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爱情就像旅途，结局若非同归，便是殊途。
这个无夜的城市，那明亮闪烁的灯火透过浅蓝落地窗倾泻下大片水色的光影，调皮地在戚薇
的侧脸上跳跃，忽明忽暗。她听着门外传来的轻微响动，乔任梁站起身去倒咖啡的声音，翻
动文件翻动的声音，熟悉而陌生。明明只隔着那么一点距离，却找不出拥抱的理由。原来爱
情去到尽头，是如此直截了当，由不得人们挣扎。
戚薇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想，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
第一年。她拿着矿泉水撑着伞等在五千米长跑的终点，他是第三个到达的，全身已经湿透，
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汗。当她尽量把伞举到最高的时候，他握着伞柄把伞推过去：“别光
顾着遮我，你自己也淋到了。”这一刻，她砰然心动，这种感觉直击心脏。
第二年。她从陆晴手里接过烟，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堕落，他站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
第三年。他们乘坐同一辆公车，却驶不去同一个目的地。她以为这就是结局。
第四年。无人同她庆祝高考的胜利。她在冷气充足的图书馆电子阅览室里看老电影，Jack对R
ose说“you jump, I jump”，可最后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黑发英俊的巴特勒船长热烈地
爱着那个绿色眼眸的女子斯嘉丽，可最后还是孤身回到曾抛弃过自己的家乡，原来世事都是
如此不尽如人意的。
第五年。她在孤儿院当义工，照顾的孩子有自闭症。她看着这孩子一个人呆在角落，把洋娃
娃的手脚掰断，突然觉得恐慌。她想自己会不会有一日也成为那样。
第六年。带着打工赚来旅费，踏上了去某中部地区的志愿者之行。开始的目的是带有些功利
的，可是最后脏兮兮地对着照相机镜头时却抑制不住笑得甜美。一位同去的学长说，戚薇我
们交往行不行。当他们开始计划将来的时候，学长却在隔天却告诉她，他们不适合，他的父
母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她平静地接受。最后他却说她的性子太凉薄。到底是她天性凉薄
还是现实太冷酷？
第七年。她走出象牙塔，开始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慢慢摸索。
第八年。他们重逢。原来她还记得他，他也还记得她。
第九年。他们分享空间，分享温暖，分享喜怒哀乐，分享了所有却不能再继续分享今后的人
生。
这是他们的九年。
只是一眨眼，这九年便过去了。无迹可寻。
多年前，他们同窗，因为轻忽的错估而擦肩。
八年后，他们重逢，隔着熙攘而拥挤的人群。他一眼便认出她来。
乔任梁靠在电梯里，脑中不由浮起一幕黑白色调的画面，有着漆黑长发的少女朝他微笑，眉
目秀丽，语声清越：“我叫戚薇，亲戚的戚，蔷薇的薇。”
然后，是那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夏天，女孩子伏在桌前写着练习题，笔尖划过纸上的沙沙声，
头顶上电扇发出哗哗的声音，交错成一个光影明灭的世界。
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不会想得起来。只是没有想到记忆被再次翻出的时候还是如此清晰，似乎
就在昨天。
许久不见。
戚薇。

光影的明灭（2）
乔任梁还是微笑：“好啊。”掉头走开两步，回过头去见陆晴艰难地在有些湿漉漉的磁砖上
行走，忍不住笑：“公司虽然规定上班要正式着装，但也没有规定一定要穿……这个。”这
种十公分的高跟鞋真是堪比刑具和凶器，真不知道今年的实习生怎么都喜欢在工作时间恶整
自己。
陆晴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朝他恶狠狠地皱眉：“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像
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穿着高跟鞋走路时候姿态有多好看！”
乔任梁不禁失笑，刚一转身，却蓦然正撞见一双明净的眸子，原本停留在嘴角的淡淡的笑意
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常的神态：“戚薇。”
戚薇倏然听见对方叫自己的名字，脸上现出几分困惑。
已经不记得了么？乔任梁不由自主地苦笑，缓缓开口：“我是——”
戚薇脸上的困惑转淡，只是笑着嗯了一声：“你叫我，有事？”
乔任梁简单地寒暄了一句：“没想到你会来奕新实习，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
乔任梁点点头，说：“是很久不见了。”
乔任梁看着她，缓缓展颜：“不打扰你，你去忙吧。”
戚薇嗯了一声，可才走出两步，忽听林修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可以再看到
你，我很高兴。”
戚薇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总觉得对方说的话虽是寻常寒暄，听语气又像是带着别的意味
似的：“其实h市也不算很大，要碰上一个人也没这么难的。”
可是，要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人，并不是这么容易的。
