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影 歙县 张心斋 著

1.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吏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
◦曹秋岳曰： 可想见其南面百城时。

2.经传宜独坐读，吏鉴宜与友共读。
◦孙恺似曰： 深得此中真情趣，固难为不知者道。
◦王景州曰： 如无好友，即红友亦可。

3.无善无恶是圣人，善多恶少是贤者,善少恶多是庸人，有恶无善是小人,有善无恶是仙佛。
◦黄九烟曰： 今人一介不与者甚多，普天之下，旨半边圣人也。利之不庸者，亦复不少。
◦江含徵曰： 先恶后善，是回头人；先善后恶，是两截人。
◦殷日戒曰： 貌善心恶者，是奸人, 亦当分别。
◦冒青若曰： 昔人云：「善可为而不可为。」唐解元诗云：「善亦嬾为何况恶？」当於有无多少中更进一层。


4.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
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已，莲以濂溪为知己，
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奉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
茶以卢仝为知己，香草以灵宗为知己，莼鲈以季鹰为知己，蕉以怀素为知己，
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处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
一与之订，千秋不移。若松之於秦始、鹤之於卫懿，正所谓不可与作缘者也。
◦查二瞻曰： 此非松鹤有求於秦始卫懿，不幸为其所近，欲避之而不能耳。
◦殷日戒曰： 二君究非如松鹤者，然亦无损其为松鹤。
◦周星远曰： 鹤於卫懿，犹当感思，至吕政五大夫之爵，直是唐突十八公耳。
◦王名友曰： 松遇封，鹤乘轩，还是知己。世间尚有囗松煮鹤者，此又秦卫之罪人也。


5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命薄,真是菩萨心肠.
余淡心曰:洵如君言,亦安有乐时耶?
孙松坪曰: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者耶?
黄交三曰:"为才子佳人忧命薄''一语,真令人泪湿青衫.
张竹坡曰:第四忧,恐命薄者消受不起.
尤悔庵曰:杞人忧天,()妇忧国,无乃类是.
[译文]
替月担忧被云遮,替书担忧被虫蛀,替花担忧被风雨侵淋,替才子佳人担忧命运乖(),确实是慈善的菩萨心肠.
[评点]
忧不过三:忧己忧身,忧伤忧感,忧国忧民.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即是闲人之忧;为才子佳人忧命薄,即是心肠之忧;
青壮忧老,杞人忧天,即是浅陋之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即是最高境界之忧.


8
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谈友,重九须酌逸友.
张竹坡曰:诸友易得,发心酌之者为难能耳.
顾天石曰:除夕须酌不得意之友.
尤谨庸曰:上元酌灯,端午酌彩丝,七夕酌双
星,中秋酌月,重九酌菊,则吾友具备矣.
[译文]
上元节(正月十五)要与豪爽的朋友对饮;端午节(五月初五)要与漂亮的朋友对饮;七夕节(七月初七)要与擅长诗文的朋友对饮;中秋节(八月十五)要与淡泊名利的朋友对饮;重阳节(九月初九)要与隐逸场面的朋友对饮.
[评点]
豪放爽快的朋友,美丽漂亮的朋友,吟诗作赋的朋友,谈吐尔雅的朋友,若不能心心相印,肝胆相照,只为饮酒做乐,弄风花雪月,尽管雅致风情,仍属酒肉朋友.


10
鳞虫中金鱼,羽虫中紫燕,可云物类神仙.正如东方曼倩避世金马门,人不得而害之.
江含徵曰:金鱼只所以免汤()者,以其色胜而喂
苦耳.昔人有以重价觅奇特者,以馈邑候,邑候他日谓
之曰:"贤所赠花鱼殊无味.''盖已烹之矣.世岂少削
圆方竹杖者哉?
[译文]
生长着鳞片中的金鱼,生长着羽翼中的紫燕,可以说是动物中的神仙.就像东方朔避世于朝廷之中,别人不能够危害到他一样.
[评点]
金鱼悠哉悠哉,紫燕入哉出哉,东方朔戏哉谑哉,皆为一种巧妙避世,侵害不得,奈何不得.神仙式的养生,实为一种修行,这样的日子不是能学来的. 注:东方曼倩:西汉时人东方朔,字曼倩,性诙谐滑稽. 金马门:<<史记*滑稽列传>>:宦署门也.门旁有铜马,故谓之"金马门''. 圆方:指盛装果肴的竹器具.


