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第二次察觉「错误」的时间点——则是在佩特拉死去之后。
佩特拉遗忘了死去那瞬间的痛苦,唯有「死亡」本身残留了下来。
——兵长呢?
——兵长会没事吗?
佩特拉直到死后,仍然如此忧心忡忡地。
接著她看见他了。
她看见他出现在视野的上空,伫立於一根枝干上。
她看见他看著她。
他默然、也漠然地凝视著她。
佩特拉的尸体也回望著里维。
佩特拉的尸体想著,死是这麼一回事吗?
她生前一直扮演著「活的佩特拉」的职责,所以死后也要继续扮演「死去的佩特拉」的职责?佩特拉生前必须操作著立体机动装置、挥下刀刃挖出巨人的血肉、在回到墙内后处理公文、到办公室去给兵长送茶;而佩特拉的尸体则是必须做好尸体的本分:像尸体那样不能动弹、像尸体那样无法沟通、像尸体那样无从表达情感、像尸体那样毫无感触、像尸体那样失去一切的生命气息、像尸体那样腐败发臭、像尸体那样任蛆虫啃食。
佩特拉从未死过,当然事先无从得知。
是只有自己变成了这样呢?还是君达、艾鲁多、欧鲁等人亦如是?
如今佩特拉只是变成了「佩特拉的尸体」。
接著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捕捉女巨人与夺回艾连的行动是否告捷——佩特拉感觉——或许用「感觉」这个词很奇怪,作为一个称职的尸体,她理应失去了所有知觉、视觉、听觉与嗅觉,但她仍然就是「知道」——总之她就是知道了,她的尸体,被一团布包裹起来、遮蔽了视野,并被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然后和其他尸体一起集中在一个空地上。
佩特拉的尸体接著又想,果然没有了知觉。她即便能「看」,也绝不是凭藉著自己的视力,眼球的机能在她死去那刻便已停止,但却又能够「看得见」又是为何?难道是黏附在尸体身上的灵魂吗?她只是还死活凭依著肉体上不肯离开?
不是的。
毕竟佩特拉理应连「不想离开」那份心情都消逝无踪了。
那毕竟是属於生者的任性。而非她的。
似乎有人在她的身侧蹲了下来,并取走了她衣服上的某块布料。
但佩特拉不知道是谁。
接著她感觉到了晃动,是属於在马车上才会感受到的颠簸感,佩特拉的尸体知道了自己正在被运送的途中,她对於能否回到城墙内不特别期待,也毫无抗拒;生前拥有的情感似乎逐一丧失了,但佩特拉的尸体连「可惜」或「奇怪」都一无所感了。
说到底,尸体保有意识算是正常的吗?但她当然不可能从活人身上或其他尸体得到解答。佩特拉的尸体无法开口,无法表达,只是意识与思考「一直存在著」。
若说有唯一仅存的一点意志,那便是她至今仍深切地关怀著里维的这一点。
所以佩特拉的尸体觉得这样也好,就这样与里维一同回到墙内——尽管是以尸体的身分,她也不该拥有怨言了。
但佩特拉的尸体仅存的这麼一丁点希冀也迎来了背叛。
她亲耳听见她的挚爱之人说的。
他说,「把尸体扔了」。
里维的一字一句非常清晰:「把尸体——扔了。」
佩特拉不觉得受到了背叛。
她觉得必要时进行舍弃,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正确的事。
在她的认知里,比起自身,里维兵长的行为举止才是属於正确的那一边——
所以佩特拉的尸体欣然接受了。
虽然最终的结果也无关她的意愿与否,毕竟被作为弃子而舍弃此事——也不是由她这具没有表达自我能力的尸体所能干涉的。
然而在随著失速的急速堕落下——缠绕在她身上的布条解开了一小部分,佩特拉的脸庞裸露了出来,她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人。
只有那麼一瞬间。
甚至无暇看清他的表情。
但她确实和他对上了眼——但里维肯定没有「对视」的认知吧。
毕竟他最后也只会认为,他是单方面地注视著佩特拉的尸体,望著佩特拉永远地离他远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这便是第二次的谬误认知。
她为什麼,非得,这样子,在这里,以这种姿态——
以这样的姿态——离他远去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