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在竹林边缘的小路旁有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不知道怎麼形成的,也没有人真的往里面探头看过,但匆匆路过的人总绘声绘影地说里面有怪物。
其实,他们说对了,坑底有一只大大的怪物。
如果我不坐在坑底那块木板上,它就会跑出来作怪、伤人。
在一些风大的日子里,我会听见彷佛野兽般的凶恶吼声,从板子底下传来。
这时只能用尽全身的气力压住,直到声音消失。
老师说要我保护好其他人,所以我总是乖乖地坐在上面。

上面有时会传来一些欢乐的、足以令我好奇的声响。
我抬头,除了圆圆的蓝天,什麼都没看到。
天也不总是蓝色的,随著光线变化:深黑是夜晚,霞朱时是黄昏、惨灰色时则会带著风和讨厌的雨滴下来。
除此之外,上面的世界,与我无关。
偶尔会有不属於坑内的东西从上面掉落进来,在碰到坑底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当它们都进了怪物的肚子里。
有一次,我伸手止住一截树枝,只因瞧见树叶间结了一个虫蛹。
压抑著期待经过一晚,看到它化为蝴蝶破蛹而出,待翅膀乾硬后飞了上去,消失在蓝天里。
不能陪伴我啊?也对,这里有怪物。

「原来如此,你救了它呢?」
不久之后,上头有人这麼说著。
「它很感激你喔~给你留下一个礼物。」
轻飘飘落下的,是一小撮如蒲公英的光芒。
说来奇怪,光芒落到坑底后没有消失,也没有减弱。
我拿起来放在掌心,像是鸡蛋一样的重量。
「你为什麼不把洞填满呢?这样就可以到上面来了。」
上面的那个人问。
「我没有东西可以填,落到坑底的东西都会被怪物吃掉。
而且、石头压不住怪物。」
老师曾说,每个人都有专属於自己的战斗。
怪物吃掉除了我以外的东西,所以这里就是我的战场。
「如果放进去的不是石头,而是刚刚的光呢?」
但那个奇怪的人没有放弃。
「刚刚的光还好好地在那边发热,不是吗?
暴风雨要来了,你能不能帮我保护这些?」
那个人说等暴风雨过后会再来,「你办得到的。」
飘落下来的,是几束结了蛹的树叶,刚刚好抱了满怀。
不知为何,向来不介意温度的我,第一次觉得坑里暖了一点。

蝴蝶们在放晴后都飞了出去,比起强留它们在坑内,还是配著蓝天更适合。
那个奇怪的人依约来访,一边称赞、一边将蝴蝶们给的光投送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光有这麼多种颜色。
「你做得很好,那麼愿意继续吗?」
我点头之后,那个奇怪的人带来各种委托,和各种光点。
光像是网子一般铺满了坑底,终於连木板都没有我能坐著的空隙了。
「怪物还很吵吗?」
「......最近很少听到了,大概是被光遮住的关系。」
被提醒一般,我发现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想起怪物了。
我把手伸下光层,掌心抵著木板,那不属於自己的脉动透著木板传来是
再清晰不过的证据。
「觉得光不够的时候,如果自己能成为给予光的人,
这样、坑很快就会满了。」
那个人说我已经快要学会怎麼制造光,接下来应该不难。
「就算填完了,怪物还是存在吧?」
只要察觉自己不在,怪物一定会起来作乱的。
「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样啊?但是你不从坑里出来的话,会无法获得更多光呢?」
他说他将要远行一阵子,不知何时能回来,无法像以前一样带来委托。
但只要我出来,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会愿意帮忙。
「我可以等你回来!多久都没关系。」
我清开光球们坐回木板上,抱著膝盖心想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
「我答应过的!要保护其他人不受怪物伤害。」
「但你不是怪物,你的价值不是被它束缚住的。」他说,这阵子我证明了自己除了保护者以外还能做很多、
让自己也成为"光"的事情。
我抓著头发、掩著耳朵不想听,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话语就像是光球一样,落在坑内。
「你知道光球之间是相互倚靠的吗?
如果不持续补充的话,它们会一个接一个熄灭。」
别让你的努力前功尽弃,最后、那个人离开前这麼说著。
那天,我第一次把头伸出坑外。

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比起坑底,外头的世界让我觉得一切都变化好快。
竹林在一夕之间消失了一半、道路从这端开往另外的方向使得村庄的重心也跟著迁徙,委托我、给我光的人们来来去去,都没有留驻。
唯一没变的是填坑这件事。

我在坑上面又搭了一块木板,立了告示,初期更是一直守在附近,
一拿到光球就抛下去。
看著它转著圈掉落下去,才知道原来坑这麼深。
当时、那个人无法瞧见坑底的我吧?
他却能看见、能相信我都看不到的东西,引领我去相信自己。
「所以、这是最后了。」
幼时会需要两手捧住的光球,长大之后看来不过是棉花糖球大小。
我慎重地捏著它,像是放入最后一块拼图般安进木板下最后一个空隙,
看著光填满了坑,与平地无异。
「里面的怪物一次都没有出来,我成功地保护了大家喔!老师。」
我也终於成为、可以给予他人"光"的人了。
「阿银、好了吗?」
「再不来的话,我可要把炸虾全部吃掉阿鲁。」
「汪」
『笨自然卷!明天没上班的人给我动作快点!』
「我马上就过去!」
再见了,坑底的怪物。

「生日快乐,银时。」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