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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5-09-08 17:43回复
    分到草场以后,额嬷格和阿爸在自家草场的中心位置扎下了蒙古包,还建起了羊圈和牛圈。每天出牧就以蒙古包的位置为圆心,像钟表的指针走扇面那样,一天天地轮转,不让牲畜吃回头草,也让牧草永续生长。额嬷格主事稳妥,阿爸日夜辛劳,阿妈处处勤俭,我们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到了我两岁的时候,家里的羊达到300只,小牛犊子不算,出奶的大牛就有了6头,还养着不指着它们赚钱的马和骆驼,任它们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我们家湿润美丽的草场上。
    额嬷格给我讲,过了春节,草原的天气好像专门与渴望温暖的人们作对,反而更冷了。那下午的天空有阴霾,额嬷格想到了晚上会变天,也想到了羊圈里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就在蒙古包门框上拴了一根长皮绳。有了这根结实的长皮绳,去羊圈的时候,即使暴风雪把人埋在里面,也可以拽着这绳子回到蒙古包。
    阿爸醒了,到包外面方便,发现起了暴风雪,蒙古包的门,已经快被雪掩住了。阿爸把拴在门上的皮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进了羊圈,只见羊群已经叠成一堆,小羊羔在大羊的挤压下,软弱无力地叫着。阿爸奋力扒开羊群,一趟抱起三四个小羊羔,把它们送到蒙古包里面,缓着冻僵的身子。
    额嬷格说,呼如嗨,大雪要连天了。
    阿爸再次冲出去,抢回来几土篮羊粪砖,牛粪盘儿,还没忘记撮了些引火的马粪末子。
    全家人都穿上了毛朝里的羊皮裤子、毡疙瘩,预备好了厚实的狐狸皮帽子。阿妈把我放在袍子里面的胸口上捂着。全家人不敢睡,围着炉子坐着。外面的风雪打倒了陶诺(蒙语,蒙古包天窗)上面的炉筒子,炉里的火慢慢熄灭了,额嬷格把包头的手巾撕成条,每个人四根,预备着紧要关头,把裤筒和衣袖扎起来,捂住自己身上的热气。我们牧民应对暴风雪有经验,知道坚持度过这一宿,政府就会拨开雪路来救援。
    就在小羊羔开始往额嬷格袍子襟上拱,舔上面的牛奶味儿的时候,额嬷格忽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来包里喝茶的汉人邻居不是新来的吗?他们会不会在暴风雪里出门看护羊?他们本是大兴安岭东面的农民,因为草原上先富起来的那些人,不停地从困难的牧民家买草场,雇他们来到草原上当羊倌。他们可不知道暴风雪多厉害,白玻璃渣一样的冰凌往人脸上扎,两个人的鼻子尖不撞上,站在对面彼此看不见,人骑在马上连自己的马头都看不见。五尺高的牧人,六尺长的马,迎风顺风都一个劲儿原地乱打转转。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手,直往你不想去的地方推你,你拼尽力气也难扛住它。人一出门,片刻就辨不清方向,回不到家,要是摔个跟头爬不起来,几分钟内大雪就能把你埋住,加上嘎巴嘎巴的冷,就是长生天伸出手来也救不了人的命啊!


