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中的激战
柔和清凉的微风拂过壁炉谷森林高大有力的橡树，它们的枝条和着风，轻轻摇曳。静谧的森林沉浸在安静祥和的气息中，留下提里奥·弗丁独自面对他的思绪。
     他的灰色坐骑，米拉德（Mirador），在蜿蜒的打猎小径上轻松地小跑。虽然猎物在过去几周内罕有的从不现身，但提里奥总是在机会找上门时就来到这里打猎。比起要塞里严肃，拘谨，发着霉味的空气，他更喜欢野地上青草的芳香。
     在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提里奥就开始在这片森林里打猎，他对这里无数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了如指掌。这里就像他的避难所，提里奥可以放开身上的重担，暂时逃离作为领主的压力。他思索着有一天出猎时要带上他年幼的儿子，泰兰（Taelan），让男孩能够亲身体会祖国洛丹伦（Lordaeron）的雄伟壮丽。
圣骑士（Paladin）领主提里奥·弗丁（Tirion Fordring）是一个强悍的人。他拥有强健的体格，比起他无畏的勇气，他身上散发的智慧之光则更为夺目，提里奥以此挤身于当代最伟大的战士之列。
    
     虽然他已年过五十，他看起来仍然威风凛凛，像年轻时一样意气风发。他标志性的浓密胡子和整齐的褐色头发已被岁月点上灰白的痕迹，但那锐利的叶绿色双眸仍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尖利光芒。
     提里奥是繁荣的联盟领地壁炉谷（Hearthglen）——一片横卧在高耸的奥特兰克山脉和达隆米尔（Darrowmere）湖雾气弥漫岸边的巨大森林的领主。提里奥广受人民拥戴，他的名声和功绩传遍整个洛丹伦王国。
    
     他的伟大要塞，玛登霍尔德（Marednholde），凭借着其十字路口的特殊地位，成为区内的经济中心。玛登霍尔德的居民为要塞固若金汤的城墙深感自豪，即使是在兽人大举入侵洛丹伦那段最黑暗的岁月里，它们在侵略者潮水般的强攻中依然屹立不倒。
    
     但最近，提里奥对各类军队焦急地在他的领土内频繁地奔走颇感不满。
最近几周，玛登霍尔德要塞忙于接待为绝密的外交差事而四处奔走的联盟各国高官和代表们。提里奥亲自接见他们中的大多数，并尽其所能热情地为他的客人提供帮助。虽然高官们对他的帮助表现出适当的感激，提里奥仍能感觉到这群人心中的紧张。他怀疑他们正在为联盟最高议会直接带去可怕的消息。
    
     提里奥尽他所能希望能了解他们急迫的公务背后的细节，无奈至今仍无法如愿。但提里奥·弗丁毕竟不是容易欺骗的孩子，作为一个为联盟服务了30年的圣骑士，他明白只有一个原因能让使节们如此紧张：
    
     战争重回洛丹伦。
* * *
抵抗兽人侵略的战争已经过去将近12年了。那场浩劫的巨浪，毫不留情地将不少联盟领地夷为平地，北方王国生灵涂炭。太多勇敢的军人在兽人狂暴的侵略中倒下，无法看到和平重临的日子。
    
     提里奥在战争中失去了多位挚友和不少忠心耿耿的部下。虽然联盟在最后一刻重整旗鼓，彻底地击溃敌人，但这一切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几乎整一代的年轻人都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为了确保人类文明不会就此沦陷在兽人野蛮的践踏下。
战后，失去首领的兽人们被关押在联盟边界的收容所中。虽然联盟拥有精良的预警机制，派大量步兵和骑士看守收容所仍显得十分必要，用以保证兽人处在被管制的状态下。的确，随着时间的推移，兽人似乎完全失去了他们嗜血的狂怒特性，并普遍陷入一种莫名的昏沉中。
    
     有人认为这些天性邪恶的野兽们之所以变得毫无生气是由于长时间没有触碰刀剑，但提里奥对此意见仍有所保留。他面对面的见识过，兽人在战争中显示出来的残忍和野蛮。对于它们的暴行的可怕记忆多年后仍在噩梦中不停地折磨着提里奥。他，作为一个曾经面对过它们的人，绝不会相信兽人的好战天性已经完全离去。


* * *
提里奥每天晚上都祈祷战争不要再次危及他的人民。也许这只是一个天真的愿望，他衷心希望他年幼的儿子远离战争的严酷和恐怖。
    
     作为一名圣骑士，提里奥见过太多的孩子在战争中惨死或失去双亲。他见过太多孩子的双眼，在面对不断吞噬他们的恐惧和暴行后变得冷酷和扭曲。他当然不允许这些发生在他自己的儿子身上，绝对不允许。
    
     然而，尽管提里奥多么不情愿，他不能对当前的局势视而不见。他最信任的助手和顾问已经将这几个月那些严肃的谣言转告给他——兽人们再次在联盟的土地上活动，并且不可思议的强悍，如此多的使者来到他的要塞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兽人们愚蠢到想东山再起，他会不顾一切地制止它们。责任总是他生命中永不改变的定律。无论如何，提里奥已经将自己的大半年华献于保卫洛丹伦的责任中。虽然他并不是贵族出身，但提里奥的荣誉感和热情早在18岁时便为他赢得骑士军衔。提里奥忠心耿耿地为王国服务，并得到了他上级的巨大尊敬。
    
     数年后，当兽人首次大举入侵洛丹伦，决意摧毁人类文明时, 他是首批有幸与光明使者乌瑟尔并肩作战的骑士之一，并光荣地受封成为圣骑士。
    
乌瑟尔，提里奥，还有不少虔诚的骑士由联盟大主教亚朗萨斯·法奥（Alonsus Faol ）亲手挑选，聆听圣光的教导。他们独有的，神圣力量更是成倍地增长。在圣光的照耀下，圣骑士不仅站在最前线，领导着对抗黑暗中邪恶势力的战斗，并视治愈无辜战争对无辜平民造成的伤害为己任，播种善良和希望。
    
     提里奥和他的同僚们都拥有治疗创伤和治愈所有疾病的神圣力量。在伟大的力量和智慧的光芒中，圣骑士们团结同胞，携手捍卫圣光的荣誉。事实上，正是圣骑士的领导才能和力量在战争的最后关头力挽狂澜，才确保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尽管提里奥自身的神圣力量在岁月的冲刷下稍显衰退，他仍能感觉到力量和神恩在他逐渐老化的躯体中流淌。提里奥有足够的力量，即使面对最坏的情况。他发誓，为了他的儿子，为了他的人民，奋战到底！
* * *
努力地清空思绪后，提里奥停下确定他的方位。使他吃惊的是，他已不自觉地沿着打猎小径走出很远，远远抛离他的预定范围。只见小径在苍翠欲滴的山谷中蜿蜒，盘旋。提里奥回想起在这么远的山区中已经没有前哨。事实上，他已经找不着上次冒险涉足这么远的记忆。
    
     提里奥作了一个深呼吸，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青草的气息。在清新的空气中，飘荡着附近一条溪流潺潺的奔跑声。猎鹰雄健的翅膀划过蔚蓝的天宇。这里着实让他陶醉。提里奥许诺自己，在一个更晴朗的日子，一定会再到这里寻找染绿的声音。
    
