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这里是苹果~
喜欢阴阳师题材，也喜欢日泷，就写了这么一个文
之前一直在泷荻之介吧和网王吧连载~
吾辈是日泷本命，因此这篇文也就主日泷CP，每一个篇章都会有其他CP出现
希望大家喜欢~

苹果！好支持顶！话说我蹲守你发文好久了没动静就冒出来了
以后不出家门也能看文……【泥垢

01.
忍足侑士走访日吉若的宅邸，是在秋日的清晨。
青白色的石板路上还沾着雨后浓重的湿气，偏僻的小巷子格外幽静，偶尔飞过三两只乌鸦，留下喑哑的低鸣。
牛车在一间半掩的大门前停下，忍足走下车，环顾两侧斑驳的围墙。
“就是这里了。”
他低声自语，抬脚跨进庭院。
简直是片荒野——这是忍足对院子的初步印象。
偌大的空地上散乱地堆着几丛杂草，沿着墙边肆意地疯长。只有靠近庭院中央的地方栽着一棵还算茂盛的樱树，颇为显眼。
脚下狭窄的小径蒙着薄薄的尘土，一路蜿蜒至正房。
宽敞的套廊上，日吉若身着墨色狩衣正坐着，望向忍足。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两盏瓷杯和一壶烫好的清酒。
“准备的很周到嘛。”忍足笑道，盘腿坐到日吉的对面。
“就知道你会来。”日吉端起酒壶为两人斟酒。
“怎么，还住得习惯么？”
“还好。”
“老师可是一直惦记着你。”
“是吗？”
“嗯，他总是会提起你。”忍足举杯，饮了一口酒：“常常说你的才华不该这么浪费掉。”
“没办法……我不是做官的料。”日吉微微侧头，朝着院中看去：“这种清闲的独居生活更适合我，不是吗。”
“唔，的确……”忍足用视线将宅院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这宅子里似乎带着点邪气。”
“邪气？”
“嗯。”
“怎么讲？”
“比如说，藏了某种妖。”
“妖？”
“若，别告诉我你察觉不到。”忍足满脸的不可置信。
“呵呵。”日吉忽然轻笑了声。
“看来被我猜中了。”
“算是吧…”日吉低头饮酒：“空了多年的宅子，会有妖精出没并不稀奇。只是若非心存歹念的厉物，又何必驱逐的那么彻底……就这么融洽相处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倒是很无所谓嘛。”
“嗯……说到这里，忍足兄是否想听个故事？”
“故事？”
“没错，关于茶碗的故事。”
“唔，说说看。”忍足放下酒杯，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02.
日吉若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正值长月。
长月，即阴历九月。
某个下午，正在打盹的日吉忽然听见细微的声响。于是睁开眼，发现敞开的门边赫然多出一只茶碗。
这是只做工精细的碗。薄青色，外侧雕着绝美的团花图案。
碗中盛着热腾腾的抹茶。
整个宅子里就只有自己一人，哪里来的茶？
日吉狐疑地捧起碗，凑过头去，醇厚的香气即刻扑鼻而来。再仔细地闻了闻，日吉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
怕是某个同居在院中的小妖怪在对自己示好吧——这样想着，日吉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
“意外的好手艺呐。”
掏出手帕轻轻拭了嘴角，日吉浅笑，把茶碗归置原地。
仿佛是得到了认可与褒奖，至此以后的每个傍晚，在房门的外面，都会传来袅袅的茶香。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薄青色。有时是芬芳怡人的花茶，有时是清甜可口的凉茶……
恰逢节日，茶碗旁还会附上一张正方形的和纸，上面放着当季的糕点。譬如萩糕、栗子糕、红叶之类。
对方心意诚恳，日吉倒也并不与之客气，一来二去亦达成了种无声的默契。
如此，便是一年的光景。
“喔！真是奇妙的故事。”忍足听了之后，感叹道。
“琢磨起来，确实让人不可思议。”
“只是……你都不去追究那妖怪的来历？”
“有必要追究吗？”
“唔，还真是你这性子说出来的话……”
“呵，我是觉得，这般微妙的共处，也别有番乐趣。”
“原来如此。”忍足挑眉，笑容变得深邃起来，“说不准，是哪个倾慕你的貌美花精，想要以身相许呢。”
“哼，一年多未见，忍足兄你仍是这么不正经。”日吉抬眼斜睨着她。
“哎呀呀，多么让人伤心的话呐，若。”
日吉不再理会他，安静地低下头，向杯中满酒。
友人重聚，把酒对谈。悠闲的时光转瞬而过。
送走忍足后，已是日暮微垂。
日吉返回居室，看到门边薄青色的茶碗正安静伫立。
于是端起来，细细饮尽。
“又要到秋分了。”
轻声叹道，日吉走进屋去。


第二章 妖艳
01.
