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瓮
几只乌鸦分散着停在一枝叶子并不茂盛的树杈上，来回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夜色，不时发出几声清冷的啼叫。亥时一过，高松便睁开眼睛，坐起身子。他望了一眼窗外，月色正浓，张牙舞爪的树枝在月光的映衬下，多添了几分狰狞。
在解县城内逗留的这十余日，他已暗中将吕家以及周遭环境打探详实，并且了然于胸。
那日父亲断气之后，高松寻遍周围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姐姐的踪迹，只剩下高家宅院在他撕心裂肺的怒嚎中，渐渐化为一片黑色的废墟，偶有几处仍未烧尽的地方，在暗夜中闪烁出几点火光，发出噼啪的声响。
那伙黑衣人究竟跟吕家有没有关系？姐姐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世上？不知何日才能找到姐姐，手刃仇人。高松的思绪跟这深邃的夜色一起，陷入了迷茫。
今夜之后，也许就会找到答案。高松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悄悄整理着行装，然后将他偷偷准备了很久的一条黑布塞进怀中。
准备妥当之后，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夜风习习，吹来几分凉意。
高松走到院内，向杜义和子衿妹妹的屋子望去，那两人的窗内早已熄了灯火。他没有走正门出去，而是一个纵身，跃出了墙外。
也许是晚餐吃的那只大白鹅的作用，高松觉得自己今夜的身手格外敏捷，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便来到了吕府门前。
高松第一次找到吕家的住处时，那高门大宅，简直令他目瞪口呆。两尊石狮赫然立于府门两侧，两扇宽大的朱漆大门上面，各有一个金漆兽面如意门环，煞是威风。今日虽是夜里，吕家门前却也是阔气无比，在两排大红灯笼的红光中，高高大大的“吕宅”牌匾赫然眼前。
四下无人，只听得到几声远处巡夜人模糊的锣音。除此之外，便静如深海。
高松耳朵贴着墙身缓缓地走了几步，没有听出里面有什么异样的响动。于是他起脚蹬住墙边的一棵大树，飞身而起，蹿到了吕府的高墙之上。
高松微微俯下身，放眼向下望去，诺大的前院只有几株古树和一些花花草草的景致，竟寻不到半个人影。
他无暇多想，一个旋身翻下高墙，将身子紧紧贴在墙边，迅速移动着脚步。
忽然，高松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来。
他把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那条准备了很久的黑布。一番缠绕，黑巾系在了高松的脸上，他只露出一双丹凤之眼，在茫茫黑夜中散发着微光。
其实高松浑身上下只有这蒙面的黑布是黑色的，身无分文的他根本没有条件和机会去准备夜行衣。所以在这迷茫的夜色里，高松除了脑袋之外，其余部位十分容易辨认，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具无头的尸体摊在墙根下。
高松自然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在他看来，戴上黑布遮掩住面孔已是很高级的伪装了。起身之前，他又摸了摸黑布的结扣之处，确定如果发生激烈的打斗的话这块黑布不会突然掉下来。
确信一切万无一失之后，高松一个箭步跃了出去。
还未待他脚步落稳，只见数十把火把忽地在他周围全部燃亮。一大批手持兵刃的护卫从四面八方向院中涌来，迅速将高松团团围住。
高松心知自己中了埋伏，片刻的震惊之后，他立即冷静下来，摆开防备之势，并不时转向四处不断观察，在心里计算着敌人的数量。
粗略的计算之后，高松得出的结论是，人数太多了！
这些年来，高松虽然一直跟父亲习武，但还从未真正与“敌人”交过手，更何况是对方人数如此众多的情况之下。
此刻，他眼中虽透露着镇定的神色，心中却一时间不知如何掌控眼下的局面。
一阵奸邪的笑声从人群后面传了出来。
思索间，举着火把的众人纷纷向两边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吕家的大公子吕豪背着手悠然地从入群后方踱了出来。
高松一惊，随即明白吕豪应是早已在这里布下圈套，只等着他自投罗网！他攥紧拳头，眼中的怒气狠狠地射向吕豪。
“可算把你等来了！我们可是已经等了十日了！”吕豪开口道。
想想自己来到解县确实已有十余日了，如此说来，自己一到解县，吕豪便知道了！究竟是谁向他告的密？难道是……
未等高松多想，吕豪继续道：“你如此慢吞吞的行动，怎么配做一个剑客啊！”
吕豪话毕，众人皆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
听了吕豪的话，高松心里却有些云里雾里的摸不着边儿，感觉这些人像是在等自己，又不像是在等自己。
