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怀之有桑
年中三月,正值冬春之交,惊蛰时的姑苏乍暖还寒,必经蓝家云深的彩衣镇河湖彻底解了冰。水波轻漾,鱼虫忍冬初醒,此时游船在上也不是什么好抉择。
现时彩衣镇前村后店却有一段时分外热闹,落脚的舍栈银两滚滚来,投宿的来客愈发多,手脚也大方,且年轻金贵着。
不过这种情况维持的不长。
策马加鞭、陆续前往姑苏蓝氏的世家子弟将这称为:听学危机。
聂怀桑照是昨年轻车熟路地回轻车熟路来。他御剑不稳,而灵力稀薄,就更不会用在赶路这方面。
聂二公子执持扇柄,象牙玉扇太过招风早早被他大哥缴了去罢,纸糊折扇挑开帷裳珠帘,颗颗饱满的珠石被撩动,互砸互碰出清淩声儿。他这一看,看到了云深门处集着的一片故日学堂上相识的公子们;他一叹,终知左右逃不过。
“少爷下来吧。姚公子他们认得你来了。”拉马老叔是他大哥派来的,年岁不太大样貌不太老却故作高深,对他笑道:“二少爷,家主让我跟您传个音儿,嗯,若是在您这次分化回来前评级尚未得‘甲’,家法实在不可免。
聂怀桑苦泪盈眶,拿着扇碰了碰鼻尖,下了车进了蓝氏大门才感到真实: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一批被父母亲往云深投的少年们和他也是同岁,新面孔旧面孔皆有,但都逃不过来此前预备好的一事。
分化。人生的一件大事,挨着十五、六岁的重要时段,可能就会在这近一年的听学中得出结论。于是,本抱着出家入寺之感的众少年公子,更是有苦道不出。
少年性急,安分得难,这迂腐古板的地方可不是阿鼻炼狱。
人云,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于云深,少年们亦云也。
不过年有奇事,今年终于落在了他们头上。不是天降陨石,而是此番听学来了位奇人儿。
若说此人还未来时世家公子是一盘散沙,虽有心聚汇但无力可施,主要是没胆。这位新来乍到的少年郎可谓是一碟玉盘,硬是把他们这些鱼目盛在方寸之地,拧成一股绳,贼胆大涨。自后下山夜游卯时末前归的丑时偷回,禁止饮酒杀生的便越发尝酒吃肉,能反蓝家家规就明里暗里反,屁股老早就按耐不住贴不到小腿肚,声势浩大,使其在云深几日顿时传开了威名声号。
这位神人也于先生眼中就是坏粥的耗子药,大害头目,那在一众稍稍得到痛苦中的解脱的少年公子眼内不就是英雄之人物。
聂怀桑也是较迟来到蓝家,而他小道消息打听得比谁都精,几近第一时就在同窗口中把那奇人儿的祖宗十八代都晓得个明明白白。不过幸好魏婴真没有十八层的祖宗亲戚辈。
聂怀桑携着三两名的公子哥穿过一廊的玉兰,树下铺落的是一毯的花褥,香如轻烟,不醇且淡,可熏得人慢慢醉。该怎么说,这一路少年住所前的玉树开花的势儿就这最高。
身旁的同窗们显是跟‘魏婴’混熟了,此行本是欲与其结伴下山浪荡,半路添上个聂怀桑,更嘈杂了些。
临近宿门,聂怀桑不觉放轻脚步,缩着步履,吐息放小了。
身侧左右的少年,何故不是如此。
有一阵侃骂调笑轻轻入耳,渐是清明。聂怀桑眼光眺过回廊转角的玉兰树,又是一阵踏过廊道木板的脚步声,好是过了很久一会儿,先是紫袂掠出,锐丽少年面孔示容,眉头轻蹙,眉梢挑起,像是在嗤笑又调侃。
一只手勾着江澄的臂膀,接是一张笑颜抵在他另一肩头。
聂怀桑手下劲儿不稳,攥着折扇柄子,双眼睁大。
桃花眸子要眯不眯,半阖不阖,瞳光黝黑灵动,一烁一闪,衬得那眉眼风流如水。颜色明俊太甚,乌发上因风蹁跹的红发绳似蝶毫无章法乱舞,静时异常乖觉搁在发上,黑衣便服这般色泽暗淡都于他貌亮丽而亮丽。
粉粉软软、嫩至心坎而唇线漂亮的唇口一张一翕,唇珠感人,下一刻轻抿住,又下一刻启唇,嘴角勾得极为勾人。
压抑不住的笑声环佩叮当,如后山冷泉叮咚在沿石上,清清淩淩,盈盈朗朗,又比珠玉相撞清朗明丽。
应是又把那二师妹气噎着了,得意忘形模样。
玉兰花树被这笑音震了震枝桠,尚未开苞的花骨朵当是顽强,有几朵玉兰、数碎花瓣脱落,姿样雅致下摇,挨地。
魏无羡眼波侧转,日光无需赋予瞳眸泽光,自有一番神采。而这样神采,不轻不重落在他们身上。
那双眼睛善睐,弯弯眯住。
“要去阿锦姑娘领那桃花酿了不是。”
少年笑起,直了直腰身,胯侧江家九莲瓣清心铃轻音纷扰,他目似月牙儿,瞧去慵慵困来,頗是有几分风流。
话从口出,齿皓内鲜,红舌露影。
“走啊。走。”
‘魏兄此般颜色,恼得人心烦,臊得无地自容。’真真是可憎透顶了。
哪兄台在嘟囔。辨不清。辨不清。
好像这回听学,伴携枯乏、奇人儿和玉兰,不那么苦楚又难熬。
清河的小少爷眨眼,有些口干舌燥,脱水之感。
少年眼色略眯有种惺忪懒态。衣着长而不紧系,兴是男孩们正值身长拔高之际,都不喜束缚和紧固。一个妙不可言的角度能瞥见不宽袖口出来的细腕白掌,再延伸再靠近,是充溢着少年力量与美感的小臂,隽长纤细,柔似无骨。
他的腰和踝,也很细。
后之怀桑回屋,匆匆便分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