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又是一个无雪的冬天。
海涅漫不经心的想，纤细的手指划过书页，留下一道浅痕。他瞥了眼划痕，自觉这样的痕迹对于书本来说是不应该存在的，便轻抚将其抹去。
水雾逐渐在玻璃上凝结，本应清晰可见的枯枝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纯粹的色块扭曲混合，倒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风味。
“噼啪—”
燃烧多时的炭火轻微晃动着，不时发出些许声响，仿若悲鸣一般充斥着整个房间。
海涅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望着那颤动的火焰，片刻又似有察觉，盯着那紧闭的房门，道：“不知阁下还打算站多久？”
“啪嗒。”
门开了。
“你还是那么敏锐，海涅。”
维克多轻笑，尽管小动作被对方发现，他却毫不在意，如往常那般走进房间，带着屋外的寒气与湿意。
当然也有可能维克多早已料到，毕竟以海涅的身手，倘若有人能够毫无声息的接近他，那必然是海涅放任的结果。毕竟当初克拉斯家族曾以千万悬赏，都未能得到对方的消息，更别提是接近对方。
这么一想，自己在对方心中大概还算特别。
想到这维克多下意识嘴角微扬，他放下手中的纸袋，又将风衣脱下，连带着脖子上的围巾一起交给年轻管家，这才重新拿起纸袋，走到海涅身旁，看着仍然低头看书的海涅，无奈道：“我回来了。”
海涅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翻过一页，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然而维克多知道，对方只是故意如此，毕竟为了将人留下，他可是下足了一番功夫，就连教堂里的那些孩子也一并设计，这才将对方成功留下，而这自然会惹对方生气。
所以说，果然还是闹脾气了。
想到这维克多叹了口气，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将人哄好，一边从底柜里摸出两个高脚杯，又拿出开瓶器，不过片刻便有酒香四溢，弥散在整个房间——那是古兰兹来赫州最为名贵的白酒，是维克多最喜欢的类型。
同样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方所选取的酒类。
维克多仍然记得，在许多年前的那个舞会上，当他越过周遭人群，不经意间与对方对视时，心里莫名生起的那份悸动，就好像两人早已相识许久，又好似从未相识，熟悉与陌生交织缠绕，最终消散在对方那似有若无的轻笑间。
或许就是在那时，一颗名为海涅的种子便已在心中扎根，在心底静静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沉寂，又在某一刻突然爆发，瞬间便将整个心房占据。
兴许是回想起两人的曾经，维克多忍不住嘴角微扬，就连神情也变得越发柔和，再配上两侧耷拉着的柔顺金发，便越发显得温柔，倒是让一直用余光注意他的海涅忍不住暗叹。
不愧是被称为古兰兹来赫最为俊美的人。
海涅暗想。
不得不说，作为古兰兹来赫最为年轻的家主，维克多的外貌同他的能力一样，都是极富魅力的，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现在，在维克多的身边向来不缺女性，甚至就连比他稍长几岁的女性也对他青睐有加，常常借着下午茶的机会，专程到来以见上维克多一面。
而在海涅看来，尽管外貌并非判断一人品性的唯一标准，却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主观意向，若非如此他怎会在第一次见面时，便会对其有好感，甚至在对方与自己搭话的时候接话，以至于有后来的事。
这么一想，其实自己也是个颜控？

想到这海涅手指微顿，心里不断思索着，直到最终得出结论，他这才捏着纸张，仿佛掩饰一般缓慢翻动着。
“唰。”又一页纸张翻过。
或许是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尴尬，维克多摸了摸鼻子，看着面前仍旧毫无动静的人，终归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朝对方微微挪动，轻声道：“连一句欢迎回来都不说吗，海涅。”
听那语气，似乎还有点委屈。
海涅手指微顿，片刻又恢复过来，若无其事的翻过一页，与之相伴的是海涅毫无音调起伏的清冷嗓音：“欢迎回来。”
显而易见的敷衍，维克多想，心里却忍不住因对方这难得表露出来的小脾气而感到开心，他轻咳一声，继续无奈道：“就只是这样吗？”
“还是，海涅还在怪我？”维克多抿嘴。
闻言海涅沉默，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开始吐槽，而身边的人却像是早已知晓似的，微微挪动身体，又在即将贴近时止住，距离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亲昵，也不会过于疏远，而对海涅来说，这个距离恰恰是他能够忍受的最大限度，多一点都会引起他的不适。
确实是维克多的风格呢。
海涅忍不住评价，而旁边的人却并没有就此打住，只是象征性的等了几秒，便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倒是让海涅忍不住嘴角抽动，几乎想要就这么离开。
就如过去无数次他曾做的那样。
“海涅是不是还在生气，怪我没打招呼就把你强行带回来。”
维克多缓缓开口，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看起来倒像是有几分歉意，不过片刻便收敛起来，转而变为一副委屈的模样。
“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海涅也有错，”维克多顿了顿，又继续道，“违约就算了，还给我留了那么大麻烦，要知道为了解决掉那些老古董们，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
“最不该的是，海涅竟然拿自己开玩笑。”
维克多低声道，原本委屈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痛苦，毕竟在那段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在对方消失的那个悬崖下寻找对方，也曾无数次自责为什么没有理解对方，为什么没有在最后抓住对方，任由对方去做那样危险的事情，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对方。
好在对方此刻就在这里，就坐在自己的面前。
　　