“快把那脸上的破布摘了吧。”吕豪继续说着，“不然捂着鼻子，没等我们动手你自己就憋死了！”他说完又自顾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高松气得正欲挥拳上前，这时吕豪身边的一个身着白衣的剑客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吕豪顺着那人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高松，立马惊讶起来，大声冲高松喊道：“你的剑呢？青龙剑呢？”
高松被问得一愣，“什么青龙剑？”
高松是赤手空拳来的吕家，浑身上下并无兵刃，原本只是想夜探吕府，看看能否找到姐姐和偃月刀的踪迹，如今却被吕豪带人团团围住，问他青龙剑在哪，加上刚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嘲讽，更是让高松一头雾水，充满疑惑。
“云过天！青龙剑究竟在何处？速速交与我等，可留你性命！”那白衣剑客将吕豪推至一边，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言语中听得出他的急切。
这一下高松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在这里布下埋伏，等的是另有其人。怪不得前几日不再派遣护卫去守城中的几口水井，原来是在府中秘密设伏，等人入瓮。
云过天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高松忽然想起十几日前在来解县的官路上遇到的那个剑客，那人名字不正是云过天么。
还没等高松理清头绪，一群人已经挥着兵刃涌了上来。高松手中没有兵器，只有左闪右躲，迅速地避开刀光剑影，他抓住机会截住一个护卫的攻击，取了他手中的长刀。
毕竟已随父亲学了十余年的武功和刀法，高松双臂灵活摆动，手舞长刀，霎时间，那刀锋仿佛在夜空中化作道道流星四散开来，他身前的七八个护卫全部倒在了地上。
刀光闪动间，又一批护卫被高松打退。可是高松发觉，周围的敌人越打越多，并且除去一小部分护卫、家丁之外，大部分敌人几乎都是身着兵甲的官兵打扮。
若不是凭着自己天生神力，弥补经验上的不足，第一次与这么多手持兵刃的敌人同时交手，高松怕是早已毙命于乱剑之下。
火光跳耀之间，空气中已弥漫起血腥之气。
他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用目光搜寻着吕豪的身影，怒喝道：“吕豪！你们这群卑鄙之徒！快将我姐姐……”。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从他眼前窜过，快得他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脸上的黑巾已被割开，左脸也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高松抹掉脸上的血，望向剑气射来的方位，只见方才说话的那个白衣剑客醒目地站在人群之中，长剑已经亮在了手中。
透过火光，吕豪辩清了高松的面孔，不由大吃一惊，若不是身旁家丁及时扶住他，他差点瘫坐在地上。
“高松？”吕豪不敢置信地晃着身子，慌乱地后退了两步，但脖子却下意识地向前探着，一双手不断揉着自己充满了惊恐的眼睛，努力地确认着眼前的这个人，然后他终于张大了嘴巴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白衣剑客和其他人等听到吕豪的话，顿时全都停了手，疑惑地回身看着他。
高松慢慢放下遮在脸上的手，怒视着吕豪，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既然吕豪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证明他知道高家被屠之事，由此可见，这件事一定与他吕家脱不了干系。
听到高松这个名字，二公子吕傲也从前厅跑了出来，他站在吕豪身后，看见高松持刀怒视着自己这边，便将脸俯在吕豪耳边，战战兢兢地不知在跟他大哥说些什么。
高松挥刀指向吕豪，怒喝道：“吕豪吕傲！你们两个卑鄙小人，害胡亭长和洪爷枉死，又杀我父母，掳我姐姐，新仇旧恨今日正好跟你一并了结！”
“放屁！你高家……”吕豪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见高松已经挥剑冲了过来，他只好连忙将手一扬，大声喝道：“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
一群护卫冲至高松身前，挥舞着刀剑拦住他的路，同时，几十个身着兵甲的弓箭手立即从吕豪身后涌出，拉弓引箭，候命待发。
见身前的护卫们密密麻麻如铜墙铁壁般护住自己，吕豪恢复了自信，仰首笑道，“本公子这些埋伏本是给云过天准备的，没想到长生老弟你莫名其妙闯入我吕府！也罢，既然你命大多活了几日，今日我就做做善事送你一程！让你早些与家人团聚！”
说罢，吕豪大手向下一挥，几十支箭闪电般划破夜空，齐齐射向高松。
紧接着第二批弓箭手上前，又一批箭飞了出去。
这些弓箭手都是郡守府的亲卫，本是当阳候赵省让河东郡守调派来协助青城剑客裴凌夺取云过天手中青龙剑的，李贵为了讨好郡守和当阳候，便把这埋伏地点选在了吕府。
飞箭一浪接着一浪射向高松，就连刚刚与高松拼杀的护卫都卷入箭浪之中，死伤不计其数。高松拼力旋转着长刀去抵挡一拨一拨的箭浪，长刀舞动的呼啸声和断箭的噼叭声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使他一时无暇再顾及其他。
