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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推】《伽蓝红生》+番外BY 水合(主仆文/狡黠忠犬攻&别扭受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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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辽东郡王红生,在权力斗争中一败涂地,从此携着一仆自我流放。
他前往传说中满是瘴气的楚地,去寻求慰藉与出路,以丹青记录自己一路的缱绻。
伽蓝是他的仆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伽蓝红生 ┃ 配角: ┃ 其它:士族豪门乱世佳人^皿^



1楼2015-04-20 15:20回复
    原文地址:
    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68935


    2楼2015-04-20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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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小说的文笔都感觉不像写耽美文的,反而像专门在那些语文课本中出现的
      ......是不是表达的不清不楚
      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古文功底很强,情节有点隐晦,要用力读才能明白
      看楔子时还没那种感觉,读正文时就完全被折服了
      大人好棒


      3楼2015-04-20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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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伽蓝红生
          作者:水合
          楔子 紫棠
          晋 咸和三年 苏峻之乱
          这一年五月的梅雨,在乙未日下到最大。台城烟柳掩映着惨淡的宫阙,在一片乱纷纷的恸哭声中,一行人匆匆走出太极前殿。
          这是台城中最核心的一支忠贞队伍,右卫将军刘超最先走下殿前玉阶,在乱军的虎视眈眈中默默穿好木屐。
          “世瑜……”侍中钟雅自后方赶上刘超,将手中一袭厚缯袍轻轻压进他怀里,掩住一个七八岁大瑟瑟发抖的孩子。
          刘超怀中抱着的,正是八岁的晋成帝司马衍。小皇帝此刻蜷在刘超怀中嘤嘤哭泣,才让人在凄迷雨色中猛然醒悟——原来这支肃穆的队伍是狼狈的。
          数不清的叛匪于此刻同时鸣金催逼,钟雅眨去凝在睫毛上的雨水,单薄的身子因为愤怒几难自持。一旁刘超沉着脸对他摇摇头,勉励他按捺情绪,自己则转身领头往停在殿前的马车走去。
          御车四壁蒙着紫棠色的帷幔,刘超将小皇帝抱进车中,隔着车轸握了握他的脚踵,轻声安慰:“陛下宽心,臣与侍中都在车外。”
          小皇帝在车中一骨碌爬起来,抓着车輢呜咽:“将军别走,将军陪我。”
          钟雅狠心将帷幔阖得更严,颤声道:“陛下宽心,陛下……”
          “陛下可还记得昨日的功课?”刘超笑着接过话,扶着车轮随驾步行,“君子该怎样穿衣?圣人言,不用深青透红或黑中透红的布镶边,不用红色或紫色的布做家常衣服。”
          马车轮轻轻碾过宫道上湿漉漉的车辙,一行人临危不乱的气度,令叛匪意外的安静下来。钟雅会意,也跟着附和刘超:“君子夏天穿葛布单衣,料子可粗可细,若是外出,一定要套上外衣。”
          “到了冬天穿裘皮——黑羔裘要配黑罩衣;白鹿裘配素衣;黄狐裘配黄衣,”刘超听着车内渐渐安静,知道话题吸引住了小皇帝,便放心说下去,“家常皮袍可以做得长些,但右边袖子得短一些,方便写字。睡觉用的薄被长一身有半,狐貉坐垫得厚厚的。服丧期间,容刀和玉佩,可就不能戴了。如果不是礼服,一定要裁边。吊丧不穿黑羔裘、不戴黑发冠。每月初一,一定要穿着礼服来朝拜陛下。”
          “将军与侍中正是这样……”小皇帝在车中也怯怯以《论语》答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话里透着卑微的讨好意味,惹钟雅一阵鼻酸,他在雨中恨声道:“只恨今时今日,宵小辈以紫夺朱……”
          “彦胄,”刘超隔着御车轻声喝止钟雅,在蒙蒙雨雾里探头看他,黑色瞳仁中隐含万语千言,“千万忍耐……你的性子太明澈直率,只怕难容于敌寇,彦胄,你我相识多年,若这次能渡过浩劫,我一定与你敝屣万有,逍遥物外,你千万要记得……”
          一刹那的承诺仿佛闪电,劈开了冗长的暧昧岁月,将钟雅的脸映得更是雪白。他在雨中双睫颤动,瞠着惊眸不确信的望着刘超,直望了许久,却终是点头笑了笑。
          这一年五月乙未日的梅雨,收不住的雨势令乱兵铠甲也泛出水汽,将满目疮痍的台城氲成一团紫棠色的影子……
          史载:咸和四年春,右卫将军刘超与侍中钟雅密谋奉帝出赴西军;事泄,并为贼所害。
          二十年后,红生与伽蓝的故事也是从这样一个五月暮春开始。
          第一章 绿沉
          红生不喜欢南方黏腻的绿色。他靠在乌木船头,望着船下水是绿的、荡漾在水中的荇草是绿的、岸上苔藓从参天巨树一路铺进水里,偏偏雨后天又青,这使他狠狠的皱眉:“我的衣服都要绿了……”
          他穿着精白纱衫子,被碧水映着,其实很好看。坐在他身后的伽蓝闷闷道:“爷是因为心情不好。”
          红生嗯了一声,捞起袖子,缓缓将手伸进水里,任浓绿的荇草纠缠自己手指:“我不该不高兴的,是吧?王兄已经厚待我,南方很好——有橘子,有美酒,鱼多,鸟也多。”
          “是的王爷。”伽蓝附和。
          就在二人说话时,船尾传来嘻嘻笑声,红生偏头去看,原来是为他们撑船的舟女在笑。少女双颊绯红,晶亮的黑眸一直在红生身上打转,见他看向自己,便轻轻唱起小调。红生因她的歌声又皱了眉:“伽蓝,她在唱什么?”
          红生听不懂楚语,但伽蓝懂,他是贱仆,却几乎无所不知:“爷,她中意您呢——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不喜欢她唱歌,一点也不好听,她也配不上我……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红生笑了,起身甩掉胳膊上的水珠,“对不对?伽蓝?叫她到舱中来吧……”
          “是,爷。”伽蓝伺候红生入舱,到船尾换下舟女,看着她发出轻声嘻笑,钻进舱中与红生一起拿宽大的寝衣蒙住头——好一阵嬉闹后,红生潮湿的舌尖扫过舟女凉丝丝的胸脯,惹得少女嘤嘤娇吟,一声颤过一声。
          伽蓝握着橹竿胡乱往水中撑了几下,船身却微微打晃,他只好低了头,专注研究起撑船来,而不是再盯着船下那一圈圈碧绿的涟漪发怔。
          红生复姓慕容、单名绯、字红生,燕国先王第七子,恭惠妃所生,封辽东郡王。他少时便崭露天资,十四岁任廷尉监,掌刑狱,极受先帝宠爱。在王都龙城的权势漩涡里,受宠的红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去岁先王驾崩,他的二哥即位,用了各样手段,硬是将红生逼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一夜,他逃离伤他身心的龙城,走得秘密又匆匆,只带着伽蓝一人。如此一路吃尽辛苦,千里迢迢前往瘴疠肆虐的楚地,又何曾找得到慰藉。
          云雨稍歇,红生将半个身子探出船舱,参差不齐的半长头发铺在船板上,一双疲倦的眼盯着碧空如洗,神思不知落在哪一处,空茫茫愈加消沉。
          伽蓝握着橹竿,倚在船尾不怕死的点破:“这样爷可忘了独孤夫人?”
          伽蓝口中的独孤夫人,是如今燕王的新欢独孤如兰,红生曾经的未婚妻。
          “伽蓝,我要割掉你舌头,”红生懒洋洋动也不动,“下船。”
          伽蓝领命,操起橹竿试图靠岸,谁料红生半翻了眼睛,扯动唇角:“谁叫你靠岸了?下船。”