     风轻柔地拂过他日渐稀疏，泛灰的头发，提里奥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如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毕竟，他是出来打猎的。提里奥熟练地将他的坐骑在小径上掉过头，并让米拉德迈开大步跑下山谷。提里奥拉紧缰绳，骑着他忠心的坐骑向森林深处驶去。
     几分钟后，他飞驰进一片空地，空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废弃多年的哨塔。他在古塔的基座前勒住缰绳，端详着这座孤独的建筑。和很多星罗棋布在联盟领地上的废墟一样，它属于那段黑暗岁月的记忆。
    
     哨塔的墙被毁，七凌八落地散落在地面，满布被炸开的黑色疤痕，明显是兽人弩炮的杰作。这些毁灭性弩炮在远处投射出燃烧的弹丄药，将整座村庄夷为平地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暗自感叹，这座损坏如此严重的塔楼在战后竟能屹立多年。


    
     在检查塔楼的基座时，提里奥瞥见地面上一些奇怪的痕迹。他立即下马上前仔细观察。提里奥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他发现这些特大的痕迹并非人类的足迹——而且刚落下不久。
提里奥迅速环顾四周，发现空地上布满痕迹。兽人至少在几天内经过这里，他推测道。难道这些卑劣的野兽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不可能，壁炉谷的边防滴水不漏，一定还有其他解释。一群兽人绝不可能躲藏在他的领土里超过一秒。
    
     况且，躲藏并不是兽人的作风。提里奥的侦察兵和守卫们若是探察到任何兽人在壁炉谷的活动迹象，不会视若无睹。但这些新鲜的脚印仍历历在目。
    
* * *
提里奥牵着米拉德绕到塔楼背后，并从马鞍旁的剑梢中拔出粗制的重剑。提里奥衷心希望自己将那把有力的战锤带在身边，而不是这把剑。虽然他的剑术精湛，但他更希望挥动传统的战锤，就如所有的圣骑士在面对危险时一样。
     悄悄地，提里奥进入塔楼内部。不少木横梁已从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上塌落，在同样破碎的石地板上断裂开来。他细查毁坏的警卫室，并在一张拼凑的粗糙床铺旁找到一处简陋的营火痕迹。灰烬中的火苗才留有余烟，刚熄灭不久。显然兽人曾经在古塔附近扎营。
    
     旱有的，他没有发现散落的武器或战利品，这些都是兽人酷爱收集的。提里奥纳闷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些野兽，如此卤莽地擅占联盟的领土。
     打算着回到要塞聚集他的军队，提里奥大胆地离开塔楼踏进空地。让提里奥大吃一惊地，他一眼就看见了一只庞大的兽人，那野兽就像突然在树丛间出现一般。
    
     那只兽人，似乎和提里奥一样震惊，手中的柴火怦然坠地，伸手去够背上挂的阔战斧。提里奥咬紧牙关，威胁地挥舞着他手中的剑。缓缓地，兽人稳稳踏住脚下的土地，取下巨斧。
* * *
     提里奥已经多年不曾遇见兽人了，他既反感又毫不松懈地凝视着他的敌人。尽管他的神经高度紧绷，提里奥还是能注意到这只兽人的与众不同。的确，这只生物和他以往见过的一样庞大而健壮。它粗糙的绿色皮肤和野蛮的外貌与其他兽人一样鲜明。它丑陋的獠牙和突出的耳朵，甚至能让提里奥回忆起战争中每个野蛮的场面。
    
     然而这生物的形象和作风似乎又有那么些不同。岁月在它的身上留有明显的烙印，它的眼睛旁边布满层层叠叠的皱纹。它稀疏的胡子和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被灰白的斑点侵蚀着。其它兽人武士通常用不搭配的盔甲和带刺的护手装饰自己，但这一只只穿着缝合的皮毛和猩红的皮裤。
    
     这只兽人平静，又泰然自若的战斗姿态明显说明，它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手。除去它外表上的苍老，这只兽人实际上比提里奥以前碰见过的所有兽人危险百倍。
笨重的兽人呆立了许久，似乎在等待提里奥先出手。提里奥迅速观察林木线，确保没有其它兽人准备埋伏他。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兽人身上，提里奥发现它甚至没有挪动一英寸。兽人点点头，似乎在确认它的确是独身一人丄。兽人会意的眼光仿佛在告诉提里奥，它希望他在他们决斗前全神贯注。
提里奥一面对兽人平静的行为感到稍稍不解，一面向前冲。兽人轻易地横跨一步，躲开提里奥头阵攻击，并用它的巨型战斧挥出一道弧线。反射性的，提里奥蹲下躲避这猛力一击，侧滚翻成蹲式防御姿态。抓紧这一瞬间，他向兽人腹部的空挡刺出剑锋。那生物熟练地用半把斧头格挡这一刺，并向后跳出几步为自己争取更大机动空间。


    
     提里奥假装向右然后剑锋一转，反向横扫。兽人立即警觉到这一聪明的移动，它向相反方向转身，并用战斧快速地往提里奥头顶猛力重击, 着意将他砍成两半。提里奥连忙翻滚闪避，巨斧仅在他身子几英寸外落下。
    
     两个对手再次站直并拉开距离，都惊讶地盯着对方。提里奥承认这只兽人是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的强大敌人丄。兽人脸上闪过的严肃一笑仿佛是对提里奥的身手相同的敬佩。
* * *
     他们开始互相绕圈，估计着对方的力量和弱点。提里奥再次惊讶这只兽人的行径和集中。所有其他提里奥遭遇过的兽人总是不顾后果地向前冲，比起机动的战术它们更喜欢野蛮和狂暴的力量。这只兽人，无论如何，已经显示出不凡的身手和自制力。
有那么一瞬间，提里奥怀疑自己是否能真正战胜这生物。有那么几秒，提里奥担心他那疲劳的躯体和反射神经，会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抛弃他。心爱的妻子和儿子将失去他，孤独地挑起生活的重担的零星思绪，在提里奥脑海里闪过，片刻间唤醒他的决心。
    
     在一声自嘲的鼻息声中，提里奥抖掉怀疑，握紧手中的武器。他曾经面对过死亡不下百次，他有一个使命要完成。提里奥稍稍放松并提醒自己，他的战斗技能和以前一样锐利，圣光的力量与他同在。
    
     无论这兽人的战斗技巧多么令人印象深刻，提里奥所关心的只是它来自黑暗——它是人类文明不共戴天的仇敌，就因为这样，它必须死。
    
* * *
带着钢铁一般的决心，提里奥冲上前，用他所能集合的每一分力猛砍向兽人。
    
     在圣骑士愤怒的攻击下，兽人被迫后退。提里奥逼迫着它后退，直到他的剑仿佛擦出火光。兽人奋力格挡开圣骑士的连串攻击，却被提里奥老练的一刺击倒在地。提里奥在那兽人的大腿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痕，使它跌倒在灰尘中。
    
     老兽人坠落在厚积的泥土上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咕哝。虽然那只滴血的腿在痛苦中颤抖，但兽人仍挣扎着尝试重新站起，明白提里奥将要趁着优势攻击。可明显地出于它所料，提里奥后退并放慢脚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站起来，兽人惊讶得浑身凝固。
提里奥是一名圣骑士——白银之手骑士团的成员——对他来说，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杀害一个倒在地上的敌人无疑是不高尚的。骑士团的神圣守则需要他尊重他的敌人。
    