长月，也称夜长月、菊月、红叶月。
顾名思义，这是个凉风习习，蟹肥菊黄，景色宜人的美好时节。
今天正是秋分日。
临近深夜，罕见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日吉若熄掉烛灯准备睡觉，外面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
“日吉大人。”
诧异地起身，日吉朝着门边望去，却未见任何人影。
“日吉大人。”那声音再度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灵。
簌簌的雨滴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夜风呼啦啦地卷起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皱着眉，日吉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嗅到了股特殊的气息。
“唤我何事？”他低声问道。
“日吉大人，请务必帮忙。”那声音忽又变得急促起来，带了点催促的意味：“请快快随我而来。”
简短的话语落下，屋外很快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仔细听来，似乎是沿着正房西侧的方向去了。
于是披上衣服提了灯，日吉拉开门，疾步跟上去。
西侧的尽头是间废弃的茶室，多年无人管理，门上挂着积满灰尘的锁。
一路追寻过来，发现脚步声行到此处竟不见了踪影。
日吉心中纳闷，举起灯，四处探查着。
火光照至茶室旁的一侧围墙，日吉骤然停住，接着上前一步，在那墙角边蹲下来。
破旧的围墙上裂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中生长着一株紫蓝色的桔梗花。
本应怒放着的花枝现在正低垂着。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瓦片压在了花茎上。
“可怜的小东西。”日吉这样说着，伸手拿开了瓦片。
思索片刻，他又小心翼翼地将花儿连根挖出，然后带到院中栽在中央那棵樱树的树下。
“今后你便住在这里。”
日吉拂了拂柔软的花瓣，说道：“就算作是回礼。”
沐浴在细雨中的花枝像是听懂了话一般，和着风晃了晃腰身，色彩越发嚣艳。


02.
次日傍晚。
日吉坐在小桌前读书，门口传来敲门声。
“嗒嗒—”只是礼貌地敲击两下，就止住了。
日吉望向门外，皎洁的月光下映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昨夜幸得日吉大人相救。”那身影轻声说道：“承蒙您的关照，如今我也得以走出正房活动。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当面拜谢。”
“唔，进来吧。”
得到日吉的应允，卧室门被缓缓拉开，身着淡紫色衣裳的男人安静地走进来，在日吉对面坐下。
男人拥有年轻而清秀的样貌，绸缎般的深栗色发丝顺着脸颊垂下，遮住半面姣好的容颜。在跳跃的灯火的映照下，男人温润恬静的双眸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妖娆。
“我便是那宅中的桔梗花妖，唤作泷荻之介。”男子双手伏地，优雅地行礼：“若是日吉大人不嫌弃，荻之介愿追随大人左右。”
“追随我？”
“没错。荻之介早便敬仰日吉大人。”
“哦？这样的话……”日吉顿了顿，又说：“我便不与你签订契约。若是你某时觉得厌烦了，离开即可，我不会拦你。”
“都依日吉大人。”
泷荻之介抬头，又微笑着问道：“说起来，日吉大人昨夜早知是我？”
“是。”
“如何知道？”
“你的气息，我可是记得清楚。”日吉盯着他，认真地回答道。
“呵，不愧是日吉大人。”泷扬起朱色的薄唇，笑靥变得更加魅人：“那么，今后便由荻之介来照料日吉大人的一切琐事。”
“嗯。”
面无表情地回应着，日吉若的眼中悄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长月，还真是个美好的时节。
有口福了。


第三章 雨中的少年
01.
和煦的微风拂过。细碎的阳光铺洒开一片温暖。
这是卯月中的一个午**院中的樱花开的正旺盛，绯色的花瓣在淡金色的光芒中翩翩飞舞，煞是好看。
日吉若与泷荻之介在套廊上相对而坐，中间的小桌张摆着清酒和赏花团子。
“变换得真快呐。”泷轻声叹着。
“什么？”日吉停下倒酒的动作，问道。
“时令啊。”泷微笑着望向他：“转眼又是一春了呢。”
“噢。”
“人也是一样不是吗。”
“怎么讲？”
“比如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住在茶室里。今年却坐在这里同日吉大人饮酒。”
“你还真是情感丰富。”
“这样的季节总会令人有许多感慨嘛。”泷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又呐呐自语道：“若是能去郊外赏花该有多好哇。”
那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过几天便去好了。”接过话来，日吉伸手拿起一支团子。
“诶？”泷睁大了双眼，表情中满是诧异：“我记得日吉大人向来不喜欢花花草草。”
“……只是想偶尔放松一下。”
“真的？”
“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日吉小声应着，别过头去。
不诚实的人。
心里这样想着，泷将视线移回到樱树上，脸上化开如春色一般温柔的笑容。
“说起来，也该到了吧。”
话音刚落，大门处便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是个十三四岁的男童。束着头发，身着白衣。
“我是切原府中的仆人，名叫浦山椎太。”
男童行至两人面前，规矩地行礼：“请问哪位是日吉大人？”
“那位便是。”泷抬手示意，“已等候你多时了。”
“等候我？你们知道我要来？”
“当然。巷子口的那株桃树告诉我，有人前来拜访。”泷微笑着说：“请上来说话吧。”
“哦，哦，多谢。”
恭敬地走上来坐定，浦山椎太有些拘谨地望着眼前的这对人，疑惑地打量着。
“不要奇怪。”泷为他递过一杯茶，“我们不仅知道你要来，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咦？”
“是为了切原少爷的事情吧。”日吉饮着酒，表情淡然地说。
“没错……”椎太的神色忽然变得忧愁起来，“原来日吉大人也听说了。”
“是啊。”
两人正在谈论的，是这平安京富甲一方的切原老爷家的独子，切原赤也。
大概半月前，城内流出切原少爷得了怪病的传闻。
神志不清，整日昏迷在床。
据说许多名医到府上问诊，却都因查不出病因而无法下手医治。
有人说是由于撞了邪。
有人说是由于得罪了神灵。
还有人说，兴许是被妖物迷惑了心志，久而久之连魂魄也被勾了去。
总之，一时间沸沸扬扬出现了很多种说法。
“日吉大人，无论如何请您救救少爷。老爷说，只有您能够帮助我们了。”
椎太言辞恳切地说着，俯身一拜。
“荻之介。”
日吉低低唤了一声，扔掉手中的竹签子，抖了抖衣袖站起身来。
“出发吧。”


02.
