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莫言愁。
莫言莫言。确然重楼是极烈极快的一道锋刃,玄霄自己也是刚冽至极的锋刃,他们有什么愁绪砍不断,有什么心事不能放下切碎了扬个满天满地呢。
于是他还是淡淡笑了笑将杯中清香宜人的花酿饮尽,执羲和迎着日头借了酒力舞剑。
重楼从来都没有机会看他舞剑。号称魔尊的男子只敢在玄霄处醉倒,是而玄霄狂极的剑舞素来只有那魔低浅的鼾声在旁伴奏。
魔界的日头也不是天天都能破开那满天阴霾洒落到魔土大地上。玄霄喜那金灿灿格外绚烂的暖阳,而魔尊居所地势至高,有一处塔楼直插天际耸入重霄,常被下面的魔众唤作至高天。
其实不过一处搁置已久的了望塔罢了。
重楼素行不拘小节,却并非性子粗疏。初来魔界时玄霄仰头多看了那塔楼片刻,他便记着了。魔尊固然事事都顺着他那朋友,不过一个闲置的塔楼也无大用,干脆收拾了统统交由玄霄处置。
玄霄亦不多言。轻揖一礼便罢。
他们在一处时确然很少说话,却从来不曾有过分歧。
玄霄住到至高天之后日里无事便在那上面砌了个不小的望台,植了重楼带来的各界草木,俨然一处桃园胜境,玄霄给那地儿起了个名字作望云台。重楼闲时常常到望云台上来,心情好时下棋任由玄霄杀他个七零八落,心情不好时带了酒来便扯上玄霄对饮。
两个酒力都不甚佳。重楼心情极糟时他便不敢多饮,必要维持清醒守着那魔直至重楼睡醒。
魔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稍有不慎便要身首异处。自初来那日眼睁睁看两魔相争时胜方将败方撕扯碎了吞吃入腹以吸取对方魔力,他就早已有了警觉。
重楼既然信他至此,他亦从不敢辜负。
而重楼大喜而来时玄霄才肯由着那男子无休止地灌酒——纵醉倒了也有个他敢于将性命全然托付的魔守在一旁,却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玄霄曾问过重楼为何如此信他,竟敢在他身旁喝止酩酊大醉,重楼却很是奇怪地望着他道:
“你会贪图我什么东西么?杀了我对你没好处,至于跟下面那些杂碎串通……你不是会做那无聊事的人。”
玄霄倚着身后的芙蓉树干伸展开身躯,眼望着几乎与望云台平齐的耀日,懒洋洋摸了摸下巴应道:
“说的却也是。那些无趣的事情,吾自是毫无兴趣。”
这一句说完,重楼却眼睛一闪,拎着酒坛子堪堪半爬着凑过来靠在他身侧问道:
“说到这些……才想起来,玄霄你倒是对什么东西有兴趣?”
玄霄半挑了眉峰抱臂当胸,两眼厉历地盯着那凑过来的红发家伙,只勾了唇角却不应声。
重楼自顾自半是嘟囔半是好奇。
“本座看你对什么都兴趣缺缺,权势女人金钱荣耀你全不在乎,那么,玄霄,你活着都是为了什么?刨开琼华那点烂事,你能为你自己争点什么东西来?”
玄霄凝神半晌,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可不可以不答?”
魔尊把酒坛子晃到他脸前龇起獠牙冷森森地笑。
玄霄拧着眉毛推开他那坛子。
“堂堂魔尊,说话行事怎跟个小孩子似的。”
重楼约是存了半分酒意,低吼一声丢开酒坛亮手爪就扑了来。
接着就是一顿好打。
玄霄不是很清楚那次他醉后都说过些什么话,总然重楼再来时就带了一尾琴来,清漆的亮色下木纹崭新而朴素地展示着形态,处处粗糙,却别有一种质朴的意趣。
玄霄看着那琴心里一阵好笑,倒确实有几分欢喜,直接收了琴去研究,也算有个打发时间的玩物。
日后重楼又带过几本琴谱来,倒搞不清楚是下面那群孝敬的还是魔尊自己跑到人界去搜刮来的物什。
重楼开始不再与玄霄斗架,据说是找到了更好的对手,是神界一员天将。玄霄都没所谓,他这边抚琴那边由着重楼倒在花丛里昏昏欲睡倒也是不错的消遣。时而看着望云台上格外烁亮的烈阳仍会狂性大发起而舞剑,衣袂飘拂间森冽剑气只肆无忌惮在望云台上穿梭来去,割裂刮落花草树叶良多,时不时甚至堪堪贴着重楼衣甲过去,那位倒睡得也沉,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待醒时看着满地落英凌乱再揉着眼睛问一句“玄霄你干了什么”。
玄霄半笑不笑地望着堂堂魔尊一副凌乱样,闭口不言,却把坛子里那点残酒都倒出来,当着重楼的面让那男子眼睁睁看着,自悠悠闲闲将酒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