     他对兽人肯定地点头，再次示意让它站起来。兽人磨着它发黄的獠牙，忍痛缓缓拾起巨斧，重新站直。
    
     时间仿佛凝固在空气中，他们面对面，紧盯着彼此的双眼，仿佛要看清对手的内心。兽人微微挺直身子，举起紧握的拳头放至胸前。一个敬礼，提里奥突然明白。现在则是提里奥惊讶得浑身凝固。
     
     从来没有野蛮的兽人在战场上对他敬礼。提里奥承认他对这族嗜血生物的了解还有待填充。然而，它还是他的敌人。提里奥理解地对兽人点点头，再次举起他的剑。
    
     此刻则轮到兽人首先发起冲锋。由于受伤的脚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兽人被迫小跳着向圣骑士跑去。它单手挥出巨斧，猛地横劈提里奥。圣骑士在野兽蛮力迸发的压力下，向塔楼的入口方向后退。
    
     仅仅躲过兽人野性大发的一击后，他从空门大开的入口摔到卫兵室中。紧接着的下一秒，提里奥在锋利的战斧深嵌进他的左臂时发出一声怒吼。他在痛苦中极力保持头脑清醒，设法猛砍向兽人暴露的绿手。兽人的巨斧在主人的怒号中飞落在石板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提里奥乘胜追击，希望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决斗。
     反射性地，兽人抓起一条散落的横梁，挥向往前冲的圣骑士。
     提里奥后退一步闪避，兽人的横梁在空中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直冲进易碎的墙壁中。烟尘和碎石如下雨般从天花板坠落。那些残存的横梁在塔楼的墙壁移动它们的重量时吱吱作响。
    
     提里奥继续着他的攻击，在激昂的斗志中将兽人的临时武器砍成碎片。兽人在不顾一切的顽强中抛掉手中剩余的横梁，张开手臂径直扑向提里奥。在战斗的怒吼中，魁梧的兽人伸手掐向提里奥的脖子。圣骑士尝试在兽人全力撞向自己时刺穿对方。
    
     然而，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战士给了脆弱的墙壁最后一击，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终于屈服地倒下，砸落在他们身上。
* * *
提里奥注意到木材和石头叽叽嘎嘎的声响。他在浓重的灰尘笼罩自己时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被粉碎的守卫室里漆黑一片。
    
     他浑身麻木，但还能感觉到胸膛上的重压。烟尘消散时，提里奥发现自己正被一条巨大的碎横木压倒在地，腿则被钉在大块的灰泥板下。他狂暴地环顾四周寻找兽人的踪影。如果此时兽人决定了结他，他将毫无防备。
    
     他拼命伸长手臂够着一根横木，用尽所有力量举起唯一的武器。横木却重重地砸在碎石堆上。
如洪水般的疼痛立即淹没了提里奥的躯体。他的脑袋由于宝贵的血液不断地从左臂上的伤口中涌出开始眩晕。他忍着受伤的肢体相互碰擦的剧痛，尝试从石堆下解脱出来。提里奥的右腿感觉上已经在灰泥板的重压下断掉。他受伤的身体既疼痛又疲惫，提里奥几乎在痛楚中昏厥过去。
    
     他能听见建筑物剩余的墙壁还在吱咯地呻吟，离整座塔楼倒塌的时间不远了。渐渐失去知觉的提里奥隐约听见身后瑟瑟的响声。他奋力地抵抗着睡意，扭过头去刚好看见兽人那绿色大手威胁地伸出，黑暗在提里奥急促的喘息声中笼罩了他。


第二章
未解的迷团
     阳光从大教堂拱顶上敞开的天窗中柔和地泻下。漂浮在空中的尘粒盘旋着，在清风飘荡的宏伟殿堂中，悠悠地跳着它们的舞蹈。一排排巨大的白蜡烛在彩色的落地窗前列队。一位骄傲而威武的战士的身影，在玻璃窗后显现。上千块彩色玻璃块描绘出战士健壮的体形和高贵的仪态。
     在金色光辉的环绕中，那个人一丄手握着强大的战锤，另一只则拿着一本皮质的大书。封面上的题字写道: “Esarus thar no’Darador”——“我们以鲜血捍卫荣誉”。
提里奥·弗丁抬头仰望那闪耀的画像，感觉到他的精神插上了羽翼，正在空中翱翔。提里奥在华丽的雕花台座上跪下，谦虚地低头祷告。
    
     在他左方，站立着一群穿着顺滑白袍，神情忧郁的人。他们是牧师——战斗牧师——来自暴风王国的北郡。这些虔诚的牧师会给予提里奥他们的支持和精神上的指导，他即将接受这些帮助。
    
     紧靠着他的右方，另一群人按照传统站立着，全部装备着打磨得发亮的战甲。他们是白银之手的骑士——圣骑士们。光荣的圣骑士们是联盟和洛丹伦的战士。他们支持着提里奥——这神圣的军衔最新进的拥有者。
    
     在他面前，是一座直接放置在巨型彩色玻璃窗下的神坛。流水般的阳光聚集在神坛中央，另一位穿着长袍的人坐在其中，陷入寂静的沉思，环抱着一本大书。提里奥模糊地意识到更多人在他背后聚集，在等待仪式开始时不安地交谈着。
    
     那神坛上穿着长袍的人举起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提里奥屏住呼吸，这就是他多年等待的一刻。穿着长袍的人站起身来，并缓缓走向跪着的提里奥。大主教在华丽的台座前停下，打开了手握的大书，他以雷鸣般的声音读道：
“在圣光的感召下，我们齐聚在此，
     让神圣力量在我们的兄弟身上流淌。
     在光之辉的照耀下，他将获得新生。
     在光之力量的支持下，他将指引他的人民。
     在光之勇气的武装下, 他将与阴影战斗。
     以及，在光之智慧的召唤下，他将领导他的同胞们去分享天堂中永恒的荣耀。”
    
     朗诵过诗篇，大主教合上大书，走向左边的牧师们。提里奥身体被兴奋的洪流冲刷着。他深吸一口气，在这庄严的时刻集中所有精神。
“北郡的牧师们，如果你们认为这个人值得尊敬，请施与你们的祝福。”大主教用仪式性的口吻说道。
    
     其中一位穿着白袍的人向前走出，手捧一顶深蓝色的镶边披风。牧师虔诚地为提里奥戴上受过祝福的披风。他伸出拇指从小瓶子里蘸上圣油并涂抹在提里奥渗着汗丝的眉毛上。
“在圣光的恩赐下，愿你的同胞们免受伤痛之苦。”牧师低声祈祷。他深鞠一躬，退回到牧师的队列中。
     大主教转向右边的人，再次说道：“白银之手的骑士们，如果你们认为这个人值得尊敬，请施与你们的祝福。”
两位光荣的骑士走向前，庄严地站立在台座前。其中一位手握一柄巨大的双手战锤。战锤镶银的锤头刻有神圣的诗句，垂柄则包裹着蓝色皮革。提里奥惊讶于它的精美与工匠奇巧的手艺。骑士将战锤放在提里奥脚前的台座上，然后深鞠一躬并退回。
    
     第二位骑士，捧着双重的仪式肩甲，踏步向前并直视提里奥的双眼。他是萨丹·达索汉（Saidan Dathrohan），提里奥最亲近的朋友之一。骑士的脸庞因为兴奋和骄傲而闪闪发光。


