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未深的少年们说,我们都在痛苦地生存。
旷达睿智的哲人们说,我们都在安稳地死亡。
要说人类总是在刀尖上走路,这样的话似乎在和平年代是要被嘲笑下的。蔫了吧唧的无所事事的文艺是吧?
但作为一个杀手,却需要他内心一把锋利的刀。
十束是这样的人,单纯从外貌上而言,纯良温和的不可思议,就算对陌生人也能轻易露出熟稔的笑容,这种性格应该不会被轻易讨厌。
周防尊见到那种笑容的时候,就预感到事情有些微妙的改变了。
“我爱你。一辈子爱你。”一句深情的对白,演绎出一场无聊之极的爱情戏码,舞台上有人低沉着声音,抱着死去的爱人,痛哭流涕,犹带后悔的哽咽。
“真是让人感动。”舞台剧结束后,在拉着周防尊回去的安静小路上,十束微笑评论着刚才的戏码,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可表情并没有那种被感动的样子。
“无聊至极。你喜欢那种?”
“喜欢啊。”十束眯起眼睛,“我欣赏那种无济于事的后悔。”
“……”
私底下的十束经常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即使不被理解,也能自顾自说的很开心。他微笑的时候眼角弯起,很是可亲甚至温柔的样子,但眼底深处都永远都有着一种郁气。这种郁气,让他不可思议的复杂矛盾,又非常迷人。
是的,以纯粹旁观者角度来讲,的确是非常吸引人的家伙。
对什么都可以很温柔,连舍弃都是一种温柔。
就是这样的可以说是无情的特质,让人飞蛾扑火。
“我们要热爱生活。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未知总是有趣。”
比起那句不负责任般的“没事没事的,总会有办法的”,前面这句话更显得高高在上许多。
他本身就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据说水瓶座天生的好奇心让他们拥有着浓厚的兴趣爱好,但又由于这个特点而对任何东西都无法维持长久的喜好,因此虽多情却又无情。
针对这一点,十束并不赞同。
“事实上,我一直喜欢着所有我喜欢过的东西。因为曾经给我们带来喜悦这种感情的人
事
物,都值得铭记不是吗?”他微微笑的样子非常动人,起码刚进赤组的八田美咲和伏见猿比古都有瞬间的迷惑,当然反应截然不同,八田是红了脸,而伏见则是哼了哼又瞅了八田一眼,撇过了头。
“看到小八田心情就会很快乐,所以我会一直很喜欢你哟,小八田。”这种话显然会让代号为猴子的少年脸色发黑,十束却乐此不疲。
“我…我也是!除了尊大哥外,就最喜欢十束哥了!”
十束笑着揉揉八田的头,“那么,就把这当做家吧,不用拘束哦。”
成功让表情一直僵硬而小心掩饰内心惊慌的八田也有点害羞地笑起来。
十束仿佛有柔软的浮絮层层覆盖,掩住了底层那种接近固执的冰冷核心,但那不是多么糟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正常的表现,只是在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拥有的冰冷本质时,他却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进一步用温柔的表现掩饰住。
并不是说这个人就不温柔,追究一个人是否温柔是不对的。
让惊慌如同小兔子却装作冷静的八田真正放松下来,这件事情的本身才能成为温柔。
我们每个人都在睡梦里经历着死亡。
“说起来,十束哥最喜欢什么?唔,啊,应该这么说,十束哥也有喜欢的人吗?”有一次聚会酒吧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正处于恋爱中的少年红着脸提出了这个话题,赤组成员们都统一把目光投向了十束,而甚至有人下意识地瞄向了赤王。
“嗯……要说到喜欢的人啊。”十束苦恼地微皱眉头,然后洒脱一笑,“我最喜欢你们啊。”
“这种话真是太讨好了啦。认真点嘛,说说啦,到底是谁?”
“以前有看过唐璜,被轻易触动了。硬要说的话,我喜欢那种家伙。”
唐璜是什么?
“你在乱想什么啊。”说话的是出云,他正淡定地擦着酒杯,“是指那种伪善放荡的个性让你着迷?”
“不是哦。”十束晃晃手指,有些得意洋洋,“我喜欢他所获得的惩罚。胡作非为而任性恣意的人,会获得上天对他的惩戒,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道德约束的底线是,如果做的坏事情太多,就会受到最无情的惩治。
“你在指谁?”出云抬头看他,表情有些意外的严肃。
“谁知道呢。”十束依然还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开始期待一些事情,除了生带来的虚幻的快乐。
说起自己的身世来,似乎要让人掬一把眼泪才显出微妙的同情。
十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对待。
有人生而草木皆兵,有人生而善心满溢,来自于别人的评价总会让当事人在意,所以为了获得良好的印象,而去做最道德的事情。
“我不是这样的人。”那天他坐在高脚座上,对着调酒的出云这么讲。
“你想让我对你说什么?”出云叹口气,“又在想些奇怪的东西了吗?”
