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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续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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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惦说书老残重游济南府 慕侠义白妞慨赠淮海录
话说老残江南之行游兴已足,就又往北回济南府来。这日,进了城。刚走到小布政司街,在高升店外候客的店小二,远远看见了,就高声叫嚷起来:“铁爷,你老总算回来了,等得俺们好苦!”老残心里诧异,不知是何事。正疑惑间,那店小二已快步走来接过行囊,边走边说,“你老还记得说鼓书的白妞吗?”老残一听,问道,“唱梨花大鼓的王小玉先生?” 店小二高兴道,“正是,正是。你老记性真好。”
老残上次济南府一游,在大明湖畔听白妞说书,叹为声色之绝调,也是平生之快事。此行重回济南府,其实就是惦着明湖居,想听听白妞的新调儿。如今见店小二提起白妞,不禁问道,“小玉先生别来无恙吧,又要说书了?”那店小二顿时变得满脸愁容起来,说,“你老不知,白妞,啊,不。。小玉先生病了,说书推迟了。你老要是给治好,这说书就有指望了。全城的人都在盼你老早回呢。” 老残问,“有这等事?染的何病?”店小二回道,“听说是喉病,已看过两位大夫,未见起色。王家的人急了,天天派人来店打听你老的消息呢。”
正说话间,隔邻店铺有认得老残的伙计,都走过来迎接。街上不认得老残的人,听说神医回来了,也都围拢过来,把店门全堵住了。大家七嘴八舌,一个人说,“前面两位名医都束手无策,这回就看铁爷妙手回春了。” 他旁边的一个人说,“正是。铁爷以前看过抚院文案高家小的喉蛾,几帖药就见好。”又一人说,“运气真好,神医回来。我可赶得上听说书了。”老残见进不了店门,回身向人群团团拱手作,朗声道,“铁某不才,承蒙各位街坊看得起,一定为小玉先生尽力,请各位放心。”众人一听,叫了数声好,也就散去。



1楼2012-11-12 08:47回复

    进了房,店小二打来了洗脸水。老残洗了把脸,刚把行李铺好。只见门帘揭起,店小二领了一个穿了一件蓝布长衫的人进来,那人满脸疙瘩,甚为丑陋,虽然行色匆匆却也意态沉着。老残暗暗称奇。来人对着老残打了一个千儿,说,“家主人说给铁先生请安,大小姐玉体欠安,万望铁先生拨冗随在下王乐和一行。”老残认得这王乐和就是那日在明湖居弹三弦子,善用轮指弹弦的人。忙回了礼,然后说,“多谢贵主人厚爱。事不宜迟,这就走罢。”转身拿了药囊,随着王乐和出了店。候在店门外两个身材矫健的轿夫扶着老残上了轿子,往王家去了。
    出了人来人往的大街,王乐和朝两个轿夫打了个眼色,轿夫两人就飞奔起来。轿内的老残只听到风声呼啸而过,走得却倒算平稳。那王乐和亦步亦趋,紧跟在轿旁,长衫衣角随风飘荡,体态潇洒。三人左拐右转地专挑捷径走。过了一会,老残感觉轿子像腾空而起,急忙往轿帷缝向外一看,轿夫和王乐和正在跳越几度矮墙。每次王乐和都先鹞子翻身而过,着地后再回身扶稳后来的轿子。三人配合得紧密有度,有条不。老残大半生行走江湖,见怪不怪,只觉得这事十分有趣。就闭目养起神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到了城西南饮虎池的一条胡同口上,有所坐北朝南,甚有气派的大房子。大门上有「王公馆」三个字。轿子停了下来。老残下了轿,见两个轿夫和王乐和都气定神闲,毫无气喘之象,不禁留心细看了他们一眼。只见三人额旁两边的太阳穴皆隆起,“原来都是练武的行家”,老残心想。
    