日吉若和泷荻之介在椎太的带领下拜访切原府邸。
穿过富丽华贵的回廊，便来到了切原赤也所住的内室。
推开门，只见那切原少爷正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身上压着厚重的棉被。脸色苍白而憔悴。
“少爷从两周前起一直是这副模样。”椎太动作和缓地替切原掖了掖被子：“身上总是冷冰冰的，却又不是感冒发热之类的疾病……真是令人心急啊。”
“让我来看看。”日吉走上前去，对着切原的面孔仔细地观察起来，并不时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和颈子，不一会儿，脸上就露出了然的表情。
但紧接着，他又紧锁了眉头，站在原地默不做声，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的状态。“怎么了？”泷察觉有异，悄声问道。
“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
“嗯……怎么会呢……”日吉自顾地念叨着，开始在屋内踱步，并四处张望着、审视周围的摆设和物品。仿佛是要寻找些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穿绯褪色和服的红发少年匆匆闯进来。
“椎太！椎……”
看见站立于房中的陌生人，少年停住脚，茫然地愣在那里。
“啊，这位是日吉大人，还有泷荻之介大人。特地前来诊治少爷。”
椎太急忙介绍着。
“原来如此，失礼了。我是切原少爷的侍从，丸井文太。”
少年恍然大悟，立刻弯腰行礼。
“难得二位肯到府上一探，文太先在此谢过了。”
“不必多礼。”泷客气地回应道：“举手之劳罢了。丸井君请尽管放心，医治切原少爷，日吉大人定会尽力而为。”
“实在是麻烦了。”又是恭敬地一拜，丸井转头向床铺的方向看去，一脸的愁容：“实不相瞒，少爷的病已经成了我的心结。每次看见他这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就觉得万分难过……大人若是有办法将少爷治好，文太实在感激不尽。”
他这样说着，一双紫眸慢慢变得氤氲起来，而那悲伤的神色中，亦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深情。
“唔……丸井文太是吗？”——忽然有低沉的声音插进来。
一直沉默着的日吉走了过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丸井上下打量着：“你，在这切原府邸多久了？”
“诶？”如此突兀的提问显然令丸井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了一下，他轻声回道：“两个月。”
“嗯……”日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转身来到椎太的面前，开口道：“关于切原少爷的病因，我还不能够完全肯定……等会儿请先把这粒药丸喂他服下”，日吉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递与椎太：“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拜访，今日便就此告辞。”
“好，多谢日吉大人。”椎太将瓷瓶接过，悉心收好：“我送二位出门。”
“有劳了。”
日吉回头瞥了丸井一眼，径直走出门去。
“告辞。”
泷对着丸井笑了笑，亦快步跟随日吉而去。


04.
墨色暗涌。
晶莹的夜露如苍穹中的星斗，点缀在松散的草丛间。
清冷的月光展开薄纱般的羽翼，将寂寞的庭院收进自己的怀抱。
——这是个与往常一样惬意的夜晚。
日吉府邸，对着庭院的廊内，日吉若随意地盘腿而坐，悠闲地饮着酒。
树叶沙沙作响。
有微弱的夜风扑面而来，夹杂了些淡淡的潮湿味道。
日吉若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庭院，冲着门外低低道了一声：“进来吧”。
门口便有人影闪现出来。
鸢黑色的斗篷，血色的发丝如盛开的红樱般嚣艳。
来人正是切原赤也的贴身侍从——丸井文太。
“日吉大人。”丸井行至外廊前，行了一礼。
“坐吧。”
在日吉的示意下，丸井恭敬地走上来坐进廊内。
“既然来了，为何还迟迟不敢进门。怕我杀了你？”
听起来是调侃的话语，但日吉的口气却平淡得似那冷峻的面容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日吉大人说笑了。”丸井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垂下眼帘：“文太只是心有顾虑，不知如何面对大人。”
“哦？”日吉放下酒盏，望向丸井，等他说下去。
“昨日日吉大人问话的时候，文太就已察觉出几分来了。”丸井声音轻细地说：“切原少爷的病因……与我有关，对吗？”
“唔……你倒是很机灵嘛。”日吉一只手支在右膝上，浅浅地笑笑：“如此一来，我也不需再拐弯抹角……你是雨妖吧？”
探了探身，他发问道。
“是。”丸井坦然承认。
“这就对了。”日吉顿了顿，继续说道：“雨妖体内会携带浓重的湿寒之气，与凡人同居的话，此人便会一直生活在潮湿阴寒中。时日久了，就会被侵蚀而亡。”
“那么切原少爷……”
“没错。”抬眼迎向丸井询问似的目光，日吉微微点头：“而且切原少爷偏偏又属阴性体质……所以说，情况可谓是雪上加霜。”
“原来是这样……”
丸井低声喃喃着。
即使早已做好了接受这样结果的准备，表情中仍然透露出了藏不住的忧伤。
“我本只是倾慕于切原少爷，没曾想，到头来反而害了他。”
“是呐。”日吉正色道，意味颇深的目光直戳向丸井：“人与妖本非同道，你明知自己是妖，还贸然跟他在一起，实在是不应该。”
“日吉大人说的是。”丸井面露愧色，稍稍低下头：“都怪我，只想着能够留在切原少爷身边，却没有考虑自己是否会伤害他……一切错在自己，怨不得别人。”
“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接下来的这一句话令丸井倏地怔住了。
他抬眼盯着日吉，漂亮的紫眸里骤然聚集起一些闪烁不定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沉默片刻，才又缓缓地开口：“请日吉大人尽管放心，文太虽然身为妖，却也不是不知廉耻。等到切原少爷身体康复，文太便自行离去……不再纠缠。”
“这样最好......你既有如此觉悟，可见你本性还算纯良，我也不会再为难你。”日吉正了正身，说道：“至于切原少爷，你不必担心，我保证会令他痊愈。”
“先在此谢过大人了。”丸井站起身，深深地行礼。“时日已晚，不便过多打扰，文太就此告辞。”
“嗯。”
日吉轻轻回应一声，丸井便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哎呀，真是残忍呐，日吉大人。”
内室的门被拉开，泷荻之介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在日吉身边坐下。
随着夜风弥散开的是恬淡的花草香气。
“丸井君看起来难过又可怜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呢。”
泷叹了口气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日吉淡然地说着，饮尽一盏酒：“人妖殊途，若是执拗下去，只会加深对彼此的伤害，不如趁早割断。”
“啧啧，果然是狠心的人。”泷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荻之介！”
日吉轻吼了一声，朝着泷递去不满的目光。
可后者却毫不理会，自顾地举起酒壶往盏中添着酒。
“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恐怕是这世上最无奈最痛心的事情了吧……你说呢，日吉大人？”泷将酒盏送到日吉手中，感慨过后，又转过头微笑着发问道。
“……嗯。”
安静半晌，日吉简短地应道。
之后，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各怀心事，遥望着寂寥无比的夜空。


05.
