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燃起一炷新香，青木白檀。乜斜起碧色的眸子，扯出一弧妖娆的笑意来。
“故事开始了？”屏后飘来一声渺远的问候。

壹
晴凉独居在这一叶小舟上。
这白幔掩眸的女子，复姓晴凉，是琉璃幻国里声名远扬的调香师。
听巷口的捏糖人的老人说，当他还在学认字时，这小舟就已经泊在湖上了。
这么说来她似乎在这临海的小城住了很久，祭璃雪想着，若是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恐怕有近百年了。所以这不过是一层不实的神话色彩。
月泊的水静成一片朦胧的波光，饶是温暖的南风拂过，也惊不起一丝波澜。
春寒料峭的时节，堤上依依的垂柳还未飘絮，却已是柳梢滴翠，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湖水。毫不留情地把远山彤云搅碎成一片波光，惊远了游鱼。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
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
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
月泊，着实当的起梁元帝这一句“明月光”。
祭璃雪随手丢了竹篙，仰面躺在甲板上。此时暮云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苍穹，树丛的枝杈里浮起一弯极浅极浅的月色，像是她唇畔单薄的笑意。
那是他的妻，任丞相的养女，芊芊。
芊芊，芊芊。多么缱绻旖旎的名字，嘴角稍稍往两边一扯，口中便不经意地逸出这个音节。你甚至不敢咬重了口气，生怕自己把这个纤弱的名字嚼碎了，只剩下唇齿留香。
记得韦庄在那首长安清明里写下的“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正像极了那个温婉娴静的女子。他隐约想起在那个雨天里她提一盏风灯缩在檐下等他的样子，凌乱的刘海半湿地贴在额前，水汽濡湿了裙袂，小鹿一样怯怯的眼神，那样单纯的目光，一下子撞进了他的心里。
她的身子发着颤，面对他严厉的诘问，半晌才小声地讷讷道:“我怕打扰到你……所以没进去。”任芊芊说着又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声音愈发的小；“夜太深了，我担心你回来会摔着……这一路上磕磕绊绊的有不少台阶……”
……
再后帝后病重。御医束手无策，巫医也不知换了几个。吟雪台的廊柱门扉到处贴满了驱魔的黄符，血红的怪诞符文几乎占据了整个寝殿；地砖上是还没干透的水迹，那所谓的圣水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大殿。
只是隔着一扇鱼戏莲叶的画屏，帝后憔悴的面色依然惨白一片，鸦色的睫羽盖过无神的双眸，已是唇色尽失。
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思绪总是浸在总是在一片半梦半醒的混沌中，时不时恍惚着念出一些破碎的音节。
访遍杏林，人道她时日不长。
那日他站在神殿上，看着面前白衣的女子颂唱般地念出流利的古老咒文，以及她衣袂上象征着神权的深红色滚边。

琉璃宝镜的碎片从地面悬浮而起，白衣的祭司匍匐在他的脚边，“陛下。”他听见她这样说，隔着面纱隐约可见女子翕动的红唇，眼神平静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
膝盖落地时骨骼咔嗒一声的脆响，之后便是那一声“陛下”。宝镜的碎片依然悬在半空，传达着绝对睿智的神谕。
……
神殿里久久无言。”