    
     提里奥心照不宣地还以微笑。萨丹明显地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他将银色肩甲放置在提里奥的肩膀上，并用严肃的声调说：“在圣光的力量下, 愿你的敌人们永久毁灭。”
    
     致辞完毕后，萨丹调整好银色板甲，以让深蓝镶边披风从甲里如溪水般淌下。他随即退回在职骑士们的队伍。提里奥的心在他的胸膛里兴奋地跳跃着，他是如此地被快乐征服着，飘飘欲仙。大主教再次大步向前，并将手放在提里奥头上。
“起来吧，让我们看到你的脸，”他说。提里奥站起身来，惊讶于这无比的荣誉终于降临到他身上。大主教平视着提里奥，大声朗读书上的内容。
“你，提里奥·弗丁，发誓永远恪守白银之手的律令和荣耀吗？”
     
     “我发誓，”提里奥虔诚地回答。
“你发誓会感召圣光的恩惠，并将其智慧在你的追随者之中传颂吗？”
“我发誓。”
“你发誓，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发现邪恶的存在，你就会毫不犹豫将之粉碎，用你的每一滴血去保护弱小和无辜吗？”
提里奥用力咽下一口唾液，边点头边回答，“以我的鲜血和荣誉，我发誓。”他轻轻地呼出一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大主教合上书本，退回神坛中央。
大主教转而面向众人，说道：“弟兄们——你们作为见证人齐聚于此——举出你们的手，让圣光照耀他。”所有牧师和骑士都举起各自的右手，指向提里奥。他们的手开始闪烁出一道道柔和的金光，提里奥惊讶极了。他暗自假设，在这兴奋的瞬间，只是他眼睛在耍把戏骗他。
    
     然而，在他惊愕得无法动弹时，从高处倾泻下的阳光慢慢地流过地面，仿佛是回应这群人的召唤一般，静静地停留在提里奥身上。在刺眼的光辉中，提里奥感觉到它的神圣力量让他既温暖又充满力量。他生命中的每一丝光纤都被神的火焰点燃。
    
     他能感知到生命之礼赠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中流淌，那种足以治愈任何创伤或疾病的神力。他想，这也是那种足以燃烧居住在阴影中的被诅咒者之灵魂的力量。他不禁敬畏得浑身颤抖。
     在希望和欣喜的火焰中，提里奥跪下并拿起那把强大的战锤——他的神圣誓约和地位的象征。喜悦的泪水流过他的面颊，提里奥抬起头来，望向大主教，后者正露出温暖的微笑。
     “那么站起来吧，提里奥·弗丁——洛丹伦王国的圣骑士，欢迎加入白银之手。”
整座大教堂在欢呼声中沸腾。高台上的长管鸣奏出欢腾的乐章，久久回荡在巨大的光明大教堂中。
    
    
* * *
提里奥睁开双眼。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从临近的窗外飘进屋里，他能听见玛登霍尔德要塞中熟悉的叫卖声。他回家了，躺在自己的床上。
    
     摇摆着头甩掉睡意，提里奥想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看着自己的床单被汗水浸透，他笑了，也许，他已经一周没洗过澡。他的头是如此地被敲打着，好似要爆裂开来。
    
     深叹一口气，他记起刚才做过梦。提里奥尝试回忆梦境的细节，但颅骨内的重击让他只能想起几个瞬间：一个穿着长袍的人，一把闪耀的战锤，还有一个邪恶的兽人。
    
     一个邪恶的兽人？他猜想自己是梦到了当年封号圣骑士的仪式。但那喜人的仪式中绝对没有一个兽人！慢慢地，更多片段在提里奥的脑海中闪过。他曾经和一个兽人战斗过——并且他输了。胡说八道，他茫然地想，也许只是他的梦变得更有想象力了——在这个年龄。


     “圣光拯救我们，”她咕哝道。这时门”砰”地开了，五岁的泰兰跳着跑进房来。
    
     “爸爸！爸爸！”小男孩大喊着，跑向他的父母。卡拉多德站起身来看着小泰兰跳到提里奥的大腿上。泰兰撞到他疼痛的胸口时，提里奥咕哝了一下。
     “泰兰，我的好孩子，一切还好不？”他问道，亲切地拥抱他的儿子。泰兰腼腆地笑了，并耸耸肩。“在你妈妈面前是不是很乖？”泰兰兴奋地点头。
    
     “他可是很留心那点，”亚登有力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但他一直都很调皮，就像他父亲一样。”卡拉多德对正走进房里的忠心的警卫队长露出温暖的笑容。“我希望我没有打断任何事。我看到泰兰像个狂怒的小食人魔般冲向这边，我本来想在他吵醒你之前把他抓住，提里奥。似乎我并不需要担心。”提里奥咕哝着抱泰兰站起来，走上前去会他的老朋友，他们俩热诚地握手。
     “卡拉多德告诉我，说我应该感谢你把我拖回要塞。事实上，亚登，如果我能用金章记录你将我从麻烦中拉出来的每一次……”
“哪里哪里，我只是领着你的马回来。如果你要感谢谁，那应该是巴瑟拉斯。他几乎烧尽自己的精力去治疗你。你着实挨了一顿暴打，老朋友。无论如何，看到你撑过来，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你可真让我们捏了一把汗。”
“我明白，”提里奥说，“有些事我们需要立刻讨论。”亚登点点头，转头看了看泰兰和卡拉多德。卡拉多德注意到了警卫队长聪明的暗示，从提里奥的臂膀中抱过泰兰，说：“那么，我会让你们俩去面对那些问题，当然，你们有计划要制订。而我们的小朋友也需要去小睡片刻。” 她吻了吻泰兰的脸颊。不满的泰兰扭着要挣脱她的紧抱。卡拉多德自顾自笑了。
“就像他父亲一样，”她轻笑着说。提里奥和亚登都不禁露齿而笑。
“我等会再来看你，儿子。”提里奥望着他们的背影说。当他们的声音消失在风中后，提里奥回头面对亚登，他的脸上写满关切。
“那是一只兽人，亚登。绝对不止‘可能是兽人’，而且它还活着。据我所知，他在外独自一人。在我们能了解更多情况前，我希望这事不要传出去。我不希望整个壁炉谷都为之惊慌，因为它只是个单独个案。”
亚登宽阔的下巴明显紧绷，说：“也许问题已经往那方向发展了，我的阁下。你昏迷时我和巴瑟拉斯都在你身边。我们都听到了你那些关于兽人的呓语。”
提里奥的脸扭曲着，亚登继续道。“你和我一样了解巴瑟拉斯。当他一听到你说‘兽人’这个词，立即变得暴跳如雷，并召集一群士兵去搜索乡野地区，决意找出任何藏匿在我们的领地的兽人。我几乎要威胁扣押他才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我很赞赏年轻人的热忱，但他的狂热会让事情复杂化。”提里奥挖苦地说。
“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亚登苦笑着补上这句。他们都记得巴瑟拉斯年少时几乎将他的所有热诚寄托在与兽人作战上。巴瑟拉斯的双亲在战争中被兽人杀害，他沦为孤儿，心灵的创痛给他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巴瑟拉斯毅然决定用他的余生与兽人的邪恶搏斗，他熬过了严格的研习和训练。
然而，悲剧性地，如火焰般的年轻人终受封成为圣骑士时，战争刚刚结束。且不论他那些艰苦的训练，巴瑟拉斯得知自己无法为惨死的父母复仇时，深受打击。
他同样认为，让他的手光荣地在战场上沾满鲜血，是他获得导师们的尊敬的唯一方法——就像他的导师们一样。他梦想成为一位强大的英雄并为他逝去的家庭复仇。
尽管提里奥同情年轻的圣骑士，他深谙这种思维方式终将引发灾难。”我怀疑他并没有为我的遭遇保密，特别是他治疗了我的伤口后。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亚登？”提里奥忧虑地问。