        4楼2015-04-20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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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湘妃
            “〈楚辞·九歌·云中君〉篇,世人皆以为写的是云神丰隆,我道不然,”第二天吃罢朝食,二人继续上路,红生欣赏沿途风景,对伽蓝说道,“自古祀典并无云神享祭,云中君何以在〈九歌〉中仅次于东皇太一?云梦泽在〈左传〉中又叫云中,我认为云中君当是楚国地神,云梦神君。”
            “王爷英明。”伽蓝讪笑。
            红生随口谦虚:“我这也是一家之言。”
            伽蓝背着包袱,心说:你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你是爷嘛。
            腹诽归腹诽,伽蓝举目远眺,只见岸上青草弥望、空翠湿衣,小巧的河麂香麝在藤叶间窸窣窜过,猱猿蹲在树丛里若隐若现,清脆的鸟鸣一声比一声悠远,如此神秀之地,出位叫楚人顶礼膜拜的仙君也不奇怪。
            这主仆二人面上游山玩水,却总有个散散漫漫的大方向——云梦泽往东南是夏口城,红生的外祖父陶侃曾在那里屯兵镇守,既然顺路,红生是一定会去看看的。
            谈到自己的外祖父,红生语中难掩自豪:“宣帝(司马懿)曾言:‘东关夏口,敌之心喉。’此言非虚。当年逆贼陈敏举兵反晋,占据江东一带,乱兵直逼武昌时,我外祖父率军破敌,便是在夏口屯兵,这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伽蓝竭力装出心神往之的嘴脸来,拍马道:“长沙郡公果然英明神勇,可惜小人生不逢时,晚出娘胎四十年,未能得见他老人家的风姿。”
            红生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扭头只顾走,再不理他。
            南下散心这半年,红生的心情也随着季节变换渐渐明朗——痊愈不了的伤痛,起码也已获得将之深埋心底的从容,不似半年前,一切都血肉模糊得那么鲜明,使他根本无处遁形。
            而对于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伽蓝,红生心知与他已非一般的主仆关系,多少带着点共患难的情谊,因此平时也容得他一些小毛小病小忤小逆。
            就像午后此刻,红生端坐在岸边,闲看伽蓝踩在滩泽里摘荇菜的时候,心中也着实有番感慨:幸亏有他一路陪着自己……
            再没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仆人了——不仅能断文识字,也通音律绘画,还懂点医术,粗活竟也做得来。去年冬天在龙城人市买到伽蓝,算是他慕容绯这辈子最划算的买卖。
            伽蓝穿着犊鼻裈弯腰掐荇菜中,一偏头看见红生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一哂,摘了朵金黄色的荇菜花唱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红生噗嗤一笑,简傲的半眯着眼睛,斥道:“促狭竖子,老实干你的活儿,少嚼舌根。”
            伽蓝佯叹口气,弹指将小黄花丢进水里,金色的五瓣花落在水中打个旋,轻轻逐流而去。
            这时林间忽然百鸟齐鸣,飞禽振翅声由远及近,似乎那惊扰生灵的元凶正向红生他们而来。二人诧异抬头,观望半天未见异状,却听一声长啸传响林谷,清越如数部鼓吹,超然离尘。
            红生侧耳倾听这脱俗的清啸,却骤然暴露出市侩嘴脸,难得振奋起精神抖开身旁的包袱,掏出只竹哨死劲吹起来:“滴——滴滴——滴——”
            长啸之人显然听见了哨子声,啸声戛然而止,半晌不再动静。
            红生喜滋滋的从包袱中掏出自己的画轴,一卷卷摆好,等着他要见的那人踉踉跄跄从树林里钻出来,抓耳挠腮立在他面前。
            “妈妈的,山路实在难走。好久不见,王爷。”只见来人穿着褐衣,却难掩自身放旷不恭,此刻正弯腰摘着粘在裤腿上的苍耳,并不见礼。
            红生也不以为忤,点头道:“好久不见,骆觇国。”
            来人立时浑身一颤,起身老老实实见礼:“王爷,往事不用再提——小人不做间谍好多年。”
            觇国者,刺探国情者也。来人名叫骆无踪,觇国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曾经的职业,也叫前科。如今他洗心革面,做了行贾(也就是流动商贩),大江南北几个国家的跑,若是声名传开去,哪国还能容他?
            红生与伽蓝是少数几个知道他过去身份的人,因此骆无踪不得不陪着小心,一张厚皮老俊脸堆笑道:“王爷,您的画在北边儿行情看涨,恭喜啊。”
            红生面带喜色,追问道:“那在晋国呢?”
            骆无踪脸上神态一僵,既而又谄笑:“王爷,别太贪心嘛。”
            红生顿觉无趣:“我就知道,在燕赵大家识得我名头,方才卖得好,画画若不被晋国名士看上,又有什么意思。”
            骆无踪笑道:“王爷也别这么说,四海之大,扬名立万者能有几人?但在燕国龙城,谁不知道你的风流呢?”
            红生扯扯嘴角,没有答话。
            这时伽蓝趟水上岸,与骆无踪见礼。骆无踪冲他点点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只见他典型高鼻深目的羯人相貌,虽不修边幅,却比上次见时越发显得高大俊美,气质出众却不迫人,骆无踪心想此人真不一般,能将锋芒收敛得这样好。
            伽蓝全不管骆无踪暗里的评价,只顾甩着手将荇菜沥水,笑道:“骆先生每次都来得巧。”
            ——都是赶着饭点来,害他得多做一个人的饭。
            骆无踪皮糙肉厚,浑不觉伽蓝话中有何挖苦之处,只客气道:“是啊,今天吃荇菜?”
            伽蓝脸颊一抽,眯眼笑道:“正是,既然骆先生来了,小人再掐点卷耳芽去。”
            骆无踪咳了一声,慌忙摆手:“不必不必,我吃怕野菜了。”
            餔食之前,骆无踪打开红生的画卷,越看越来神:“王爷,您这幅构思得精巧——野津无人,轻舟自横,够辣。”
            红生微红着脸不作声,伽蓝抱着石臼一边捣茶一边心想:谁说无人,当时我明明在船尾……
            “王爷,”骆无踪小心翼翼将画轴卷好,状似不经心的提到,“您得空不妨多画几幅,龙城和龙宫内苑最近正高价求您的画,听说是独孤夫人在收集。”


