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神锋无影(上)
晚风带着暖意从山丘上吹下来,轻柔得好像上好的丝绸滑过皮肤,惬意无比。霍格沃茨的场地上还有许多学生在玩耍,一阵又一阵欢快的笑声让这仲春的傍晚更加温馨美丽。德拉科沿着黑色的石阶一个人走向夕阳下的城堡,本来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忽然蜿蜒遥远得不可思议。
快些,再走快些,快些把自己藏起来,连带刚才的记忆,一起封存到黑暗里去,不去回想,不去触摸。
他的腿上没有了力气,每走一步都是摇摇晃晃,他的眼被霞光照得不敢睁开,视力好像被定格在某一刻、某一幅画面,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赫敏站在的花海深处微笑,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纤细柔和的手指舒展着,中指的内侧有常年书写留下的薄茧。她的身影美好得让他整颗心都在颤抖,阳光落在她的掌心里,她托着那一团希望的光明,说她想要和他不那么敌对,说他和“那些人”不同。
——命运太过变幻莫测。邓布利多似是一语成谶。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成了现实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握住那只手。
“因为你不会像他一样剥夺无辜的生命。”——“替我杀了他,德拉科。”——若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她绝对不会这样笑着向他伸出手了吧。
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剥夺了一个老人的生命,他攻击了一个无辜的灵魂,让它破碎痛苦,不得安息,在他的魔咒击中牺牲者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灵魂也四分五裂,被打上了不可饶恕的印记——他以这个代价换来了伏地魔的信任,但染满了鲜血和罪孽的手也再不能去触碰她纯白的世界。
德拉科看着她向他伸出的手,真正理解到了什么叫心痛欲死。
从侧门走进城堡,阳光被隔绝在建筑物以外,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着他不规律的脚步声,每一次呼吸都能带起胸腔里剧痛的战栗,那种痛苦简直可以超过钻心剜骨,它让人觉得活着就是一种的煎熬……德拉科走进一楼废弃的盥洗室,双手撑着白铜的洗手台,从灰扑扑的镜子里看到一张黯淡狼狈的脸。镜子里的人的铂金色头发失去了光泽,凌乱地散在额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涌出来,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进肮脏的池子里。
伸出手触碰那尖削的下巴,泪水于是滴在手背上,惊人地灼烫,德拉科简直不敢相信这具冰冷的身体里还能流出如此温暖的液体。赫敏说得对,他只是一条毒蛇,他注定要盘踞在寒冷黑暗的洞穴里,就算披着再美丽的外皮,也无法带给她温暖和幸福。
他撩起一捧水冲掉镜子上积累的灰尘,水银镜面里的少年弯起好看的唇,心口悸动的剧痛越激烈,他笑得越优美。透明的水滴从宝石一样的瞳仁里流出来,沾湿了他食指上斯莱特林家族标志的蛇形戒指,蛇眼里镶着的祖母绿活了一样闪着幽暗的光,阴毒嘲讽地朝他吐着剧毒的信子。德拉科揪紧了左胸的衬衫,整个人蜷成一团,哽咽和笑声堵塞在喉咙里,让他很想发狂地尖叫,他想摘下这枚戒指扔到马桶里冲掉,他想用利刃剥去左臂上耻辱的标记,他想把他的心和洗不去的罪孽一起付诸一炬,交换一个解脱。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常年没有使用的铜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来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僵住了没有继续往里走,德拉科下意识地抬头,哈利?波特一只手抓着门把站在门外,震惊地看着镜子里德拉科满是泪痕的脸。
救世主永远都能挑最烂的时间来找麻烦。救世主永远都能用他的存在本身来让他火冒三丈。
德拉科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急忙转身抽出魔杖,哈利也立刻警觉地举起魔杖,同时把手里的羊皮纸塞回长袍的口袋里。德拉科知道那一定是活点地图,这个波特又在时时刻刻地监视自己,想要发掘出他正在做的“坏事”,却撞到了他在这里哭泣。
他还在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怀疑他,他更看到了他软弱狼狈的模样,他很有可能回去以后用嘲笑的语气把这些和他的朋友们讲起,她也一样会知道德拉科?马尔福不久前躲在废弃的厕所里像个懦夫一样痛哭……脑海里瞬间闪过的认知让德拉科觉得大脑充血,他憎恨地看着这个顶着光辉善良的救世主头衔却一天天不务正业的男孩,一瞬间很想就这么替黑魔王除掉他——
“昏昏倒地!”
