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江南吗?」
「怎么,你想跟其他人比美?」
「世人都说西蜀徐惠貌胜天仙,有西施、貂蝉之姿,国主不想看看?」
「徐惠是孟昶的妃子,只在西蜀后宫出现,哪会轻见外人?」
「那徐惠艳名远播,人人管她叫『花蕊夫人』,她的舞技一绝、歌技一绝、琴技一绝,臣妾真想见她,是不是如传闻般倾国倾城。」
「花蕊夫人再美,哪比的上我们江南小周后?」李煜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为周嘉敏擦拭额上的汗,笑道:「刚刚跳那什么名堂?那首〈玉楼春〉朕写很久了,怎么突然拿出来唱?」
周嘉敏眨了眨水灵的大眼,在李煜耳旁吹了口气,咬了他耳垂一口,故作神秘,「你猜。」
「嘉敏真是顽皮。」
李煜笑着拉她,却被周嘉敏不着痕迹闪过,她退到十步之外,抬头挺胸,歌吹沸天,音乐轻巧起来,舞步踏在节拍上,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唱的是年轻时她和李煜相恋,他为她深情所写的〈菩萨蛮〉。
「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年少轻狂,周嘉敏痴恋姊夫,李煜亦对这个小姨子情有独钟,生性多情的君王无法顾及人伦礼法,独排众议迎娶妻子么妹入宫为妃,难得周娥皇宽宏大肚,姊妹共侍一夫,既无口角争吵,亦无争风吃醋,世人传为佳话,皆言大、小周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忆即往事,李煜情不自尽,唤来宫人取过焦尾琴,转轴拨弦,喝着周嘉敏的高音娓娓唱道:「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画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动,惊觉银瓶梦。慢脸笑吟吟,相看无限情。」
一歌一舞,一琴一瑟,南唐宫殿终年管弦不断,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男子无端冲入,打破这浮糜的宴会,跪在李煜面前叩头:「国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周嘉敏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宫女后面不敢探头,李煜不小心播断琴弦,手指画出一道殷红,宫女太监蜂拥而上,拿着锦帕按住伤处,他皱着眉,问道:「陈乔,什么事?」
「国…国主…。」裴厚德慌慌张张赶来,一手扶着歪斜的官帽,见陈乔已经跪在李煜面前,自动掴嘴,「小人该死,没能拦住陈大人,扫了国主雅兴…又累的娘娘受惊,该死!该死!」
「你若不让我进来面见国主,才真正该死!」陈乔狠狠瞪了裴厚德一眼,吓的他不敢说话,才又对着李煜道:「国主,潘大人死了,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
「潘大人在牢里用衣带上吊,留有书信一封,说要上呈国主……」陈乔边擦泪边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奉上,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国主,潘大人忠君爱国,无端惨死,天理不彰啊!」
「朕…朕没有赐死他…为何…?」
「陈乔,你给本宫说来,究竟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周嘉敏从惊吓中恢复,站直身子,不再是闺房里的小家碧玉,进而有了一国之后的气势。她虽是女流 之辈,到底能分善恶,入宫前她是司徒之女,潘佑忠君爱国,她常常听父亲说起,当年韩熙载一案(注八)也是潘佑力挽狂澜,才不使得朝廷货币制度崩溃,怎么好 端端一个人莫名上吊,离入狱时间才不到一天?
「娘娘,潘大人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效法三闾大夫投江明志,可是他无江可投,只有衣带一条,所以……」
「这…怎会如此?」
「是朕逼死他的…。」陈乔甫一说完,李煜颓然跌坐地面,自责道:「昨日他在早朝顶撞几句,朕一时气恼,想说关他个三五天小施惩处,怎知…朕不想杀他…朕知道他是忠臣…朕不想杀他的…。」
「国主…太迟了…太迟了!潘大人是个硬脾气,已经去了…。」
「朕有罪…朕有罪啊…。」李煜红着一双眼,面色惨白,晶晶莹莹的雾珠在眸中打转,随后落下一滴、一滴、一滴……珍珠断线,泪若雨下。
李煜身子孱弱,不可自制轻轻颤抖着,双唇不点自红,呜呜咽咽吐着不成字的语调,没来由叫人生出一股怜惜,陈乔看着看着,一瞬间居然痴了。
「陈乔,你这样看朕…是在责怪朕昏庸愚昧,诛杀忠臣吗?」
李煜足不出户,终日躲在深宫里写词作赋,肌肤白皙似雪,犹胜大、小周后,加之他性情软弱,毫无帝王魄力,居然说哭就哭,在臣子面前半点不知隐诲。
陈乔掌了自己两个嘴巴,将李煜身影赶出脑海,被这没来由的邪思吓的七窍生烟,重重叩了好几个响头,「臣该死!臣该死!」
「国主。」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周嘉敏对所有人看着李煜的目光都感到不悦,她向前,宣示主权般抱着受挫的帝王,为他拭去泪痕,「潘大人这是尸谏,想要国主振作,为江南百姓祈福。」
「嘉敏…朕是不是很懦弱?」
「国主不是懦弱,是心存仁义。」
「朕想为他办一场国葬…请江正大师为他说法…让他一路好走…。」
「国主宅心仁厚,温和圣明,这是我江南的福气、大唐的福气、千千万万子民的福气。」
「陈乔,这事就交给你了…你二人是故交,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臣遵旨,国主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