    6楼2015-09-08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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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人羊倌的蒙古包,离我们家三里地远。
      额嬷格给阿爸递过来马鞍子,又套上了皮达哈(蒙语,羊皮大氅),说:“我的好心肠的儿子啊,咱们家的老马眼睛里有甘珠尔庙大殿里的长明灯,它会替你认路,你要两腿夹紧马肚子,你要两脚踩住马镫,如果风雪把路变成了山,你就拽住缰绳往回返……”
      额嬷格流着眼泪讲给我听——你的阿爸,我的好儿子,他是一个总笑着听阿妈说话的好孩子,他从不因为我的嘱咐像勒勒车后面的羊肠小道那么长,就嫌我唠叨,怪我啰嗦。他穿着达哈,戴着狐皮大帽子不能回头,就转回身来冲我笑了笑,跟我说“我的好阿妈啊,你就放心吧,把你的嘱咐留下一点,等我回来慢慢听……”赶紧抱着马鞍子出了门。你阿爸和马的身影我看不清,只听见咱们家老马的蹄子在雪里咔咔响……我那心爱的儿子啊,就这样再也没回来。
      阿爸排除万难,终于来到汉人羊倌家的蒙古包,看到蒙古包已经变成了一座大雪堆挤成的山。羊圈的柳条栅栏已经被暴风雪推出去十几米,冻死的小羊羔被风抛弃在大雪中,有的露出半个脑袋,有的露出两只蹄子,大羊拥挤成了一个毛毛团,最外层的羊还在往里头扎,里面的羊被压得嗷嗷叫,几只正临盆的母羊早产,血和羊水淋淋漓漓地从羊堆底下湮出来。
      从雪地上留下的痕迹看,阿爸应该是从羊圈里找到了挑羊草的叉子,试图扒开蒙古包上的雪,救出里面不知道如何抗御雪灾的人,也许是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许是暴风雪冻僵了他的最后一根血管,他死在那座小雪山的跟前,我们家的老马也死了,只见它冻僵的身子蜷成一个半圆,卧在阿爸的身后为他挡着风雪。
      阿爸他不知道,邻居的汉人羊倌小两口,一直在他们的蒙古包里睡得很踏实,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蒙古包的门已经推不开了,外面的暴风雪在他们的蒙古包上堆起了一座山。汉人羊倌半夜不起来看羊圈,因为羊圈里圈的不是他们自己的羊;汉人羊倌不会烧牛粪,一入冬就拉来一车扎赉诺尔的大头煤。大头煤一块一块在包里搭成了床,他们就睡在煤上面,他们的蒙古包外面垒了一层砖,日夜烧得暖烘烘,外面的风雪不碍他们什么事,好像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不知道,也不敢相信,有一个蒙古额嬷格的儿子,放下家里白发苍苍的母亲和咿呀学语的孩子,顶着暴风雪赶过来救他们,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7楼2015-09-08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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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掏你的马群了吗?
        它叼你的羔子了吗?
        它向你发出凶狠的吼叫了吗?
        它阻挡你赛马的道路了吗?
        额嬷格,你的眼睛是最明亮的镜子,夜里能看透每一颗云里的星星,白天能抓住每一丝马鬃上的风。你告诉我这条狼不是来祸害人的,它肯定是遇到难处了。
        细看,那只狼虽然两只眼睛瞪得很大,耳朵树立着,精神头挺足,可是它吃力的呼吸和凌乱的皮毛,分明显出了它的虚弱。瑙嗨冲到了它的跟前,汪汪地叫,试图要赶走这只狼。只见这狼眼睛里装满了紧张和警惕,还是趴在原地不肯离开,一动不动。
        你唤回来瑙嗨,也不让我和妹妹靠近,自己拎着一只羊小腿,走到离那只狼大约五、六米远的地方,把羊小腿往狼跟前一扔,就退了回来。
        狼只要站起身,就可以够到那个新鲜的羊小腿,可是那狼依然一动不动。
        草原的夜晚,每一棵草摆动的声音都显得非常清晰。我的心跟着那头狼的呼吸在跳。它为什么不离开?趴在我们的草场上要干什么?狼为什么不吃羊肉?