          6楼2015-04-20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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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舒服的靠着帐篷躺下,一边嚼饼,一边仰头眯着眼望天,心想王爷这半年对人甚是防备,今天忘情贪杯,许是跟昨日得到的消息有关——就像昨天王爷的画,《洛神赋》哪里仅是寄托对美人的思念,当年陈思王被自己哥哥一再打压,怨愤更多应是对自己前途与抱负的绝望吧?王爷也是如此,力图掩饰,此刻的纵饮却使他露了破绽——
              只希望这酒可以浇灭他胸中块垒……想到此伽蓝已是觉得口中味同嚼蜡,低头瞥了眼手中胡饼,很是轻蔑的将它丢远,喂了营中饿狗。
              这厢席上红生先还能谈笑,喝着喝着便两眼混沌,雾蒙蒙似要滴出泪来。他忽然觉得不对,可警觉已敌不过酒水强大的后劲,于是慌忙起身道:“恕我不恭,我……我先告退一下。”
              伽蓝回头望时,恰看见红生匆匆从席上跑开,他赶紧起身追上去,远远的跟着。
              红生刚开始跑时还张皇四顾,想找到伽蓝赶紧告辞离开,哪知跑着跑着心便抽疼,似乎酒热让他身子轻了,再勒不紧心口——过往所有压抑的情绪此时都翻涌上来,顶得他喉头发哽。要命的是这哽咽也压不下去,努力试了试,结果酸水溢了他一腔。
              不能在人前失态,再不能在人前失态!红生只有这一个念头,当下伽蓝也顾不得找了,只踉踉跄跄的飞奔出晋军营盘,扑进林莽藏身。
              一阵头晕眼花,他急急抱着一棵树稳住身子,乍然的停顿却使他胃袋一翻,控制不住的呕吐起来——直吐得泪水夺眶而出,等回过神时,已是哽咽得再停不住。
              红生哭得脑壳发胀,两耳蒙蒙也听不清自己哭声,索性放任自己撒酒疯,捂住唇边哭边嘶喊着:“我这是到了哪里……我算是到了哪里……母亲——哥哥——兰……”
              眼前林木乱晃,像天地间设下的罗网——就是没有出路。为何他会在这里,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他多年付出的艰辛,怎会只收获这丧家犬般的耻辱。
              “司寇正刑明辟以听狱讼,必三刺。有旨无简不听。附从轻,赦从重……凡制五刑,必即天论……凡听五刑之讼,必原父子之亲……”红生将额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喃喃念着过往所学,“……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
              他没忘,他一点都没忘,可,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红生悲极反想笑,想嘲笑落魄的自己,就像曾经嘲笑别人一样——雨天上街无伞、飞奔摔进泥泞、回家茅屋漏雨、连月天不放晴——多么滑稽!
              “呵呵呵……”红生歪歪倒倒笑起来,冲树挥了一拳,也因此身子受力缓缓后仰,躺倒前喉头却猛地一哽,哇一声从嘴里喷出一滩黑血。
              难受得浑身直哆嗦,红生将身子紧蜷,脑门正叩在树干上,往下蹭出一块血痕。
              昏沉沉间一个人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念着:“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
              红生因了这话,身子一松,果然觉得心口轻松了许多——那怀抱也温暖,使他发觉自己久已筋疲力倦,便阖上眼恹恹睡去。
              伽蓝低头望着怀中红生,叹了口气:好了,内伤总算发泄出郁结来,总算能好了……
              他将红生抱回军营,正碰到迎上来的叶将军。叶将军看见伽蓝怀中的红生,笑道:“没想到王爷酒量甚浅,不过是酿了三遭的薄酎,竟醉成这样。”
              “三遭的薄酎已够劲了,王爷的确不善饮,”伽蓝冷冷道,“烦将军赐予醒酒药。”
              叶将军耸耸肩,摊开手:“军营里哪会有醒酒药。”
              伽蓝无法,只得抱着红生向叶将军跪下:“烦请将军看顾我家主人,小人去去就回。”
              叶将军赶紧躬身扶住伽蓝,双眼温温盯着他答道:“你自安心去吧,我扶王爷进营帐歇着。”


            9楼2015-04-20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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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藤黄
                伽蓝匆匆离开军营,直奔山林中寻找解酒草药。五月草木葱茏,不多时他便发现一丛葛藤,藤蔓缠着树恣肆生长着,点点紫花缀在枝蔓间,还未全然盛放。
                葛藤花是解酒良药,伽蓝识得。他卷起袖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葛藤丛中,在交缠的枝蔓间一朵一朵耐心的收集葛藤花。
                “嘶——”葛藤枝叶上生满黄色硬毛,刺着伽蓝的脸颊,又疼又痒。
                真是恼人!伽蓝举袖蹭蹭瘙痒的脸,想拨开交缠的藤蔓,却越忙越乱,最后手腕反被葛藤缠住,差点挣不开手。
                眼看衣兜里藤花还不盈一把,伽蓝心头有些来火,却只能无奈的吮了吮发痒的手腕,跟着往地上狠啐了口吐沫——该死的葛藤!
                这该死的葛藤……
                伽蓝怔住,蓦然回忆起过去——他也曾奢靡过,酩酊时,满目是千钟葡萄酒的赭红色,皆在琉璃爵中晃荡……醉眼惺忪,他躺在一张极大的软床上,四周是绛紫色流苏纱罗帐,金银鉴镂香炉里烧着集和名香,香烟袅袅氲进纱帐,熏得人眼前雾蒙蒙。一个人把他往床内撵了撵,俯身抱住他,将口中葛藤花汁度进他嘴里,浅浅呛咳一声,伏在他耳边轻道:“佛奴,佛奴,听得见么?我与你之间就是这二字——葛藤,葛藤……”
                纠纠缠缠,无尽时。
                伽蓝闭着眼睛,任那人用舌尖将浅紫色花汁绘了他一身。
                “韬,你的心我全知道,你也该知道……被这扎人的葛藤纠缠住,该是多恼人的烦事。”
                “何况你我,不该有情、只能有恨,这是十五年前便定下的命数,只是你不肯看透而已。”
                “又或者你已看透,却独独不肯放过我……”
                伽蓝望着衣兜中细碎的葛藤花,茶褐色眸子里极温柔的光,是他自己也从未明了的情愫。
                这厢叶德宣抱红生进帐,将人往榻上一撂,替红生脱去狼藉的外衣,又小心清理他额头上的伤口,帮他仔仔细细包扎好,最后还十分体贴的喂他含了点鸡舌香。
                忙罢叶德宣微微一笑,替红生撩开腮边半长碎发,上下打量他清俊醉颜,拍了拍他脸颊由衷叹一句:“还真像。”
                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烂酒量。
                当下也不多言,叶德宣对端水盆出帐的小卒吩咐道:“在门外守着,不许放人进来。若是那仆人来了,安排他到别处去休息。”
                “是。”
                待军帐帘子一落下,叶德宣嘴脸一变,立即转身去翻红生的包袱。
                鼓鼓囊囊的包袱一被打开,只听哗的一声,数不清鸡零狗碎的东西从包袱中倾泻出来,叶德宣傻了眼,再动手想把包袱收拾回去,已是不可能。
                “该死,这包袱是怎么扎的?”叶德宣是个粗人,挠挠脑袋,索性横下心翻找起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去掉笔墨纸砚、钱袋家什,衣服寝衣都展开抖过,仔细摸摸,也没有夹层;还有一卷画轴,展开看,绘的是《洛神赋》;其余通关文牒之类,也没甚问题。
                怎么会没甚问题呢?
                叶德宣捡起地上衣服抖开找了,最后瞥了眼榻上红生,起身检查他的鞋袜衣衫。
                不该没有问题的,他心道。因此抽开红生衣带,非要看个明白。当素白亵衣半褪,叶德宣看见红生背上已愈合的浅浅伤痕,更像印证了自己想法似的嘴角一挑。
                他就知道这个王爷不简单!
                当下伸手往红生腰间摸去,却被人扣住手腕。
                “别碰他,”伽蓝淡淡瞥了眼昏睡的红生,低声道,“他不喜欢这样。”
                叶德宣大惊,发现自己虽是习武之人,一时竟也挣不开,只得无奈的望了眼帐外,气恼的问:“你怎么进来的?”
                伽蓝嗤笑一声,讥诮道:“你也别怪罪谁,外面那小卒已经够尽职。”