约定的日子。
牛车踏着石板路在黄昏中缓缓前行。
日吉若和泷荻之介坐在车里，相对无言。
不算宽敞的空间里能够清楚地听见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咯吱声。
“日吉大人。”
泷忽然向沉默着的日吉搭话。
“嗯，怎么？”
日吉抬头望他。
“唔……没什么。”
犹豫了一下，泷轻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投向帘外。
车内重新恢复方才的寂静。
面对泷欲言又止的样子，日吉并未追问下去，只盯着他看了几秒，便又移开了目光。
“……到了。”
泷再次开口的时候，牛车已经在切原府前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侍从浦山椎太正在门口等候。
“请二位快随我来。”
一路走进院子，三人便径直来到切原赤也的卧房。
此时已是暮色低垂。
依照日吉之前的指示，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偌大的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灯伶仃地闪动着。
除去椎太之外的侍女和仆人也都陆续离开了房间。
“开始吧。”
日吉说着，走到切原的床边，曲膝跪坐下来。
“椎太君。”日吉吩咐道。
“在！”
“请过来扶着切原少爷。”
说话的同时，日吉将切原的上半身慢慢抬起。
“没问题！”
椎太赶紧跑上前来，在切原面前坐下，扶住他的双臂。
“请保持这样不要动。”
日吉一边叮嘱，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满了奇怪文字的符纸。
椎太连连点头应着，紧张地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日吉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他掀开切原的衣领，将单衣退至肩膀处，接着把那符纸贴在颈后偏近背部的位置。
“切原少爷并非被妖怪所迷惑，只是那晚经过桥边时不小心沾染了湿寒的戾气，被侵蚀了身体。”
日吉说着伸出手，并拢食指与中指，按在符纸上。
“等一下无论看见什么都请勿惊慌。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可松开手。”
“是！”椎太急忙答应道，不敢有一丝懈怠。
“很好，现在我就要将这戾气从切原少爷的体内驱逐出去。”
语毕，日吉马上趋身向前，凑近切原的颈后方开始念起咒语来。
这是种椎太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时而缓慢低徊，时而急促高昂。奇妙并诡异的旋律交叠变换着，回荡在寂静的屋子里。
突然，切原的身体猛地一抖。
细密的汗珠从皮肤间渗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口中也断断续续地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天哪！
椎太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呼。
因为他看见有墨灰色的雾气正徐徐地从切原少爷微张的唇间飘出来。
先是丝丝缕缕，接着变得越来越浓厚。
流淌到空气中并没有散去，而是不停地绕着圈子打转。
随着日吉更加急促起来的念咒声，切原的身子再次颤抖起来。
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表情。
呼！
一个痉挛，大团黑红的烟从切原的口中倏地滑了出来。
那烟团直冲向空中，与还在盘旋着的灰雾交缠在一起，竟演化成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孔。
喔！
椎太竭力压制住涌上心头的恐惧之情，将就快冲破嘴边的声音咽了回去。
不行，绝对不能松手……
他这样想着，握住切原的双手又多增添了几分力。
咻——咻——
妖物龇着牙，开始在屋子里横冲直撞起来。
从那大张着的的口中，还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低吼。
“这东西便是由那戾气化成的。”
日吉解释道，迅速转头面向站在不远处的泷荻之介。
“荻之介！”
“是。”
接过日吉的目光，泷从衣袖中抽出一把精致细长的木刀。
“动手！”
随着日吉一声令下，泷疾步奔上前去，举起刀对着妖物的头部砍了下去。
“嗷——”
一道银光闪过，妖物哀嚎着在刀刃下裂成了两半。
而就在裂开的瞬间，妖物竟烟消云散一般地消失了。
“大功告成。”
泷冲着日吉微笑示意，将木刀收进衣袖里。
“嗯。”
日吉点点头，站起身来，手中捏着一张泛黑的符纸。
正是方才贴在切原身上的。
日吉将符纸折起，用烛灯烧尽，然后俯身拍了拍椎太。


“椎太君，辛苦了。”
可后者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之中，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
“椎太君！”
日吉高声唤了一句。
“哦、哦！”
浦山椎太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扭过头望向他。
“已经没事了。”
“诶——”
“切原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稍后便会醒来。”
“真的？！”
“嗯。”
“太好啦！”
脸上瞬间展露出喜悦的神色，椎太紧忙将切原的身子放平下来，替他整理好衣服，又掏出手帕来仔细地给他擦起额头上的汗珠。
之后便守在床边，急地观望着。
果然……
正如日吉所言，不一会儿，切原本来苍白如死灰的脸色开始慢慢变得红润。
冰凉的身子也逐渐暖起来，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嗯……”
发出几声呻吟，切原轻轻扭动了脖子。
接着，便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
椎太见状，欣喜若狂地扑上前去，抓住切原的手腕嚷道。
“啊，痛……”
切原拧着眉哼了一声，碧绿色的眸子茫然地打着转，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这是怎么一回事？……唔，椎太，扶我一下……”
“是！”
椎太赶紧松开紧握着切原手腕的手，搀扶他坐起来。
“我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感觉像是睡了很久的样子……头昏昏沉沉的……”
切原用手揉着额头自言自语道，四下里张望了一圈，忽然看到站立在床边的一对陌生人。
“咦？这两位是……”
“啊，忘了介绍了……这两位正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少爷您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了，正是日吉大人救了少爷呐。”
椎太连忙向切原解释着。
同时又将刚刚发生在房间里的事情大概地描述了一番。
他讲的绘声绘色。
切原却听得一头雾水。