        你在等着,我也在等着。
        “嗥……嗥……”,那条狼终于发出了微弱嚎叫,那声音像个苟延残喘的老者,甚至被你拴在羊圈前的瑙嗨都没有被惊动。这时候,你已经走出了蒙古包,我也赶忙跟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下,地上只有两个影子,一个是站起来了的那头狼的身影,一个是你佝偻的背影。突然,我听见狼微弱的嚎叫声被放大了多几倍:“嗥……嗥……嗥……”,那声音凄厉又高亢,在空旷大草原上,像雪亮的探照灯一样,打破了万籁俱静的夜空,幽幽地升起,又固执地向远方传去。我定神一看,啊?竟是你,我的额嬷格,你在帮着那狼大声地叫着!瑙嗨发现了,犬吠四起,在空旷的天空下,愈演愈烈。
        这时,我看见了三对绿色的狼眼睛,正像小灯笼那样,在夜色里漂浮着,越来越近。显然是,母狼的伙伴听到了它的呼救声,赶来了。这时母狼把头低向身下的草丛,叼起一只小狼崽。接着,每一条狼都叼起一只小狼崽,飞快地离开了。原来,那母狼一直一动不动地卧着,是为了守护身底下刚刚出生的孩子,在人类的威胁面前,它冒死从早晨坚持到夜晚,才出声召唤同伴来救助,可是它太虚弱了,几乎发不出来声音了。幸运的是,它遇到了你,我的额嬷格,草原万物的母亲,你知道如何帮助它。至于它为何把小狼崽生到了我们家的门前,就成了每天喝茶之后,我们全家人猜不完的谜。


        21楼2015-09-08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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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你说的对,这群狼果然是咱们家的好邻居,它们的家可能就住在周围的草场上,可是它们始终没有伤害我们的牲畜,也没有让我们看见它们留在草地上的影子。
          我亲爱的额嬷格,你就这样一点一点把草原交给了我。
          你让我给你牵着马,在咱们家的草场上慢慢地走,把心里的话慢慢和我说出来:“我要最后跟你出一回牧,看看今年的碱草长势好不好,看看下雨打雷之后,肥硕的大白蘑是不是在绿草中撑起了小雨伞,看看黄嘴丫的小天鹅是不是飞出了芦苇荡,看看那水晶一般闪光的蓝蜻蜓落在了哪一片萨日朗的花瓣上……”
          你说,我活到了今天也累了,累得夜里难合眼,老是看见自己走在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坡上,彩虹就是我脚下的桥,桥的下面是湖水一般的亚如圭(蒙语,指开蓝色花朵的植物);累得我吆喝牛羊的时候,嗓门像甩不出响儿的旧鞭梢;累得我拣地上的牛粪盘儿时,要先蹲下身子才能伸出手;累得我扳住了马鞍桥,就踩不住马镫,踩住了马镫,就扳不住马鞍桥;累得我下不了三尺高的勒勒车,爬不上宝格德乌拉下面的女人山。
          绿野上的羊在慢慢倒嚼,我为你把雨衣铺在山坡上,卸下了马鞍子给你当枕头。歇歇吧,我亲爱的额嬷格,闭上你的眼睛,让带草香的风注满你的胸怀,让手掌一般的阳光温暖你的身体。
          额嬷格啊,额嬷格,在我五岁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副马鞍子,让我知道只有在马上才能看明白,自己的家在苍天和大地接壤的地方;在我八岁的时候,你给我一把拾粪撮子,让我懂得天寒地冻的季节,自己去找取暖的方法;在我十岁的时候,你给我一条云锦缎的蓝哈达,让我懂得敬天敬地敬长辈敬朋友;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你给我一根套马杆,让我去品尝胜利和失败;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你把畜群交给了我,使我成为一个离开马背上的汗味就会生病的人。
          就让我去告诉那有钱的的客人吧,你的孙子要留在草原上,精心在意给他们放牧,一亩草场养一只羊,再配上三十头牛,三十匹马,我保证,年年交给他们最肥的羊肉和最醇香的奶汁。五年之后,由你亲手把完好如初的草场收回来,我们一家人重新回到自己的日子里。
          额嬷格啊,额嬷格,你就安心地在蒙古包里聆听下雪的声音吧,大地凝固了,河流入睡了,牛羊马脚步迟滞了,银鸥和鸿雁都远远地离开了,只有长生天不离开我们,她用一个大银盆,把我们的家装在里面了。额嬷格啊额嬷格,你舒心地在蒙古包品尝香甜的春天吧,觅食牛羊的前头是踏破冰雪的马群,干旱的柳树丛中有一眼潺潺流动的泉……


          22楼2015-09-08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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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艾平


            23楼2015-09-08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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