第一次见到戚薇，是漫天流火的九月。
乔任梁就读的一中是本市口碑极好、有百年历史的高中，从民国年间建校开始，便涌现出不
少历史名人，校园内的建筑也一直维持着民国时期的风貌。
学生会和各种学生社团一直是一中的特色。只是学生会和大学里的不太一样，在里面活动的
都是各班的班长和团支书。作为会长的乔任梁已是高三学生，打算在这学期结束之前正式卸
任。
会议刚开了十分钟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乔任梁那时背对着大门，感觉到大家
的注意力都到了自己的身后，掉头拿起名册：“你是新生？叫什么？”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是舒服且干净的女孩子，皮肤白皙得几近于剔透。她稍微有些局促，随即
笑得露出浅浅的酒窝：“我叫戚薇，亲戚的戚，蔷薇的薇。”虽然笑容可爱，可是第一次开
会就没有时间观念，还表现得满不在乎，留给乔任梁的第一印象实在不算太好。
之后常常在校园里碰上，乔任梁对于戚薇的印象也一直浅薄：戚薇的家境应该很不错，言行
文雅，相貌乖巧，很会读书。
这样的印象一直维持到第一学期快结束时，才哗啦破碎了一地。
一中每学年都会有精英奖学金的评比，而这学期的精英奖学金候选名单上，有两个一年级新
生，一个是易云初，另一个则是戚薇。精英奖学金是本校一位名人捐给母校的一笔基金，每
年都动用这笔基金的利息作为奖学金发给表现出众的学生。
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辅导员正对着奖学金名单上的两个名字抉择不下，刚好看见乔任梁从学
生会走出来，就顺口问：“乔任梁，易云初和戚薇这两个女生你都认识的吧？”
乔任梁瞥见辅导员手上的名单最顶上有“精英奖学金候选”几个字，便点了点头：“她们都
是学生会干事。”
“她们各自在学生会的表现怎样？”

光影的明灭（3）
乔任梁略作思索。戚薇和易云初都是文静而不多话的女生，唯一不同的是，戚薇就是安静，
也隐隐透出些高傲来；而易云初则是羞涩的，更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女生。
“应当是易云初负责用心得多，很仔细，这是戚薇及不上的。”从学生会干事递交上来的家
庭资料上来看，易云初家庭条件并不太好，甚至需要社区打出低保证明来减免一部分学杂
费。乔任梁以为这样做是不算过分，尽管他也知道，虽然易云初比戚薇要用心负责，可是效
率却及不上对方。
辅导员挥了挥手，放他回教室上课去了。
而期末考试后，精英奖学金名单公布，一年级的果然是易云初。
然而出乎乔任梁意料之外的却是，在期末成绩排名出来后，戚薇就将他堵在了篮球馆外， 气
势汹汹地开口：“乔任梁，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任梁站在台阶上，看着戚薇气得微微发红的脸，身边同班同学自觉地先回教室，还贼笑着
拍拍他的肩：“呦，又有一年级的小妹妹有话要和你说了。”
高三的课业很忙，连体育课都取消了，只能趁着刚考完试要讲评试卷和长假教育的那几天出
来打打篮球。想来戚薇找他也不止一次了，这回终于被她堵上了人。
乔任梁缓步走下台阶，不甚在意地问：“你有什么事？”
戚薇皱着眉，表情异常严肃：“我问过辅导员了，他说是你觉得我不如易云初，最后的奖学
金才给了她。可是我期末成绩是年级第一，我哪里不如她了？”
乔任梁倒没想到戚薇会这样在乎这个奖项，居然还摆出这样一张严肃的脸来质问他，忍不住
想笑：“精英奖学金一向是给优秀学生的，可这个优秀并不指成绩最优。”
戚薇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就算不是比成绩，那你说说看，我究竟是什么地方这
样不如她了？”
“你觉得，如果易云初处在你的位置，她会这么来问我么？”乔任梁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如果只是小小的骄纵闹脾气的话，还可以容忍，可是把话说成这样，未免有些过了。他不想
同戚薇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加快脚步往教学楼走去。
可是戚薇依旧不肯放弃，用刻毒且不带半个脏字的话挖苦了他一路，中间花样百出，还没有
半句是重复的。中途碰上认识他们的同学，戚薇立刻放松脸部表情，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到对方走到身后，立刻板起脸接着之前的演说。
如果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乔任梁真想称赞她的语文功底深厚。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做回
应，大概对方就会自知无趣，然后走人。谁知戚薇毅力非常，简直堪比竞技场上运动员般的
不屈不挠。
终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三年级的教学楼下。乔任梁想起身上还有几个硬币，便在楼底的自
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温热的红茶，将其中一罐递给戚薇：“口渴不渴？”
戚薇下意识地接过易拉罐，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愤怒立刻蹿升到最高点：“乔任梁，你不
要敷衍我！我是很认真的！”
那几个正要上楼的学生纷纷停下来朝他们注目。
戚薇说的那两句话的确很有校园里当面表白的味道，虽然事实很明显不是这样的。
乔任梁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学生了，谁还重视这种东西？对高考又没加分。”
