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终于从护士手里举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时,脑子里除了“我靠”之外,什么词都没反应出来。这也很奇怪,我以为自己会用更加粗暴的语气来形容目前的样子,平时嘴唇一动就能骂出来的粗俗的脏话,好像随着我流出去的血一样消失殆尽了。
不过,且不论我丧失的血液和骂娘的习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活过来了。我回忆着我和汽车相撞的场景,被掀到半空的那一瞬间,我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血。如果血流得够多的话,我觉得那时候我简直就是一朵妖艳的焰火。如果真的被**的气浪炸飞,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
我开始想象这里是战地医院。护士不是来测量我的血压与脉搏,而是来告诉我最新的战况的。我奋力起身想扛起战刀找我的兄弟,被漂亮的护士不由分说的按回散发着霉味的床上,这么几个回合下来,她就会用她的吻来做我的镇定剂。而我的兄弟西泷,此刻还在战壕里跟敌人死斗。
不,不对。
西泷不在前线,他也在战地医院里。
2
西泷比我早入院,他的病是两个多月前浮出水面的。我本来是打算上这儿看他来着,谁料到我就这么也把自己折腾了进去。我动不了,没法去西泷的病房找他,我整天整天的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傻看,数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但这样看的再久,天花板也变不成天空,墙皮也变不成迁徙的鸟。
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对,因为这该死的太阳刺穿了我的睫毛,我扯了一张报纸盖在脸上,油墨味儿钻进我的鼻子。我正想着我也成了个闻着墨香的文学青年时,西泷走进来哗一声掀开了我脸上的报纸。于是我重新活过来了。
我看见西泷脑袋上顶了个假发。头发估计是剃了。他又不乐意戴帽子,就整了顶假发戴上。那发型有点偏长,又乱,西泷脸小,带他脑袋上就只看见头发看不见脸了。
他没死。我也没死。这可***好。
西泷伸手戳着我左腿上的石膏,又摸着我额头上的纱布,这么着,他把我身上的伤处都欣赏了一遍,然后一屁股坐在我床边,跟个好人一样又开始头头是道地讲他的贝拉维勒高地战事。要不是他身上穿着那身眨眼的病服,我可真想指使他去帮我倒杯茶,之后再去帮我买医院食堂的肉包子。
但是不行,我知道西泷是病人,还是个重病号,今天还能说能笑,不知道哪天就被扣上氧气罩送到急救室,然后脸上盖着块白布让人推出来了。
每当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理就觉得难受的无以复加。因为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尤其是在医院里,我甚至在做梦中都看到了死神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游荡,正在寻找今夜该去亲吻谁的脚尖。
一旦死亡被确定在未来的十年以内,这种恐惧感便日复一日的强烈起来了。
3
西泷差六个月满二十岁,但看起来像是差十个月才满十六岁。我住208,他住209。我那室友整个人就是一部法制全书。一回屋便立马上床拉帘开始背英语或者党课。我在屋里听歌打游戏,他不干,非说我鼠标的声音影响他学习。这么的,我没事就忘隔壁209跑,跟西泷一块儿看电影打游戏,我们是CS里的英雄,同时还是冒险岛里的人妖。我说我屋里那人成天看英语单词自慰,他哈哈哈地大笑。我知道他那舍友也是个要命的货,成天从这个妞泡到那个妞,每回让妞给甩了都喝一通酒吃一堆羊肉串最后回寝室哭。西泷说他每回谈恋爱那不是谈恋爱,就是又想喝酒吃羊肉了而已。说完这个,我们互相看看,咂咂嘴,双双站起身来决定出门去喝啤酒吃羊肉串。
我们坐在烧烤摊跟前,自己拿一小炉把羊肉放上面烤。西泷说要是在荒郊野地烤鹿肉估计也是这感觉,我说差不多。
西陇这个人,总爱把平时生活里的情景搬到一百年前的战场上。他无数次百倍认真地跟我说他不该活在这里。他说他是将军。怎么着也得是个上尉。他应该举着枪和刺刀骑在马上,再对身后的土地气壮山河的吆喝一声。“那才是我该过的日子。”他说。
我捏了捏他的胳膊,说:“就你这样根本扛不住枪杆子。”
“那时代,比我弱的人都上战场了。”他说。
“那是挡枪子儿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