    2楼2012-11-12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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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大门,是个大院子。穿过院子,上了台阶,便是一间大客厅。王乐和请老残在客厅安坐,匆匆入内通告主人去了。老残两眼打量这客厅,只见中央一块匾,上有「风雨堂」三个草书大字,字体含怀素之圆劲和米芾之跌宕。萧散自然,毫无拙滞之笔。题款是董其昌。匾下方也是董华亭写的一幅草书对联,右边是「风来松度龙吟曲」,左边是「雨过庭余鸟迹书」。老残念及自己浪迹江湖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苦中作乐,至今犹保有赤子之心。这幅对联写身处风中、雨后而自得其趣,不正是自己内心的写照么?
      对联中间挂着一幅着色中堂,画了一片荷塘,几棵垂柳,柳条底下卧着些耕牛。中央一个童子在塘边的沙上作画。这工笔画,色调清丽,线条流畅,人物刻划入微,栩栩如生。休闲懒散的耕牛和聚精会神的小童,相映成趣。画上有「神笔王冕」四个字,题款是仇英。“仇十洲画王冕是初次见。咦,莫非王冕是王小玉的本家?”老残心内浮起个疑问。画下方紫檀案上摆放的是洪武年制的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玉壶春瓶。四周的字画和古玩,皆为前明之物。铺设得恰到好处,十分古雅。
      婢女奉上香茶。老残细那茶,茶叶白毫隐翠,汤色淡绿清澈。再品则果香袭人,啜了一小口,鲜爽生津,饮后回甜。老残知道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那茶杯胎质缜密,釉光莹润,青花典雅,触手处细滑轻盈,仔细一看,是成化年制的青花、缠枝花卉纹官窑小杯。老残是古董行家,见多识广,鉴赏过大江南北无数名家字画和官瓷。王家在古董界,前所未闻,收藏的明代古董却十分罕有。“这家人真是深藏不露。”老残正在思索间,忽闻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3楼2012-11-12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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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王乐和进来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脸带愁容的绝色少女。长长蛋儿脸,梳了个抓髻。穿着一件蓝色的库缎袍子,库金镶边的黑色坎肩,美中带俊。老残一见,内心怦怦而跳,几乎要叫了出来,这女子虽有两、三分像黑妞,却有七、八分似自己到处寻找的师妹袁紫衣。“难道紫衣有个散失的妹妹?”老残在想。那少女走上来向老残深深一礼,说,“晚辈小琪给铁先生请安,先生远道回来,未及休息,就赶来给小玉姐看病。王家上下感激不尽。”老残心想这是黑妞了,连忙回礼说,“承蒙贵府错爱,实在不敢当。上次明湖居得闻两位说书,叹为观止。未料今日有缘再会。”黑妞听说,回道,“啊,最难风雨故人来,王家何其幸也。”老残对两人一拱手,说“治病要紧,请两位带路罢。”

        王家二人在前引路。老残在后,边走边想,“那日在明湖居听书,坐在人群后头看不得真切,今日得见,这黑妞长得像极了不告而别的师妹。世上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三人过了穿堂,又走过一个花园,园内传来有人练武吆喝之声。老残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轿夫在教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练武,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使着一对判官笔,双手运得如虎
        生风。老残再看走在前方的黑妞,见她袅娜多姿,步履轻盈,如浮似飘,仿佛比男人走得还快。“敢情也是会武之人。能唱会武,王家这些人实在透着些古怪。”老残心想。三人绕过花园,进了二门,一个院子两旁就是四间上房,右边上首的一间,有个婢女打起了帘子。
        