贰
一只手从里舱掀开厚重的白布幔子，阳光随着小臂的动作重重渗入，整个船舱都明朗起来。
晴凉绾了幔子，伸手刮了刮船身的木板，手指上立时糊了一层墨绿的水苔，散出泡了水的腐臭。
她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角，把手埋入描金菱花纹的银钵，绕在指上的水苔化成一丝丝游弋的墨绿，浮在水面上。
她不动声色地倒了银钵里的污水，思虑着找个晴天把船身刷洗一番拖到岸上晾干了再刷上桐油。上一次刷船大概是什么时候了……她努力试着回忆，脑海里却毫无线索。
大概是和人世隔绝太久，已经不辨时日了。
晴凉拢了拢袖子，光洁的丝缎上一圈清淡的玫红，没有纹路，素丽得干净。继而一个转身进了里间。
里间里别有洞天，一排排紫檀香架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龛，香炉，以及盛香的木匣子，粘着写了名儿的白条；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浓郁得让人只觉眼前阵阵眩晕，各种香料在面前飞着打转儿。
她手里一柄小巧的青玉药匙，掰开扣着的小锁，舀了些白芷粉；又换了镊子，夹一把新鲜的芍药花瓣，血一样透彻的殷红。
白蘅，杜若，百合……琳琅的香料被她依次添入药臼，掸了掸袖子上的香灰，素手握了药杵反复捣着，药臼底部很快积了一层浅浅的汁水。
滤水，过渣，拿一把小钳子夹着还在滴水的香饼，熄了炉子里的火，把它埋进余温尚在的梨木柴灰里盖好。
日上三竿。
晴凉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将全身重量都倚在摇椅上，搭上扶手，垂睫小憩。
舟外水声潺潺，不见阑珊。
祭璃雪从褡裢里摸出一卷厚实的纸，似乎很有年岁了，展开来看，边角还有破损和虫蛀的痕迹。
泛黄的卷面上孤零零的一只小船，破旧得像是快要散架了，没有帆，船板上还覆着绿油油的水藻。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典籍里的记载有误，琉璃幻国最神秘的调香师，怎么会栖身在这渺无人烟的水域上，更何况那只好像随时都会沉没的小船。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撑篙绕过水中洲。流金砾石的天气里难得的一阵凉风，他腾出一只手扶了扶被吹的仄歪的斗笠，伸手扯下边缘破损处的草絮。
两岸的流景远了，灌木丛和河畔的树影婆娑的老槐树尽被抛在身后，轻舟已过万重山。
然后他看见了，浅浅的水湾里，泊着一只孤零零的小船，没有帆，甚至没有桅杆，破旧的像是快散架了，船板上一层绿油油的苔藓。
——好像随时都会沉没的样子。

叁
祭璃雪觉得他是被彻底的无视了。
原本倚在贵妃椅上假寐的女子悠悠地起了身，一脸倦容地打了个哈欠。斜睨了他一眼，微微提起裙摆，拐进了里间。
他极其清楚的记得那双眼睛斜睨他的样子，冷冷清清的目光，傲然的，却是极其好看的神色。
一瞥惊鸿。
他缓过神后便急急地跟进了里间，晴凉已在眼前缚了白缎，末端在发上系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那双幽深潮湿的眼睛已经不见了。这让他有些失落。
晴凉在炉前提裙蹲下，伸手拨开炉里的灰烬，露出一块霁红的香饼。因为是新制的，还没有经过雕琢和加工，并不是很规则的圆，看上去就像摊上粗制滥造的廉价香饼。
她拣起那块粗糙的香饼，抖了抖上头沾着的炉灰，丢进那只银钵里泡着，始终没有要搭理祭璃雪的意思。
祭璃雪竟然是意外的好脾气，默默地看着她把香饼从水里捞出来，又扔在甲板上让阳光把它烤干，最后坐在案前的红木小圆凳上，一手托着香饼，一手握着雕刀，把它修成一个标准的圆形，镂出清莲缠枝的细致纹路。
“五百年了。”她搁下手里的香饼。“阁下所来何事？”
“我听说……姑娘是最好的调香师。”祭璃雪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地续道:“贱内染疾，闻得姑娘会制前朝的长宜香，希望不吝赐物。”
晴凉惊悸般地别过脸，嘴角扯起淡淡的笑意来。障目的白缎绾着，辨不出她眼里的喜悲。
“没错啊——”她刻意拉长了声线，“我是会做。”看着祭璃雪眼里骤然浮起的光芒，她又不疾不徐地开口，“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然而晴凉的笑很快僵在了脸上。
——祭璃雪一只手拎起褡裢的底部，抖落出数不清的耀眼璀璨的物什来；如果不是缚了白缎，晴凉甚至觉得眼睛都要被这些精细的物什灼伤。
点翠的金簪，瞿凤的珠钗，描金的臂钏，珐琅的步摇……全是珠宝珍玩，价值不菲。
晴凉伸手拨开几条珍珠链子，拣出一块小小的玉牌。
和田的玉料，被人把玩的久了，棱角已经变得光滑起来，触手生温，她用指腹贴上玉面的纹路，反复摩挲着，俨然是一朵莲花的形状。
她嘴角不自觉的带起笑意来，姣花照水般的温婉可人。
“好。”晴凉把玉牌紧紧攥在手里，依旧是极其冷淡的应允。
——
晴凉只要那块玉牌。
并不是什么极好的料子，只不过他带在身上多年，这么给了人虽说有些可惜，但一想起芊芊憔悴的病容来，他便不觉惋惜。
真是这样吗？或许只是晴凉想要罢。脑海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突兀的问话来，他想

