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昔颜】
见证过无数悲欢的滔滔怒龙,今夜却是波澜不惊,安详似镜。
江畔的青衫男人俯身,将燃着的莲灯自母亲投江之处放下,偶有微风,吹拂出几多摇曳,那烛光却倔强地亮着,依着莲座所托,径直向江心移去,一如他记忆中的母亲,柔弱,却倔强。
天府兰韵。
虽是幼丧考妣,但老仆人尽心相护,加之天资聪颖,才女之名却也传扬一方。
宿命般的相遇始于那纷乱人群中的不幸失散,英雄救美的老套戏码上演后,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头栽入恋情的兰韵不曾知道那少年的名姓,心之所向已然非君不嫁,却不想信物辗转,阴错阳差间成就的,竟是另一段姻缘。
云天卓,那个思慕她已久的男人倾尽一切地爱着她,一介弱质女子自然无力与命相抗,除却爱,她亦尽其所能地向这个待自己极好的男人奉献着她的一切。独子出生,满月,周岁……时间平和地流淌着,让人心生安定,亦渐渐平息了那一生唯有一次的炽热爱恋。
奈何苍天不佑,挚爱着她的丈夫终还是重病而逝,灵堂之前,满目素缟中,她看到的,却只有那个昔年的少年,那个不曾告诉过她名姓,有意避而不见的云天青,那个已然成亲,携子而归的云家次子。
断了线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昔年的少年骗了她,将她的信物交予了一直思慕她的哥哥,然后远遁,去寻他的幸福。朝夕相处的丈夫骗了她,装作不知一切地将她娶进了门,让她在无法回报他爱的愧疚中挣扎地痛苦着,甚至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孤女无依,凭借信物义无返顾地嫁至清湘的她几乎散尽了家中旧仆,无人可诉,那浓烈的情终是化作决绝的恨,让她立意带着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离开这于她而言,不过是笑话一场的凡尘。
在刺骨的江水逐渐淹没那倔强的身躯时,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却终于觉醒,在最后一刻,她拼尽全力地将怀中昏厥的独子推上了江岸。
于是,当月移星沉,光阴复始之时,下游江岸的孩子醒来,却已无父,无母。无家可回。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
柳梦璃曾这样哭着,被他拥入怀中。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
江畔的男人低语着,却已经再也流不出眼泪。
梅山之上,颜月的八年尚有他这个云家哥哥暗中相护,而他,真的一直是,独身一人……
“你,你真的是,亦朗少爷?”在颤抖的声音中转过身去,云亦朗如期见到了云家的老奴。
“真的,真的是,亦朗少爷!”颤抖的双手慢慢移近月色下那恍若云天卓再生的容颜,声音忽地一滞,老者哽咽着,跪了下去,“亦朗少爷……”
“他就是,那个人的儿子?”举目望着稍远处因好奇而悄悄跟来的云天河,男人平静地问着。
“少,天河少爷,你怎么来了?”回头意外地发现了身后的少年,陶巍惊道。
“天河,云天河么?”重复着这样一个名字,月色下的男人竟笑了,“夜观墨空,天悬星河。纵使是不合祖制,他还是将这个名字给了你,给了你的母亲……”
“亦朗少爷,当年……”
“我非云家之人。”打断陶巍正欲脱口的解释,男人冷道,“亦不是你口中的少爷。”
十三年来,云亦朗,这三字存在的唯一价值,是让他时时记得那给母亲带来悲剧一生的人们。
“哥哥……”终是记起了那一面之缘的相见,兄弟相认,却是被凌冽的眼神顶回。
“天河少爷,你先回去。”从最初的震惊与欣慰中回过神来,陶巍不安道。
”回去哪里?”冷冷的声音响着,掌中已然蓄势。
“朗少主,当年的事情,天河少爷他毫不知情啊!”挡在云天河身前的陶巍情急之间叫出了昔年唤那孩童的称呼。
“他无辜,我便是罪有应得么?”眼神一黯,男人问道。
“朗少主……”被问至语结的陶巍,无言相答。
“若我亦无辜,那,有罪的又是谁?”
昔年的苦局中人都已不再受这凡俗相扰,那这缠绕着生者的无尽怨念,又该由谁背负?
“如果真的是爹的错,哥哥,你动手吧。”推开挡在身前的陶巍,云天河亦猜出几分。
虽说父母缘薄,毕竟生身之恩,况且父债子偿,理应如此。
“天河少爷……”未料到上一代的恩怨竟绵延至此,望着自己都曾照顾过十余载的两个少年,陶巍一时间不知所措。
蓄势的掌风却是息止下来,月下的男人回望了一眼如镜的怒龙江,伸手取下颈上的玉锁,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世间,不会再有云亦朗了。”男人低语着,脑海中却忽地晃过少女温柔的笑靥,心中不觉一痛,“你们,走吧。”
“哥哥……”
“天河少爷,走吧。”满怀歉疚地望了望那月下的身影,陶巍终是拉着云天河离开。
再见无期,老奴唯有日日焚香祝祷,祈神佛佑你世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