        4楼2012-11-12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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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妞让老残进了房,王乐和候在房外。一进来,老残就闻到一阵阵兰花的幽香,清沁肺腑。房中央的绣床,帷帐低垂。隐约见白妞仰卧在床上。床边已放了一张椅子和一个小平桌,桌上摆着一个小绣枕。婢女正在摆放另一张椅子。趁这当儿,老残打量了一下白妞的闺房。只见右边窗台上放了一盆通体暗绿如玉的兰草,上面开着几朵金黄色的小花。花瓣层层重叠,远看如花中有花,十分奇特。左边墙上挂了一幅水墨人物画。此画笔法流畅,神韵动人。画的是一个眼神集中,脸带忧思的中年男子,在灯下观看着一把宝剑。画上题字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两句词。这行书写得潇洒自然、秀敏灵动。柔中蕴有些许刚气。题款是明湖小玉。“说书、字、画俱佳,难得,难得。”老残心里赞了几句。看到这些,再想了想,老残已有六、七分猜到王家与南方的諽命党有关联,心中对王家的疑团渐解。
          老残坐好后,黑妞又上来给老残请了个安,说,“小玉姐失音不语,小琪代姐姐给铁先生请安。”老残连忙站起回礼,向着帷帐说,“铁某自大明湖畔听小玉先生说书,仰慕先生得紧。今日有缘,定将尽绵薄之力。”仿佛见白妞在帐内点了点头。两人坐下后,帐内伸出一只纤手来,放在小枕上。只见手洁如玉,肤白胜雪。触手处柔若无骨。老残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就闭着眼,静心把起脉来。诊了左手,又诊了右手后,老残道:“脉象空浮,是肾气不藏,上攻于喉而致。还请看一看喉咙。”黑妞听说,入帐内请示。白妞犹豫了一会,终于首肯。黑妞把帐子打起,把白妞轻轻扶起靠在床上。
          老残看那白妞,约有十九、二十岁,瓜子脸儿,虽然略显困顿,仍然明艳不可方物。星目似秋水般之灵动,小口若樱桃般之殷红。一头乌金丝的秀发,洒在银白色的缎袍子上。老残心想,黑妞已是人间之绝色了,可那白妞更是美得如天上之青娥。他也霎时明白,那日在明湖居,这王家二妞一定是化了丑妆,把美貌掩盖起来,以便在江湖上行走卖艺。而白妞见老残那张俊脸靠过来,微闻男人的气息,顿时娇羞无限,脸泛飞红。然而别无他计,只好把美目闭起而樱口张开。老残低头一看,只见皓齿红唇内,两边肿得快要合缝,只剩半指,颜色略呈红紫。看后,对两人说,“与所料相同。此病要兼用吹药汤剂,方能奏效。”白妞听了,有点娇羞也有点无奈,只好由他。老残在药囊内取出喉枪和药,替白妞吹了些药入去。黑妞然后让姐姐再躺回床上休息。
          


          5楼2012-11-12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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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又向黑妞要来了前面两个大夫开的方子。看了一看,说,“肾气不藏,上攻于喉属阴症。前一医误为阳症,用了清热之方,所以久治不愈。后一医之方,炮姜甘草汤加枯梗,服后可有病情加重?”黑妞回说,“并未加重,然而亦无起色。”老残说,“后一医确诊了,用了温热之药。惜乎药力未逮。”说完,开了个「附子理中汤加桔梗」的药方,送了过去。黑妞让白妞看过方子,白妞点了点头。黑妞自已又看了一下,说,“铁先生对症下药,高明之极。不知要服几帖?” 老残说,“每日一帖,三天后饮食恢复,五天后将见大效。”黑妞听了十分欢喜,娇呼雀说,“啊,如此甚好,药到病除。”又问,“请教诊金几何?”老残说,“别忙着诊金,果然治好了小玉先生再说罢。”黑妞说,“既然如此说,日后一并酬谢先生了。”
            老残自明湖居听了二妞的说书,早生仰慕之心。虽在江南游玩,耳边仍不时响起她俩的说书声,心中仍不时想起她俩的模样儿。总觉得“三月不知肉味”仍未贴切,不足以形容二妞说书之妙。今日有幸,二妞都在眼前。见那白妞如病中西子,楚楚动人,频生怜香惜玉之心。黑妞则像极了师妹,天真烂漫,勾起自己往日情怀。而諽命乃杀头之事,益发关心她俩之安危。想了想,老残语带双关地说,“两位说书,嗓子宜珍重保养。这喉病,除了肾气不藏,上攻于喉之阴症。另有操劳过度、休息不足、动了肝气至肝火上攻之阳症。。。恢复之事。。,宜从长计议,事缓即圆,不要操之过急。”说到“恢复之事”四字时,故意一字一顿。
            黑妞听出这话中有话,脸色顿变,霍的一声站起来,瞪了老残一眼,然后看着白妞,等她的指示。老残见黑妞如此,心里暗暗偷笑,“没想到这黑妞,直来直去,喜怒皆形于色竟然也和师妹一样。”又想,“这王家果然和南方的人有关连。”
            