戚薇僵在原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乔任梁打开易拉罐的拉环，提醒了她一句：“还有两分钟不到就打上课铃了，你再不回去可
要迟了。”说完便转身上楼。

光影的明灭（4）
身后再无声响。乔任梁在楼梯转弯处回头，只见戚薇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大概是在
失望罢，可是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并不想把易云初的情况解释给她听。
这世上并不会有完全的公平，或者是完全的不公平，这些都是越早明白越好。
可是寒假过去，直到新学期过去两个星期，乔任梁都再没有见过戚薇。
戚薇转学了。
02
戚薇转学的消息是从辅导员那里听说的。当时第一时间的认知便只剩下不可思议。如果只是
因为没有得到精英奖学金而转学，那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离高考相隔的最后半年，是浸泡在名为“题海”的溶液中的标本。昏天黑地的考试，一次接
着一次的月考，模拟考，全市统考，乔任梁疲于应付，自然再无心思去想戚薇转学的原由。
充其量，戚薇在他眼中，不过是个被家长宠坏的、受不得一点委屈和挫折的孩子。
黑板上用来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最后变成一位。
五月铁马冰河，六月硝烟弥漫，七月结束，九月离开。乔任梁发挥得稳定，高考的分数一如既
往的出色，最后被全国数一数二的、以理科闻名的大学所录取。
也是九月初的一天，大学还未正式开学，乔任梁路过书店，便走进去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书。
他的前面正走着几个穿着景阳高中校服的女生，粗粗一眼看去，都是染成夸张颜色的凌乱发
型。景阳高中是出了名的乱，学生在外打架生事，酗酒抽烟，校方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只要不惹出大事来就随随便便放过去。
其中一个女生背影纤细，短发飘逸，忽然回了一下头，眼神微微空茫。乔任梁却是怔住了，
这个穿着景阳高中校服的女生分明就是叶念。她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把头发染成刺眼的颜
色，只是将一头长发剪短，看起来依旧清爽干净。
只见其中一个景阳高中的女生摸了摸书包，掏出一包烟来，点起一支烟，然后慢慢吸了一
口。书店的营业员走过来提醒她，女生就将眼睛一瞪：“废话什么？我抽烟关你什么事？滚
远点！”她将烟盒晃了一晃，笑着说：“戚薇，你敢不敢抽？”
戚薇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了声：“戚薇！”这一声太突然，这声音也
隐约有些熟悉，她被吓了一跳，手指一滑，一根烟滚落在地，正好落在那人面前。
乔任梁低下身捡起那根烟，顺手扔进了边上的垃圾桶：“戚薇，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突然转学，为什么会转学去了景阳，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突然记起那
个冬天，戚薇跟在自己身后气急败坏，搜肠刮肚想着词语来挖苦自己，那样的神采飞扬，而
如今连眼神都空茫了，像是失了聚焦一般。
戚薇满吞吞地哦了一声，漠然说：“看报纸上说，你是一中理科第一，也是本市第一，不错
么。”
乔任梁深深地呼吸一次，缓和了生硬的语气：“你父母呢？他们放任你这样？”
戚薇沉默，别过头看着另外一边。背着厚重书包的小学生趴在书架边的长凳上，津津有味地
翻着连环画；穿着校服捧着科幻书的男生表情专注，背靠书架坐在地上，时不时推一推下滑
的眼镜；望子成龙的家长在教辅书架边和导购讨论究竟是哪一套试题比较好……
所有影像都变得黯淡而暧昧，时光洪流倒退回去，只剩下那个惨白的冬天，追着眼前这个男
子跑过一段长长长的路，而今驻足眼前，那男子依旧容貌俊秀气质出众，只不过现在他俩角
色对调，将当日情形重新上演。

光影的明灭（5）
戚薇实在苦恼。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还远远没到互换隐私的地步吧？
只是乔任梁这样皱着眉盯着她，好像使得周围气压也发生改变。
还是抽烟的那个女生先忍不住了，用修剪得长而锋利的指甲点着乔任梁，指甲上还画着蓝莹
莹的彩甲：“原来是一中出来的好学生，你是看不起我们景阳的还是怎么？不要以为你长得
有点帅就可以多管闲事。我们戚薇用不着你来教训！”她直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习题册来：
“一中的好学生是吧？有时间多管闲事是吧？喏，把这个拿回家去慢慢做啊！”
乔任梁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只是看着戚薇。
戚薇夺过那女生手上的烟，将烟头顺手按在那本习题册上，只听嗤的一声，烟头熄灭，在书
本的封面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来。戚薇把习题册拿在手中，笑着说：“走，我们去收银台付
钱。”几个女生勾着胳膊嘻嘻哈哈地去付书钱。
天边夕阳如血明丽，预示着明日又是个大晴天。这好似流火一般的情景并不陌生，只是那个
时候，戚薇站在他面前，笑容可爱，右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这已经走到尽头的夏天忽然变得如此苦涩。
