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蜀山,已近子时。
玉书犹豫着,不知那人是否已然就寝。
但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急切的牵念,越过天权宫直接朝天璇宫匆匆而去。
远远地,见门扉窗棂透出光亮,欣喜之下加快脚步。
乍一进门,就见那清雅身影盘膝坐在棋桌旁,在右角叮然落下一子,才凝眉抬眸。
烛火影影绰绰,洒在修眉凤目之间,衬得容色如玉,灰白瞳眸正对他的方位,淡笑无痕:
“……回来了?”
“师兄!”
玉书心中砰然,缓步行至近前。
目光落在那人面上身上移不开,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只柔声笑道:
“师兄身体尚需好生调养,怎的这么晚了不睡?”
青石摇头,一边不急不缓地收拾棋局,一边不以为意道:
“哪里就孱弱至此了?道有因果,人有命分,战战兢兢,刻意求全,也是无谓。”
玉书闻言蹙眉,暗自无奈。
师兄向来如此,除了身掌天璇的经纬筹谋和黑白棋子的往来纵横,于人于事于己都是淡然处之。
逆天之事,他内腑脉息与灵识修为都受损颇重,便是常年静养也难以全然复原,偏偏只存了顺其自然的心,要他精心调养却是绝无可能。
收拾罢棋局,青石随意问起此行情状。
听玉书细细讲述那魔物如何五行兼修,对付起来如何颇费手脚,便勾了唇角,似笑非笑道:
“阿书失策。五行之术非你所喜,自小不屑多下功夫。何不将你拿手的志怪野史念来,或许那魔物一听之下入了迷,便可趁机除之?”
玉书面上微热,师兄真是一如往日不留情面啊。
细目流转,轻咳一声:
“师兄,呃,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吧。”
青石知他转移话题,也懒得与之计较,只是轻轻一哂,振衣起身:
“……也好。”
玉书习惯性地相扶,触手之下却不由地眉头一皱。
因所修功法的缘故,师兄体温素来略低,此刻更是指尖沁凉。
若不是温润掌心透着隐隐温度,几乎便像是握住了冰冷玉石一般。
“师兄……便是迟些睡,也该加件衣服或点上熏笼。”
玉书心中发沉,莫名地有些气恼:
“这些弟子不像话!再三嘱咐了,还是这般疏忽!”
“好了,阿书……”
青石无奈地含笑接了话:
“我不喜他人在旁搅扰,一早打发他们去了。”
玉书听着这言辞中淡淡的安抚之意,心中的气恼不仅没有随之消弭,反倒更觉郁郁。
一直都是自己百般忧心,师兄似乎总是不萦于怀。
从来都是自己殷殷切切,师兄也终究是淡然从容。
不是不知他的随性态度更合道家真义,也不是不知自己的周全照料未必有所助益。
只不过——
别无选择,无可奈何。
曾经亲眼看着师兄生死不明地被一贫背回来,当时的自己木楞战栗,甚至没有上前查看的勇气,也没有呼唤一声的力气。
曾经亲眼看着师兄生机微渺地躺在玉衡宫里,自己端药的双手抖个不停,脑子里却疯狂闪着师兄下一刻就能醒来嗤笑他的祈求。
当时的恐惧太深,深到仿佛在心底里扎了根。
就算后来师兄好了起来,就算依旧对坐弈棋,心底总时不时地飘过不安。
所谓劫数到底有多少,所谓天谴到底要多久,没人知道。
除了好好地守着,小心地照顾着,玉书也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博闻广识没有用,学富五车没有用,文武兼修也没有用!
无力,无奈,无措……
然而,师兄自己是很看得开的。
一方戒慎戒惧,一方安之若素,心境的落差渐渐衍生出苦涩。
玉书当然不希望师兄同他一样惴惴不安,他喜欢师兄过得洒脱坦然。
只是,心底深处却矛盾地有些失落。
师兄如此看淡生死,就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包括阿书……
就如此时。
“我不喜他人在旁搅扰,一早打发他们去了。”
意料之中又寻常不过的言辞,完全符合师兄的性子。
玉书心里却忽地升起蔓延的憋闷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