“过去几天谣言已经在要塞里满天飞了。我亲自听说一支装备精良的兽人奇袭队随时准备攻击我们。你明白这些话的威力，人们都惧怕部落会卷土重来。而巴瑟拉斯尤其在意当它真正发生时，他是否有机会独自战胜他们。” 亚登回答。提里奥理解地拍了拍亚登的肩膀。
“让我们祈祷事情还未到这种地步，”提里奥真心地说。“召集我的顾问们，我们将在政务会议中更深入地讨论。”亚登敬礼后转身准备离开。提里奥清了清他的喉咙，“亚登，”他温和地说，“最后一件事……”亚登在途中停下倾听。”当你找到我时，你注意到我的姿势吗？”
     “是的，”亚登回答。
     “在那种情况下，我绝不可能将自己绑在米拉德背上并找到回家的路。”
     “是的，我的阁下，的确不可能。”
     “而你没有看到任何人？任何能够帮助我然后领着我的马回到这里的人？”
     “没有，我的阁下，没有任何人。我甚至在稍后回去查找痕迹，但什么也没有。的确有人将你绑在坐骑上，但圣光见证，我想不出那是谁。”亚登说。提里奥点头并示意让他离开。
    
     亚登走后，提里奥独自思索着这位匿名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据他所知，他自己和那神秘的兽人是当天早上唯一出现在树林的人。对于这显而易见的事，提里奥在想也许是那位兽人将他从死亡线上救回。
    
     但他过往与这类生物交手的经历提示他忽略这种可能性。这些野蛮的生物全然没有荣誉的观念。而他从未见过兽人会离开他们嗜血的道路，去同情其他生命。
    
     然而，撇开他所知的一切，提里奥的直觉始终告诉他，这确是兽人所为。
* * *
     烛焰在中等大小的会议厅中摇曳。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大型橡木桌，桌上覆盖的巨幅地图详尽地描绘出壁炉谷领地的每一个细节。六人正围坐在桌旁，热切地讨论着。提里奥坐在领主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地图上毁坏的警卫塔旁的林木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提里奥对他的顾问们所讨论的无聊内容一无所知。
    
     他无法从那唠叨不休的声音中抽身——谁救了他并引导他的马回家？ 他清晰地记得，在他让那兽人站起来后，它曾向他敬礼。也许那类畜生还能有一丝荣誉感，提里奥推想。不，这不可能。兽人是卑劣和野蛮的。他们全然没有同情心，提里奥提醒自己。但提里奥的心依然告诉他：是兽人救了他。
     他的思索被开门声打断，一位高瘦的年轻人走进来。闪耀的银色铠甲及流水般的深绿披风，巴瑟拉斯看起来完全像一位整装待发的圣骑士。尽管他几乎比提里奥年轻三十岁，巴瑟拉斯和他的导师一样遵守白银之手骑士团的神圣守则。
    
     一如继往，巴瑟拉斯优雅地走着——几乎像是在感谢每一位在场人员的出席——即使略显仓促及华而不实。只是巴瑟拉斯甚少感激除圣骑士外的人。
提里奥站起向年轻人敬礼。
“日安，巴瑟拉斯。感谢你的治疗。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已经在去见圣光的路上了。”提里奥说着擦擦他依旧疼痛的肋骨。虽然他的伤口已愈合，他的身体还很虚弱。巴瑟拉斯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并向提里奥回礼。
“这没什么，我的领主。如果这情形颠倒过来，您也会为我这么做的。” 巴瑟拉斯满怀信心地说，“我殷切希望面对兽人的是我。若是我，它的头现在已是城垛上的装饰品。”提里奥注意到他的一些顾问们交换着震惊的眼色。年轻圣骑士的热情总是悬挂在无礼的边沿。老练、耐心的提里奥对年轻人露出微笑，“噢，当然，” 巴瑟拉斯继续道“这并不是说您无法独自战胜那畜生，我的阁下。”


鲜血与荣誉
Of Blood And Honor
作者：Chris Metzen
翻译：Fari
第三章
武士的传奇
     第二天清晨提里奥早早就起来了。为了不惊动卡拉多德，他偷偷溜下床。整理好衣装后走向他的私人战备室。黑暗的房间中央竖立着他的铠甲。附有金色内衬的银白色板甲在晨光下闪耀，尽管它们已经布满凹痕——战争的烙印，他小心地回忆。每一道深刻的凿痕都记录着一次致命的创伤，也许岁月的冲刷已经将他变得不那么谨慎了？提里奥默默祈祷他的运气能帮他渡过难关。
     他尽可能安静地穿上并扣好铠甲。完成后，他便从落地镜中打量自己。他看起来就像从前一样，只是疲惫的脸旁多了几缕灰发。提里奥对多年后这套重甲仍合身感到惊奇。他每次穿上铠甲后都由衷相信它是坚不可破的。唉，也许那只是一个年轻人的观念。没人是不可战胜的，没人能每次都活下来，他严肃地想。
     提里奥走到尽那边的石制壁炉前去取他信赖的战锤，它正静静地躺在橡木壁炉架上。战锤熟悉的重量很合适他的双手。锤头上的神圣祷文一如既往地闪亮。
     “希望无论如何，我不会在今天需要你的力量，老朋友，”他呢喃道，夹着战锤走向要塞的马厩。
      
* * *
     太阳的光辉刚刚冲破地平线。提里奥为米拉德上鞍时奥特兰克群山的轮廓才在晨光中显现。他将战锤绑在鞍具上并准备骑上经验丰富的战马。他在把脚放上马镫时咕哝了一声——他的肢体依旧疼痛，而沉重的铠甲让他难以上马。
     “我能问问你在干什么吗？”一个询问的声音在马厩漆黑的入口处响起。提里奥把脚从马镫里放下，转身面对亚登。警卫队长的脸既严肃又溢满关切。
     “我要去调查倒塌的塔楼。如果兽人正计划侵略我的领土，我会找到证据。”提里奥干巴巴地说。
     亚登点点头。“很好，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希望有同伴。这是我必须独自解决的事，亚登。”提里奥说，他的声音十分坚定。警卫队长脸上的关切甚至更明显了。
     “我不喜欢这样，提里奥。你究竟要证明什么？一个护卫都不带就跑出去，就在你被——”
     提里奥打断他，“在我被什么，亚登？在我被打败后？”提里奥激动地问。亚登低下眼睛艰难地退后。提里奥骑在马上，深吸一口气，简略地说：“我会在几小时后回来。我离开后留意着巴瑟拉斯。我怕他会搅起问题。”他骑着米拉德迅速驶向林木线。
     在积聚的不安中，亚登望着他的领主消失在视线内。不知何故，他觉得提里奥对他有所隐瞒。
* * *
     寻找回毁坏塔楼的路并没有提里奥想象中的容易。他花了数小时才找回小山路。晨雾在蜿蜒的小路边盘旋，但他仍能从林中依稀辨认出损毁塔楼的轮廓。接近它时，他放慢速度，留意每一丝危险的声音。
    