            6楼2012-11-12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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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是王家的书房。房间四周都是书架,线装书排列得整整有条,中间一个书桌,也堆放一些书。左边开有一个窗台,可以看到花园,窗下摆放一对玫瑰椅和一个茶几。老残细看了一下,都是前明的黄花梨木家具,布置得简洁端庄。黑妞请老残上座,“铁兄请稍坐一会,我去弄些茶点。”说完就出去了。老残独坐无聊,就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本书,上面题有《淮海长短句》五个字。翻了几翻,都是些手抄的词,大多是行书,其次是楷书,少数是草书。再仔细看看,老残惊叫起来,“哎哟,这是秦观手写的长短句行吟录。就是宋乾道年间高邮军所刻《长短句》三卷的祖本。”他连忙把书拿到窗台下,在亮光里一页一页地翻看。只见小楷有钟王之神韵,草书含东晋之风味,行书似真卿之遗墨。老残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珍品,珍品,难得,难得啊。”忽然又想起一事,在书中找了一下,找到了那首驰名天下的《满庭芳》,开句就是写得笔走龙蛇的 “山抹微云,天。。”。

              正在此时,忽闻窗外传来一阵很熟悉的说话声。老残心里一跳,连忙往窗外看过去。只见几个女子说说笑笑的
              在花园里走过,其中有一个穿蓝色库缎袍子,库金镶边的紫色坎肩,梳了个抓髻的女子。“她的背影像极了师妹。”老残看了有些急,想赶到花园去看个究竟。刚回过身,房门口进来了黑妞和两个端着清茶糕点的婢女。老残只好作罢。

              婢女摆上茶点后,都出房去了。黑妞取茶布与老残。老残端起茶杯,一阵扑鼻清香。打开杯盖,只见茶叶绿中显黄,芬香若兰。汤色杏绿,明亮清澈。细品茶汤,香沁心脾,流连齿间。老残知道这是明前龙井。不过,和以前品过的有些不同,此茶有淡淡的荷香,萦绕鼻端。令人仿佛如置身在十里荷香的大明湖中。黑妞见老残在用心品茶,于是童心又起。笑问,“铁兄,考一下你的茶艺,你知道此茶、此水的来历么?”老残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答道,“茶叶是明前龙井,这不难。泡茶的水,非泉非井,估计是大明湖的荷露。” 黑妞听了,高兴地说,“铁兄,你果然厉害。这水是我花了好几个早上,在荷花瓣上收得的露水呢。今日难得遇上你这位知音人。”老残见她有趣,笑道,“你考过我,我也来考一考你罢。” 黑妞听了,娇笑道,“请出题,小琪候教。”
              


              8楼2012-11-12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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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说:秦少游的
                《满庭芳》,开句的一联,有人说是“山抹微云,天粘衰草”。也有人说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究竟谁是谁非? 黑妞想了想,说:「两句皆有出处。天粘见于韩文公《祭河南张员外文 》“洞庭汗漫,粘天无壁”。天连则见于寇准公之《踏莎行》“依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山抹微云,天粘衰草。”一联工整,“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一联则自然大气。」


                停了一下,又说,「所谓“抹”者,用色也。东坡曾用于写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少游自己也曾用于写远山林梢一抹青如画,知是淮流转处山。我想他写“山抹微云”,实乃自然轻快之笔,何尝刻意求工?而且《满庭芳》其余词句也自然如一,似流水行云,毫无雕。后世之人误会其意,于是认为“天连衰草”过于简单,甚至讥之为“小儿语”,与“山抹微云”不配。另配之以“天粘衰草”。至于谁是谁非?自然是以少游原意为准。铁兄,我说的对么?」