他的手刚一动,哈利就抢先攻击了,德拉科侧身躲过咒语,警告性地炸掉了他手臂边的水管,冰冷的水流喷出来,把哈利冲得跌开几步,险些滑倒。他不能真的下手攻击他,然而波特显然没有领情,他半跪在水里甩出一条陌生的无声咒语,德拉科用铁甲咒挡开,趁着他还没有站稳身子继续攻击的时候,闪身躲到了一扇隔间的门后面。
哈利用魔杖指着他的方向,戒备又恼恨的样子,和她如出一辙。
——你也不过只是一条毒蛇!
他的喉中哽住,不能呼吸。
你一定恨透了我,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很开心,是不是?德拉科扬起眸子,盥洗室里橘黄色跳动的火焰就像那时她背后的晚霞,她琥珀色的眼睛怒冲冲地看着他,就像她面前的真的是一条黏糊糊的爬行生物。
哈利抬着魔杖往前走了几步,德拉科深吸一口气,从门扇后走出来,扭曲了面孔朝哈利叫道:“阿瓦达索——”
哈利震惊又暴怒地张大了翠绿色的眸子,一边躲闪一边疯狂地挥动魔杖大吼:“神锋无影!”
胸口一凉,然后是撕裂的剧痛,像是被无形的宝剑砍过一样的巨大创口,深得能看到里面森森的白骨,鲜血汹涌而出,几乎是瞬间就染红了他整个人。德拉科踉跄着退后,扑通一声倒在积水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水花,殷红的颜色扩散开去,生命的温度迅速从他的身体里流失。
“不——”哈利大惊失色,摇摇晃晃地朝他跑过来,看来也不知道这道咒语居然有这样的威力,“不——我没有——”
德拉科的四肢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哈利在他身边跪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道狰狞的还在喷涌鲜血的伤口,吓得似乎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看着哈利,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这个男孩,他的这副样子,到底要怎么去打败那个人,怎么拯救世界?
德拉科咳嗽着,受伤的肺叶撕扯地剧痛,嘴里喷出的都是血沫,寒意从心脏向四肢蔓延,他疲惫得撑不住眼皮,哈利却还在拼命地晃着他叫他不要闭眼。他恍惚听到有人跑进盥洗室,然后怒喝着把哈利揪开一边,德拉科没来得及分辨出那个声音是谁,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一章 神锋无影(下)
钟塔上传来了悠悠的两声长鸣,被迫加班至深夜两点钟的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又灌下去一瓶破解魔药,魔杖指着胸口上顽固的伤口念一遍咒语,看到那翻开的皮肉终于彻底重新长好,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点点。
神锋无影造成的伤口拒绝魔咒的治疗,他不得不配置了解咒魔药一点点弱化咒语造成的持续性伤害,然后再愈合伤口。庞弗雷夫人没见过这条咒语帮不上忙,斯内普索性让她去外面把门,一个人在里面忙了五个多小时,才算留住了马尔福一条命。
斯内普坐在一张空的病床上,动了动酸疼的肩膀,有点自作自受的感觉。其实从波特第一天在魔药课上忽然大放异彩他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他一直没有去拿回旧课本,结果才有了今天哈利误用神锋无影险些出人命的事情。
如果让人知道救世主男孩用黑魔法攻击了同学,这绝对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让伏地魔知道德拉科企图杀掉波特也不是明智的选择。斯内普把血人一样的德拉科弄走的时候,没有忘了警告哈利不许把这件事泄露给任何人,从这五个小时什么骚乱都没有发生的情况来看,波特这回总算是听了他的话。
躺在床上的人安静地合着眼睛,皮肤苍白得吓人,如果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就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斯内普看了看那将近一英尺长的鲜红的伤疤,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时校医院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转开,披着紫色斗篷的邓布利多匆匆走了进来。
“德拉科的情况如何?”老人坐到他身边,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凉气息,看上去比忙了一晚上的斯内普还要疲惫。
斯内普神色不虞,最终放弃了再次警告校长注意身体的打算,语气冷漠地说:“如您看到的,还喘着气呢。”
“今天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刚才去看过了哈利,他的情绪还有些不稳定。”邓布利多给自己变出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酒,魔杖平伸,在德拉科的身体上方扫过一遍,露出一个微笑,“你把他治疗得很好,我敢说再过几分钟德拉科就能醒过来了,不过需要再喝一点补血剂。”
斯内普看着他的笑容,表情阴沉:“情绪不稳定?如果我没有记错,在不久以前你曾经向我指出,他必须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终结黑魔王——”
“西弗勒斯,我很抱歉——”
“你把他宠得天真愚蠢,阿不思,就凭他现在的样子,我敢说他知道真相以后,一定没办法用自己的脚走到黑魔王面前——”
“西弗勒斯,不要低估莉莉的儿子,他比你想象的更善良更勇敢,他无心伤害德拉科。”
“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理直气壮地提起她!”