     这不是明智的举动，他想——不带护卫擅自接近敌人的营地。而米拉德的重型马铠和他的闪亮盔甲足已让几里外的人听见。需要更加谨慎，他想，毕竟，这回兽人很可能有援军。
    
     尽管提里奥的心告诉他，事情并不是这样。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他：毋须担心。提里奥大胆地骑至塔楼基座，跳下马。向上望，他能看见向内坍塌的高墙。塔楼的结构性损毁十分严重，提里奥再次纳闷自己如何能撑过这灾难。他搜索着兽人的痕迹，却一无所获，塔楼似乎被废弃了。
     一声低沉的咕哝声引起他的注意——他转过身来刚好看见兽人坐在林木线旁的巨石上。那生物看起来泰然自若，不过他的有力战斧靠在他能够着的范围内。噢，那么兽人，和他一样谨慎，提里奥心想。骄傲的圣骑士解下头盔，把它挂在米拉德的前鞍上。巨型战马发出很强的鼻息声，感受着它主人的紧张。
    
     提里奥用眼角瞥到绑在马鞍旁的战锤，他握住锤柄。兽人马上拿起巨斧。提里奥迅速将手抽开，退开马一步。兽人放松地轻声咕哝，它心照不宣地向提里奥露齿而笑。提里奥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向兽人。
     当他向前走时，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严重地看错了老兽人。毕竟它有可能当真打算杀了他。也许是别人将他奇迹般地从塔里救出来。也许。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真相。
    
     停在兽人前几步远后，提里奥将拳头举至胸前向它敬礼。这是兽人的礼节，不是吗？作为回礼，兽人将僵直的手掌举到它灰白眉毛处。
     “这是你们人类的敬礼，不是么？”兽人流畅地问。它的声声音深沉而坚定，却格外清晰。提里奥愣住了，他的脸上写满惊愕。兽人狰狞的面目扭曲成提里奥认为是个笑容的东西。
     “你……你懂我们的语言？”提里奥颤抖地问。
     老兽人直钩钩地盯着他，“你难道认为我的人民在你们的世界生存了那么久，靠的仅是蛮力么？”他问。“你的种族总是低估了我们。我认为，那便是为何你们在第一次战争中落败。”
     提里奥惊讶极了，在他面前，坐着一个来自黑暗的——卑劣、嗜血的野兽。但它流利的话语却显现出智慧之光。这生物并没有像预期的一样，冲过来挖出他的心脏。它只是端坐着，用它聪慧的双眼解读着他。提里奥颤抖着，既深深着迷又十分抗拒。他未加思考便吐出他问过自己不下千遍的问题：“我必须知道。你是否将我从塔里拉出来，并将我的马领回到大路上？”
     老兽人凝视着提里奥，许久后才点了一下头。“是的”它说。
     提里奥尖锐地呼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兽人似乎对此思考了片刻，“作为一个人类，你显示出极大的荣誉感。这在我们的决斗中毋须质疑。任何一位有荣誉感的战士都不应像困在笼中的动物般死去。仅将你留在那儿是不对的，”提里奥不知道自己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但他显然没有料到如此的回答。“除此之外，”兽人继续道，“我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
       
     提里奥低下头，奋力去理解兽人的言辞。这不可能，他想。这生物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它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兽人的确这么说了。
    
     他能感觉到兽人的真诚——及在那之下——深藏的痛苦和哀伤。作为一位圣骑士，他能感知到他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只是这直觉的用处从未被证明。提里奥尝试让自己融入这一刻。
     “那么我应该感谢你，”提里奥说，想着该怎样报答它。
     觉察到提里奥的迷惑，兽人说：“我是伊崔格（Eitrigg），人类。你可以叫我伊崔格。”提里奥放心地答复：“谢谢你，伊崔格。谢谢你救我一命。”
     兽人再次点头并站起身来。提里奥注意到兽人明显的跛行。他猜测自己在决斗中留给它的伤口很可能被感染了。兽人没有看提里奥一眼便蹒跚地走向毁坏的塔楼。
     “我是提里奥·弗丁，”圣骑士说，“我得告诉你，我是这个郡的领主，伊崔格，而你的出现让我的部下们深感不安。”
     兽人温和地笑了，“我打赌他们在你找到我之前都睡得死死的，”兽人说，“我在林中已住了很多年，人类。我从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保持隐蔽，并寻找藏身处。我可好好地让你的侦察兵和游侠们郁闷了一回。”
     伊崔格的话中带着明显的轻蔑。兽人们不知道它们可是精灵游侠的宿敌。那些老练的巡林游侠们发誓要向部落复仇，特别是在他们摧毁精灵们的魔法家园——奎尔萨拉斯（Quel’Thalas ）之后。提里奥怀疑伊崔格没有说实话，兽人能这么久都不被侦察到吗？
     伊崔格喷着鼻息说，“真是坏运气领你找到我。”
     “也许吧，”提里奥说，“但你的逗留为我带来了严肃的问题。我的人民痛恨你的族人，伊崔格。你的种族只为他们带来了痛苦和混乱。如果他们可以，他们会在一秒内杀了你。唉，那么，我怎么能仁慈？我怎么能让你留下——在你的族人如此对待我们后？”
     “我已经抛弃了他们，人类！我独自住在这儿——被放逐，”伊崔格谨慎地说。“我不希望再为他们的罪恶负责。”
     “我不明白，”圣骑士回应，“难道说你已经背弃了你的族人？”
     “我的族人已经迷失了！”兽人争论道，“坦白来说，他们甚至在来到这奇怪的世界前就迷失了。当部落最终在你们的军旗前倒下时，我就下定决心永远离开它。”
     伊崔格弯下腰抬起一大块灰石。提里奥对兽人的力气留深刻印象。那可是一块两个人才搬得动的石头。兽人示意提里奥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提里奥便在平滑的石块上坐好。
     “对于我的族人，你还有很多不了解之处。他们的荣誉感和骄傲在很久之前离开了。在我的儿子们被杀后，我认为我对他们的责任已经完结了。”伊崔格严肃地说。
     “你的儿子们是武士吗？”提里奥问。伊崔格大声地嘲笑他。
     “所有兽人都是武士，人类，”他说，就当提里奥是个没大脑的小孩。“我们还知道些其他事。不论我儿子们的力量和能力，但他们被自己的领导背叛。在最后一战时，我们的酋长们在无谓的竞技中自相残杀。


    
     在一场特别血腥的战斗后，我的儿子被命令从前线撤回。我们酋长的其中一个竞争对手，希望他的部族在部落中出人头地，他取消了命令并派我的儿子们和他们的部下回去拼杀。这是我们部族历史上黑暗的一天……”伊崔格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是我的黑暗的一天，”提里奥一阵眩晕。他知道兽人经常互相征战，但伊崔格的哀伤打动了他。他从未想过如此的背叛会让一位兽人这样难过。
     “那时我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堕落和敌对已让我同胞们的精神黯然失色。我感到部落的内部瓦解只是时间问题。” 伊崔格说。
     “堕落的源头是什么，伊崔格？是什么将你的同胞拉入深渊？”提里奥问。
     伊崔格的眉毛扬起，陷入深思，“在我祖父的时代，我的同胞既单纯又骄傲。当时仅有几个部族。他们在我们世界的广阔原野上生活和狩猎。当时有很多猎人呢——强大的战士们依从一套荣誉守则并崇拜自然精神。雷霆和闪电的能量在我同胞的血液中流淌。”
    
