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解家的后院里,有着一片海棠林,海棠林里全是粉色的西府海棠,看着可漂亮了,可奇怪的是,解家上下居然没一人敢靠近那片海棠林。因为,那片海棠林是解家的禁地,任何人都被禁止接近那片海棠林。
每当解家有新伙计加入时,那些解家的旧部们都会提醒他们不能接近那片海棠林,若是有新人问起原因,旧部们脸上都会浮现出一抹很复杂的神情,然后沉默地望着那片海棠林,陷入回忆里久久不能回神。而且,几乎每一位旧部的神情都是一样的——骄傲、自豪、尊敬、崇拜、无奈、悲伤、惋惜、遗憾、怀念……
只是今天,一个出乎解家上下,尤其是旧部意料的人,进入了那片海棠林的深处。那个人,就是解家的当家——解雨臣。自从三年前导致解雨臣失忆后,他便再没有去过那片海棠林,可如今,解雨臣居然再次去了那片海棠林。
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对于解家上下所有人而言,都是心中一抹永远无法抹去的悲伤、一抹永远无法平息的痛楚、一抹永远无法遗忘的记忆……即使已经过去了三年,那一天发生的事,在解家旧部们——那些亲眼目睹那件事的所有人的心中,仍历历在目。那件事,正是导致解雨臣失忆的罪魁祸首。
……
在那片海棠林的深处,有一处遍地都是粉色海棠花瓣的空地。在空地的中心立着一块墓碑,而解雨臣此刻正靠着那块墓碑闭眼,似乎是睡着了,只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
解家书房内。
“解雨臣,和我在一起吧。”一个穿得一身黑的男子站在解雨臣面前说道。
听见黑衣男子的话,解雨臣轻笑一声道:“呵,黑爷这是在拿解某开玩笑?”说完,不等黑衣男子回答,解雨臣又说:“黑爷请回吧,解某没时间应付黑爷你的玩笑。”
黑衣男子闻言,似乎有点怒了:“解雨臣,为什么你总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心?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心里清楚,我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听见黑衣男子的话,解雨臣缓缓说道:“黑瞎子,我没有不肯面对自己的心,但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解家?”被称为‘黑瞎子’的黑衣男子问道。
“不是因为解家。”解雨臣淡淡说道。
“那是因为什么?”听见解雨臣的回答,黑瞎子追问道。
解雨臣闭上眼睛,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是因为我。因为我天生就是个命煞孤星!靠近我、亲近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父亲、爷爷、师父……都是因我而死的!”
解雨臣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黑瞎子,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怕你死,怕你会被我害死,怕你和父亲他们一样因我而死!”
默默地听完解雨臣的话,然后将情绪有点激动的解雨臣揽入怀中,黑瞎子说:“花儿,我绝对不会死的,相信我!所以,和我在一起,好吗?”
解雨臣闻言,将下巴抵在黑瞎子的肩膀上,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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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林深处的空地。
“花儿......对不起......瞎子这次.....怕是要食言了......”浑身血迹斑斑的黑瞎子倒在解雨臣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会的!瞎子!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不要!你说过你不会死的!”抱着血迹斑斑的黑瞎子,解雨臣情绪激动地说道。
“花儿……别这样……”用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黑瞎子将手抚上解雨臣的脸庞。
“不要!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似乎,是在为他们的结局哭泣。
“花儿……这一世……是瞎子我……负了你……对不起……愿来世……你不再是……解当家……我也……不再是……黑瞎子……解雨臣……我爱你……”说完,黑瞎子抚在解雨臣脸上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瞎子!!”看见怀中的人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解雨臣歇斯底里地喊道。
“瞎子!别玩了!快醒来!瞎子!”
“瞎子,你快醒来好不好?瞎子,别再睡了!”
“瞎子,你不是说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你这个骗子!”