接连几晚，乔任梁在梦中都能看见这样一道纤细的背影，飘逸清爽的短发，蓦然回过头来，
眼神却是如此空茫。
大学第一年很快过去，第二年也如此效法。时间总是不等人的，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过。就像
你从来不知道，在哪一次随随便便对某个人说了再见以后，便真的再也不见。
暑假回家，乔任梁找了一份兼职，那即是新成立的奕新。那时候公司规模很小，没有正式的
办公大楼，只是租用了一个住宅区的一整层楼作为办公的地方。奕新的老板觉得美国有亚马
逊和EBay，国内也应该有自己的网上交易平台，电子商务的热潮兴起指日可待。
乔任梁很认同这样的理念。他读的专业是计算机工程，同校同专业的同学大多向往微软、IBM
之类的跨国性企业，对这种小公司根本不屑一顾。而他觉得在累积经验的时候，并不用挑剔
公司规模。
创业初期最为艰难，对着干巴巴的盒饭，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
又是一次连夜加班，乔任梁支持不住伏在桌上就睡了过去，这样的睡眠并不深，中间模模糊
糊可以听到周围的动静，等到睁开眼时发觉手机已经摔在地上，显示屏亮着，上面出现了一
个从没见过的号码。
乔任梁捡起手机，按下通话键，疲倦得说不出话来。电话那头的呼吸很急促，许久之后才传
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请问……你是乔任梁学长吗？”
乔任梁支起手肘，语气中还夹杂着被吵醒的不耐烦：“你是谁？”
电话那端的人明显瑟缩一下，隔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我是易云初……”她停顿一下，还
是继续说下去：“可不可以见一面？选个你方便的地方，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
算算时间，比他低两届的易云初也到毕业的时间了。乔任梁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嗯了
一声：“地方你来选吧，我无所谓。”原本也是睡眼惺忪的同事突然凑过来，八卦兮兮地打
听：“女朋友电话？”
“那就在心岛咖啡馆门口，省立图书馆附近那家。”易云初的声音陡然欢快起来。
乔任梁挂了电话，把桌面上的文件往探听八卦的同事手里一塞：“我的份都做好了，剩下的
全是你的。我走了啊。”
因为经常会加班，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有备份。乔任梁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
的影像，想起老板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年轻就是你的资本。

光影的明灭（7）
戚薇一言不发掉转头，快步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渐渐的，几乎变成跑的。
这一次巧遇和下一次相见的时间间隔并不长，算起来大概只有五六天光景。
乔任梁去省立图书馆借书，挑出要借阅的书本后，走过一排长长的桌椅，余光忽然瞥见一个
有些眼熟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看过去，果然看见戚薇坐在靠窗的桌子边上，桌面
上堆着一叠试卷和参考书。她握着笔在试卷上写写划划，有时候落笔很快，有时候却要顿在
那里想很久。
图书馆顶上的吊扇哗哗旋转，将书页胡乱吹开。洁白的纸张哗啦一下翻过大半本，米色的薄
纱窗帘翩跹起舞。
哗哗哗，哗啦啦。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汇成节奏欢愉的曲调。
戚薇的额发垂散下来，微微遮住眼，身侧是无比耀眼的、白花花的阳光，将她侧脸的线条映
衬得有些朦胧模糊。戚薇本就是白皙得几近剔透的女孩子，虽然晒黑了一些，皮肤依旧是泛
着光泽的细白，握着笔的手贴近脸颊，神情认真到专注。
她皱眉的时间并没有太长，很快抬手将垂下来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拨到耳后，似乎长长吐出一
口气，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乔任梁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曾看过大学里摄影社的作品展览，那些照片都经过精心的采光处理、角度拍摄的选择，看
起来更像不真实的美景。
他现在知道了。原来那只是看起来“不真实”而已。
03
下班时间一到，不管是员工还是最想表现出自己积极敬业一面的实习生，立刻飞快地收拾好
东西，冲向电梯口。
看着其他三个电梯口都被堵得层层围满人，反观另一边，实在太过于宽敞舒适了。乔任梁
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特权阶层，在潜规则下，没有员工肯和他们站在同一个电梯间里。他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一个压得低低的声音说：“这就是特权阶层和潜规则，晴晴你忍忍
吧，资本家都是万恶的。”
乔任梁循声望去，不太意外地发现，说话的果然是戚薇。
戚薇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忽然转过头来。眼神相触片刻，乔任梁微微一笑，嘴角上
扬，笑意动人。光是这样看着还以为之前那个气质出众的男子仅仅是个错觉，其实他只不过
是一位亲切的邻家大哥哥而矣。
戚薇毛骨悚然。
只听身边财务部的同事杜晓杜感叹：“原来乔副理笑起来这么好看，本来养眼则养眼，就是