                老残心想,“这黑妞竟然如此博学多闻”。于是肃然起敬的站起来,说“小琪先生所言甚是,于我心有戚戚焉”。黑妞见他一脸正经,噗哧一笑,指着那书说,“铁兄,你这可是明知故问呢”。老残有些尴尬,连忙用话岔开,“敢问姑娘,此书何来?”黑妞说,“这书是小玉姐在杨州用重金从旧书商处买来的。。啊,我俩只顾说话,点心都还未用呢。都是我这几天做的,铁兄,请尝尝”。老残见那四色点心有桂花杞子糕,玫瑰松子糖,榄仁莲蓉饼,茯苓软糕,皆小巧精致,于是尝了一块。果然好吃,不免吃一块赞一块。尤其是那桂花杞子糕,软硬适中,甜而不腻,桂花清香,杞子滋润,甚为可口,就多吃了两块。
                


                9楼2012-11-12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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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正要问师妹紫衣之事,未料黑妞先问道,“铁兄,何以得知恢复之事?”老残回道,“实不相瞒,铁某也是爱兰之人。府上那「金花叠兰」异常罕有,我在福建大茶商陈家见过一次,据说这兰草原是台湾深山幽谷之野兰,经陈家栽培改良而得,不传外人。我在江南刚听官场友人说,朝廷怀疑陈家是南革,正要传来问话,陈家听到风声,逃到南洋去了。铁某见此兰花,遂起疑心”。黑妞听说陈家之事,脸色大变。听完后,起来朝老残深深一礼,说“多谢铁兄明言,小琪感激不尽”。老残连忙回礼,说,“不敢当,不敢当”。此时,只见王乐和由外而入,禀告黑妞,药已买回在煮中,轿子也在大门等候老残。黑妞听说,因要侍候白妞汤药,就向老残告辞。出房门时,黑妞和王乐和低声说了几句,王乐和也是脸露不安之色。
                  老残随王乐和走向大门,两人边走边谈。原来王乐和是南方人,年纪和老残相仿,曾学过昆曲和三弦。白妞到南方学昆曲时,他和白妞是同门师兄妹。后来白妞的说书在山东打出名气,自成一家。他就入班随白妞在山东各地卖艺,同时也兼作王家的管事。老残见王乐和不亢不卑,言语得体,也不乏大户子弟之潇洒,对他深有好感。再看他那张疙瘩脸,不禁暗叹造物弄人,为他不平。正思索间,已走到大门。一乘轿子已在门外等候,轿夫却不是来时的两人。老残也不在意,与王乐和互揖而别。

                  回到高升店,老残在厢房稍作休息。不一会,茶房带了一人进来。那人赶上前一步,向老残请了一个安,说,“家主人小玉先生说,请铁老爷的安。今天因身体有恙,未能留铁老爷在家吃饭,所以在北柱楼定了一桌酒席,叫立刻送过来。小玉先生说,不知铁老爷的口味,请铁老爷格外包涵些。”接着手一挥,进来两个人抬着一个有几层屉的长方食盒。开了盖子,拉出屉,先是各色小菜,接着是鸡、鸭、鱼、肉、蔬菜和酒,最后是点心。菜式丰盛,色香诱人。老残写了个领谢帖子,给为首一人六百钱,其余二人,每人三百钱。然后送那三人出大门。
                  


                  10楼2012-11-12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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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回到上房拜访其他住客。东厢房住的是个贩马的客商,名叫沈栋亭。原是个秀才,乡试两次不第后,放弃了仕途,变卖田地,随长辈贩马为生也有几年了。老残见他性格豪爽,举止得体,言谈不俗,就邀他一同晚饭。西厢房住的是两个新捐的同知,正在等候抚台见面,已等了六、七天,仍未见着。一个姓陈,一个姓李。老残素性不喜求官之人,为了销去这桌酒菜,只好也请了这两人。
                    茶房在上房明间摆好酒席后,老残就请那三人入席。陈、李两人已探得老残的来历,知道抚台契重老残,所以席间对他十分客气,语态恭维。对贩马的沈栋亭却不假词色,意态倨傲。尤其是那个李公,听老残称沈为儒商,不以为然,有意刁难沈栋亭,说,“沈翁,贩马的儒商难得,李某可否请教些马的典故。” 沈栋亭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李公请问,在下洗耳恭听。”
                    