“瞎子,只要你醒来,无论以后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瞎子,求你了,快醒过来好不好?……瞎子……”
“瞎子……瞎子……”
雨,越下越大,豆大般的雨滴一点一滴地打在解雨臣的脸上,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滴,还是解雨臣的眼泪。
不远处的解家伙计们一个个急得不知所措,他们知道,那个时不时就会捉弄他们,实际上却对他们很好的、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南瞎北哑中的南瞎、他们尊敬的先生,已经死了。他们也知道,死了的不只有他们的先生,还有他们的当家——解雨臣的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若是脑死亡了,还是可以拥有生命,当一个植物人的;可一个人的心若是死了,生命已经随着灰飞烟灭,从此只能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了。解雨臣的心,早已给了黑瞎子,所以,黑瞎子就是解雨臣的心。现在,黑瞎子死了,解雨臣的心,自然而然地,也跟着死了。
在黑瞎子死后,解雨臣便如同机械人般行尸走肉地活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自己埋没在无数的工作中,不过解家的各个伙计怎么劝都没用。直到吴邪接到解家管家的电话,急急忙忙地带着张起灵赶到解家,将解雨臣打晕,让解雨臣强制性休息。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当解雨臣醒过来后,解雨臣居然失忆了。解雨臣忘掉了所有和黑瞎子有关的一切人事物,记忆回到了认识黑瞎子之前的时间。于是,为了防止解雨臣因受到刺激恢复记忆,再次如同机械人般行尸走肉地活着,那片海棠林变成了解家的禁地,和黑瞎子有关的一切,也成为了解家旧部们心中永远的秘密。
……
画面渐渐远去,回荡在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变小。睁开凌厉的丹凤眼,解雨臣的眼里再无迷茫,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冰冷与锐利。很显然,解雨臣恢复记忆了,于是,解雨臣又变成了昔日那个的狠绝当家。
“瞎子……”解雨臣似乎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我想起来了,瞎子。”不断地在呢喃着,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这三年来,我居然把你忘掉了。”四周空无一人,解雨臣看起来就像是在和空气说话。
“还好,我终究是把你记起来了。”只有解雨臣自己知道,他是在对黑瞎子说着话。
“瞎子,你现在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吧?”即使没有任何回应,解雨臣也不在乎,他就是不断地在说着什么。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别怕……”似乎是许下了什么承诺,解雨臣低声喃喃着。
“等我,一定要等着我……”解雨臣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就好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
……
是夜,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是在歌颂着什么。血,流了一地,站在血泊中身上却没沾染上一丝血迹的男人正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人。最后一个了,瞎子,只要把这些罪该万死的叛徒杀了,替你报仇,我就能去陪你了,等着我吧。
片刻,男人抬起持着枪的手指向跌坐在地上的人,枪早已上膛,正欲扣动扳机,却被突然闯入屋内的人抓住了手。闯入屋内的人,是吴邪。
“小花,停手吧,就算你杀再多的人,黑瞎子也不会再回来了。他已经死了!黑瞎子已经死了三年了!”紧紧扣着解雨臣手腕,阻止解雨臣接下来的动作,吴邪说道。
“小邪,放手。”回应吴邪的话的,是解雨臣冷漠的声音。
“我再说一次,放手。”吴邪没有回话,可是紧紧扣着解雨臣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
“吴邪!”见吴邪不为所动,解雨臣加大了声量。
沉默了片刻后,解雨臣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当然知道瞎子已经死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瞎子是怎么死的!”
“我也知道不论我杀了多少人,瞎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只是想杀了这些人替瞎子报仇,我只是想要替他报仇……仅此而已。”
“吴邪,你和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的世界除了血腥和复仇外,什么都没有了,因为瞎子他死了;而你却恰恰与我相反,因为张起灵还在,他还在你的身边!”
“你明白吗?我的世界早在瞎子死的那一刻就已经崩塌了,因为黑瞎子就是我的世界,失去了黑瞎子,我解雨臣一无所有。当我看着瞎子在我怀里,慢慢地停止了呼吸的那一刻,我好想就那样随他而去,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因为他还在等我替他报仇。”
“所以,放手吧,小邪。别阻止我,因为,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
听完解雨臣的话,吴邪松开了扣着解雨臣手腕的那只手,退到了一旁。见吴邪退到一旁,解雨臣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吴邪十分熟悉的笑——那是一个和黑瞎子如出一辙的痞笑。
“小邪,谢谢。”说罢,扣动扳机,子弹在一瞬间穿透那人的心脏,取走了那人的性命。确认那人已经死亡后,解雨臣和吴邪一前一后离开了那房子。
……
海棠林深处的空地。
身着一袭戏装的解雨臣轻轻靠在黑瞎子的墓碑边上,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
“呐,瞎子,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那些害死你的人,统统都被我杀掉了。”
“瞎子,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好想你,想得都快要死掉了。呵,瞎子,要是你现在在我身边,听到我说想你,肯定又会扑上来了。”
“瞎子,为什么明明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却还是觉得你一直在我身边呢?”
“呐,瞎子,你还在等着我对不对?嗯,你一定在等着我的,因为你是黑瞎子。你放心,我现在就来陪你了。”
说罢,解雨臣将手中把玩着的匕首,刺向自己左胸膛第二肋间至第四肋间的中心——那里,是心脏的位置。温热滚烫的血液自心脏处溅出,将解雨臣身上的戏装染得通红。握在匕首握柄上的手滑落至身侧,解雨臣的脸上挂着一抹笑——那不是昔日解当家挂在嘴角的温润、疏离的笑,而是一抹发自真心的、幸福的笑。
——花儿,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我爱你啊,瞎子。你死,我亦不能独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