     伊崔格骄傲地说，沉醉在梦想中。“智慧的萨满祭司指引他们，并维持部族间的和平。”
     提里奥身自前倾，被兽人的话吸引着。当然，从没有人类听说过兽人的历史。“然后呢？”提里奥不安地问。他在想也许这就是泰兰在听他读床边故事时的感受。伊崔格阴沉地继续。
     “一套新的秩序在部族中产生，希望将他们联合成一个强大的国家。很多萨满祭司抛弃了他们古老的传统，开始研习黑暗魔法。他们开始自称术士。为了一些恶毒的理由，他们用阴影魔法使部族们堕落并陷入暴力的深渊。他们的确，用这种方式联合了我们的同胞。”
    
     伊崔格冷冷地说，“在术士的统治下，部族被联合起来——作为一个狂暴的部落。我们高贵的武士传统被滥用来为黑暗服务，最终秘密消亡。正是术士将我的同胞带到你们的世界，人类。是他们挑起我们间的战争。”
     提里奥在迷惑中摇头。“没有人提出异议？在整个武士阶级中，没人挺身反抗他们？”
     “的确有些不愿服从的人。其中一个不同意的部族，由一位叫杜隆坦（Durotan）的兽人领导， 公开挑战术士们，并试图提醒其他部落不要如此愚蠢地效忠术士。我记得强大的杜隆坦，他是位伟大的英雄。不幸的是，只有少数兽人听从杜隆坦的警告。术士威胁他们并使他们变得麻木。因为杜隆坦的勇气，他同他的部族一同被流放。我听说多年后术士们的刺客终将他杀害。这就是部落的行事方式，”伊崔格说道。
    
     “真是疯狂，”提里奥说，“如果你的同胞真心珍视荣誉，如你所说，我不敢相信他们会如此容易被控制。”
     伊崔格满面愁容地坐了一会， 他抬头严肃地回答，“在那些日子里，一个可怕的动力将我们凝聚在一起。杜隆坦离开后，我的同胞被恐惧和偏执统治。没人站起来反抗术士们。”
       
     提里奥嘲讽似地笑了。
     伊崔格的愤怒爆发了：“你曾经挺身反抗过整个民族的意志吗，人类？你质疑过一种秩序，而且明知违反它意味着必死无疑吗？”
     提里奥别过头去。不，他甚至无法想象这种情形。
     伊崔格点点头，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谣传说术士们和恶魔结合并吸取它们的邪恶力量。对于我，我相信它的是真的。控制我的同胞的邪恶，不可能从我们心中滋长。”


   提里奥紧张起来。他忆起兽人曾用恶魔在人类中散播恐惧。这骇人的想法让他震惊。 “看来你的同胞遭受过深重的苦难，伊崔格，甚至在他们挑起我们人民的愤怒前。”提里奥的声音中透着一丝自豪。伊崔格斜着瞥了他一眼。“无论如何，你的故事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想我长久以来对你和你的同胞都抱有成见。”
     伊崔格似乎愉快地咕哝了一声，并站起来舒展他的背。“事实上，”提里奥继续道，“我们很相似，你和我。我们都是老士兵，牺牲了很多，为了我们的——”
     伊崔格用强有力的挥手打断了他，“我们一点也不像，人类，”他咆哮道，“我是在敌方领土上流亡的叛徒！你则是一位富裕的领主，被自由的人民敬爱着，有能力去过你所希望的生活。我们一点也不相像！”老兽人对自己的爆发感到窘迫，皱着眉头望向远方。
     提里奥思考着兽人刺耳的话，“恩，你是对的。我们在交战中。因此，我必须问你，伊崔格，以你的荣誉——我领土内还有其他兽人吗？部落是否计划要攻击这个郡？”
     伊崔格沉重地叹息着坐回地面上。他沮丧地摇头并看着提里奥的双眼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人类，我独自居住在此。我没兴趣跟我的族人交往。我多年未见过另一只兽人了。我无法告诉你部落现在的计划。我只能告诉你，无论如何，我这个受伤的老武士没有任何计划攻打你的要塞或给你找麻烦。我只打算独自度过我剩下的流亡岁月。当一生都在无意义的征战中度过后，和平是留给我的唯一安慰。”
     提里奥点头，“作为一位有荣誉感的战士，我接受你的言辞，伊崔格。而且，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允许你的独居。只要你保持隐蔽而且不找我人民的麻烦，你想在这待多久都没问题。”
     伊崔格在怀疑中假笑。“我想你的手下会撇下你将我抓住，人类。对于他们而言，我可是恐惧的源头。”老兽人说。
     “我是他们的领主，伊崔格。他们会遵守我的命令。作为一位效忠圣光的圣骑士，我向你起誓我会保守你的秘密。在我仍有力量制止他们时，没人会抓捕你，”提里奥发誓。
    
     有那么一刻，提里奥对立下这大胆的约定感到后悔。他明白，如果事情复杂化，他的许诺将极度难以履行。若他的同伴们知道这个协定，他们定将他打为叛徒。无论如何，提里奥的本能告诉他，这是正确的决定。他站起身来，下定决心。
     伊崔格满意地咕哝，“那么，以你的荣誉担保。”他说，重新站起来。提里奥再次注意到兽人脚上的伤口。伊崔格明显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以我的荣誉担保。”提里奥回答，盯着兽人受伤的大腿。“你知道吗，伊崔格。我能治愈你的伤口。我拥有这种力量。”他说。
     伊崔格愉快地笑了。“谢谢你，但这并不必要，” 伊崔格坚持，“痛苦是个好老师。明显地，尽管经历过如此多战争，我仍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事。”
     提里奥大声地笑了。他可真的开始喜欢老兽人了，尽管一小时前提里奥还认为他是世上最可恨的恶棍。“也许有一天，我还能回到这与你作更深入的讨论。我必须承认你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圣骑士”咒骂”道。
     伊崔格笑起来时，他巨型的黄色獠牙似乎伸长了。“你也不像我想的那样，人类。”
     提里奥再次用兽人的方式向伊崔格敬礼，骑上米拉德，消失在兽人的视线中。
    
* * *
     当提里奥独自在蜿蜒的回家之路上驰行时，一千种不同的想法流过他的心。他在想，自己是否错误地让兽人在他的领土里拥有一个避难所。然而，他已经许下保守秘密的诺言。无论事态如何进展，他都被荣誉束缚——保护老兽人，使他免遭迫害。事情就是如此。


