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回到家时，妻子已经睡熟，他轻手轻脚带紧门环，悄悄走进厨房。微弱淡黄的灯光闪着一条枯弱的身影慢慢移动到一只橱柜前，贾雨村伸出修长的五指向深暗的角落摸索了一阵，渐渐唇角微微扬起，弯出一抹得意的笑纹，再抽出手时，手心已经多出一包红皮包装的香烟。

袅袅烟雾顺着他的指缝间升起来，缕缕飘绕的烟气推开沉寂的思绪，贾雨村的眼前渺渺茫茫。他想象着谢芳华那双深邃无痕的眼睛里能够读出的东西？自己这个小表妹真是让人难懂的性格，她似一个神秘莫测的幽影般擦过人们的视线，孤单地来来往往。

谢芳华的世界好像被什么力量封存着？贾雨村用力的回忆着，的确，从小长到大，他从芳华小表妹的嘴里听到的字数，真是可以串成珠串，即便如此，珠串上的珠子也还少得可怜。
谢芳华的世界是如何被杜鸣生推开的，没有人知道。若非有人在深夜的街灯暗影里多出几分好奇的眼神，认出那对异常热烈的男女，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冷漠深处还潜藏着一颗如此赤热的火心魂。然而，这颗心魂破灭的太快了，杜鸣生的移情别恋，家人的坚决反对，又给了一颗沉默得令人惊忧的内心又一次封闭自己的机会。

她还会接纳杜鸣生吗？贾雨村心中升起这个念头时额头浸出冰凉的水珠，仿佛看到芳华表妹冰冷冷的目光向他射来，二姨夫凌厉决绝的声音响起来：“你再和他交往，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二姨夫为什么如此痛恨杜鸣生的唯一理由，源于一件极其细微的小事。不过一个夏日夜晚他乘凉闲坐街头之时，后脑无意飞来的一颗石子。一个倔强的硬汉与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之间的龃龉，让贾雨村的二姨夫周身颤抖气愤了几日结成的疮疤，成了这位老人永远难灭的深痛，影响着下一辈人的命运。

“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古训的道理不能埋没，从小就知道祸害人，长大也变不成什么好东西！”这是二姨夫严厉教训女儿的口头禅。
谢芳华的耳朵磨出了老茧，老父亲依然喋喋不休。

老人深层的含义，女儿无法理解。但她可以封存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将老父亲推出自己的世界、谢芳华的世界更加孤冷寂寞了，没有人敢拉出她的内心，解读她沉寂的灵魂深处想要表达的思想和内涵。
贾雨村突然察觉了更多的信息，自从芳华表妹与杜鸣生这段刻骨疼痛的恋情结束之后，自己这个孤僻沉静得让人时刻担忧的小表妹，似乎真的没有再开过口讲过话？

“就算说服了二姨夫强迫她开口，她真讲出半个字来吗？”贾雨村的这些难以确定的推断渐渐蔓延，眼前的烟雾更轻飘，更朦胧了。他将身体仰靠在橱柜上，眼睛无神凝固在柔和微弱的灯光里，口中的烟圈飘飘悠悠升上半空，渐渐在眼中抽扭成细细如丝的线条，渐渐被空气扯乱，渐渐消融在空中，脑海里却没有留下半点希望的影子。

要打开一颗比坚铁还有硬，比寒冰还要冷的内心，能靠强制的手段吗？他想象着严厉苛责的二姨夫对待芳华表妹时的固执，“她会说出实情吗？”这些问题不停地困扰着他，使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在梦境中等待着他的妻子。
王小果在床上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中感觉身体似乎较平日更自由更自在。这种感觉让她猛然一惊，顺手摸去，果然，丈夫不在身旁。她撩开眼缝望了望时钟，心道：“都凌晨三点了，雨村怎么还没有回来？”眼皮刚要落下去，一股刺鼻的烟气飘过来，顺着烟气望到厨房，贾雨村正呆呆地望着地板。

“怎么又发愁啦，快睡吧！有什么事儿天亮再想不一样吗？”王小果懒懒地对丈夫说。
“你先睡吧，我立刻就睡了。”贾雨村见打扰了妻子的梦境，忙将油烟机打开，将烟蒂收起来，放进纸篓，轻轻对妻子说。
“呜呜”的排风很快洗净了空气中的烟气，他又呆愣了片刻，慢慢走出了厨房。

王小果已经消了睡意，她见丈夫依然愁云满布，关怀问道：“什么事愁得这样严重？”
“你睡吧，也不算严重。”贾雨村吻了吻妻子的眼皮儿，安慰着她躺下，伸出臂将微弱的壁灯关掉，瞪着一双幽深的眸子遥望天边镶嵌的月牙。
王小果闪着惊疑望着依旧难眠入睡的丈夫，娇声问道：“老公，到底有什么事情，说说，我和你一起商量商量？”

贾雨村听出妻子的急切关心，将她拥在胸前，吻了吻她的额头，忧郁道：“刚刚陆超想到了芳华表妹。”
“芳华表妹？”王小果一愣，呆呆问道。
“陆超排除了方晓萍来咱厂要找的两个熟悉对象，最后想到了芳华表妹。”
“芳华表妹和任何人都没有交流，方晓萍怎么会找上她？”王小果讶异地问着丈夫。

“你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别忘了芳华表妹曾经和杜鸣生交往过？”
“可是，可是他们不是早没有了往来，分手了不是吗？”王小果更迷糊了。
“我也怀疑，若是芳华表妹还在和杜鸣生暗中来往，这件事就好解释了。”
“你是在说，若是那天方晓萍来过咱厂，肯定是杜鸣生要她去找芳华表妹的吗？”王小果突然兴奋起来，又将壁灯打开，惊坐起来，两眼闪烁地问道。

“这好像很有可能！你试想一下，杜鸣生这样隐秘的事情，陆超又不在厂里，她能找的人能会是谁？若以芳华表妹的性格，她要保守什么秘密的事情，真不是难事儿。”贾雨村怜爱地拥紧妻子，清晰地分析着。
“是啊，她是够古怪的。”王小果从嗓子眼咕噜出一句。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谁都知道若让芳华表妹开口是件很难解决的事情。”贾雨村郁闷地望着妻子，无力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