就算是天生神力，高松挥刀的速度也无法一直去抵挡一波一波如潮似浪的箭雨。不多时，一支箭划过他的右臂，他的手臂微微一抖，长刀划出的防御屏障便出现了一道缺口。
喘息之间，一支箭矢擦过他的刀尖，刺进了高松的胸口。
“住手！”白衣剑客又开了口，示意弓箭手停下，又转身对吕豪道：“君侯要的是青龙剑，既然此人不是云过天，不便如此兴师动众，以免打草惊蛇。”
听了白衣剑客的话，吕豪于是向后摆了摆手，弓箭手全部退了回去。高松依然手握长刀挺着身子立于地上，只是左手捂着胸口的伤处，鲜红的血从指缝中不断地流出来，刺入胸口的箭杆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冷风萧萧，吕家大院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双方僵持在那里，空气中涌动着血腥的杀气。
高松忽觉得胸腔内一阵热浪上翻至喉咙，“噗”地一声，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吕豪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仰着脸对高松说道，“扔了你的刀，束手就擒吧，等我助裴兄得了青龙剑再收拾你！”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着地上那一片中箭身亡的护卫尸体，“你看看！你害得我连自己的人都射杀了，这么多人命，可都得计在你的头上啊！”
“呸！”高松将口中鲜血一口吐向吕豪，斜了他一眼道：“天下坏事都给你吕家做绝了！快交出我姐姐！否则今夜我便踏平你吕府宅院！”
“什么？”吕豪的脸上堆满了惊讶的表情，张大了嘴反问道，“你姐姐？难道高青也没死？”
吕豪惊讶的神色中竟又透出几分惊喜。
“哎呀呀，真是害本公子白白伤心了好久，迁至解县这么久，本公子这心里始终还是记挂着你姐姐的，她的脸蛋真是生得标致，嘿嘿嘿……本公子做梦都……”吕豪刚露出一脸淫邪的表情，又自觉在裴凌面前如此言语放荡有失身份，便收了**，一本正经说道，“但她怎么可能在我吕家呢？长生老弟！你莫不是被这一箭射傻了？”
吕豪自顾笑了几声，发现并没有人应和，于是收了笑，对白衣剑客道，“裴兄，此人与我吕家素有恩怨，留他不得，就辛苦裴兄了。”
吕傲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留不得，留不得，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此时，高松感到胸口的伤势越来越重，豆大的汗珠已经从他额前渗出，那支箭直挺挺地刺在他的胸口，箭杆已经粘满了血迹。
“也好，就让在下来收拾他吧！”白衣剑客对着高松说道：“在下‘青城剑’裴凌，小兄弟，今夜你命丧于此莫要怪我，只怪你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罢！”
余下的护卫纷纷闪在一旁，为裴凌让出路来。
高松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无限的杀气。裴凌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挺身上前，剑尖直奔高松刺去。
刚刚掀开他脸上黑布的那一剑使高松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武功修为，根本不是那裴凌的对手，此时又身负重伤，哪还有能力应负得了这样一个杀手！但父亲临终前托付的话语和渴望的眼神始终在他脑海中反复提醒着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高松怒喝一声，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忍住疼痛挥刀上前迎战。
未想到只一招，他手中长刀便被裴凌的青城剑挑翻在空中。
还未等长刀落地，裴凌趁势起剑再攻，剑气突窜，高松强忍伤势欲纵身避闪，却仍被飞射的剑气击中，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刺在他胸口的箭杆也霎时断作两截。
“哐啷”一声，从高松手中被挑翻在空中的长刀掉落在地上。
裴凌正要上前结果了高松性命，忽然听见空中有异样的响动。
他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跃出一个人影来。
月光下，那人青衣着身，发髻齐整，眉宇分明，神情自诺，一柄被粗布包裹的长剑握于手中。下落同时，他手臂一挥，一道气劲飞出，向裴凌射去。
裴凌忙向后退去，举剑指向那人的方向道：“来者何人！”
那男子落地轻巧，可见轻功不凡。裴凌借着火光看清楚了他的脸，还有他手中那柄裹着粗布的长剑。
“青龙剑！”裴凌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盯着那人手中用粗布裹缠的剑身，惊呼道，“你是云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