                    11楼2012-11-12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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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老残梳洗后,走出店门,就看见三乘蓝呢大轿在候着。原来抚院的两家文案和钱庄的黄大户听说老残回省,都派了轿子来接老残去看病。老残和几家的管事安排好时间,吃过早点,回房拿了药囊,上轿出门去了。
                      晚上回来,刚进店门,掌柜的见了就说,“铁爷,王家派人送来食盒给你老呢。”老残谢了掌柜,取过食盒,回房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式精致的点心。其中最多的就是晶莹如玉、老残最爱吃的桂花杞子糕。还有一式是新做的菊花姜汁糕。老残心想,“没想到小琪姑娘如此有心。”
                      如是者,一连几天,王家都派人送来点心。来人又留下口信:家主人已语言无碍,饮食正常了。到了第五天,老残早上出门时,心想,“白妞已然康复,明天自己也得备些礼物,登门拜访。谢谢王家这几天送来的食物。”这天黄昏后,老残出诊回店,掌柜的迎上来说,“铁爷,王家账房交来几件东西给你老。”老残一看,是一封信,一个锦盒和一个食盒。老残连忙把信拆开,只见浅黄色印有几枝白梅的信笺上,是王小玉的手札。上写道:
                      补残先生如晤,
                      小玉之顽疾,幸遇先生悉心诊治。果然雨过天青,药到春回。先生除仁心仁术外,更侠义为怀。小玉铭感五内。兹奉上秦少游淮海录一卷,聊作诊金,望先生笑纳。今有要事离省,不告而别,情非得已,尚祈见谅。临别匆匆,深信后会有期。珍重,珍重。
                      顺颂 道安 小玉顿首
                      


                      13楼2012-11-12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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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连忙打开锦盒,黄色丝绸围裹着的正是在王家所见的淮海录。老残有些焦急,问了掌柜的,说是来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老残放好来物,走到东厢房,见沈栋亭在床上休息。老残说,“沈兄,可否借我一匹快马?” 栋亭由床上翻起,看了一眼老残,说,“我来备马,晚上天气凉,补翁要穿上马褂,后院见。”
                        老残穿好衣来到后院。只见栋亭牵着一匹神采俊逸,混身赤黄,在暮色中如火烧云般的骏马。此马头较短,颈长形美,前蹄掀起人立,伸颈嘶鸣,似要脱缰而飞。老残见这马不是常见的伊犁马,三河马和蒙古马,倒像是在西洋书上见过似的。不由得脱口而出,“啊,阿拉伯马。”。栋亭笑道,“正是,这是兄弟的宝马烈火飞云,前年在伊犁用四千两银子向一个大食国商人买来的。”说完,轻轻抚摸马颈,低声的在马耳说了几句话。然后把马交给老残。
                        老残把马牵出院子。那院子通一条后街,晚饭时候街上人迹罕见。老残踏上马镫,翻身上马,再轻轻一夹马腹,说声,“驾!”。「飞云」立刻奔驰起来,老残如腾云驾雾,只觉劲风掠耳。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饮虎池。飞云」似乎意犹未尽,老残连忙拉缰勒住。问过路人,找到了王家。老残下马,走上台阶,拉起大门铜环,拍打了几下。等了一会,见门内并无回应,老残从门缝看去,只见月光如水,倾泻满院,周围房舍却无半点灯光。再拍打了几下,仍然毫无动静。
                        不知老残究竟能否追上王家二妞,且听下回分解。
                        