斯内普嘴角的肌肉抽动,呼吸粗重,他用力摆了摆头,像是要把某些不受欢迎的词汇从耳朵里赶出去。
莉莉的儿子——这句话就像一剂解不开的剧毒,不管心脏变得多么干燥冰冷,总能从最隐秘的角落里蔓延开痛楚。可是他却告诉他,那个和她有着同样翠绿眼眸的男孩,命中注定和黑魔王不能同时存活。
他一直以来,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斯内普看着床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少年,语调里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丝悲哀,如果她的儿子注定要用生命来给她复仇,他希望他至少能勇敢高贵地走到最后。
“德拉科今天刚去见了黑魔王,还被命令杀了人——奥塔维?佩珀,我肯定明天预言家报就会刊登出戈德里克山谷的恐怖事件,失踪数周的老艺术家惨遭杀害——阿不思,他用了阿瓦达索命咒,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邓布利多送到嘴边的杯子僵住了,他扭过头,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成分,斯内普冷笑着,讽刺地说:“你却和我说,哈利的情绪不稳定?”
老人闭上眼睛,许久以后,才发出一声叹息。
“哈利跟我讲了详细的经过,他说是德拉科试图对他下死咒,他慌张之下才误用了神锋无影,那是他在图书馆里看来的,并不知道会这么危险。”
“哈!你相信?你明明知道这咒语是——”
“我知道那咒语是从哪里来的,我相信,除了这个以外他没有说谎,我也相信德拉科——”
“不,你不信任他,就像你一开始也不肯信任我一样。”
“西弗勒斯,我没有不信任过你,我只是选择告诉你的时机。”
“那么德拉科呢?你也在选择告诉他的时机?你还是觉得他没必要知道——”斯内普的声音停住,他看着那张惨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心底不情愿地承认,邓布利多之前说得没错,他如今的处境,真的很像他。
一个平生几乎没见过血的、养尊处优的小贵族,拼命练习艰深的记忆巫术,为了要去做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付出惨烈的代价来争取伏地魔的信任,尽管他知道多留在他身边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谋杀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即使是食死徒里,真的亲手杀过人的也不多,他们无一不是伏地魔最相信的心腹,无一不是满手血腥。
“德拉科的决心不输给我,也不输给你,我们都在这场战争中赌上了自己的灵魂——”
“这件事里另有因由。”
“我检查过他的魔杖,他最后施的一个魔法是铁甲咒。”斯内普对邓布利多这种固执的信任很恼火,掏出德拉科的魔杖打算递给邓布利多,忽然手上一顿。他想起来几星期以前,在练习大脑封闭术时,德拉科曾经对他使诈,嘴里念着盔甲护身,手上扔出摄神取念,他猝不及防险些真的被他击中。斯内普恍然:“德拉科特意去练习了控制魔力,他根本没有用死咒……”
邓布利多扬起雪白的眉毛,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惊讶,看着德拉科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皱着的眉头,似乎能猜到这里的前因后果了。
德拉科那时是在求死。
甘愿背负杀人重罪的决心也会被折断,在他从戈德里克山谷回来以后,是遇到了什么比这更令他痛苦的事情,才让他的精神不堪重负——能让德拉科以身涉险的理由只有那一个,能把他的坚强摧毁掉的,也只有那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