              10楼2015-04-20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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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叶德宣才低头看了眼自己——骑跨在衣服半褪的红生身上,真够暧昧的。
                  “我说,”迅速权衡做色狼与做宵小的利弊,叶德宣咬牙道,“你当真大胆,敢坏本将军的好事。”
                  毕竟食色性也,色狼到底还是狼,盗窃就当真是鼠辈了。
                  伽蓝差点被蒙过去,待看到地上狼藉的包袱时,好歹人已冷静下来,便反问道:“将军到底在做什么好事?能否为伽蓝解惑?”
                  叶德宣语塞,尴尬得嘴角一抽,狠劲甩开伽蓝的桎梏,翻身跳下榻:“哼,当真要我挑明了问?”
                  叶德宣盯着伽蓝,手却撩起红生半长的头发,冷笑道:“这王爷做得好好的,怎么把发髻给剪了?”
                  伽蓝面色一冷,僵立不语。
                  “王爷早是行过冠礼之人,剪得这样狠——不该是自己剪的吧?怕是被别人剪的?”叶德宣撇撇唇,继续道,“虽然他只说要往长沙郡拜谒母家,但我其实知道——因为我曾听……长沙公说,他有个姑姑嫁了燕国慕容氏,生过两个儿子,却是再未与他家有何往来。如今天下异动,燕国王爷平空出现在晋国境内,还是这派可疑模样——我岂是那样的傻瓜,还好生款待他进我方军营?”
                  伽蓝沉默了一会儿,坐到榻边帮红生穿好衣服,两眼望着红生并不回头:“我与主人已离开燕国半年之久,不知天下大事,也不想沾惹将军口中说的什么异变。这次前来晋国是秘密之行,将军也看到我家主人这样子……他很可怜,燕国也难容他。”
                  叶德宣亦非恶人,想想红生的头发和身上的伤痕,有些动容:“那他来晋国做什么?投奔长沙公?指望长沙公帮他挽回劣势?而且手中不带半点筹码?未免太天真。”
                  “将军您刺探不出什么来的,”伽蓝笑着接话,“就像您说的,王爷手中真没半点筹码——若说有,也就是那么点血脉渊源了。可是在王爷眼里,离开燕国才是必须的,至于为何选择来晋国,只能说,这微小的血缘有时能决定很多。”
                  叶德宣低头想了很久,末了抬起头来说:“也罢,我且信你说的话。只是我警告你,王爷此去长沙,最好只是探亲,可别被我知道他撺掇长沙公去做些有的没的来。长沙陶氏这些年经了不少风波,已是元气大伤,再不能出任何差错。”
                  伽蓝笑笑,自然不会将话说满:“将军,小人只是一介僮仆,哪里做得了主?”
                  叶德宣一愣,上下打量着伽蓝,啧啧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倒是在哪里学到的贼把式?派头大得能压过主人去。”
                  伽蓝嘿笑,解开衣兜,露出一大捧葛藤花来:“将军谬赞,还劳将军指派个人,将这葛藤花捣成汁给王爷醒酒。另外,既然我们要前往将军的驻地,熟门熟路的,不如将军好人做到底,再派点人马引我们去。”
                  叶德宣竖起眉毛,斥骂道:“死羯奴!我去向谁借这般大脸面,还能专门调遣人马做你们向导?”
                  “小人相信这点小事将军还做得了主,谁敢闲话?”伽蓝以牙还牙道,“何况小人知道,这夏口城,兵家军户世代聚居,全城老少彼此都熟识,到时候提起在军中与我家主人醉饮狎玩的叶将军,谁人能不知?”
                  叶德宣面颊一抽,咬牙道:“很好很好,你倒威胁我。”
                  “小人不敢……”
                  “不用不敢,我吃你这套!”
                  红生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阔舒适的牛车里。他撑起身子,正好看见叶将军站在车外与他道别。
                  伽蓝端立在叶将军身边,毕恭毕敬,嘴角却含笑。
                  红生揉揉额角,嗫嚅道:“叶将军,你太客气了。”
                  “哪里,与王爷这萍水相逢的缘分,对在下来说却是弥足珍贵。”叶将军桃花眼温温盯着红生,眼神竟像全神贯注似的,看得红生颇不自在,“何况我本就要遣人送信至夏口,顺路罢了。”
                  “却之却之为不恭,即是如此,便多谢了。”这牛车实在舒服,红生继续揉脑袋。
                  “王爷一路小心,在下不送了,”叶德宣抱拳一揖,“在下得尽快赶往安陆去,也许王爷还不知道——此事在外界应该还没传开——那赵国老贼石虎近日已病死,未来几年正是我国收复失地的好时机。”
                  说罢叶德宣仔细盯着红生的脸,见他只管点头听着,身子歪歪倒倒却全无异状,只能作罢;也枉他向来自诩聪明,只顾找红生破绽,却因此没留意身边另一个人——侍立在一旁的伽蓝听见这消息时,竟是浑身一颤,拳头捏的死紧。
                  双方辞行后,牛车缓缓前行。红生躺在车中回想自己醉后情形,却是半分也记不得,只是看这一头一手的伤口,便能料定自己酒后失态,当下后悔不迭,却只能装聋作哑不提。他头靠着行李包裹,看伽蓝走在牛车前头,刚想问问伽蓝要不要上车坐,却惊见仆人忽然望天大笑三声——哈哈哈,吓了红生好大一跳。
                  “你疯了?!”红生在车中骂道,“好好的笑什么?!”
                  不会是正回想他酒后的醉态,在笑话他吧?
                  “王爷恕小人放肆,哈哈哈,”伽蓝笑着,眨去眼中涌出的泪花,可眸子仍湿得像浸在酒中的琥珀,“小人只是看见……远处一只老猴跟同伴打架,从树上掉下来了……”