十束接过出云递给他的红酒,抿了几口,露出相当愉悦的神情,“我总觉得,我会受到惩罚。我利用自己也利用你们达到目的,但目的本身又为何存在我无法得知。说到底,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就像这杯红酒,它存在的意义本身是让我喝掉它,但过几天后我就会忘记了,所以这种生存根本就没有价值吧。”
他最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看,一滴都不剩。”十束放下酒杯,趴在吧台上,笑的有些恍惚。
“你不该想太多。”出云摸着十束的头发,“你想的这些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地活着就好了。”
“为了开心吗?如果把这个作为答案的话,也许不错吧。”十束仰着头,对出云露出笑容。
这种笑容,的确很容易让人卸下身上所有的防备吧?但因为毫无准备,所以柔软脆弱的一面便无所遁形,以至于那种温柔变成刀刃的时候,会伤痕满目。
“听说你最近和尊吵架了?”出云转移了话题,避开了十束的目光。
“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和King吵架的。”十束很平静,“只是他单方面生我的气而已。”
“喂喂,不要说得尊很任性的样子啊。是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哎呀,被发现了。但这次,我发誓我没有做任何事情哦。”
面对着出云怀疑的目光,十束苦笑,“好吧,硬要说的话,是我偷吻了他,结果被发现了。”
一个人如果从灵魂深处开始便溃烂与死亡的话……
入冬初始,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十束没有了外出的心情。
出云留话说他要去买些红豆,带着安娜就出门了。于是homra酒吧里就剩了一楼的十束和二楼的周防。
“你可以和他谈谈。前提是你足够认真。”之前说起吵架事件后,出云意味深长地开口。
想到这的十束扶了扶额头,坐在沙发上半晌,然后站起身,向二楼走去。
那个男人在睡觉。
这个时候,意外的没有防备。
十束这么想着,便像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躺到周防尊的身边,看了看对方仍然紧闭的双眼,出于一些奇怪的恶意和捉弄,他伸出手拔了拔那两根须须。
“King,你醒着吧?”他自顾自地扯着玩,露出非常轻松的笑容,“你如果是外星人的话,这两根须须就能暴露你的身份了哦。”
这话很是放肆,但是周防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抓十束的脑袋,他睁开眼睛,淡淡看了似乎玩得不亦乐乎的十束一眼。
“你在不安什么?”
十束笑着松开手,“我没想到我也会不安,所以才不安。”
这是非常绕口的一句话,向来懒得深入理解的周防尊皱了皱眉,本来并不想继续说,但在看到十束那种目光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涌上一种熟悉的狂躁。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尊压在十束身上,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而那个叫十束多多良的青年依然不轻不痒,他伸出手,拥抱住周防,“King……我真讨厌自己。”
“你这是想让我开解你?”周防尊嗤笑,任由十束不带力量的轻飘飘的拥抱。
“嗯,对啊。我是个卑鄙的家伙吧。”十束带着笑意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失落的情绪,“因为不想讨厌自己,所以才要让你们喜欢才好啊。”
“……你到底在自个矛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到这种嫌弃的声音,十束笑得特别开心。他知道说出内心的想法的话,这个男人很可能只会皱眉,搞不好会开始觉得十束多多良这个家伙果然有极其弱小病态的一面。即使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因为是个认定了伙伴就懒得继续剖析对方的家伙,不,从来不存在了解这种词吧,只是倚靠直觉在认人啊。
说到底,是另一个极端的简单而冷酷的男人。
十束这么想着,心里却有一种冰冻般的情绪。也许是“他大概很相信我,某种程度上也依赖我,但我实际上是那种糟糕的人”这样的想法在让他感到一种悲观。
并不知道自己所有行为的意义,就像之前那个冒失的吻,在周防问自己什么意思的话,却掩饰般地微笑回答了。
——只是想看看King惊讶的样子,但又失败了啊。
得到了赤之王冷淡的眼神。
“别生我的气了吧?”十束告诉自己别再想那些,从而软了口气。
他将头靠在周防尊肩上,却没有一点弱小的臣服,反而有种懒洋洋的倦怠,“不要在意那种玩笑般的吻吧,King你可不是这么纯情的人啊。”
回应他的却是一种带着怒意的禁锢。
那个赤组的王竟然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却不是什么温和的笑,而是燥意的压抑的,“吻?你认为那种是吻?你在开什么玩笑吗?”
“那么,真正的吻是怎样的?”
十束谦虚好奇地询问。
周防尊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在十束以为他会吻自己的时候,却又冷淡地推开了他。
十束难得有些错愕地望着他的王。
“……”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沉默翻过身继续睡觉。十束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无法揣测他的King到底在想什么。
那一瞥之下,周防眼里的红,如同燎原之火,某处必将白骨森森。
因为早晚会明白,一开始就是一场注定的始乱终弃。
“——所以,你让尊更加生气了?”
听到出云这样的话,十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好像是的……我又搞砸了啊。”
“也许这话不该由我开口,但你对尊究竟是怎么想的?”
十束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吃惊出云的疑问,面容上浮现点苦恼,“King就是King啊,还能怎么想。”
出云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原本要说的话却突然被这种轻飘飘的回答给压制住了,他望着十束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问他这个而表现出来的苦恼神情,不由得深深一叹。
“你在害怕。”出云墨镜下那双眼睛即使锐利似刀,十束却可以看不见,但声音无处躲藏,虽然微澜,对方的话却真的让自己的心里溅起了涟漪。
“没有下属会去亲吻他的王。”
“只是冲动罢了。我从来不会压抑自己的冲动。”十束不在意地笑着,“但现在想来,也许我真的做错了也不一定。”
因为知道对方的在意却又知晓自己的卑劣,所以下意识的就用讨好的玩笑般的口吻掩饰过去。
不想接触一种危险的感情,因为早就知道会带来毁灭的结局。
起初只是一个蔑视的眼神,却在最初的相遇里,有了无法解释的执着。
但这种执着,究竟是好是坏呢?
十束多多良无法确定,因为这种犹豫,他开始更加讨厌自己。
说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渴望让别人肯定自己的情绪,却又在同时闪出“无所谓,我不在乎”这样的想法。
温柔和善的表现,掩饰了皮相下的倦怠。皮质失去光泽,干涸下是虚伪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