                        14楼2012-11-12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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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回到高升店,看到沈栋亭,告诉他王家远去,已追不及。栋亭见老残没精打采的样子,也不问什么,就把飞云」牵走了。老残找到茶房吩咐他烹一壶好茶,又说“明天告假,出诊就延一天罢。”茶房答应去了。
                          老残回房,把白妞的短札看了几遍。目光呆滞的停留在“后会有期,珍重,珍重”几个字上。一会,又把锦盒打开,取出淮海录,翻了几十页,也没有看进去一首词。茶房端来烹好的茶。老残打开食盒,喝着茶,吃了几块点心。也没有吃出什么滋味来,只是楞楞的看着那桂花杞子糕。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想,“这王家姐妹待我如此义重,即使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俩。”想到这里,心始释然。自然自语的说,“难怪有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说完,把那余下的糕点细细品尝。洗过脸后,倒头就睡,不一会就呼呼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老残起床,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出店到附近铺子用过早膳。漫步回到高升店。刚要进店,有一个戴红缨帽子的官差,赶上前来请了一个安,说“敝上请铁老爷安!敝上有一封信交给铁老爷亲启。”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老残认得此人叫黄升,是自己好友黄人瑞的家人。回礼后,把来信拆阅。
                          原来齐东村这个大案破后,山东巡抚张宫保论功行赏。黄人瑞以推荐老残破案有功,获保举出奏为候补知府。公文到了军机处,军机大臣达拉密见人瑞是好友之弟,格外照应。刚好广东雷州知府出缺,就实授人瑞雷州知府。人瑞上任几个月后,诸事初定。饮水思源,就手书一封信,命黄升带来山东以谢老残。至于宫保和达拉密处,自然也派人打点,不在话下。
                          


                          16楼2012-11-12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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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瑞这封信,另外有事求助于老残。原来雷州府三面环海,雨多林密,是猛虎出没之地。近年来,闽南移民日多,辟地开荒,时受虎伤,一月数起。人瑞新上任,百事待举,尚无暇顾及。亟思老残南下相助,以解后顾之忧。人瑞信中言辞恳切,求援之心,溢于言表。

                            老残读后,未免心动。心想此事乃一举数得。既助百姓和友人,也顺道打听二妞和师妹的下落。况且雷州地处天南,自己
                            屡生游兴,然而终未成行。如今是天赐良机,不宜错过。于是修书一封,交给黄升。信内除了恭贺人瑞高升,又言明待安排停当后,将会择日南下。

                            抚院的一众文案,与老残素来友好。见老残刚由江南回来,还未及与之酬酢,听说他又要匆匆远赴雷州,大家皆心有不舍。于是由高绍殷发起,约好在北柱楼备一酒席为老残饯行。名为饯行实则要劝老残留下成家立业。席间酒过三巡后,年长的高绍殷首先开腔,“补翁,上次你治好小的喉蛾,小妾感激于心。她有一个表妹,人在烟台,年华双十,容貌尤胜小妾。父亦为医家,此姝从小目濡耳,通晓岐黄之补翁若有意,小妾愿为补翁说媒。将来夫唱妇随,必成杏林佳话。未知补翁意下如何?”
                            


                            17楼2012-11-12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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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公此番话,大出老残意料之外。老残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身旁的林公就抢着说了,“铁兄,我有一嫡亲妹子,人在姑苏。年方十九,才貌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尤佳。是女子诗社闺秀中之翘楚。所写之诗词,艺林传。铁兄如首肯,弟必玉成此事,将来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语声刚落,对面的张公就说开了,“诸位,何必舍近图远?本城钱庄黄大户之独生女,二八年华,秀外慧中,待字深闺。补翁上次出诊黄家,黄大户见了十分喜欢。正托我说亲呢。补翁若成黄家东床快婿,以黄家之殷实,加上补翁之经济长才,来日必不让陶朱公专美于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天花乱坠,不亚于媒之言,十分热闹。老残困在其中,脸红耳赤,不知如何推却,心中暗自叫苦。忽见对面墙上鳞次栉比,心想“有了,今日必须如此方能脱身。”于是站起来团团揖,说“铁某乃江湖浪子,蒙诸位不弃,忝列朋辈。今日又为铁某操心。诸位盛情,铁某感激涕零。成家一事,铁某已有定见。唯拙劣,无以言表。诗以言志,铁某就题诗一首作答罢。不合情理之处,尚请诸位原谅。”说完,唤过茶房取来笔墨,就在墙上一块新粉处,挥笔写起来了。
                              


                              18楼2012-11-12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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