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冰在《创作生涯的开始》中回忆道:1928年六月底,就在我去日本之前,一天夜间,陈独秀突然来到我家里。我们有一年多未见面了。约在半年前,陈之联络人郑超麟曾来看过我,知道我现在蛰居家中,卖文为生,所以陈独秀知道我的住址。此次陈独秀来,是德沚闻叩门声而去开门,一见是他,便请他进来。我请他坐下,德沚端上茶,正想探问他此来何事,他却自己说:我近来在研究现存于各省方言中之中国古音,为作一部《文字学注释》准备材料。从前顾亭林作《诗本音》,碰到协音不通处,先向师、友请教,还是得不到合理的答案,那就问樵夫、打渔的、牧童等,要他们念土话,甚至为了一个字的古音,而问到东西南北十多个省的人们。顾亭林谓古音没有完全丧失,或存于甲地,或存于乙地。我现在想继顾亭林之后,作这方面的研究。例如常州人土音tiǎ(意为“何事”)即唐人之“底”,唐人诗中常见"底事"。广东话中亦有古音。现在我正收罗上海话之古音,特来向你探讨。我说我对家乡乌镇话,也许还没忘记,上海话就不行,德沚的上海话也许比我好一点。于是陈写出几个字,要德沚用上海白来读,他则作音标。二十分钟后,他将纸笔收起,说还要找真正的上海人来研究。我说,真正上海土话是浦东话,与十里洋场的上海话又自不同,现在的上海话,杂有宁波、苏州口语甚多。他表示同意……这时已十一时,他要走,德沚说,里内各家都在门外乘凉,你从我家出去,惹人注意,不如在我家过夜。他笑笑说,“不妨,”站起身走到客厅的后间,忽又站住说,“小心点也好,”指着室内的小榻道,“我就在此过夜罢。”这小榻本是女佣睡的,我从牯岭回家就把女佣辞退,所以空着。于是德沚拿了一床毛巾被来。第二天清早,他就走了,我还没有起身。此后他没有再来,但寄来一信,谓已找到浦东人谈上海古音云云。后来这部《文字学注释》,陈独秀是在国民党的监牢中继续写,抗战时他在四川省江津县完成。当时本得商务印书馆同意出版,但在一九四二年四月,陈独秀病死于江津,他的亲属将《文字学注释》于一九四六年交给商务印书馆的经理王云五,竟没有出版。如今这珍贵的手稿也不知封存何处,或早已追随它的主人去了,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