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五味杂陈,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我守着缄默等着解九爷的后话。
“我瞧吴邪也是真喜欢你的物件儿,实在怕你真个儿挺不住卖给洋人,又免得吴邪为了筹措不出钱发愁,我就出手买了,既是买了,我也不怕这东西压手里,就是买个乐子。”
我醒过味来,知道原来他待吴邪真是好的,可在我这来说,着实跟施舍一般,我咬牙切齿道:“你的钱可真是花到了好地方。”
解九爷偏了偏头,拿手指打了个响,一个手下连忙走过来,他照着那手下的膝盖就是一脚,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显得是懵了,刚想爬起来,解九爷就拿出一百元的票子来扔到那手下身上,“沈小姐不是想知道我的钱花到哪了吗,一百元买你个筋斗乐乐。”
那手下马上喜笑颜开,小心地把钱掖起来奉承道:“九爷可是够会找乐子的。”
我看着他那大宅门的公子哥派头,一时气哽。“你这样糟蹋钱,早晚遭报应。”
“给沈女士你的钱倒也算不上糟蹋。”解少爷懒洋洋地抽着烟,语气满不在乎,“我知道你是沈家的大小姐,为了我们两家上一代还有些交情,我可以帮你,你要多少?”
我现在气急之后反倒冷静下来了,“你怕是还有条件吧?”解少爷没有开口,他那双眼睛透过暧昧的烟雾看着我,仿佛在说:你觉着呢?
我突然明白了,我可太明白了,再不明白我就是个地道的傻子了,之前的一件件一遭遭全都说得通了,天可怜见的我竟完全没往那地方想。
我感觉说话都有些困难。“你……你……”“开个数吧,沈小姐,我知道您家里的情况,您不必跟我这客气。”我看他咬着烟,眯着眼睛盯住我,骨髓里忽的腾起一阵凉意。
眼下我只想赶紧地离开,不然我不知道会不会水滚沙似的涌出泪来。
解少爷左腿架在右腿上,一只脚在地下拍板,干唱起了京戏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大厦倾哪……”声音委实好听,果然是一种名角才有的。
我留意那戏文,知是讥嘲自己,心下着了恼,可适才这波澜还没平,无论怎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帘子一阵动,我看见吴邪出来了,这下眼泪再也掌不住了,我扔下包裹飞快地起身跑出了三省斋的大门,我还能听见吴邪在大声地叫我:“喂!沈妹!怎得走了!”我听着他的声音,连心尖儿都痛起来,因了我已知晓,他的所有一切都永远的不可能属于我了。
这件事过去不久,我就收到一张巨额的银票,我接纳了,缘何我不能够如此做呢,在解家来说,拔一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可他毕竟枉费了心思,纵使他不送接济来,我之后也没有再去找过吴邪,即使我常常思念他,思念他对着古董那专注的神情,他在我最困难的那年冬天默默地助了我一把,可在解少爷处了解实情后,我又怎么能再去打扰他,让他为难呢?我很庆幸他从不知道我的住址,这样便让我可以自私地保留那些只属于他和我的时岁。
毕竟还在北平住着,我也曾再瞧见过吴邪和解少爷一回,那还是在一家南纸铺里,吴邪正往六吉宣上打着朱丝栏,解少爷一旁手揣在裤袋里看着,吴邪不时微微转头跟解少爷指着宣纸商讨几句……我进了店马上又退了出来,街上的冷风直刮得要把人吹跑了才好,我想着,他们间举止并不见得就怎样亲密,可就是有难言的一种默契在。
从古至今,有多少人为了情头破血流、至死不渝?在我,便是认定了一个人,不轻易变更的,在解九爷、吴邪,也是一样。所欢喜的,偏偏不欢喜自己,不中意的,偏偏又中意自己,于是酿出多少痴儿怨女的故事,情这一个字,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
再然后我终是没有搞生物,反而一头扎进了金石碑帖的研究里,真正地入了道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真如同吴邪当年所说,老祖宗的精气神儿都在这里面呢,恐怕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完全窥其堂奥。
本来像我这样的一介女子在旧社会钻研这些东西是不会有什么出路的,可是北平解放后,我被调到故宫文物的一个小组里去专门搞金石碑帖,也获得了一级保留工资,算是这方面的专家学者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管经历了什么,我一直保护着老祖宗的那些宝物,我记着吴邪的话儿呢,这些物件儿经历了千年还能保存下来,这是机缘,不能在我们后辈的手上毁了,也不能让他们落到洋人的手里。
隔了半个多世纪后,某日我忽然想到,那年在南纸店,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吴邪了,此后风流云散,总有知名人士能传轶事于古城、留姓字于人间,而有些人有些事,年代久远,早已湮没无闻,无处可寻了。
如今我已是一个耄耋老人了,站在物人两非的琉璃厂街口,回首年少轻狂又影响我至深的一段往事,只剩唏嘘感慨。我曾经打听到了解家和吴家最后的结局,可那又是另一个无关于我的故事,不应当由我来讲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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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收成短篇,就烂尾了…………有点想写同样背景下吴邪视角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