懵懂的眼神不断地在椎太和日吉之间徘徊。
“哎呀呀，椎太君未免说的太过夸张啦。”泷走到椎太面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看，把切原少爷都给弄糊涂了。”
“啊……因为刚才的事情实在是太令人惊奇了，所以……”椎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呐，虽然现在切原少爷的身体已无大恙，但也只是大病初愈，仍需进一步的调理……椎太君还是不要打扰他，让他静养一会儿吧。”
泷的话提醒了椎太。
想到刚才自己的聒噪影响到了少爷的休息，椎太立马收了声，从切原的床铺边站起来退到一旁，红着脸羞愧地抓了抓头发。
“那么，现在有件事情要麻烦椎太君。”
“什么？”
“去为切原少爷煮一碗热汤。”泷说着，掏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递了过去，“把这个加进去，煮大概半个时辰便好。”
“好的，我这就去！”椎太干脆地应道，然后便一溜小跑出了房间。


06.
“请进来吧。”
就在椎太离开后不久，泷忽然朝着门外轻唤了一声。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妖冶的绯褪色身影从如水的夜色中步了进来。
“文太！”
随之响起的是切原赤也兴奋不已的声音。
“文太！快过来！到我这里来！”
全然不见病后的憔悴，切原满眼含笑，充满生气地冲着门口大声招呼着。那言语间的急切以及眉眼间的欣喜，将他对丸井的爱恋之情展现无遗。
然而丸井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给予切原热情的回应，他只是沉静地迈着步子，在距离床铺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文太，你怎么了？为何站得那么远？”
切原一边不解地问道，一边探身向前想去拉丸井的胳膊。不料，却被丸井稍稍后退一步，躲开了去。
“文太……你这是……”
伸出去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切原不可思议地望向举止反常的丸井。
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是昏迷得太久产生了幻觉——这样冷淡的文太是他从未见过的。
“切原少爷……”丸井小心翼翼地瞟了瞟日吉，然后将视线定格在切原的脸上：“文太……是来辞行的。”
“辞……行？”切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质疑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丸井：“这是什么意思？！文太打算离开我吗？”
“没错。”丸井的声音轻细，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为什么？！”
切原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如此决绝而薄情的回答。
“是嫌我对你还不够好？还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有什么不满意你尽管告诉我，你想怎样都好，我全都依你……之前明明还是好好的，现在突然就说要离开，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切原越说越激动，掀开被子刚准备朝着丸井冲过去，便被泷一下子按住了肩膀。
“切原少爷，情绪波动太大的话对你的身体可没有什么好处。”泷转头看了眼丸井，又说道：“丸井君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说不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呢。所以请不要冲动，听他说话好吗。”
泷的一番话似乎起到了些作用。
切原没有再挣扎起身，而是坐在原地缄默了下来。
一双已然赤红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丸井，等待着他所给予的解释。
“错的不是切原少爷，而是我……”
丸井稍作犹豫，声如蚊呐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都在瞒着切原少爷。”
又是片刻的停顿，丸井忐忑不定地朝着切原望了一眼，开始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深夜的风冷冷清清，从半掩的门间悄无声息地挤进来。
烛火幽幽地摇曳。丸井的声音在这片寂寥的空间里被凸显得异常单薄。
“…………原本，我是准备不辞而别。可傍晚的时候，泷君对我说，关于这件事情，应该给切原少爷一个交代才好……而我自己也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地偷偷走掉，所以，便前来辞行,想要把这一切对切原少爷坦白……”
“……在切原府的这段时间，少爷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但如今我犯下大错，自知已没有资格再奢求切原少爷的一点疼爱，更不要说留在切原少爷的身边……”
从始至终，在整个讲述的过程里，丸井一直都低垂着头，极力地躲避着切原的目光。
他害怕在他的脸上看到惊恐万分的表情，害怕从他的眼里读出厌恶至极的字眼。
人与妖，终归还是无法走到一起。
丸井这样想道，绝望而又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我不在乎！”
——忽然从切原口中迸发出来的话语令丸井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来。
“切原少爷……”
丸井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游离不定的眼神暴露了此刻他内心的复杂。
“我喜欢文太，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我都不在乎。”
切原说着，趁丸井心绪正乱，飞快地起身将他一把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切、切原少爷……”没来得及躲避的丸井霎时慌了神，在切原的臂弯里挣扎推拒着：“请放开我，我已向日吉大人承诺过会自行离开，我不能食言……况且，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切原少爷会没命的！”
“我不怕！”
切原那已然回归原色的眼眸中满是认真，语气也郑重无比：“虽然起初听到这些的时候是有些震惊，可对于我来说，统统都无关紧要……文太来历不明，这在府中听到下人们议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不在意是假的，但这并不足以摧毁我对文太的感情。其实，早在那时起我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假使文太是妖，我也不在乎。假使我被文太害死，那也是心甘情愿！”


第四章 人面树
01.
