln)。那种没有中心并且也不准备在反思中建立中心的人甘愿得过且过，顺应或妥协，一个这样的人会掠过现实，将他的非约束性之舞一直跳将下去，直到他周围的世界精疲力尽为止。在精疲力尽之时现实的困境才显露出来，其丑陋的侧面再也不能被掩盖。初时的幽默变成了严肃，嘲讽化为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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