太冷清了。他的女朋友可真幸福，她家男人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气质又好……”
……可惜这个年轻英俊又事业有成的男人说话刻毒得很，至少仅有的几次交锋，被对方轻飘
飘的一句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人好像都是她。若是谁当了他的女朋友，不是习惯逆来顺
受，就是已经修炼成忍者了。戚薇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陆晴比较迟钝，这时才有些反应过来：“乔副理？他不和我们一样是实习生？”
杜晓杜鄙夷：“实习生？实习生哪有这样的姿色和身段？尤其是加完夜班的样子，除了惨不
忍睹再找不出别的词来。现在也快到年关，你们不久就能经历了。”
戚薇立刻投其所好，虚心求教：“那怎么样才算是有姿色，有身材的好男人？”
说话间电梯到了，人潮涌进拥挤的空间。杜晓杜挨着戚薇，兴致颇高地为她传到授业解惑：
“只有一张脸能看的男人那是小白脸，更重要的是身材，要高挑，肩宽腰瘦看上去就会很挺
拔……当然还要会赚钱，决断，专一……”

楼主。。。没了么。。。

光影的明灭（11）
戚薇知道在职场中，份内的事是必须做的，而非份内的事则要坚决地回绝，不然就算她通过
实习期，今后要面对的前途也必定是一片黑暗而操劳的：“当初做预算的时候我没有参与
过，对这块不了解，如果到时候乔副理有什么要问我的，我也回答不出来。”
木木点愠怒了：“你还想不想过试用期了？”
戚薇一下子被点到死穴。
她目送对方婷婷袅袅的背影离开，喃喃道：“居然让我背黑锅……”她翻开文件夹，把大致
的预算数字浏览了一遍，然后默默记住。
“喂，戚薇你是不是得罪准助理小姐了？”杜晓杜椅子一转，唰得滑到她面前，“我们整个
财务部的，谁不知道林副理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预算表上签字的，他最低的要求是和去年的
预算一样呢。”
夏婷的助理请了产假，产假之后的事谁还说得准，这个副理助理的位置自然不会一直空着。
木木近来经手的都是原本助理的份内之事，大家猜测新的副理助理肯定是木木小姐了。
戚薇合上文件夹：“得罪人？这怎么可能，我一向是和平爱好者。”
杜晓杜同情地看着她：“作为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忠告，乔副理软硬不吃，就算美色当前也
没用，这可是我们木木小姐亲身体验。她之前起码上楼送预算表两三次了，结果可想而
知。”
戚薇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原来乔副理是这样一个人。”
陆晴本来正专注地修指甲，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杜晓杜转向她，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戚薇乘机抓起文件夹，跑出办公室。这时正好有电梯上楼，她立刻冲了进去，按了技术部的
楼层。
陆晴神秘兮兮地朝杜晓杜招了招手，杜晓杜将头凑了过去，只听她压低声音说：“来不来打
赌？戚薇回来的时候，那预算表上肯定有乔副理的签名。”
传说技术部男女比例十比一，这个比例一直羡煞了财务部的同事们。俗话说，量变引起质
变，数量先得到了保证，其中自然会不乏优质的人物。
技术部的各个办公室都是打通的，然后隔成相连的工作间。光是从走廊上看过去，可以算是
窗明几净，十分整洁。戚薇放轻脚步，只听急促的敲打键盘声响不绝于耳，一张张对着电脑
的脸孔面无表情——据说长时间对着电脑，脸部神经会僵化，也就是俗称的“面瘫”。
副理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的，叶念先叩了两下门，只见乔任梁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方才走
了进去。
乔任梁合上手上正在看的文件夹，将桌面上的资料都挪到一边：“有事？”
戚薇陡然有了当年在偌大校园里追着他讨说法的错觉，这真是不怎么让人高兴的记忆：
“是……这份是新的预算报表。”
乔任梁伸手接过文件，伸手翻过第一页，微笑着嗯了一声：“的确是重新做过的，不过我觉
得和原来区别不大。”他的身后是擦得极是明亮的落地窗，阳光倾泻进来，窗外是气势恢宏
的跨江大桥，江中心有自然形成的浅滩。
戚薇看着他细长的睫毛，这样轻忽地勾起浅浅的冬日阳光，心里不无嫉妒地想，这是纯天然
的，不过长在一个男人身上，这实在太浪费太暴殄天物了。她不等对方客气地请她坐下，直接
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个数据的确是不够理想，但这是相较于
去年来说的，毕竟今年国外的次贷危机引起金融危机，连带影响我国经济，尤其是外贸……
呃，你听得明白吗？”和一个计算机工程专业出身的人来谈论经济学问题，大概纯属对牛弹
琴。

光影的明灭（12）
果然，乔任梁用修长的手指抚着额头，一脸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还真的不太明白，不
过……”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开始有一小时又十五分钟整的午休时间，这课可以慢慢
讲，不急的。”
戚薇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推开椅子走出办公室。
乔任梁倾向椅背，拿起电话拨了内线给助理：“等下订饭的时候，顺道帮我一起订了。嗯，
就和昨天的一样……要两份，还有一份送去——”他微微眯起眼，只见刚刚状似愤怒出走的