     他回到要塞的马厩时已几近黄昏。提里奥疲惫地把缰绳交给管马厩的男孩，然后走进厅堂。他需要充足的睡眠并将一日的事情从眼前赶出去。当他去拉起厨房的门把手时，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提里奥抬头看到巴瑟拉斯挡在他的路上。年轻人眼中的光芒让提里奥十分不自在。
     “我的阁下，”巴瑟拉斯冷冷地说，“我们必须马上谈谈。”
     提里奥叹了口气。“我很累了，巴瑟拉斯。如果你希望，我们明早再谈。”
     巴瑟拉斯把他抓得更紧。“我不认为您能明白，我的领主。您看，我知道您今天去过哪里。”年轻的圣骑士坚持道，他没有眨眼，这让提里奥僵在他们身边骤冷的空气中。提里奥思索着亚登是否背叛了他——泄露他出去的目的。不可能，亚登总是很忠诚。
     “我知道你明白壁炉谷里有兽人，提里奥。我能在你眼里到它。我为你祈祷，你没有隐瞒任何消息。”
     怒气冲上提里奥，他可以理解年轻人的自傲，但他不会在自己家中被一个过度热心的小子威胁。
    
     “我已经告诉过你，巴瑟拉斯。你要对我展示出适当的尊重。”提里奥激动地说，“至于你所关心的事，我已申明过这是一个单独个案。这是你暂时需要知道的所有事。我建议你就此打住并忘掉此事。现在请在我发怒之前将你的手拿开让我过去。”
     巴瑟拉斯慢慢放松他的紧握并站开。他带刺的目光一直跟着提里奥。年长的圣骑士粗率地转身走进要塞内室。
     留下巴瑟拉斯独自一人，在挫败中眉头紧皱。
     “这还没完，我的领主，”年轻的圣骑士自言自语，握紧拳头。“这还远远没完。”
    
* * *
     提里奥疲惫地走向他的私人战备室。他庄严地脱下战甲并将战锤重新放在壁炉架上。走进卧室后，他重重地瘫倒在床上。此刻，他只渴望着几小时的甜睡。正当他将头放到毛绒枕头上时，卡拉多德走进房来。在这找到他让卡拉多德吃惊不已。
     “哦，你回家啦，”她甜甜地说，“你今早偷偷溜哪儿去了，提里奥？我问过亚登，但他一个字也不肯告诉我。”她的声音充满关切。
     提里奥紧张起来。他压根不想谈论兽人的事。 他已发誓要为伊崔格保守秘密，而被迫对自己的妻子撒谎——以隐瞒行踪，又是他最不愿做的。但从她的双眸中，提里奥可以看出，她可不会满意于他的只言片语——直到他说出完整的经过。
     “我出去调查我找到兽人的地区，卡拉多德。我必须查明是否有更多兽人藏匿在我的领土中。”他像一个性急的小男孩般说道。“我希望独自前行，所以我命令亚登——不对任何人泄露我的行踪。”
     卡拉多德边把胳膊交叉在胸前边皱起眉头。提里奥惹她不高兴时，她总是这样。
     “你在被袭击后几天就独自偷跑出去？你怎能那么卤莽呢，提里奥？你到底要证明什么？你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她激动地说。
     提里奥畏缩了一下，先是巴瑟拉斯，然后是他的妻子。“我服役的年头比你活得还长，姑娘！我不需要你来教育我怎么正确地履行我的职责！”他微愠地说。
     提里奥甚少对她说这种话，当他这么说时，卡拉多德也不知道怎么应对。她决心在话题上作战略转移，以拯救这场谈话。
     “你找到你一直想要找的了么？”她问，尽量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无辜。


     提里奥控制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心里清楚，她的新问题线不会很容易打住。“是的，我找到了，”他平静地说，“我确信，我的遭遇只是个单独个案，我们毋需担心兽人。”
     卡拉多德高兴起来，在床边坐下。她握住提里奥的双手。“我就放宽心啦。那真好，提里奥，但你怎能如此确定呢？”她问。
     提里奥的心沉了下来，他绝不会对她撒谎。“我无法告诉你，亲爱的。”他温柔地说。
     “为什么不呢？既然你说我们毋需担心，那么告诉我怎会有问题呢？”她问，她似乎受了打击。
     “这事关荣誉，卡拉多德。我无法告诉你。”他答道。
     卡拉多德抽开她的手并站起身来。提里奥心里准备着应对她的怒气。
     “荣誉。你总是如此看重它——以至到这种地步，提里奥！你简直和那虚荣心过盛的巴瑟拉斯一样气人。你那宝贝荣誉，对你而言当真比你的妻子还重要吗？”她将脸埋在双手后，眼泪悬在涌出的边缘。提里奥看着她，尽最大努力温柔地说：
     “你不明白，亲爱的。我是一位圣骑士。我背负着人们太多的期望……”
     卡拉多德将手从脸上移开，竭力克制自己不要上前打他。
     “你当然是对的，我不明白！但我明确地知道你背负着什么期望，”她吼道，眼泪淌下她涨红的脸颊。
    
     “人们期望你的行为像我的丈夫，不是那对我隐瞒你那些愚蠢的小秘密，还把我当作扎马尾辫的小姑娘的人！人们期望你的行为像一位负责任的领主，而不是那自个儿跑出去闲逛，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人！”提里奥在她开始啜泣时别过头去。“你应该小心地，好好地活着，不要让我们的儿子失去父亲，不要让他在没有父爱的境地里成长。”
     提里奥站起身来抱着她，“我明白，亲爱的。我的确冒了不必要的险。但求你相信我，卡拉多德。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安慰着她。
     她拭去眼泪并看着丈夫的脸。她会试着相信他的判断力。她正要告诉他时——沙沙的脚步声表明泰兰已走进房里。提里奥和卡拉多德转头看到睡眼惺忪的小泰兰站在他们面前。显然，他们的争论已吵醒小男孩。
     “你俩在打架吗？”泰兰小声地问，他水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关切。
     提里奥走上前去抱起儿子，“不，儿子，你妈妈只是在担心兽人，没事的。”他安慰泰兰道。
     泰兰似乎考虑了一阵子，“爸爸，兽人真的像所有人说的那样——既卑劣又残忍吗？”他问道。
     提里奥对如此直接的提问措手不及。他想起自己与伊崔格充满知性的谈话，他对自己的动摇大为惊讶。他当然不希望对儿子说谎。希望必须在联盟与部落的新一代中传诵。
     “好吧，儿子，这可很难回答，”他缓缓地说，让泰兰集中精神，却没瞥见卡拉多德怀疑的目光。泰兰聚精会神地听父亲继续道，“我想还是有一些好兽人的，他们只是很难碰见而已。”提里奥温和地说。
     卡拉多德简直不感相信自己的双耳。她逐渐退去的怒气又冲刷回来。
     “真的吗，爸爸？”泰兰问。
     “我想是的，”提里奥回答，“有时我们必须当心——我们是多么快地对他人下定论啊，儿子。”
     泰兰看起来对这个答复很满意。卡拉多德则不然。圣光在上，如果她让提里奥向儿子灌输这种无稽之谈，她会遭诅咒的。
     “别对他说那些！”她咝咝地说。“兽人都是没心没肺的野兽，他们都该被杀死！在目睹他们对我们的世界的所作所为后，你怎能这么说呢！你到底怎么了，提里奥？”她咆哮着，将泰兰从他的臂膀里抱走。
    
     泰兰被她的愤怒吓得哭起来。她亲切地抚摸他的头发，转身离去。“别担心，宝贝。”她说，“你爸爸只是累了。我们让他休息吧，好吗？”她边说边离开房间，甚至没有看提里奥一眼。
     提里奥走到华丽的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葡萄酒。深啜了一口酒的他沉重地坐下，惊讶于他的整个世界竟如逝水般颠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