                11楼2015-04-20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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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的确不能有任何变化。”伽蓝相当诚实。
                    红生哈哈大笑,抚掌道:“没错!你说的没错!”
                    伽蓝微微笑着,站在红生身旁不说话,目光小心藏住纵容。
                    “俯仰天地,人皆蜉蝣。朝生而暮死,采采尚自修。”红生沉吟着,怅然自嘲,“过去是我太傻,认不清世事,还一味心比天高、自作聪明,结果苦头吃尽。可见我是下品才德,陋如朽木。”
                    “王爷您只得其一,未得其二,不算彻悟,”伽蓝笑道,“昔日傅中丞〈蜉蝣赋〉尝言:有生之薄,是曰蜉蝣。育微微之陋质,羌采采而自修。不识晦朔,无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戏渟淹而委余,何必江湖而是游。”
                    红生一愣,在呼啸的江风中凝视伽蓝,心中长久的疑惑不容自己再忽视——这个仆人太聪明、太能干、太了解他。才能超过忠诚,作为仆人就是危险的。如今他摸透他,可以出言宽慰,那以后呢?以后呢?
                    红生皱眉,望着伽蓝道:“伽蓝,你太不简单。告诉我,你是谁?”
                    “小人自然是王爷的仆人,”伽蓝恭谦一礼,“爷,您若问我的过去,我猜爷是不爱听的。”
                    “你倒说说?”红生皱眉斜睨他。
                    “是,”伽蓝笑着抬头道,“爷,想当年小人出生正逢日食,天地晦暗、鸟兽齐喑;小人诞生那一声啼哭,便如同破开了天地鸿蒙,一时天光清明、繁花如锦。小人生在锦绣堆里,荣华富贵最显赫时,曾是一国太子……”
                    “噗嗤……”红生想着买下伽蓝时他落魄得满脸菜色,就笑骂道,“竖子信口雌黄——你就扯吧!就算你不肯说真话,迟早我也有办法弄清楚。”
                    “爷,您刚刚还说不再自作聪明的。”伽蓝被红生打断,摸着鼻子悻悻挑剔道。
                    “死羯奴!”红生气结,一时什么感慨都忘了,只闷闷转身继续看景,再不理他。
                    伽蓝浅笑着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尾随在红生身后,忍笑心想:爷,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您太急着打断我了……
                    您可知道,前些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二年前的那一天,也真的有日食……
                    澄江似练,舟楫如梭,极目楚天阔。红生凭栏领略晋国水师,叹为观止。他心中正想着若没有水师,骑兵能怎样杀过天堑,一低头,正看见徐太守自楼下经过。
                    “太守大人还在行散呢,”伽蓝促狭道,“吃五石散还真是活受罪。”
                    “你懂什么,”红生对他翻个白眼,“也正是非富即贵,才消磨得起五石散。你注意到没?徐大人穿着旧衣——五石散能让人皮肤敏感,弱不胜衣,这是如今晋国名士追求的风度。”
                    伽蓝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徐大人都这岁数了,还弱不胜衣,不嫌肉麻?何况武职官员追求这些,总叫人费解。”
                    “呵呵,世族风度你不知道,在晋国,‘武将后代’都是一句骂人话。”红生黯然道,“我外祖父出身寒门,戎马一生才得发迹,当年艰辛可想而知。”
                    伽蓝顺着红生目光望去,但见长江滚滚东去,昃日西沉,仿佛凝聚千载的雄浑寥廓都灌进人心口去,不由得肃然起敬,缄默不言。
                    二人当天宿在夏口城,次日收拾停当,便与徐太守告辞。
                    徐太守躺在平肩舆中与红生告别,此时五石散药性已过,他一身旧衣,更难掩人到中年的颓丧:“我拨了一条小船给王爷您,去长沙走水路快些。”
                    红生自然领情:“多谢大人费心。”
                    徐太守点点头,似是不经意问道:“令堂……王妃她,还好吧?”
                    红生一怔,发现徐太守眼中的畏避,猛然悟到点什么,却也猜不到上辈们会有怎样的纠葛,只能淡淡道:“我母亲去岁薨了。”
                    “薨了?!得的是什么病?”徐太守大惊。
                    红生看着徐太守惊恸的表情,心再次绞痛起来,只冷硬回道:“急病。”
                    如果被迫殉葬也算病的话……
                    ——龙城的梦魇,再信口雌黄也骗不过自己的梦魇,真会缠他慕容绯一辈子。命运已是被倾轧过的残破,即使他甘愿做天地一蜉蝣,不求闻达于世,也改变不了、忘却不了……
                    从痛苦与耻辱的瓦砾下滋生出的孽芽,只能是恨吧。


                  13楼2015-04-20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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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哇地一声哭起来,转头要找父亲,却只看见身首分离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的祖母、父亲,和两个叔叔被码成一堆,四个人的无首尸身以匪夷所思的姿势交叠在一起,头颅已被人拎走。
                      他的身子僵住了,裤裆里湿湿热热有液体顺着腿淌下去。
                      身后的刽子手搂紧他,用沾满血腥味的麂皮手套按住他眼睛:“别看,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这声音比一年前沉了清了,不再是一副滑稽的公鸭嗓子。刽子手泛着腥臭兽味的玄狐围脖毛茸茸贴住他的脸颊:“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染透八百里烽烟尘沙胡虏血的披风也笼住他:“佛奴,以后你就跟着我……”
                      刽子手不知道,他的拥抱让腰间的长刀狠狠顶着伽蓝的肋骨,胁迫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裤裆里湿湿热热……
                      ……
                      裤裆里湿湿热热……转眼他也到了公鸭嗓的年纪。手中一卷兵书滑在地下,床上伽蓝浑身酥软瘫开四肢,将眼睛翻成三白:“石韬,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偎在他身边仍撩拨不停的刽子手抬起眼来,目光潋滟如灼灼桃夭:“呵呵,你不敢的,我还不知道你么,胆小鬼……”
                      迷香中伽蓝不知从哪里借来力气,勾手拔出石韬腰中匕首,直直往脖子上抹。石韬慌忙用下巴将他手肘按住,脑门被匕首蹭破皮,泛出条血丝——这才让他认命,老老实实将手从伽蓝的蜀锦袴中抽出来,假惺惺的叹息尽数吹在伽蓝颈间:“七年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也罢,我就再喂你个七年,看你还认不认我做主人……”
                      ……七年,的确又过了一个七年……
                      窗外夜色吞噬漫天鳞云,佛精舍里伽蓝认命的抬起头来,眼前原本高大的刽子手已经比他瘦小了。
                      “满意了?”伽蓝冷冷的问,身子却相反地散发着热气,暖着身下人。
                      “想不到多少年的死鱼活起来,竟也,竟也这般狠……”此刻刽子手散着头发,乖乖缩在他身下阴影里,眸中尽是迷醉:“只是……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伽蓝冷笑,索性扳起石韬左膝直接压到他心口,整个人伏在石韬身上,听他心如擂鼓:“你想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是你没想到的?”
                      “佛奴佛奴……”石韬吃痛,多年征战练就的矫健肌肉全尽力展开,勾起身子抱住伽蓝,汗津津的脸艳如桃李尽发,“天!……天边凶云恶兆不知应在谁身上,所以我在这里……这里有十八伽蓝,也有佛奴你,护,护着点我!……对否……”
                      “你我是堂兄弟;你我之间,有不共戴天杀父家仇、有弑君篡位滔天国恨;在这清净佛堂里苟且,看不出除了罪孽深重,还能有什么,”伽蓝继续冷笑,双目却被这纠缠十四年的孽缘逼出热泪,咬牙切齿发狠道,“护着你?……你还是指望着门外你那些爪牙吧!”
                      石韬闭着眼不住喘息,只是尽力将脸够到伽蓝耳边,一声又一声低唤着:“佛奴,佛奴……”
                      ……
                      红生凑到伽蓝唇边,仔细听他断断续续念出的呓语。
                      掏?绦?——应该是人名吧?……涛?焘?韬?翻来覆去想,也只能是个男人的名字……
                      红生纳闷的坐起身,见伽蓝浑身是汗,掀开寝衣想替他擦身,却发现薄被下的异样。
                      梦着男人,却……
                      红生愣了愣,反应过来,扬手狠抽了伽蓝一巴掌。
                      死……死羯奴!


