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的那一天,天阴沉沉的,很冷,时不时卷过一阵寒风,需要围巾帽子手套全套御寒装备,因此大多数闲来无事的人都会选择窝在家里或去室内的休闲场所,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漫无目的地轧马路。的确没有太多可看的。行道树早就掉光了叶子,站在路边,看上去干瘪无味;而人工制作的圣诞树则是茂盛一片,被装点得五彩斑斓,活跃是活跃,也说不上多新鲜。天气预报所谓的初雪还只是一个“今天下午至夜间”“可能”在“部分地区”出现的不确定事件而已。
所以也没闲逛太久,两人就钻进了路边一家小食店,正好是不二先前的推荐。不二理所当然地请客,他们就坐在面向外面马路的落地窗前。窗户上雾蒙蒙一片,不知是谁之前在外玻璃上涂鸦了一个巨大的笑脸,望出去,单调的街景都成了笑脸形状的。
越前的手机不时震出新消息。这会儿全青学差不多都知道了刚刚作为团队重要成员为校拿下全国网球大会锦标的王牌一年级生即将赴美为进军职业网球准备的消息,身边人该哭该闹的已经来过一波了,还有源源不断送来的。最爱操心的就属他网球部的前辈们,肯定是想给他办个欢送会之类的,不停旁敲侧击地问他喜欢什么形式想要什么礼物,明明他都说了好几次“随便”啦,就是不肯买账。不二见他苦恼的样子,还笑,也不知有没有在背地里出过奇怪的主意。
越前把消息页面切出去,开始无聊地刷新着手机上的即时天气。他是为此而出门的。不二有理有据地说服了他,并且说得他心痒痒的。可坐在旁边的提议者自己却好像不怎么关心,没感觉出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刚才他们聊天时就像平时一样地说话,一样地倾听,一样地微笑。想来他都没有带上他的单反,只是一部拍照手机了事,依照一个以东京初雪为目标的摄影发烧友的标准来看,可谓十分敷衍。但这时却凑过来一起看天气,感慨:“到底会不会下雪呢?好期待啊。”
越前撇一撇嘴,“第一场雪,对不二前辈来说真的那么有纪念意义吗?”
“是啊。”
“东京下雪很平常吧,每年都会下。”
“但每年都是不一样的。”不二对他眨了眨眼睛,“比如说……今年很特殊,有越前在;今年之前都没有啊,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机会。”
“……”
忽然失了语。
但不二很快接着说了下去,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索、回味,在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该好好回想从前有过的一些类似场合是为何而起、又发生过什么的时候,偏偏狡猾地主导着对话向另外的方向进行,抛给他完全不必想就能回答的问题,然后,他也许就会慢慢忘记方才听到过的话。
“越前一直生活在美国的洛杉矶,我没记错的话,是在南部靠海的地方?那里会经常下雪吗?”
“很少下,比较暖和。有阳光和海滩。”
“听起来真不错啊。”
“还好。”
“飞机是什么时候?”
“下周六上午。”
“要飞过久?”
“十个小时。”
“那很辛苦呢。”
“以前也飞过几次,睡觉就是了。”
“东西应该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嗯,没有太多要带的。”
但这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前低头喝了一口热饮,侧目看贴在墙壁上的装饰画,又从落地窗最底端慢慢抬头向上望。在扫过窗户上笑脸的眼睛时他忽然顿了一下。不二这时刚好对他说了句什么,擦着耳朵飘了过去。他收紧了指关节,目不转睛地凝望,确认那不是自己晃了眼的错觉。
下雪了。
“不二前辈,下雪了——”
他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又惊又喜地扭头看向不二。不二愣住了。他抬起手,点着窗玻璃上他发现有小小的雪花正在向下落的位置。不二眯起眼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发出一声低呼。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暂且撂下一桌还没付钱的小食不管,拉开店门走到外面的街道,仰着头极目张望。从天空缓缓飘落的雪花就像灰尘一样小,随风翻飞,无处停歇,不可捕捉,但,是真实的。
是在这个瞬间,当越前回头想喊不二的时候,一切如云雾般笼罩于少年心间的情绪忽然变得明朗。他终于清晰地体会到了,某种想要第一时间将某样特别的发现告诉一个特定的人的心情。
于是他回头,带着一副还没来得及管理好的表情,撞进了对方的手机摄像镜头里。
一周后的周六,东京机场的国际出发区。
网球部的前辈们果然来得整整齐齐,搞得声势相当浩大。这种告别场面并非越前本意,然而他对此毫无办法。依次收到每个人的赠礼与赠言,好在大家都很周到,没有什么需要令他开箱重新打包的大物件,也没有太奇怪的会影响之后飞机上睡眠的话。不二交给他的是一只厚厚的信封。他当然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说起来,前辈还欠我好多照片。那些地方……明明是一起去的。既然你拍了照片,我也想留一份。”——就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依那人如此清奇的脑回路,还想不到到底具体都拍了些什么,说不定会跟自己预期的相差十万八千里?随便啦。
笑着向大家挥手道了再见,越前拖着行李箱过了安检。手机震了一下。摸出来一看,是不二给他发了张照片。“还有一张。”不二在信息里写,“本来想自己收藏的,可能会打击到你,不过算了,还是发给主人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