起初见时晴凉的一双眼睛，纯澈得恍如天籁。
古井一样波澜不惊的眸子，安安静静的神色，不像芊芊的弱柳扶风，依依多情。她的眼睛干净纯粹，不掺半点人间烟火，一眼几乎望进人的心里。
是那样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只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第四章只打了一点就先不发了，总觉得看了上面的雪芊戏会被雪腐党揍我还是先跑路吧

占个沙发先

⊙▽⊙顶

文风可美，只是竟然把玉牌当报酬这文还能不能看下去了

等更新

肆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晴凉倚在槐树的浓荫里，晃着一双天足。手里依旧握着那块玉牌反复把玩，时不时用余光看看祭璃雪，确保他没在偷懒。
这船可不是那么好清理的，她看着祭璃雪在滩头刷着船身的苔藓，心里一阵得意。
和着水汽的暖风迎面吹刮过来，叶子簌簌地响成一片，余音阵阵。她从树枝上一跃而下，鹿一般的轻捷。
“你这样是刷不干净的。”
祭璃雪回头看了看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晴凉，依旧是白袂迤逦的模样，几笔线条就能勾勒得惟妙惟肖的干净轮廓。
他眯着眼睛看着晴凉草草挽了袖子，动作娴熟的刷去船底碧绿的水藻，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与记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那是一个……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影子转瞬即逝，似乎只是一瞬间旖旎的幻觉。
卿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
心头骤然浮上一行旖旎的文字，晃晃悠悠地绕在心上，若不是晴凉唤了他一声，恐怕自己已在恍惚间把这话给念了出来。
“学会了就快干活，”晴凉说着把刷子抛给他，唇畔浮起嘲讽样的笑意来，“别傻站着发愣。”
祭璃雪忙抓住了一瞬间逼到面前的刷子，一面学着晴凉先前的样子刷着船板，一面收敛着庞杂的心绪。瞥见晴凉又回到树下，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玉牌，他不由哑然失笑。
极其普通的一块玉牌而已，既不是上好的材料，纹路也并无出彩之处。如果他愿意的话，宫里的石匠可以为他琢出无数比这更为细致典雅的玉器来。
之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国师闭关前说这玉牌有些灵性，对他必有裨益，切莫丢了。
如今这玉牌易主，他除了对旧物的缅怀之意外，再无他念。
而晴凉得了这玉牌后几乎是爱不释手，日日见她拢在袖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便不自觉的带起温婉的笑意。
神祇一样不染纤尘的女子。
倘若说芊芊的一举一动间都是大家闺秀的娴静气韵，浸润了竹简陈年的陈青木气味。那晴凉却是一种不羁的美，了无束缚的自由，出尘而立，一笑一颦皆是风华。
这般的风华绝代乍现在他眼下时，祭璃雪却只觉一种久别重逢的熟稔与欣喜。
“我从前……见过你吗?”
晴凉自顾自地用手指反反复复地描过莲纹，充耳不闻。
“我没有离开过这里，”她骤然莞尔道，“阁下从前也不曾莅临乡野小城。”语罢她仰起脸来，目光游离着落下。
纵然隔着一层障目的白缎，祭璃雪却依然觉得晴凉的目光从里面渗出来，说不清是明媚抑或薄凉，浓重的有如黑夜一样的，直直落在他身上，使人从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