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桑海·红鲤
桑海城临海靠山,风景秀丽,但也不总是这样。
这一次,大雨倾盆,旋风卷着草木生灵呼啸而过,房屋倾倒,百里不见生机,唯独琴仙楼屹立风中岿然不动。
周瑜坐在一片黑暗里,听着外面杂乱吓人的声音。楼顶铜铃布下的结界让这栋楼不会因任何原因而毁坏,周瑜要出去,要么等结界消失,要么散尽灵力,魂归地府。
当然,他魂归地府之后结界也会消失。
旋风经过楼阁是,从中甩出一尾红鲤,穿过结界落进楼下摆着的大水缸里,水声在寂静的楼中响起。水缸中的水来自半天凡尘地,带着浓郁仙气,小红鲤一摔进来就被浓郁的仙气吓到了。修为几乎是成倍的往上涨,直到完成了初期的修为积累。在吸收灵力时,他身上亮起的白光像是明珠的光亮。
有脚步声靠近。他愣愣地仰起头,就看见了一张人脸。它还没有见过人,不知道什么叫漂亮,也看不懂周瑜眼中的神采。他吐了几个泡泡,那个人突然就笑了。他站在水缸旁,望着里面,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口型。
它是在很久之后回忆起来才读懂的。
没有语调的“阿策”,不知是在唤自己,还是透过自己看到了什么人。
目前被称作阿策的小红鲤想不明白,却欣然接受了浓郁的仙气和悠扬的琴声。虽然自由受限,但对于立志成仙刻苦修炼的小红鲤来讲,这里绝对是风水宝地。
虽然修为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成倍的长,但比他在外面长得快多了。而那琴声能够带着他体内的灵力流转开来,似乎是在教他如何收集和使用。
周瑜时常站在缸边看他,时不时拿几枚不知从何而来的莲子投进去喂它。小红鲤已经对吃食不是很热衷了,大概是已经到了辟谷的修为,但是每次还是很给面子的吞掉丢进来的莲子。
后来他终于能够短暂化形,夜里会从水中出来在楼内转上几圈,却从没想过出去。晚间周瑜席地而睡。他有一次伸手碰了碰他,却吓得缩回手来,手上的带着的水在周瑜的衣服上晕成一片。周瑜白色的宽大衣袖下,是瘦骨嶙峋的身体。
然后周瑜醒过来了,看见他的时候微微发愣,像是看着一个许久不见又万分期待相见的人。
周瑜哭了。
他就那样看着他,然后泪水一滴一滴的画下来,和刚才的水渍连成一片,分不出温热还是冰凉。
小红鲤突然就觉得不适滋味,之后无论周瑜看它多久,怎么逗它,不睡或者装睡,它都再也不愿意化形了。
温热的眼泪其实是滚烫的,滴到身上心上都烫得疼。
他在思念另外一个人,而他化形后,恰巧和那个人相像罢了。
初具神智的小红鲤这么想。
他吐着泡泡在水里上下沉浮。
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这年夏天,又下了很大的雨,水漫过堤坝淹没城镇,风声嘶吼,像极了红鲤到这里的那一日。
周瑜终于到了油灯枯尽的时候。他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一个木盆,将红鲤装进去,然后慢慢向楼顶走去。他每一步都上的很吃力,当年在半天叱咤风云的琴仙到了今天连一盆水搬起来都举得吃力。盆中的水溅出来沾湿了他的衣襟。盆中的红鲤一圈一圈地游着,盆的重量就慢慢减轻了。
它还不会用法术这样的方式来释放自己体内的灵力,只能用这种摸索出的小技巧让那个人轻松一点。
他被关在这昏暗的楼里,哑了,病了,快死了,都没一个人来看看。它是陪他最久的了,但它从来就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周瑜登上楼顶时,檐下的铜铃突然安静下来,狂风掠过依旧不懂分毫。周瑜看了一眼外面的打水,五层以下都被淹没,楼内却没有渗进一分一毫。
他扬手,将红鲤连同水泼进楼下汹涌的水中。
一路顺风,早日归位。
他动着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声音。而它只看到他清雅的笑,一闪而过。然后只剩下密织的水帘,再然后是昏黄的水,它来不及做什么,就被水流携卷着带向远方。
总有人站在高楼,妄图目送意中人消失,但不是谁都有“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幸运,总有人频频回首,希望能看见高楼上意中人的身影,却总是遇见“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的窘境。来去匆匆,时间疾驰,要做的事太多,能拿出几分来追忆?几分来相思?
周瑜缓缓的走下阶梯,水缸中的水清澈见底,他一眼就看见了沉在底部的一枚红鳞。
赤龙鳞片极为珍贵。它们几乎一生不退换鳞片,落鳞只赠所爱之人。
它游进木盆,却留下了这篇红鳞。
周瑜笑着解开衣领。他项间挂着两枚鳞片,光似赤玉。那是当初孙策送给他的,稀世奇珍。
无论忘记多少次,再相见的时候依旧会爱上。但他归位之后,情感消失,而这段记忆会被千百年的记忆冲散,再无踪迹。
周瑜修的是精神类法术,这些东西没人比他更清楚。
周瑜,你后悔么?
不曾。
他的灵力消散殆尽,身躯快速腐朽,原本手中握着的两枚红鳞穿过空气掉入水中,新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