戚薇脸色平静，手捧一只一次性纸杯走了进来，杯子里还升腾着袅袅水汽：“……还是都送
到我办公室来罢。”
戚薇将杯子放在桌上，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放下电话才开口：“我有点口干，就去倒
了杯水，你不介意吧？”
乔任梁轻声笑了笑：“请随意。”
戚薇喝了口水，神色还是平静无澜：“不管从微观还是宏观的角度出发，经济市场……”她
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被三言两语给僵住的戚薇，要听她讲课是吧，她就当是再重温一遍大学
课程了。
乔任梁听着她说话，看她中途有两次停下来喝水，然后继续做论述。所幸戚薇的声音温温软
软的很好听，一直听着也不会觉得烦。
论述持续十五分钟后，门外响起了几声叩门声，助理旋开门把，探进身子来：“乔副理，你
要的盒饭。”
乔任梁站起身，把桌上多余的文件理到一边，在桌上空出大块的空间来：“不太了解你的口
味，就随便叫了盒饭。”
戚薇打开纸盒，饭盒里面两荤三素，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我不怎么挑食，不过你请中
餐，算是讲课费？”
乔任梁掰开竹筷的手微微一顿，忍不住道：“戚薇，你真的变了很多。”
戚薇思忖一下，然后开口：“你是觉得我还没拍桌子爆发愤怒比较奇怪吧。说实话我也真的
不怎么在意。预算的事等CEO回来，他自然会做调解，只要你在之前一直拖着不签字就行
了。”
虽然她觉得，就算总裁回来调停，这还是不太会有很大变动。乔任梁这样，只不过是有心拖
延，间接保护自己部门的利益而已，或许还是想把这个人情送给谁。
乔任梁沉默不语。
戚薇拿起筷子想掰开，最后还是放下，认真地问：“我还是想问一下，是不是不管我用什么
说法，你都不会在这上面签字？”
乔任梁看了她几秒钟，随即嘴角上扬，和煦地笑：“如果我害得你把这件事办砸了，会不会
过不了实习期？”
对方用“如果”两个字，那么就代表口气松动，她可能会有可乘之机。戚薇是这样想的，于
是略带紧张地盯着那双狭长优美的眼睛：“如果……我说会有很大的影响呢？”
乔任梁拿起文件夹，轻轻放在她面前：“那真的有点可惜了。”
戚薇干脆地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因为没有期冀，也就没有失望，很多事情都是如
此，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却还要追着赶着拼命去缩短和现实
的差距，等到失败时再哭着问为什么，那未免太好笑。
乔任梁站起身，语气平淡：“可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容易消极放弃。怎么，在景阳那段时间
已经把你的锐气都磨完了吗？”
这未免有点像挑衅了。
戚薇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是要问我在景阳学了点什么东西吧？”她毫不怀疑乔任梁的专
业水平和理性程度，但是综观之前他们有过的几次接触，无不到剑拔弩张的紧张地步，不是
她先暴走，就是乔任梁的情商骤然降低。

光影的明灭（13）
果然，乔任梁坐回椅子上，开口说：“如果你想表现一下，请随意。”
表现？表现什么？冷暴力？
戚薇想了想，哗啦一声翻开文件夹，啪得按在桌面上，身子前倾支在桌案上，居高临下，用
斩钉截铁的口吻说：“签字！”她的脸上没有硬摆出来的恶狠狠的表情，只是显得淡漠。那
样干净的长相，可气息却是高傲的、漠然的，太过平静的姿态，教人忍不住想避开目光，无
法对视。
乔任梁一个愣怔，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失神，关于那个光影交错而无比晦涩的夏日的记忆如
潮水般猛然涌上，其中说不出口也一直解释不清的心情突然间找到出路，一切变得渐渐明
朗。不知怎么，他反而觉得有些轻松，然后接过戚薇硬塞过来的签字笔，在预算表右下方签
上名字——既然迟早要在上面签字，就把这个人情送给她也好。
戚薇一时还不能消化掉这个有如奇迹般的事实，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不给他反悔的时间，
飞快地把文件夹抽走，还顺便拿走了桌上的盒饭，盒饭还是热气腾腾，直接拿着会觉得有点
烫手：“谢谢你的盒饭，等我过了实习期后再回请，乔任梁学长。”
乔任梁闭上眼，冬日午后的阳光隔着落地窗倾泻进来，传达出细微的暖意。
他想起那时隔已久再见面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还可以再看到你，我很高兴”，不带任
何客套疏离的、是真的很高兴。
戚薇那天外一笔，不但让财务部所有人跌破眼镜，让副理夏婷另眼相看，也让杜晓杜丧失了
一张红色的纸币。她不无抱怨地冲戚薇叹息：“你成功的机会成本却是由我付出去的，我月
底的工资居然还要跑到别人口袋里，还真是亏心。”
戚薇从进入奕新实习开始，带她的就是杜晓杜，两人年纪相差一两岁，也一向合得来，相处
很是和谐。她开玩笑说：“谁让你要和陆晴打赌，换成我，我就只拿一半。”
杜晓杜叹了口气：“行了行了，你实话和我说，你是怎么让乔副理签字的？”
戚薇想了想说：“其实是你们的方法用错了，迂回讲道理根本是没有用的，直接点，揪住他
的衣领威胁他签字就好了。”
其实这话虽然有点夸张，但还是相当符合当时情况的，至于会真的有用，戚薇自己也很惊
讶。可是杜晓杜完全不相信，鄙夷道：“你骗三岁小孩啊？换一个别的来听听。”她打量了
叶念一番，摸摸下巴：“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到过乔副理从前的女朋友，我会以为他好你这
一口呢。说吧，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居然给说中了。叶念点头：“是啊，猜得不错。”
