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咏叹调
琴音回旋
源
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梦境对于我来说已是久远的记忆。然而,这样的我却做梦了。
我梦到了葵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夏夜的星空之下,我和葵在蔷薇盛开的花园的小路上缓缓地行走着。雨后湖水涨了起来。葵开心地跑了起来。
那些散落在悠远时空中的回忆碎片,在幽深而旷然的天溟中散发着清凉的光芒。我指着其中不起眼的一点儿光,告诉葵那是相隔了十亿光年的星系。葵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夜空,许久才道:“简直就像是,有谁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一样呢。”
梦醒时分,我感到了嘴唇上苦涩的咸味。
1.
早上,准确来说是晌午醒来的时候,夏天的太阳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房间里腾起一股热浪。“就像蒸笼里的肉包子一样。”郁子翻了个身,懒洋洋地爬起来。空荡荡的房间内毫无多余的陈设。电话里有琴子的留言。
熙熙攘攘的商业街上,一如既往地肆虐着南腔北调的流行乐。琴子的工作间就在距此不远的一所大学里。爬墙虎覆盖的老教学楼无论从外表抑或是内部陈设都给人以风烛残年之感。琴子的房间在楼道的尽头,甚是不惹眼。同一楼层的其他教室似乎很久以前就不再有人使用了,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郁子的脚步声。
葵
很小的时候,和哥哥一起练习钢琴。对于我只靠听觉记忆便能弹奏的能力,连教我音乐的夫人都感到惊奇。论音感的话无人能及。或许我就是他们眼中“天才”那样的存在。夸赞的言语总是贫乏想象力的,却意外地不会让人厌烦。
然而,发现我的音乐能够对他人施加某种强制性的影响是后来的事情了。
2.
琴子不在。
一如既往地杂乱无章的房间,四处堆放着琴子的画作。靠窗的一头还挂着几幅为数不多的成品。郁子的目光停驻了。
看到墙角的提琴时,郁子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违和感。琴身古朴而典雅,色泽很美,格格不入地立在那里。郁子开始想象琴子发怒时的眉毛,感觉很对路。
“怎么 ?”
琴子站在门口,神情沉静,一如没入深海的古城。
“这把琴是怎么回事?”郁子说。
“昨天一位访客送来的,说是暂放在这里一阵子。”琴子答道。
郁子愣了好一阵子。“你竟然会有访客?是有什么委托吗?”
“不,”琴子说,“说是在学校例行的夏季展会上看到了我的画,说什么都要见见作者本人,就找了来。说是只要见了才会明白什么的。”
“然后明白了什么吗?”郁子问。
琴子摇摇头。“只是一直沉默地看画。她好像对之前我送给你的那幅很有兴趣。”
郁子望向窗子边挂着的最往里的那一幅。画中白皙的女孩子垂着头,安静而秀丽地坐着,神情无可名状。郁子片刻间竟有些失神了。琴子定定地望着郁子。
“说什么了吗,那位访客?”
“说是个很秀丽的人呢。郁子,你被称赞了哦。”
郁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之前在校内展出过的那一幅呢?”
“早就让人换下来了,”琴子微微一笑,说,“创作这种事情果然是需要原型的,否则做出的东西就是连一具空壳也谈不上的纯粹形体了。所以我重塑了她,按照你的样子。”
“呐琴子,”郁子恍惚道,“pygmalian effect啊expectancy之类的你信吗?”
琴子露出了个可笑的表情。“画也好雕塑也好只要用心提高技巧就能无限接近真实,震撼之感也是由此而来的吧。但也仅仅至此。终究都是没有灵魂的物件。虽然他的期待已成枉然,皮格马利翁这样的人倒是有的,”琴子道,“那个孩子或多或少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或许,”郁子说,“那个女孩是从你的画中看到了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呢。”
琴子默然。
“对了,琴子,”郁子想起了什么地说,“叫我来做什么来着?”
“义务劳动,”琴子理所当然般地不假思索道,“还有,之后琴就交给你了。”
“那可是客人交给你保存的东西吧,”郁子说,“收在储物间里不就好了。”
“干脆一点,就是白送给你了,”琴子爽快地自说自话道,“她不会再来的。”
“又来预言了吗?”郁子说。
“预言?”琴子道,“是直感。”
“算了,”郁子道,“反正你有自信的事情也很有限。”
“不过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琴子回头望着郁子道,“她和你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有某种不同寻常之处。”
“才能这种东西,在不同的人身上以不同的方式流泻。那孩子无论是灵感还是洞察力一直以来应该都还属于艺术的范畴,判断力和认知也与普通人无异,”琴子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继续说下去,“何况是在赞扬中成长起来的那样的孩子,常识对她的影响也许比我们所想的深远很多。这一点她和你完全不同。随着年龄增长,对他人的认识越加明晰,她的焦虑就会越深。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她才会被这样的幻影所吸引,是吧,”郁子凝视着画中的少女叹道,“可那不是琴子你能明白的。”
琴子不置可否。
葵
我几乎以为她就在我的眼前。这听起来也许荒唐可笑,明明只是一幅画作,却让我感到比一直以来都要更接近一个人的,不可思议的真实。她凝视着我。闭上眼,我依稀望见了逝去的夏夜,如同望见了远去的人朦胧的眼睛。于是我坚定了去见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