10
赏花宜对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映雪宜对高人.
余淡心曰:花即佳人,月即韵人,雪即高人.既已
赏花 醉月 映雪,即与对佳人 韵人 高人无异也.
江含徵曰: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
张竹坡曰:聚花 月 雪于一时,合佳 韵 高为一
人,吾当不赏而心醉矣.
[译文]
观赏鲜花应有美人相陪伴,对明月畅饮应有通晓诗文的朋友助兴,映照白雪应有高雅的君子作陪.
[评点]
赏花宜对佳人,花即是佳人;醉月宜对韵人,月即是韵人;映雪宜对高人,雪即是高人.既在观赏鲜花,对月酣饮,映照白雪,又有美人 朋友和君子作陪,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呢? 注:苏东坡诗:"若队此君仍大嚼,世间哪有扬州鹤.''扬州鹤引申为完美的事物.


11
对渊博人,如度异书;对风雅友人,如读名人诗文;对谨饬友,如读圣贤经传;对滑稽友,如阅传奇小说.
李圣许曰:这几种书亦如对这几种人矣.
张竹坡曰:善于读书取友之道.
[译文]
与知识渊博的友人相处,就像阅读奇特的书;与风情雅趣的友人相处,就像阅读名家的诗文;与生活严谨的友人相处,就像阅读圣贤的经典著作;与风趣幽默的友人相处,就像阅读离奇怪异的小说.
[评点]
交友如若读书.结交学识渊博的人,志趣高雅的人,生活严谨的人,幽默风趣的人,就像读奇书,读诗文,读经典,读怪异的文字一样,取决于各自的喜好.读好书可以引人向上,交恶友可以使人行诡.


12
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二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
程()老曰:心斋不工书法,乃解作此语耶?
张竹坡曰:所以羲之必做右将军.
[译文]
楷书写得要像文人,草书写得要像名将,行书这、则在二者之间,能像羊叔子那样不披铠甲 轻裘缓带去都督军事,才是最高境界.
[评点]
执圆行方,规范自身,如楷书一样运笔端庄,即为文士的准则,而作为名将像草书一样挥洒自如,泰然自若,正是其风格所致.介于文武之间,以德孚众,才是治国的最高境界. 注:羊叔子:西晋人羊祜,字叔子.在都督军事时,常常轻裘缓带,身不披甲. 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


13
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
龚半千曰:物之不可入画者;猪也,阿堵物也,
恶少年也.
张竹坡曰:诗亦求可见得人,画亦求可像个物.
石天外曰:人须求可入画,物须求可如诗,亦妙.
[译文]
人要尽使自己成为诗歌吟咏的对象;物什要尽使自己成为画中描绘的对象.
[评点]
物什成为画中描绘的对象,不是很难的事,而人成饿日诗篇中歌咏的对象,却是像当难的.画中物为写实的,诗中人是虚拟的,虚虚实实即不再是原本的我.不求入诗入画,但求原我本我. 注:阿堵物:钱的别称.


14
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
江含徵曰:今之钟鸣漏尽 白发盈头者,若
多收几斛麦,便后置侧室,岂非有少年襟怀耶?
独是少年老成者少耳.
张竹坡曰:十七八岁便有妾,亦居然少年老
成.
李若金曰:老而腐板,定非豪杰.
王司直曰:如此方不使岁月弄人.
[译文]
青年人要有老年人那样成熟的思想和主见,老年人要有青年人那样明快进取的精神.
[评点]
少年宜趋于成熟,老年宜减少暮气;少年不可以城府至深,老年不可以故作单纯;少年须宽容,老年须凝重.少年的襟怀与老年的见识互为弥补和调换,人便更可亲爱. 注:钟鸣漏尽:晨钟已鸣,夜漏残尽.比喻人已到暮年. 斛:量器名. 侧室:即妾.


15
春者天之本怀,秋者天之别调.
石天外曰:此是透彻性命关头语.
袁江中曰:得春气者,人之本怀,得秋气者,人之别调.
陆云士曰:和神当春,清节为秋,天在人中矣.
[译文]
春天生机盎然,是大自然本来的胸怀;秋天萧索凋零,是大自然的另一种情调.
[评点]
春有春的本色,秋有秋的气象.自然的襟怀本来是生机盎然的,而它的另一种情调则是清洁高爽的.两种状态,诠释着不同的人生.让生命充盈,还是让生命凋零,要看行走在哪个季节里,怎样去操守,自然的规律无不体现在人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