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宪祯醒的一贯早,他不常做梦,这时候给光一照,脑子里很快把昨天夜里的断片儿连了起来。
碎掉的腿骨隐隐约约地痛着,他动了动手臂——郑妙淑正枕在上面好眠,削肩半敞,一截藕臂不安分地搁在外面。赵宪祯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夜里那声“三哥”。他小心翼翼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抬进被子里,孰料郑妙淑就着动作换了个姿势,顺势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这是彻底出不去了。赵宪祯叹了口气,认命地趁着未散尽的困意又睡了个回笼。
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郑妙淑在案旁绣花,一身皎月蓝立领大襟收袪衫,烟里火对衿长比甲,白罗圈金挑线裙,石榴红缎登云履。翠眉双笼新月,朱唇一点熟樱。三绺梳头,两截穿衣,愈衬得丁香微乳,杨柳纤腰,娉婷袅娜,远胜常人。
她服侍他起来,用了早饭,眉眼淡淡如常,似乎昨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上午方用了药,只见翠翘进来,道:“董师爷来了,有要事问爷。”
赵宪祯道:“教他进来。”
郑妙淑起身要避,赵宪祯笑道:“是董书渊,你也认识。”
郑妙淑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他来做什么?”
赵宪祯道:“他如今给顾敬寒当幕僚,许是有了难题也未可知。”
不多时进来一个青年,二十五六年纪,茄紫直身,杏黄方舄,戴一顶凌云巾,持一柄洒金折扇,气度俶傥,形貌瑰璋。郑妙淑叉手道了一个万福,董知文还礼,笑道:“原来是寄月居士,许久不见。”
郑妙淑笑道:“闺阁里的玩意儿,还带出来做什么。”一面到廊上去了。
董知文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旧书来,翻了一页递给他,“这是我无意间找到的一本前人手记,上面写了许多稀罕玩意儿。原不该叨扰你,只是这上面有些阵法委实玄妙,注解又残缺不全,我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好来请你看看。”
赵宪祯道:“他 妈 的,你放着顾梅钦不去问,跑来为难我做什么。”
董知文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刚回来接了神机营,哪有功夫搭理我。”
赵宪祯没好气道:“你看我有功夫?”
董知文道:“好哥哥,亲弟弟,你且看一眼,明儿我摆了谢师宴请你喝酒。”
赵宪祯见他这样说,少不得强撑着坐起来,接手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这是在三叠阵上改的,原是为了防止火铳射击不及时,又糅合了鸳鸯阵的变换,使两侧前后持兵护卫,亦可变散阵,其中灵活机巧,全在将领本事。”
董知文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完美无解了?”
赵宪祯道:“天下哪儿有无懈的阵,此阵虽然看着全面,倒也不是毫无纰漏。”
他凝神想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黑,昏昏沉沉之间少不得咬牙撑着,道:“你明儿早上再来,容我想一想办法。”
董知文道:“多谢。”
他摇着扇子辞出来,碰见郑妙淑在廊上拆竹绷,董知文倚在廊柱上,向她笑道:“近来可好?写了什么新诗没有,也给我看看。”
郑妙淑手上不停,头也不抬地道:“闺阁拙笔,也入得了我们董名士的慧眼?”
董知文道:“我爱‘寻春何所去,野渡任轻舟’那一句,甚有些意思。不知道阁下肯不肯赏脸?”
郑妙淑站起来,笑道:“这般寻常句子遍地都是,大官人还是另寻去罢。”
她从他身前绕过,莲步轻盈地走开了。
郑妙淑进了屋里,正碰见赵宪祯就着翠翘来接的帕子,一股脑儿把之前喝的药都吐出去,她愣了一下,一声不响地在窗边站了,待他缓和了一些,才开口道:“什么事说这么久?”
赵宪祯漱了口,靠在枕上歇了会儿,道:“能有什么,一些公事罢了。”
郑妙淑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烦你。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赵宪祯苦笑道:“他向来是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妙淑踢着鞋子,心不在焉地道:“我和他不过从前有些诗文上的交情,算不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