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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方兰生对妻子说,这世上因爱而生的忧怖,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无爱可无忧,无爱可无怖,可若离于爱,也就失去了人生大半的喜乐。
孙月言看过夫君收藏的一柄剑。
不是什么神兵宝剑,只是一把断成两截的残刃。剑身斑驳,几处依稀透着一丝两缕的蓝,但多年的闲置和岁月的侵蚀,令那残缺的剑刃整体看起来更接近于是锈红和暗黄|色。
孙月言知道,她的夫君偏好蓝色,却不喜红黄两色。方兰生说,红色如血,红色又是喜服的颜色,而当年二姐最后的时光,就用在赶制一件嫁衣……所以他不愿见到红色。
至于黄|色,那是火焰的颜色,也是能够时时刻刻令他想起某个人衣着一贯偏好的颜色。那个人,方兰生决绝固执地再不提起。
这其中的话题过于沉重。当年席卷琴川乃至沿海的那场浩|劫,孙月言也曾经历过,深知那是终方兰生此世也无法放下的心结,所以她也不会多提。但她感觉得出,兰生对她说的虽是实话,却不是全部的缘由。
斯年,百里屠苏同陵越相处十一载,期间点点滴滴并是琐事,当时全都只道寻常。
却直到往事追溯起来,才意识到陵越二字已是百里屠苏生命中最密切相关的一部分。如脉息相连,如骨血相融,一念而牵动心绪,不可分离,莫能辨究。
自幼时起,是陵越照拂他起居,而后又代师尊传道授业,教护点|化他的人生。天墉城的十一年,就是关入禁地的三载光阴,他们也从未分离过。
潜移默化间,君之神君之骨,散落心脾肺腑。
在方兰生看来,陵越同屠苏,师|兄弟之间,真的是很相似。
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屠苏就是陵越一手带出来的。陵越陪伴他长大,教|化他道理,冶炼他心智,熏陶他性|情,待以他温情,赋予他包容……
其实在方兰生心中,陵越从初次出场开始就如同神仙一般,强|势凌厉到近乎完美。每个男孩子长大之前其实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如父如兄的存在,悄悄向往着,渴求亲近又难免敬畏。
知道陵越就是自己亲生兄长的时候,他同陵越大闹。
他是真的觉得委屈。他看过陵越是怎样对屠苏的,掏心掏肺都不够形容。那时他万分欣羡屠苏能有这样好的一个师|兄,不是兄长而远胜过兄长。他说要找屠苏把陵越分一半给自己,陵越竟也由着他胡闹。看到陵越微笑点头应承的时候他欢喜得简直有点按抑不住,捂着莫名就跳得过快的心脏跑了好远还在兴|奋傻笑。
到头来发现,陵越的这份手足之情原是自己应得的,陵越却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如果不是他自己执着地去追寻去确认,陵越是否终其一生都不打算同他相认?
陵越不认他,他便干脆同襄铃离家出走。其实他想过陵越是有苦衷的,也想过陵越发现他走了会不会又追过来,但一转念又怕陵越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在意他,还是不要抱太多希望的好。
分明路上同襄铃说到陵越,一口一个“我哥”再自然不过,到陵越真的追来了,他又故意说不想见他。明知道既然陵越追来了就是陵越先向他低头了,他便由着性子折腾,陵越说一句他呛回去一句,非要陵越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地哄他。
其实也不过就是想听陵越亲口说一句,大哥很在意他,比在意屠苏还在意他。毕竟他才是陵越的亲弟|弟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对陵越说的话,句句都诛心。当初只是想逼出陵越的真心话,所以即使明知自己过分也恃宠而骄,想着只要大哥肯跟他说实话,兄弟之间话说开了有什么不能原谅,日后再向大哥道歉也不迟。
如果不是笃定陵越在意他,当日又怎么敢这样放纵。
谁想得到命运竟然如此弄人,一个转身,陵越再也不可能听到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