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红
——written by 竹幕杉
壹
我是Sakura的眼睛。
她的耳朵,贝壳一样的两扇,告诉我,每一个蛇行着进入他迤逦身体的声音都在惊叹,
【呀,这个女孩的眼里停着一块翡翠!】
是了,那就是我。
碧色的我。
倨傲缄默,像海一样吞下一切。
比如木叶的山与水,让整座村子,连同村里的人,人们眼中的视线都介于固态与液态之间,漾在我的怀抱里面。
比如巷陌与街衢,低矮的平房匍匐在火影的岩像面前,蜿蜒虔诚如人的心肠。
比如林子里无声的飒飒的风,沿着叶脉一路作古的晨露,甚至烟水河畔隐居的一株灯芯。
再比如她,我的主人。他们叫她Sakura。
晨光熹微的六点。我总在一片潮湿的襁褓中醒来。
之前只是感到那个叫做光的家伙前来拜访。他琥珀色的温暖的鼻息喷吐在Sakura的眼脸上,让我被一层微亮的薄薄的红丝绒覆裹住。
身体继而被血液和水分充斥,蜷紧,又舒张。然后完全暴露。
是光。他是先于所有物事来到我面前的。
人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只知道他会反射会照明会刺痛他们的眼睛,只是透过他来看到自己。从未直视从未在意,从未,放进眼里。
其实,凡是能看见的一切,都浸泡在他的身体里。
然而能承容一切的载体也具有自己的形状和色彩——
乍一看,像一匹小小的牝马【中国人有个成语叫做白驹过隙,形容时间流逝之快。同样也可比拟光的速度。那这样看来,他们的想象既浪漫,又现实。】,但身体两边又生出一对翅膀来,羽毛根根分明,每一振翅,它们便哗地撑开,四下尘埃因欢狂而翻搅游曳,像把巨大的希腊竖琴瞬间被撩拨了所有的弦。是的,就发生在我面前。因为太过短暂我无法将这些绚丽如童话般的景象告诉Sakura。对此我深表遗憾。
以及他山脉一样绵延的背脊,被鱼类引以为傲的鳍所占领。骨骼铮挺,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似乎随时会游走。
颀长的脖颈上围绕着一浪一浪的鳞片——据说那是八十年前他从太阳出发,行经陨星的时候从那些星子上沾到的细屑。
每分每秒,每一刹那,都有无数个他从遥远的星球出发。良驹的身体,一样的背脊,一样的翅膀,一样的鳞片。
一程数十载,行过无声的黑暗和灼热寒酷的气层,只为来到人们的眼里。
【嘿,早上好。】
他笃了笃鹰爪一样的前蹄,甩甩头部打了个喷嚏。【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走啦。】
随后翅膀一振,凭空消失。
我仍然因为他富饶的鼻息而浑身起雾。而这时候,我的主人,Sakura似乎明白自己醒了。
那么我也该告诉她新一天的容貌了。
先是天花板。鹅黄色,悬着一架小小的和风灯笼灯。
接着是她的手指,揉了揉还在酸胀的我,又整个侧身——这又让我与米色窗帘和原木写字台碰面——不过这些早已无关紧要,不必告诉她,不是有个词叫熟视无睹么。
好了,她的手指再次出现,这回拿起一只闹钟到我面前。
六点零二。我告诉她。
她不知是吁了还是叹了一大口气。双肩垮下来。整个人定格。
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我又被裹进湿润的眼脸里。
忽然她全身一颤,我被重新拉近光里,看见刚才那个闹钟不停地震震震。
她一下摁掉它。
然后一转头颅,把我的身体朝向写字台一角。
我无数次亲临过那里。即使现在隔着一段距离,我仍能清晰历数那里的每一个细节。
曾经她要我面对整整三个小时的地方。有时候直直按我的身体不肯动,也不让眼脸刷去我身体上的灰尘并带来水分,以致我全身干涸难耐,每一条血管都在叫嚣酸痛。有时候反而让我睡在红丝绒后头,我左右转动都触不到外头,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像在祷告些什么。或者更多情况下,我先是莫名地发胀,痉挛,全身仿佛被闪电的末梢讽刺般抚过。接着是水。铺天盖地的滚烫与咸涩淹没了我。要我窒息,要我痛苦。我与外物之间被重重泪水隔阂充斥着,我所接触到的世界扭曲变形,色彩融成一团,辨不出形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