春日里的山野。
到处都涂染着生机勃勃的色彩。
绚丽的花朵此起彼伏，点缀在茵绿的草丛中。刚吐出嫩芽的树枝随风轻轻摇动，延展开一整片的春意盎然。
山间一条平坦的小径，泷荻之介和日吉若一前一后，信步走在上面。
金灿灿的阳光被交错的枝条割碎，洋洋洒洒地落在两人的衣服上，拼出斑驳的图画来。
“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嗯。”
“实在令人赏心悦目呐。”
“嗯。”
“……日吉大人，”
泷忽然停下脚步，抱怨似地说道：
“还真是煞风景呀。”
“什么意思？”
“难得出来郊游，却摆出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同你讲话，反应也那样漫不经心，赏花的好心情都被日吉大人给消磨光了。”
泷细长的眉微微拧起，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日吉抬眼，淡淡回道。
“正因为如此，才希望日吉大人能够改一改嘛。”
“怎么改？”
“不要总是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才好啊……比如今天，既然说了是想出来放松一下，好歹也要表现的开心一些呐。”
“唔，那么要我笑给你看吗？”
日吉作出思虑一番的模样，之后认真地盯着泷发问。
“……啊啊，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在这般曼妙的景致中看到日吉大人你僵硬的笑容。”
察觉出日吉语气中的戏耍，泷有些挫败地拒绝道。
“……果然是性格恶劣的人。”
又轻声嘀咕了一句，泷便不再理会日吉，扭头向着前方径自走开了。
“呵……”
日吉稍稍扯开嘴角，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行走了一会儿——
“呀。”
泷惊呼了一声，在路边蓦地定住脚步。
“怎么了？”
日吉凑上前问道。
“那个，是不是有些奇怪？”
日吉顺着泷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距山顶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参天古树。
树干粗壮挺拔，枝叶葱郁茂密。
仿佛是在碧空之下撑起的一把巨大的绿伞。
若是在盛夏之际，这想必会成为一幅使人叹为观止的壮丽画卷。可现在正值卯月的尾声，草木开始新生的时节，眼前这棵大树未免繁盛得有些不合常理。
“喂，日吉大人，你听——”
泷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日吉的思绪。
他竖耳静听，发觉有隐隐的琴声在山林中回荡。
而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那古树的方向。
“日吉大人，过去瞧瞧？”泷笑着问道。
“哼，正合我意，走吧。”
日吉点头回应，两人便一同朝山顶行进。
这是座并不算高耸陡峭的山。
沿着土径行走不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在离古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如方才所判断的那般，浓密的绿荫下有人正席地而坐，低头拨弄一把做工精致的琵琶。
弹琴者是一位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微卷的浅灰色头发，身着绀青色的水干。
已然完全沉浸在悠扬清脆的曲调中，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两位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合着双眼，全神贯注地弹奏着，脸上漾满了陶醉的笑容。
而那悠扬清脆琴声，似乎也饱含了种浓浓的情愫，缱绻在空气间。
一曲终了。
男子缓缓睁开眼，抬头仰望那遮天蔽日的树冠。
唉——
出神良久，男子发出一声轻叹，抱起琵琶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瞥见伫立在附近的陌生人，不由得微微一惊。
日吉和泷急忙颔首行礼以示礼貌。
男子见状，也重新露出微笑点头回礼。
接着便带着歉意似的摆摆手，沿着小路神色匆匆地下山而去。
“原来是凤君呐。”
泷望着那消失在林中的身影，自语道。
“凤君？认识的人？”
日吉疑惑地问。
“嗯……不能算是认识的人，应该说是……崇拜的人吧。”
“哈？”
“凤君，可是如今平安京里最受欢迎的琴师呢！难道日吉大人没听说过‘凤长太郎’这个名字吗？”
“我又不懂音律，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唔，那还真遗憾……我曾有幸去欣赏过凤君的表演，至今记忆犹新呢……那种能够将听者的情感也一同牵入乐曲之中，引发共鸣的演奏，着实让人不得不为之赞叹。”
泷眯起双眼感慨着，俨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过是卖弄才艺而已，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夸张吗。”
日吉蹙眉。
“……唉呀呀，在这种问题上跟日吉大人果真是无法沟通，”面对日吉难以理解的表情，泷惋惜般地摇摇头：“所以说，日吉大人的生活缺少情趣呐。”
“情趣？我可不认为闲来无事跑到山中古树下自我陶醉有什么情趣可言。”
日吉沉下脸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唔，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痛快呀……”泷凑近日吉面前，满眼含笑：“日吉大人，莫非是在嫉妒凤君？”
“哼，那种傻事我才不会做。”日吉干脆地否认，负手转身：“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诶？这就要走啦？不再仔细看看这棵大树吗？”
“不了，我并没有察觉出任何妖异之处，只是棵普通的树而已。”日吉撇下句话便踏上了下山的路，带着不容反驳的态度：“荻之介，走吧。”
“是，是。”
泷无可奈何地笑笑，一边应着，一边紧跟过去。

02.