杜晓杜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是你家亲戚？”
戚薇一个愣怔：“嗯？”
对方甜甜蜜蜜地搂住她的肩，婉声说：“亲爱的，有关系有门路并不可耻，尤其是有乔副理
这样的亲戚，绝对是好事情。”
戚薇忙应道：“是是，我不会觉得可耻。”
其实，乔任梁相对于她来说，更类似于一个几乎算得上完美的陌生人。知道他的名字，记得
那年带给她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走不出的迷宫（2）
戚薇微微疑惑：“什么事？”
“是这样的，这个月二十一号，是个周末，我们高中一百五十周年校庆，你会去的吧？”他
解释说，“校庆那天肯定有很多人到，所以高中的班主任让我统计一下我们班的到会人数，
这样才好事先安排会场。”
戚薇只觉得哭笑不得，一中一百五十周年校庆，那同她有什么关系？她统共在那里读了一个
学期的书，到时候班级聚会，大家都是朝夕相处三年的老同学，她坐在中间算什么？
“现在是年底了，周末说不定也要加班，如果我要去，到时候会和你说的，暂时先不要把我
算进去。”
这时候，正好对面的交通指示灯由红变绿，戚薇快步穿过马路。偶尔一回头，仍然可以看见
书店橱窗里的五彩缤纷的宣传展板，“《教你成为编制高手》，温暖今冬的浪漫”。
这种劳技类的东西果然和她八字犯冲。
就算全世界都在织围巾，那也必定不会包括她。
陆晴已经着了风魔。
周末两天连休，生活重心是织围巾；一天二十四小时，其中至少有十五个小时是对着毛线针
和毛线球；基本的生理需求被压缩到最低。
其实不光是陆晴，还有共用一间小客厅的另外两个同居者也是。
戚薇看了几页《审计》，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这书同眼下的气氛格格不入，就顺手调换了世界
地理杂志。
陆晴织得累了，就停下来和她聊天：“你又在复习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不是今年才刚考过不
久？”
戚薇一面欣赏图片上的阿尔卑斯山雪景，一面不甚在意地回答：“今年是考过了，我就考了
三门，明年还要考两门，那两门比较难，所以提早点看。”
陆晴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累不累？小学初中高中读了十二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还要
读，现在终于毕业了，结果你还读！”
戚薇头也不抬地反击：“那你呢，怎么还没有厌倦李斯梵这个男人？”
陆晴一呆，口气无比生硬：“你不懂的。”
“我怎么会不懂？我又不是李斯梵，全世界都该明白了，他还是懵懵懂懂。”
陆晴突然叹了口气，软软地靠过去，蓬松的头发在她颈边蹭啊蹭：“为什么连你都看出来
了，可是他就是看不知道呢？小薇，他真的有点笨嗳……”
戚薇毫不留情地说：“请不要拿我和他作对比，谢谢。他只是这世上脑容量最小的生物。”
陆晴没接话，自顾自地说：“其实李斯梵他暗恋过你，你知不知道？”
二维的杂志上，美丽的意大利风光，那个叫比萨的城市，有着蔚蓝的天空和怒放的不知名的
花朵，天边出现一抹斜塔的轮廓，处处充满了欢快的基调。
戚薇没有做声。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那时候她刚刚把学籍转到景阳高中，什么都是一团糟。她原本以为自
己能够很快适应景阳的氛围，可还是估计过高，超出预算。她和班里的同学根本相处不来，
尤其是以陆晴为首的那一拨女生，除了格格不入，再无别的。
陆晴那时候很不喜欢戚薇，偏巧坐在她身后，看着她束起来的漆黑柔顺的长头发，莫名的看
不顺眼，于是有一天，在校园的角落里堵住戚薇，把她的头发给割得参差不齐。戚薇倒是没
有哭，也没有发怒，安安静静翘了晚自习去学校外面剪了短发回来。
于是，她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认识了李斯梵。
李斯梵正巧在几个男生唆使下，急于找个女朋友光明正大地在学校里手牵手地闲逛。戚薇和
景阳高中的大部分女生都不一样，没有染发，没有奇装异服，连彩甲都没有，很是显眼。李
斯梵喜欢她的简单干净，亲自去教室门口找戚薇。

走不出的迷宫（3）
他在教室外面徘徊半天，突然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眉目分明的穿着校服的小白脸从里面走出
来，就在对方肩上一拍，摆出个自认为英俊潇洒的姿势：“嘿，哥们，你们班那个长头发的
看上去很乖的女生在不在？”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李斯梵揣测对方没听明白，就补充了一句：“是叫……叫戚、戚什么……戚薇好像，她到底
在不在？”
“……那就是来找我了。我就是戚薇。”戚薇摸摸头发，心想自己还不至于长得像男人吧，
何况现在虽然剪了短头发，但是这长度也不到可以被人误认为男人的程度吧？
李斯梵大惊失色，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戚薇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所谓“景阳第一帅”真的徒有一张可以看的脸而已。
后来文理分科，班级重新打乱进行分配，戚薇和李斯梵恰好分到了一个班。开学的摸底考
试，戚薇坐在李斯梵前面，两小时的考试则一直处于那种被窥视的错觉中，偶然一回头，果
然看见他伸长脖子看自己的卷子。
可是最后试卷批改好发下来，戚薇看着上面写着李斯梵大名的卷子上方那个鲜红耀眼的21
分，很是无语：居然对着抄都能把选择题答案抄错对应的题号，能抄到这个水准，也算是种