                    17楼2015-04-2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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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藏蓝·巴陵夜雨叁
                        红生在雨中摸到灯笼,从怀里掏出火石,笨拙的打火,一下又一下。平日四体不勤,此刻当然怎么也打不着,林间只嗒嗒、嗒嗒……不停响着,最后红生一把抛去湿透的灯笼,伏在地上哭起来……
                        没了仆人跟从打点,他就是一个废人!
                        自己早就没剩下什么了,亲人、爵位、尊严……什么都没有,生死有命,他还在乎什么呢?!
                        红生咬牙止泪,吸着鼻子爬起来,擎着伞低头站了有一刻钟,跟着转身一瘸一拐往回走……
                        ……月下石韬枕在伽蓝身上,慵懒的挑开凤眼。
                        纱帘微动,是内侍郝稚送了石榴郁金酒来。他是石韬心腹,知道主人今日得偿夙愿,低着头余光瞄见帐内旖旎交缠的二人,唇角偷笑得暧昧。
                        “还送酒来?我都已经醉得够深了,”石韬散着头发,一脸餍足得笑着,推推伽蓝,“佛奴,我口渴,要喝柘浆,你去替我取来。”
                        “为什么要我去,”伽蓝身子倦懒,不想动,“郝内侍去吧。”
                        “今天就是要你去,”石韬清冽的嗓子没了往日杀伐决断的狠劲,竟似在撒娇,“我身子动不了,你知道。”
                        伽蓝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原本不想理他,可想了想还是从榻上坐起。郝稚赶紧替他披上一件锦袍,伽蓝身材颀长,起身时肌肉均匀起伏,在月下泛着麦色的微光——再傲气倔强,也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他这样想着,任锦袍半掩,径自走出佛堂。
                        斋厨中自有小沙弥现榨甘蔗汁,伽蓝倚在门口看着,内侍郝稚陪在一边。暗处一位僧人轻轻走上前,对伽蓝施礼:“郎君。”
                        伽蓝回过头,看见那眉清目秀的僧人,微笑道:“道重法师,大和尚近来身子可好?”
                        郝内侍在一旁与那僧人请了安,照规矩退下。
                        “师尊身体还是老样子,不过他也不以为念,”道重望望伽蓝神色,忽然笑道,“郎君想通了?”
                        “嗯,想通了,”伽蓝头靠着门,有气无力的承认,“我又不可能对他狠心,这样僵持下去,没意思。”
                        道重轻轻上前替伽蓝系紧衣带,掩好襟口:“郎君,若真想通了,怎么笑得这般自暴自弃?”
                        伽蓝一哂:“能不自暴自弃么?我算他的男宠,你只能叫我郎君……可我的名字呢?道重,如果一切都没改变,现在你该叫我什么?”
                        是太子,还是天王?
                        “若一切都没改变,贫僧还是当年那个小沙弥,该唤殿下一声小郎君。”
                        伽蓝嗤笑一声,双目有些湿润:“道重,你又跟我打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世间万物都会改变,变成太子是变,变成男宠也是变,不过一个命字罢了……”
                        “正是如此,郎君,只消顺其自然,以后你就会发现——人的命运,何其像。很多你以为做不到的,其实都能等得到……”
                        伽蓝扯扯嘴角,低下头去。
                        这时小沙弥捧了一瓯甘蔗汁来,抬起头讨好的朝伽蓝憨笑。伽蓝摸摸他的头顶,分了一杯给他,自己捧着甘蔗汁离开:“道重,谢谢你,我会好好等着。”
                        佛精舍内悄无声息,门外郝内侍将甘蔗汁注进一只高脚螺杯,由伽蓝递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那微拂的纱帐,伽蓝心中又涌起一阵烦躁,只能在心底拼命告诫自己:按捺按捺……别总是对他不耐烦,自己明明是喜欢他的……
                        他皱皱眉——空气里血腥味实在浓了点,方才自己并没那么狠吧?
                        心虚着掀起纱帘,伽蓝看见躺在帐中的人,手却一僵,螺杯当啷一声打翻在地——他盯着石韬血淋淋的胸口,上面一个个血洞蜂窝般狰狞可怖。
                        脚边有物件玎玲作响,伽蓝怔怔低下头去,看见四把沾着血的长刀。
                        “不,不……”不——!一瞬间他叫破喉咙,却听不见自己的喊声,只是俯身将石韬血肉模糊的身子抢进怀里,紧紧搂着。怀中一团死肉无比地沉,磐石一样压在他心口……
                        他忍了十四年,不是想等到这个结果,不是,不是!
                        ……不是吗?
                        红生蹒跚着在水边寻了许久,雨势渐渐细微,拂晓前他终于找到那只孤零零泊在岸边的小船,顿时眼眶一热,心暖得如同看见亲人。
                        他爬上船,气喘吁吁的钻进船舱坐下,在昏暗中细细端详他的仆人。伽蓝仍在昏睡,眉头紧蹙着,身子时不时微微挣动,不知梦见了什么。
                        红生头一次从全新的角度审视他,竟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人,当真陪他走过了这半年……
                        当初他们匆匆离开龙城,一路南下。途中苦寒,他发起高烧口不能言,是伽蓝雇了轻便马车一路照顾他。直到在燕赵边境北平郡与骆无踪偶遇,骆无踪因是他的旧识,热心帮他们办妥了通关文牒,这才得以顺利进入赵国。


                      18楼2015-04-2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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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那日与骆无踪分别,他昏沉沉在病中听见骆无踪问伽蓝:“王爷一直这般昏睡?”
                          “嗯,偶尔也会清醒片刻,喝几口米汤,但总是恹恹睡着,连梦话也不说。”
                          “唉,可惨……”骆无踪似乎忍了忍,到底忍不住职业病,还是把一路见闻与伽蓝说了,“你知道么,前两天独孤家的小姐被燕王接进宫,听说很快就会受封夫人。”
                          他烧得昏昏沉沉,这几句话却字字听得清楚,身子忍不住一颤。伽蓝正抱着他,似乎知道他能听得见,岔开话题道:“骆先生,你要往哪里去?”
                          “哦,我忙得很,马上要回龙城,然后再南下去洛阳,路上说不定还能碰见……就此别过吧……”
                          “先生慢走……”
                          红生只觉得心噗一声破开,淌出来的不知是血是泪——只刺得他心直颤,却好歹活了过来。
                          是的,他该活过来了,再这样半死不活、装孬种充软蛋,还真不如死掉算了!既然贪生怕死,不如好好活!他一定要好好活给那些人看!想着想着,他便勉力张开眼睛,眨了两眨。
                          先是蓝天映入眼帘,跟着便看见伽蓝欣慰的脸:“爷,您醒了?”
                          红生想扯动嘴角笑一笑,谁知脸竟是木的,根本做不出表情。
                          罢了,既然做不出表情,也别勉强,就这样罢……
                          他便就这样木愣愣跟着伽蓝走,从赵国章武郡南下到河间郡,再走河间郡南下、顺漳水,到达赵国京都邺城。他硬扛下身上的伤,包着头巾,穿着寒素的缯衣,一路上不哭不笑不言不语,只知道困了睡饿了吃、不停前行。
                          到达邺城时伽蓝终于忍不住停下问他:“爷,我们到底往哪里去?”
                          红生静默了半天,金口终于张开:“长沙。”
                          长沙,这是燕国之外,他最熟悉的地名——他母亲的家乡。从小他就与哥哥靠在母亲的裙裾边,听着一个个楚地的神话传说:人首蛇身的大神烛龙、太阳中的三足乌、与楚王定情的瑶姬、湘水中的女神、徘徊在山间唱着情歌的美丽山鬼……还有被流放的诗人,佩着香草郁郁投水而死。
                          那里终年被危险的瘴气笼着,云气变幻、草木浓丽香艳,云梦泽是最美丽的绿宝石,洞庭湖是没有咸味的明媚渤海……那里还有他的亲人,全然陌生却确然血脉相连——多么奇妙。
                          “对,长沙,”红生直直看着伽蓝,“我要往长沙去。”
                          伽蓝也定定看着红生,点头答应:“好……”
                          于是他们从邺城继续南下到濮阳郡,往西到达洛阳时,已是烟花三月。东风中红生纤细的身子照临洛水,衣袂飘拂、翩若惊鸿。骆无踪在阳春中踏上河埠,对他毕恭毕敬行礼道:“王爷,别来无恙?”
                          红生轻轻点头,轻轻问他:“骆觇国,燕国如今怎样?”
                          骆无踪面有难色,俯首艰涩道:“回王爷,京都龙城……辽东郡王府月初走水,阖府上下,没有活口……”
                          洛水映着三月的春阳,细细碎碎的光洒在红生苍白的脸上,他竟是笑了。
                          他回过头对伽蓝笑着吩咐:“伽蓝,替我买些纸笔颜料,我要作画。”
                          这诡异的要求听得伽蓝一愣,然而红生的笑竟是像极薄的琉璃,让人望而生畏、不得不遵从。
                          一幅《嵇叔夜赴义图》一挥而就——绘得是嵇康临刑前弹一曲《广陵散》,手挥五弦目送归鸿,极是传神。红生将画交给骆无踪,慎重望着他:“这个你收下,帮我卖到燕国去。”
                          他要告诉和龙宫中那个人——他活得很好!他不怕,他不怕!
                          “既是王爷的墨宝,小人岂能白收。”骆无踪付给红生几粒金豆。
                          红生低头掂了掂掌中金灿灿的珠子,咧唇一笑:“正好,反正我也需要钱。”
                          ……
                          再次碰到骆无踪已是在赵晋边境襄城郡的驿站,他快马加鞭要往北方去,正在换马。
                          红生拽着骆无踪的马辔头,盯着他问:“如何?那画……”
                          “王爷,”骆无踪风尘仆仆的行礼,对红生回禀,“都按您交待的办了。您的赴义图被收进宫中……据说燕王看了,只笑笑说:由他去罢,不用追。”
                          “呵呵呵,呵呵呵……”红生闻言大笑起来,竟露出连月来最快活的表情,“很好很好,多谢他厚待,多谢他厚待……”
                          ——穷寇莫追,呵呵呵,多谢王兄厚待他,南方鱼米富庶,足够丧家犬过活。
                          多谢王兄厚待他!
                          那一刹红生眸中轻空,映着春日的天高云淡,说不尽的清明潋滟——令人不敢逼视,更令骆无踪不敢多留。他匆匆付钱收下红生的画轴,又留给他一支竹哨,告了罪便快马加鞭离开;可半道中他又忍不住回头,恻然将远方驿道上那抹清浅细瘦的身影映在眼里……