雨后的庭院。
空气中浸满清新的泥土芬芳。
被细雨濡湿的花草蒙着薄薄的雾霭，闪烁出暗淡的光泽。
宽敞的套廊里，日吉若盘腿坐在圆草垫上，闷不吭声地端着茶碗喝茶。
一双蓝墨色的凌厉眼眸时不时地瞟向旁边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唔，真是好茶！沁人心脾，唇齿留香……没想到泷君不仅对音律颇有见地，竟还有着如此绝妙的好手艺……不得不叫人佩服呀！” 面色温良的男子将碗底的茶一饮而尽，啧啧称赞道。
“凤君过奖了，我也只是懂些皮毛而已。若是喜欢的话，请多喝一些。”带着一如既往的恬淡表情，泷荻之介为凤长太郎添了些茶，又细心地将刚制作好的点心分成三份，一一摆上矮桌。
“唔，那我便不客气了。”凤长太郎愉快地端起茶碗，连忙点头致谢。
“……其实说来惭愧，方才在凤君面前发表关于音律的见解，似乎是有些班门弄斧了呢。”泷将空托盘竖起捧在怀里，退坐回日吉身边，微笑道：“不过，能得到这平安京内‘妙手琴师’的称赞，实在荣幸之极。”
“哪里哪里，泷君言重啦。‘妙手琴师’什么的……”凤长太郎微垂下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脖颈：“无论是谱曲还是弹奏，都不过是种表达方式罢了。”
“哦？表达方式？”
“没错，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表达一些想法和情感。而琴音，就是我与人交流的媒介。”
“原来如此。”
“嗯……因此对我而言，相比于那些虚荣的称谓和褒奖，同听者之间沟通的才是最为重要的。比如说，在弹奏乐曲时是否能将曲中所包含的感情准确地传达给听者……”
“唔，不愧是凤君呐……这样才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家呢。”泷毫不吝啬地表现着对凤长太郎的景仰之情：“既然弹者有如此真挚之心，我想，但凡有心之人，必定听得懂凤君的琴音……就如那日的山野间，凤君专心致志拨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为之感动的。”
“啊啊，那天呀，让二位见笑啦……因为弹得太过投入，竟没注意到有人到来……”提起前些日子的偶遇，凤长太郎羞涩地笑了笑，接着又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不过也确是巧了，久仰年轻才俊的阴阳师日吉若的大名，未曾想到，居然是在山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呐！这也许就是缘分吧，你说呢，日吉君？”
“哼。”
听来诚恳无比的夸赞话语对日吉若来说显然并不受用。
他勉强牵了牵嘴角，将手中的茶碗放在桌上，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望向凤长太郎，开口道：“凤君今日登门拜访，就是专程过来喝茶聊天的吗？”
“哎呀，看我多糊涂！一时聊得兴起，竟忘了正经事，实在是失礼啦！”全然没有在意对方并不友善的态度，凤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脑袋，道起歉来。
“那么，请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日吉君可知道冰帝村？”凤长太郎试探性地询问道。
“你是说城郊以南的那个村庄？”
“没错。二位或许不知，我就是冰帝村的人。”
“噢……”
“作为一个小村落，我们冰帝虽没有京内的繁盛，却也算得上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多年以来，村民们都过着安定而又富足的生活……可是近一段时间以来，村子里却突然遭遇了变故……”
“变故？”
“是的……从上个星期开始，村里的男人接二连三地染上了种奇怪的恶疾。患病者全身瘫软无力，神志不清，不出三天就会变得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而更糟糕的是……已经有一些人在病痛的折磨中丧了命了。唉……”凤长长地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布满愁容：“对此恶疾，村里的医生实在是束手无策，长老便猜测会不会是哪方妖怪在作怪，因此特地托我前来请日吉君帮忙。无论如何，也希望日吉君能够随我去一趟冰帝，解除村民们的痛苦。”
“唔……照你的描述来看，此事蹊跷，为妖物作祟的可能性极大，”日吉思索了片刻，又说道：“不过，具体情况还需要我前去探查一番才可。今日天色已晚，请凤君先行回去，明天一早，我便和荻之介一同前往冰帝村。”
“那太好了！日吉君既肯帮忙，冰帝所有村民都将感激不尽。”凤欣喜地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我亦不便久留，就此告辞。明日定会准时恭候日吉君到来。”
说完，朝着泷的方向又是一礼：
“多谢泷君款待，能够结识泷君这样的知音，真可谓不虚此行。”
“凤君不必客气……可以和你这样优秀的音乐家做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才对。”泷微微俯身，回礼道：“不如我送凤君出门。”
说着，便起身与凤一同朝大门走去。
行至不远，却突然被低声唤住：
“荻之介。”
日吉若保持着盘坐的姿态，头也不抬地发号施令：
“把桌子收拾一下，然后跟我出去办些事情。”
“诶？”泷错愕地睁大了双眼，刚要说话，便被凤抢先开了口。
“有事情的话，泷君请去忙吧，就不必送了。待到村里的问题解决之后，我必然会登门拜谢，到时再和泷君一起痛快地喝茶聊天。”
“……呵呵，这样也好……那么，恕不远送了。”
既然当事人都已那样说了，没办法，泷只得颔首微笑着，站在原地目送凤离开。
“喂，荻之介。你跟那小子很投缘嘛。”
待凤走后，日吉抬眼瞟了瞟泷，伸手拾起一块茶点，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啊，是呀，我和凤君可是一见如故呢……日吉大人嫉妒了吧？”泷加深了笑意，踱着步回到日吉身边。
“哼，开什么玩笑……我才不会做那种幼稚的事情。”
日吉不屑地摇摇头，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
“哦，真的吗？”泷蹲下来，慢慢凑近日吉的脸旁，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啧啧，果然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呐。”语毕，一把夺下日吉手中的点心，扔回碟子里。
“喂——”
“刚刚可是日吉大人叫我收拾桌子的。”无视日吉不满的目光，泷利落地将桌上的小碟子摆上托盘，然后笑眯眯地拍了拍日吉的肩膀：“一会儿日吉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自己去办吧！”
接着，便端起托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套廊。
“嘁。”
望着泷消失的背影，日吉负气般地喝掉碗中最后一口茶，恨恨地将茶碗撂在桌上。


04.