本事了。
处在同一个班里，相处的机会增多，戚薇也看到更多李斯梵所做的囧事，忽然觉得，这个世
上第一眼印象或许凭的是外表，可是第二眼、第三眼徒有外表是绝对不够的。典型例子就是
李斯梵，等到了高三时，基本上班里所有女生都对着他的那张脸只剩下纯欣赏而已了。
算来算去，最后不小心免疫的，大概只有陆晴一个。
陆晴熟练地编制围巾，头也不抬：“你也学学这个吧，说不定圣诞节前，你会有艳遇。”
戚薇只盯着杂志封面上阿尔卑斯山的白雪，心想：她从来都不相信童话。就算全世界都在织
围巾，她也懒得去为那个不知道还在哪里角落里的、还未登场的男主角拿起毛线针。
……就算那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也不可能。
“小薇，你知不知道，谈恋爱的感觉很甜蜜……我是说，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戚薇很想打击她说，你现在还处在神魂颠倒的暗恋状态，可是看见那张脸上幸福的表情，唯
有沉默。
如果说，暗恋的滋味如何，她是知道的。
三个月的实习期终于结束，戚薇被留用，而财务部其他同期的实习生则全部没有续约。
在这个社会，光是凭自身能力就想生存下去，在某个团体中立足，这是完全不够的。戚薇很
清楚，她之所以能被留用，其中就有乔任梁的关系。
杜晓杜问她和乔副理是不是亲戚关系，她没有承认，也没有言辞明确地否认。
陆晴搬出员工宿舍的时候，只潇洒地甩甩头：“唉，好好的一份工作就是干不长久。”她搂
着戚薇的肩：“你要好好干，你总是……比我强的。”
戚薇伏在她的肩头，轻轻说：“晴晴，你有没有读过一个叫诺亚方舟的故事？在那艘船上，
没有谁是天生高人一等，也没有谁比谁更强大，耶稣并没有把谁遗失了。哪怕是一只飞虫也
好，全部都没有被遗失。”
深冬的太阳慵懒地映照大地。
陆晴抚摸她的头发，触感是柔软的顺滑的：“小薇，你是不是又想起你外婆了？”戚薇没有
说话。陆晴知道，有着柔软头发的女子，她的秉性并不一定如头发一样柔顺，相反，有着丝
丝缕缕怎么也斩不断的、柔韧的固执。

走不出的迷宫（4）
02
十二月下旬的h市寒流骤降，气温从此坚定徘徊于五摄氏度上下，不由使人对温暖的被窝心生
眷恋。戚薇听到手机闹铃响起的时候，已经睡到自然醒，正在散发着独特太阳气息的、厚实
柔软的被子中辗转反侧。
这几日的报纸，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一中一百五十年校庆的消息，回顾着这百年老校一路走
过的风雨历程，其中涌现出的杰出人才，每年居高不下的大学升学率。
而她充其量不过有幸在一中读了半年书，之前不曾参与过其浩瀚光辉的历史，之后也必无可
能创造出未来新篇章，却要去参观这个学校的校庆，真是要命。
戚薇裹着被子爬起来，打开衣橱柜门，望着里面的衣物思考。看来看去，最后望定一条桃红
色的羊毛连身短裙。这裙子是前段时间和陆晴一起去逛商场时，在她的大力怂恿下买下来
的。商场采光一向极好，试穿后站在镜子前面的效果更佳，可是买回来后一直没有穿的机
会，只能闲置在衣柜里。工作的时候，自然是怎么干练简单怎么就好，更何况这样质地的衣
物就算送洗也很麻烦。
戚薇狠狠心，从被子的温暖包裹下挣脱出来，裹上厚睡衣去卫生间洗漱。锃亮的盥洗镜映出
一张略微苍白的脸庞，黑眼圈有些明显。她低下头，用温水冲洗着脸，想把所有负面神情冲
刷掉似的。她常常会失眠，有时候又会在睡梦中面对一个接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梦境，这已
经成为习惯，无法被恰当地纠正。
公交车在冬日微微泛白的日光下姗姗而来。
人潮一拥而上，瞬间占据了所有的座位。幸亏今天是周末，挤车的人比平日少了不知多少
倍。戚薇坐在临窗的位置，别过头看着车窗外正飞快后退的景致。说实话，乔任梁会有这个
闲情逸致参加母校校庆，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毕业后，她也去过一次景阳高中的同学
会，无非是打听某些人的近况，诉说自己的情形，或是炫耀又或是诉苦。
那次之后，戚薇再没去过类似的活动。
她觉得自己是个感情比较淡漠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个体从前就没有参与过她的生活，如今又
怎么能够再轻易介入其中？
一中的正校门两侧站着的女生递给她一份宣传单，上面详细地绘着校园的平面地图。由于校
友人数实在太多，每个教学楼和会场都写明了这是给哪一届、甚至还细分到哪个班的校友休
息聚会场地。
这种仔细体贴有时候还真要命，她应该算是哪个班的？
戚薇把平面地图卷成一卷，打算先在各处走一走。谁知才刚踏上校门口的宽阔石阶——据
说，这个台阶当初修建起来是别有一番深意的，取自“登上知识殿堂的阶梯”之意——她手
上的地图就被人飞快地抽走。戚薇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人，是位中年女性。对方见戚薇看着
她，晃了晃手上的纸张：“你不是发传单的？”
戚薇一个愣怔。
之前递给她平面地图的女生尴尬地插话：“这位……也是校友。”
戚薇见她两手空空，宣传单都已经发完了，于是微笑：“没关系，我记得怎么走，不用平面
地图。”
对方略有尴尬，嘀咕了一句：“我当你还是学生呢……”
戚薇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看起来还会像高中生么？那真是可喜可贺。每每听见小孩子用软软
的童音喊她阿姨，就感叹青春不再，飞快地升级成阿姨级的人物，连被喊姐姐的资格都没有
了。她掉转头，蓦地瞧见乔任梁站在上面两节的石阶看着她，骇然：“你不是进去了吗，干
嘛又走出来？”
“因为我知道有人一定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