                        19楼2015-04-2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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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生有点惶恐,惴惴望了陶弘一眼,跟着他绕过几重帘帷,便看见一位老太太躺在大床帐内。正给陶老太君喂药的婢女看见陶弘来了,忙凑到老太太耳边,轻道:“太君,长沙公来看您了。”
                            老太太慢慢转动浑浊的眼睛,从帐内伸出一只干枯的手,喃喃唤着:“大郎来了……”
                            陶弘赶紧上前跪下,执住老太君的手轻轻笑说:“祖母,您知道谁来了吗?您的外孙,辽东郡王从燕国赶来看您了。”
                            老人家半晌未出声,似是不能立即明白陶弘的话,可片刻后她的眼神乍然清明,抓着陶弘的手也微微颤起来:“是芬儿,芬儿的孩子来了……”
                            陶弘赶忙回头示意红生上前,将祖母的手递进红生手中。
                            红生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几截枯松枝攥住,将他勒得生疼。他惶惑的望着眼前素未谋面的老人,目光在她枯槁的面容上逡巡,希望寻找些来自外祖母的慈爱容色,却始终只能见到一个弥留老人半昏半癫的衰弱亢奋。
                            他也想从心中搜刮点见到亲人的激动,或者忧虑外祖母病重的悲戚,然而内心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澜。红生莫名有些失望——对他的外祖母,也对他自己。
                            没有泪水没有欢笑,原来亲人相聚只是这般平淡。
                            “你是阿绯,芬的小儿……”老太君努力回忆着,并喘着气断断续续问,“芬儿呢?还有她的大儿,阿绎呢?”
                            “母亲她,去岁病逝……”红生艰难吐出这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如何能对一个重病的老人说,她还没见面的外孙已经横死,正死在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然而陶老太君已不需要红生继续说下去,“去岁病逝”四字被老人反复嗫嚅在嘴边,越念越沉滞,最后慢慢变成沙哑的哭泣。
                            “芬儿啊……”老太君放开红生不再看他,干枯的手搭在床边颤抖着,泣不成声。
                            直呜呜咽咽哭了好半晌,老太君昏花的老眼忽然一瞪,盯着帐顶竟是一气连顺的抱怨:“芬儿啊,娘不该将你嫁到北边去,北边荒芜苦寒,怎么能不生病呢……唉,讨气的心肝肉,娘最疼宠的就是你,你倒比娘先走,娘是白疼你了……”
                            说罢一阵猛咳,一时痰气交阻神迷喘促,整个人竟厥了过去,再顺不过气来。
                            在场婢女们顿时忙作一团,陶弘与红生帮不上忙,只得退到户外。红生沮丧自责道:“我闯祸了,不该对外祖母直说这些的。”
                            “也是,总该编些谎话哄哄老人家的,”陶弘在一旁拍拍红生的肩,安慰道,“你也是一时情急,哪能想那么多——燕国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唉,你也不容易。”
                            他知道什么?!
                            红生身子一颤,抬起头只讷讷望着陶弘,心下又惊又疑——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可知道我的遭际……
                            他不敢妄自揣测,更加不敢追问,只能强颜欢笑,直到夜深住进陶弘为他准备的庭院。
                            伽蓝正在客房内等着红生,看见主人入室,便吹熄驱蚊的蒲棒,又焚上炉中香料,铺好锦褥寝衣伺候红生安睡。
                            沐浴后红生蔫蔫躺下,伽蓝在帘帷外睡着,随时听候主人召唤。
                            油灯燃尽,黑暗中红生了无睡意,忽然开口道:“千里迢迢走到这里,无非……也只是如此……”
                            伽蓝静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回应:“爷就当是散心吧。”
                            红生睁大眼睛,昏暗中对着房梁瞪了好半晌,方才哂笑一声,轻道:“嗯,就当是散心,也挺好……”
                            由是翻了几次身,二人都昏昏睡去。
                            夜半南风吹拂着纱帘,空气中有极低的呜咽声流转,月光在轻扬的罗帏上晃动着,光影明灭,像是一个人无声的掀了帘子走进来,又在室内悄悄的徘徊。
                            忽而阴气一厉,檐下占风铎被疾风催动,丁零作响。
                            浅眠的红生被这声音惊醒,只觉四周阴风森森,不禁心中惊悸出了一身冷汗。他坐起身在暗中竖耳细听,户外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像是某个院落遭逢了什么变故。
                            原来当夜,陶老太君离世。