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荫在山野间泼洒出一片深沉的橘红。
山雀们扑棱着翅膀，纷纷归巢。
狭窄的土路上，远藤十兵卫、日吉若和泷荻之介一行三人，朝着山顶缓缓行进。
“……还有不远啦。”
走了不知多久，远藤十兵卫举起衣袖擦拭着已被汗水濡湿的额头，止步道。
“瞧啊，从这里上去，再拐一个弯，就到啦！”
远藤挺直了背，身体微微靠在枫木拐杖上，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斗笠在胸前扇着风。
在他前方近千米处的地方，粗壮挺拔的灰褐色树干已然清晰可见。
“那么，大概还需多长时间？”
站在远藤身后不远处的泷荻之介轻轻喘着气，问道。
“嗯，最多不超过半个时辰。怎么，两位年轻人跟不上了？”
“才没有，只是问问而已。”泷摇了摇头，笑着否认：“您老人家都不嫌累，我们又怎能落后呢！”
“哈哈哈……那快走吧！”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远藤将斗笠带回头上，招了招手，三个人跨开脚步，继续向上行走。
眼看那大树已经近在咫尺。走在中间的泷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日吉不解地问。
“有人。树下……好像有人。”泷迟疑了一下，说道。
“有人？”
日吉上前两步定睛望去。果然，在那黑压压的树荫里，有赢弱的火光在幽幽晃动着。
似乎是什么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此处路途偏远，村里的人一般不是会来的啊。”远藤心里纳闷，想要上前去探个究竟，却被日吉一把拦住。
“跟我来，走这边。”
日吉使了个眼色，引着远藤和泷离开小路，穿过稀稀疏疏的杂木林，钻进一片茂盛的草丛中。
草丛距大树不过几米远，品种繁杂的野草交互丛生，延绵起伏，形成了一道极其隐秘的屏障。
三个人躲藏在这天然的屏障中，刚好将前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凤君？”
“……长太郎？”
——没错，那立于树荫下，被火光辉映着的身材高大的灰发男子正是凤长太郎。
“唉，长太郎这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凤的出现令远藤感到有些意外，他皱起眉，自言自语道。
“嘘。”日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不管有任何疑问，请暂时不要出声，安静地看着便好。”
“……哎，哎。”对于日吉提出的要求，远藤急忙点头答应。
于是三个人缄默着，一起朝大树的方向望去。
此时已是夜色朦胧。
轻薄的月光游离在树梢间，将这片安寂的山野映照得格外凄冷。
凤长太郎仰起头对着树冠出神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灯笼，抱着琵琶坐在地上，开始拨弄琴弦。
铮——铮——
琵琶悄然地吟唱。
哀艳的歌声响彻夜空。
忧伤的旋律如泣如诉，仿佛一双冰冷的手在慢慢地扼住听者的喉咙。
凤长太郎浑然忘我地弹奏着这支幽怨的曲子。
缠绵流淌的音符间，似是饱含了种说不清又道不尽的情感。
一曲完毕。
凤再度昂首，凝视起眼前的大树来。
那无比深情的目光，就好似眼中所映的是自己的爱人。
半响。
大树宛若有所感应一般，从繁茂的树冠中缓缓伸下一条枝桠，在凤的面前微微摇摆着。
过了一会儿，枝桠上便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
紧接着，那枝头上竟结出了一个硕大的果实。
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果实俨然是颗人头的模样！
深褐色的发丝，高挺的鼻梁，充满英气的眉眼……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俊美的男子的面孔。
“终于等到你了……”
面对着人面果实，凤并无丝毫的恐惧，反而喜出望外地将它捧进手中，激动地呢喃起来。
“我好想念你。”
凤如痴如醉地抚摸着那张精致的面孔，满眼眷恋地低诉着缠绵的情话。
人面果实却也似乎能够明白凤的心意，轻轻眨了眨眼，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分明是一对恋人在缱绻亲昵的场景！
“这真叫人不敢相信……”
纵然见过不少鬼怪奇事，眼前的这一幕还是令泷感到惊讶无比。
再看旁边的远藤十兵卫，神色惶恐，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前方，仿佛是想要表达些什么，但已被吓得无法完整地说出话来。
“唔、唔……宍、宍户亮！”
含糊不清地吱唔了半天，远藤的嘴里忽然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样几个字眼。
“宍户亮？”
抓住了关键的信息，日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他扳过远藤的肩膀，问道：
“那个人头的模样，你认得？”
“是、是的……”远藤不住地点头，身体依旧抖个不停。
“哼，这下便明朗了。”
日吉的嘴边泛起高深莫测的笑意，对泷吩咐道：“荻之介，下山吧。”
“好。”
泷一边应着，一边扶起远藤十兵卫。
三个人沿着原路，悄悄地返回了冰帝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