想到这维克多眼眸微动，转瞬便已消失，而海涅则在听到他的话后沉默，许久没有动作。
半响，海涅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本合上，看着维克多道：“我承认，没有告诉你是我的不对。”
“但是一码归一码。”
海涅淡淡道，视线直勾勾的盯着维克多，倒是让后者一愣，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
见状海涅嘴角微扬，不过片刻便收敛起来，转而恢复到原先的表情：“首先，那些人早就在你待处理的名单上，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处理掉那些人。”
“因此，我所做的不过是把时间提前罢了。”
闻言维克多不置可否，而海涅也知道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便继续道：“其次，我没有拿自己开玩笑。”
“那种程度的爆炸，我能确保自己在完成任务后全身而退。”说罢海涅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措辞，片刻才道：“只是后来觉得再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找了个地方暂居。”
“所以你就连我也没有告诉。”维克多皱眉，眼里满是不赞同，下一刻却又恍然明白，看着海涅轻声道：“或者说我也是你所说的‘麻烦’中的一员？”
维克多一字一顿，视线紧紧盯着海涅，就好像要在此寻得一个答案，而后者则低下头，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手腕——那里精致雕琢的铁环依旧，带着铁器的阴寒，又与那铁链相连，而铁链的另一头则被镶嵌在床边墙壁上，还是完全焊死的那种。
很显然，海涅当时的那般做法确实是刺激到了对方，以至于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维克多，也破天荒动了怒。尽管对海涅来说，就算是这种东西，也不能完全锁住他，但维克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而仍然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以此警告罢了。
警告他，不要再做那样的事。

海涅漫不经心的想，不想旁边的人却突然贴近，他下意识动了动手，又在摸向袖口的瞬间止住，再次恢复到之前平静的状态。
而维克多则在海涅视线落在手腕的那一刻便已察觉，也明白对方如此的用意，然而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一种近似妥协的语气，道：“别再那样了，海涅。”
“我不想再等一个五年。”
听到这海涅沉默，思绪却不由自主回到过去，事实上在最后一次围剿时，海涅确实抱着必死的念头，毕竟就算是他也无法保证在那样的爆炸下自己能否存活，还是在身中数枪的情况下。
然而当他抱着必死的信念拖着那人时，海涅脑海里所想的既不是对自己有着多年抚养之恩的养父，也不是一直对自己有着轻蔑眼神的族内众人，更不是那些恨不得自己死无全尸的敌人。
而是面前的男人。
他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对方莫名其妙的搭话，想起后来偶然刺杀行动失败时，对方意外的帮助，又想起后来在别墅里，当自己拿着枪面对对方时，对方惊愕的眼神，所有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回放着，又随着耳边刺耳尖鸣逐渐消散，最终化为对方举杯时的笑脸。
或许在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便有了解释，无论是那一次失败的刺杀，还是后来公然反抗家族。

海涅垂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然而就在此时，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浓厚的酒精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愣了愣，略带惊愕的看着面前男人，不想眼前却猛然一黑，紧跟着便感觉到冰凉触感自眼皮传来。
房间里炭火逐渐熄灭，而那股暖意却仍未消失，反倒愈演愈烈，几乎将所有理智燃烧殆尽，直到衣衬被人掀起，海涅这才回过神，仿佛警告一般拍了拍面前人的手臂。
“维克多。”
维克多手势一顿，终归还是没有继续，只是默默为对方整理里衬，又轻轻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这才放下手，将头埋在海涅肩上，在海涅耳边嘟囔道：“真是受不了你...”
“到底任性的家伙是谁？”
闻言海涅轻笑，毕竟在两人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曾无数次抱怨对方的任性，也曾无数次由着对方胡闹，没想到现在能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句话，倒是让他感到格外新奇。
至于那刻意扑在耳垂上的热气，则不在海涅的考虑之中。
毕竟他向来不在意这些。
兴许是不满于海涅的无动于衷，维克多极为无奈的抬起头，刚想说几句，不想却瞥见海涅眼中难得露出的温和，便只是笑了笑，从一旁的纸袋中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打开。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海涅。”
盒子里上好的天鹅绒里静静的躺着一块怀表，表盘上刮痕遍布，混杂着些许深色，就连边角的旋钮也带着斑驳痕迹，就好像被火烧过一般，而在怀表的正中心有着明显的凹陷，只是一眼海涅便看出那是子弹所造成的结果。
而这正是他活下来的原因。
兴许是瞧海涅毫无动静，维克多拿起那块怀表，仿佛回忆一般轻轻抚摸着，片刻又握着海涅的手，将其放在对方手心，连带着对方的手一起牢牢握住，道：“这次可要好好收起来。”
闻言海涅抬起头，看着面前微笑着男人，感受对方手心传来的热度，片刻才开口道：“这本来是你的。”
“可是我送给了海涅，所以就是海涅的了。”维克多笑了笑，又拿起一旁的白酒，轻轻摇晃着，道：“本来想给海涅换一个新的，不过想了想还是简单修了下。”
“毕竟这可是我送给海涅的第一个礼物。”

听到这海涅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着的手，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片刻又闭上嘴，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一如许多年舞会上的对视。
维克多嘴角微扬，他轻抿一口白酒，再一次向对方靠近，两人距离逐渐靠近，直到感受到那轻柔触感，维克多这才闭上眼，将所有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连带着心中的那份不安与满足。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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