                          23楼2015-04-20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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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缟素
                              按占卜所批,陶老太君六月十七日病故,到六月二十四日入棺大殓,择六月三十破土,七月三日出殡。她将祔葬入长沙桓公墓,也就是与夫君陶侃合葬在一处。
                              桓公墓在长沙县南二十里。出殡这日,各家亲戚朋友都来吊唁,红生一早便看见叶将军领着亲随二十人风尘仆仆从安陆赶来,人马疲顿也不休整,皆挂了一身素孝为陶老太君送葬。
                              叶将军先是直奔陶弘那里与他说话,等该叙的叙完,这才发现红生,于是勒马掉头与他打招呼。跟在红生车旁的伽蓝看见他,很古怪的笑了一笑。
                              叶将军自然也留心到这位刁仆,横了他一眼。伽蓝赶紧行礼道:“小人见过叶将军。”
                              “嗯。”叶德宣微微别扭的睨了他一眼,算是招呼。
                              红生未在意这二人之间的古怪,只倚在牛车中问叶德宣道:“将军从安陆来?带兵不忙么?”
                              叶德宣一笑:“还成,临贺公的大军日前刚与我们会合,各部将领都到了,我也走得开。”
                              “你们何时北伐?”红生拨开面前不断拂动的素帷,露出白玉精雕似的半张脸,悄悄问他。伽蓝在一旁听见,默不作声的扶着车子走,低头盯着脚下深深浅浅的车辙。
                              叶德宣在马背上耸耸肩:“不知道,主上还没正式下诏令,临贺公正在上表催促呢,大概——快了吧。”
                              若是北伐,燕国必然也会出兵响应吧?红生低头沉思片刻,便又端坐回车内,不再与叶德宣说话。叶德宣也心不在焉,只陪骑了一会儿,便轻夹马肚追到队伍前方。
                              送葬的牛车继续不紧不慢,在一路错落的挽歌声中缓缓前行……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悠长的歌声伴着断断续续的呜咽,直在红生心头唱了一路……
                              待傍晚葬毕归来,陶氏亲属再次回到陶老太君的庭院,登堂悲泣,进行“反哭”仪。反哭后再由陶弘住持虞祭,以安亡者灵魂;虞祭后再行“卒哭”仪,这才算哭奠已毕、治丧结束。
                              众人已是累极,当下各自散了,归家的归家,休息的休息。陶弘要为祖母居丧守孝,临时住在堂后新造的侧室中,四面都是白灰涂墙,甚是简陋。叶德宣跟着陶弘进到屋中,打量四壁:“你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太过辛苦。平日里里外外一定要奴仆打点好,别冷热不防,反倒折腾病了。还有饮食也要注意,别太简淡。”
                              “那还叫守孝么?!”陶弘瞪他一眼,有些好笑。
                              叶德宣嘻嘻一笑,挨到陶弘身边坐下,关切的问:“殡葬这些天你每日只能吃些薄粥,饿不饿?”
                              陶弘摇摇头道:“还好。”
                              叶德宣闻言放下心,诡秘地笑笑,凑近陶弘耳边:“那……这个孝,你可守是不守?”
                              陶弘身子往后一缩,冲着叶德宣一瞪眼,直接喝他名字道:“叶臻!你还是回安陆领你的兵去吧,少来烦我!”
                              叶德宣不依不饶的拈着陶弘的衣带,一改威风八面的派头,不自觉对他撒娇撒痴:“这些天你可有念着我?唉……我真不想做官军,我与你做随身部曲,可好?”
                              “算了罢!陶家哪有钱养你叶家的兵,”陶弘白眼以对,“少跟我说这些没出息的话!你明天就给我回去。”
                              “你都不依我,我干嘛要听你的?”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叶德宣忽然嘻嘻一笑,便张开双臂往那陶弘身上扑。


                            26楼2015-04-20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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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缟素
                                翌日清早,红生心情坏又睡得差,起身后脸色就非常糟。
                                他洗漱穿戴好,照例往陶弘那里去吃朝食,漠然走进外祖母的庭院,登堂后便看见表兄清清淡淡坐在那里与他打招呼。
                                红生勉强笑笑,便低头向南坐了,还未与陶弘说上两句话,就见叶德宣进到堂上向西坐下,不动声色望着陶弘。红生便心里打鼓:若不是已晓得叶将军与表兄之间有鬼,还以为他是谦卑才坐最次席——原来只是为了方便与表兄对视。
                                正在怔忡间,却听陶弘发话:“红生,你何时将赗赙名簿给我?”
                                红生一惊,抬头望向陶弘,见他黝黑双眸深深盯住自己,脸上并没有询问的神色,顿时心下大乱——他难道已知自己昨晚来过?
                                “呃……我没带在身上,朝食后就给哥哥取来。”红生尴尬得支支吾吾道。
                                陶弘点点头,又对叶德宣道:“将军既然决定朝食后回安陆,恕我有孝在身,不能远送。”
                                他微蹙着眉尖说完,一双眼冷漠疏淡,不容置喙地凝视着叶德宣。叶德宣似乎早料到陶弘会这样说,也只是淡淡看着他,点了下头:“嗯,我朝食后就走。”
                                这下红生更加如坐针毡。
                                这时三足鬲中粥已煮熟,婢女用勺斗将粥分给三人。因是守孝的关系,盘中只有盐梅佐餐,红生食不知味,只胡乱吞了几口粥,便搁下碗告退。
                                伽蓝正站在庭中听候差遣,看见红生下堂,赶紧躬身上前扶他穿好木屐。这时陶弘与叶德宣也走到堂前,二人并不往阶下穿鞋,只是望着红生笑。伽蓝注意到红生面色涨红,又只是凝眉不敢回头,便自己掉脸冲堂上一笑:“二位郎主安好。”
                                这一笑被檐下竹影遮着,极为柔和,朝阳只照亮伽蓝脑后微卷的褐色长发,每一绺都像镀着金子,胡人鲜明的五官便使这异族情调格外勾人。
                                堂上陶弘微一怔,笑着点头对红生道:“红生,今天才发现,你这僮仆粗服乱头不掩其好,真是精彩。”
                                叶德宣有些不快,接话讥刺:“不过是个羯奴罢了。”
                                红生扶着伽蓝胳膊的手微微一紧,回头干笑一声:“哥哥说笑了。”
                                这时一名仆役匆匆进入内庭,对陶弘下拜禀告:“郎主,骆行贾在门外求见。”
                                陶弘眉梢微微一动:“请他来。”
                                不多时僮仆便引着骆无踪进入内庭,骆无踪欣欣然走到堂前,对着陶弘几人拜下:“小人见过长沙公、辽东公、叶将军,三位大人安好。”
                                陶弘令骆无踪免礼,问他:“骆先生从哪里来?”
                                “小人从京都来。”
                                在场众人闻言皆心想:却是从哪国京都来?
                                陶弘便追问道:“先生从建康来?”
                                “正是。”
                                “那正好,我有些事情想问先生。”说着陶弘便请骆无踪登堂。余者不宜多留,便结伴往庭外走去。
                                途中红生一直低着头,余光却始终小心注意身侧。他察觉叶德宣踱步靠近自己,若有似无的将他逼在道边,便不得不抬头虚应:“将军今天就要回安陆?”
                                “嗯,”叶德宣微微一笑,“还记得当日与辽东公在云梦泽畔欢饮,至今意犹未尽。今天我走得急,若他日再聚,一定再款待王爷。”
                                “呵呵,那日我醉得太难看,如今想起来就惭愧。”
                                叶德宣不接他的话,只将手往庭外一指:“我的人马都在外面,王爷不送送我?”
                                红生无法,只能点头。叶德宣却盯着一旁伽蓝发话:“你不必跟了。”
                                “跟不跟,得由我主人决定。”伽蓝却是散漫一笑,寸步不让。
                                哪知红生心虚,又觉得叶德宣一定有话对自己说,便命伽蓝留在原地等他,自己跟着叶德宣出门。门外骑兵二十皆整装待发,叶德宣从亲随手中接过兜鍪戴上,又牵过自己的马,对属下吩咐道:“你们先行,我与辽东公还有话说。”
                                众兵士便领命离去。待得属下都策马走远,叶德宣牵马与红生并肩徐行,冷不防冒出一句:“我们知道你全看见了。”
                                红生闻言浑身一震,无所凭倚,差点软在叶德宣身上。他惊慌失措地描补着:“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抱,抱歉,我……”


                              28楼2015-04-20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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