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从和石田的短暂谈话之后,日番谷就总是心神不宁。被搪塞了几次之后,夏梨便也不再问,只是感叹着“莫非这就是迟来的青春期吗”。露琪亚看见日番谷的时候总是乐不可支,直到最后被心烦意乱的日番谷从屋子里赶出去。
露琪亚私下里向一护抱怨:“那个白痴,要不是夏梨拜托我,我才懒得管。”
一护叹了口气:“我看你除了看热闹也没干别的,那小子和石田一个样,心口不一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真不知道把夏梨交给他是对还是错。”
露琪亚瞪圆了眼睛:“我还以为你这个妹控准得和他干一架,至少捆起来吊在城门口示众三天。”
一护头也没抬,直接递给她一个削好的苹果:“以后还是少看点电视剧吧……这么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再说我又不是你大哥。”
一护和露琪亚回来后的第三天早上出了点状况,起因是游子和同班的男生约好一同到镇上的图书馆去。春假已近尾声,为新学期做些准备想来也无可厚非,只是夏梨看了一眼门外那位眼里满是期待的等待者,不祥的预感便油然而生。
“冬狮郎赶紧去稳住甚太!”
话音未落,池塘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巨大的响声。日番谷摊了摊手,无奈地叹出一句:“已经来不及了。”
正要出门的游子闻声折回了后院,笑着对脸都憋红了的甚太说:“甚太要乖哦,下午就回来给甚太浇水哦。”
于是甚太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气鼓鼓地把脸埋进了水里。提着一颗心的夏梨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像上次一样把水灌进屋子里……”
要说河童甚太那点小心思,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出来,也就游子看不出来。日番谷不知道该同情甚太喜欢上这么一个迟钝的人,还是该为甚太这么些年都说不出口而恨铁不成钢。看着在池塘里因为焦躁而扑腾个不停的河童,日番谷不由得叹了口气,再怎么不坦率苦的还不是自己,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就那么难吗。
一旁啃着玉米的露琪亚瞟了他一眼,嘴里塞得满满的,发音倒是不含糊:“少说别人,你自己也是。”
日番谷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老老实实吃你的,不够就去厨房拿。”
不去理会身后爆笑出声的露琪亚,日番谷转身回了屋。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日番谷都是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度过的。自从和石田之间的短暂对话后,他便无法否认一些由来已久的心绪的存在,强自作出淡漠镇定的模样也是无用,到底连自己都瞒不过。再怎么不甘愿,他都不得不承认,露琪亚的话听起来毫不客气,却当真是一针见血。
明明从以前开始就下定决心守在她旁边的,明明从来都不去设想另一种可能的,明明一直都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拥有平安喜乐的一生——明明自己也知道,彼此的时间并不对等,萍水之上的相逢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又怎能在守护的同时抱持着这样自私的奢望。
然而感情本身就像是没有光也要倔强生长的植物,待察觉时已是繁盛的一片,从来都压制不住,也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妖怪先生并没有发觉,他那勇敢温柔的小姑娘早就跨越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阻隔与障碍来到他身后,张开了她的双臂,正准备给她的妖怪先生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拥抱,不再等待,也从来没有迟疑。
相遇之初就已经知晓,彼此的生命只可能重叠出这样短小的片段,和身为妖怪所面对的漫长时光相比不过只是须臾。他依稀记得自己对这样的差距有过不甘与惶恐,然而最终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静默的注视与沉实的守护。可即便是这样,此生唯一的容身之所,依然是这个自己收在眼底放在心上的小姑娘。
谁又能说,这样已经明了结局却未有丝毫犹疑的坚信,不是源自心底百般抑制仍无法放弃的期待?
忽然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意识到温度的来源后,日番谷僵住了身子不敢多动一下。少女细白的手臂将他圈进怀里,绝对称不上强硬的力道却分明带着拥抱整个宇宙的勇敢与温柔。
恍惚间有掺进了无奈的叹息声落到耳边:“冬狮郎你是笨蛋吗……”
日番谷不由得苦笑起来,这样的自己,不是笨蛋又是什么呢?
抛却鸿沟般的时间差也要认定唯一的归所,不知不觉开始以相遇为基准来丈量自己存在过的时光,却还要自说自话地把全部的私心都小心收藏起来,明知无用仍停不下自欺——再怎样为对方着想,说到底也只是自己在害怕吧?
因为恐惧所以不敢抱有期待,因为畏缩所以放弃所有相伴的契机,然而那些期待本身早就在生命里扎了根,如同一场未知戏剧一般安静地等待开幕。这样的自己,不是笨蛋又是什么呢?
都说相遇本身就是一场开不败的奇迹,既然于此相逢,那么为何不鼓起勇气,让这样的奇迹永远在时光的温存注视下延续下去呢?
于是日番谷终于明白,在全心全意守护着夏梨的时候,在默默为夏梨祈祷的时候,在他拼命忽略自己的私心的时候,他惟独没有考虑过的,也是始终不敢去确认的便是——夏梨所期待的和自己的私心一样,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未来。
于是对那些被他自己早早归类为“天真”的东西,他终于再也无法去否决。
“笨蛋什么的,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语气里透着无奈和释然融合的味道,颤抖着的手臂却远不是那般镇定——然而无论如何,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和另一个故事的开端,妖怪先生终于将他的小姑娘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那是他的整个世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