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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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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温柔时光 之 初雪
For Tatsu.


1楼2012-09-06 19:14回复
    林觅源的自我介绍总是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说明。“我姓林,双木林,觅是寻觅的觅,源是水源的源。”
    她对别人的名字也是很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确认。因为名字,仿佛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存在。最极端地表现出名字的重要性的,莫过于《死亡笔记》,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就能够主宰他的命运。
    很多人都说“觅源”这个名字挺别致,也很中性。但觅源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她的名字是父亲取的。但父亲在觅源一岁多时就病逝了,没来得及留给觅源任何幸福或痛苦的回忆。
    但觅源时常想起父亲,给了自己一半的血缘的父亲,给了自己一个隐含了谜语的名字的父亲,在自己生命里留下大片空白的父亲。 觅源清楚地记得父亲的样子,准确的说,是一张照片上父亲的样子。
    觅源小时候,妈妈再婚前,母女二人住在筒子楼,一个狭小局促的房间里。靠墙但不靠窗的书桌上,总是暗暗的光线里,有一个蒙了薄薄灰尘的木像框,装的就是父亲的照片。
    照片上的父亲很年轻。穿着一件新崭崭的蓝色中山装,脸呢,是略有点瘦的国字脸。五官里长得最好的是眉毛,不浓不淡,有着很漂亮的弧度。但可惜嘴唇抿得太紧,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也没有一丝笑意。父亲的头发很浓密,可能发质太硬不易打理,抹上了大量的发蜡,强迫梳出了个油光可鉴的三七分。
    父亲顶着油腻腻的假发套似的头发,却未显得可笑或轻浮。因为他的神情严肃,而且透出种莫名的忧伤。就是这忧伤触动的尚且年幼的觅源。所以,她清楚地记住了父亲的脸。
    在文革的动荡中,年幼的父亲经历了从天到地的家庭巨变,有着异常艰辛坎坷的青春。觅源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在社会已经平和并且开始复苏的时候,以智者和隐者的姿态,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取“觅源”这个名字呢? 是年纪轻轻就饱经沧桑的他想寻觅一处避世桃源?还是他预言般地洞察了觅源的命运,五行缺水,这个孩子将度过干涸的一生。
    觅源很早就察觉了自己生命里隐隐的干涸。从小,她就没由来地喜欢润泽的意象。比如江南。觅源心里的江南,是停留在唐诗宋词里的江南。永远在暮春时节,永远落英缤纷,湖面烟波浩淼,古树人家酒舍远山,一切都永远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这就是觅源的江南。
    还有成都,其实那只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城市。但在觅源很小的时候,她背的唐诗里,有着"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句子。诗里的成都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水汽和花香。觅源一瞬间就被俘虏了。虽然现在的成都干瘪瘪灰扑扑,但觅源依然宽容地爱上了它。因为爱它润泽芬芳的前世。
    觅源睡得很少,她害怕做梦。从小到大,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永远在梦境里慌乱地奔跑,有时在荒野,更多时候在陌生的街道,跌跌撞撞地一直奔跑。不知道是要逃避什么还是要追寻什么。梦境有一个出口,在梦里,觅源最终总会一脚踏空,下坠,然后在真实的失重感中惊醒过来。
    这时喉咙会干得冒烟,胸口就象刚跑完八百米一样有烧灼的疼痛。觅源会半梦游似的赤脚下床,摸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矿泉水猛灌一气。
    烈火烧灼般的干涸感渐渐平息下去,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觅源常常在凌晨三四点起来看书,为了重新找回睡意,觅源会读些没有明显情节的书,比如尤金奥尼尔。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觅源轻叹一声,望望窗外,那是黎明前最黑最深的夜色。进入白昼的旅程其实也一样漫长而艰辛。
    白昼或黑夜,都是不能够轻易到达的彼岸,就像,生,或死。
    


    2楼2012-09-06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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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觅源望着东边黑漆漆的天幕,想着那个隔了重洋,在遥远东方的都市。他的都市。
      此时,都市那有名的标志性铁塔,一定光华万丈地矗立在夜幕之下。其实,它是一根巨大而华美的钢铁之刺,扎在那座繁华都市的正中,也扎在觅源的心脏的正中。它笔直地刺向漆黑的夜空,也笔直地刺向觅源所有的隐痛。
      觅源遥想的城池,它仿佛不在尘世,而位于虚无飘渺梦境。是的,它在觅源亦悲亦喜的梦中。所以觅源一想起它,总会条件反射般的联想到夜色。梦,都是出现在夜色之中。
      说来,它给觅源最初和最深的印象,是觅源坐在飞机上,快降落时,从小小的机窗望出去看到的景象。
      黑暗的海洋上出现的灯火辉煌的陆地,美得那么的不真实,那璀璨的灯火之海,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终于,扑面而来,把觅源席卷。
      它在觅源初次见到它的瞬间,就不容置疑地侵占并吞噬了觅源的全部,干脆,武断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觅源明白,爱和美,都是极其暴虐的。武力征服,是它们最得心应手的手段。于是柔弱的觅源连挣扎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冒出一星半点,就缴械臣服了。
      想起那疾速靠近自己的如梦如幻的璀璨灯火,觅源觉得微微眩晕,而且心跳加速。那种到达极致,无与伦比的美,在这凡尘竟然真实存在,这让觅源微微颤抖。但是那份美好,却与自己相隔遥远,却与自己彻底无缘,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靠近。觅源开始觉得窒息。
      呼吸困难,只要一小会儿,缺氧就会让觅源头晕脑涨,她会迷失在窒息的痛苦中,只想逃避现实,也想逃避自己。脑子里只剩下逃避这个念头,觅源无法思考,会变得有点糊涂。
      这样的时候,觅源要做的,就是深呼吸,反复深呼吸。并且用坐标来寻找界定方位,重新回到现实,重新找到自己。
      觅源的坐标很简单,就三个词,现在,这里,自己。一项一项确定,一步一步找到方向。
      现在,现在是公元2012,传说中世界将湮灭的那年。或许湮灭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今天,今天是几号?只知道新年已过,春节未到。此刻,此刻是夜晚,寒冷,漫长。
      这里,这里是中国西南,一座小城,城南的一栋高层住宅,22楼,自己开着暖气的房间,落地窗面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他的方向。
      为什么会想起他,现在要想的应该是自己。那么,自己,觅源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父亲给自己取的,大家都说很别致很中性的名字,其实隐含着干涸和枯竭的名字。
      想起名字的同时,觅源也想起了自己,名副其实的自己。干涸的自己,枯竭的自己,渴望汇入一条看不见的河流的自己,永远在寻觅求索的自己。
      名字真的太重要了,借助名字的力量,觅源再次成功找回自己。觅源舒了一口气,心跳也不再仓皇急促。
      觅源再次回到了现实,虽然这现实不是理想的世界。觅源再次接受了自己,虽然自己,完全不是理想的自己。
      


      4楼2012-09-06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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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温柔时光 之二 冬日午后
        For Tatsu.
        这座城市的冬天,是相当阴郁的。天空既不空旷也不高远。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现在人们也没有什么雅兴,不会有精力关注天空或星辰。现实主义已经成为生存法则。股市,房价,能源,黄金,这些东西才值得睁大眼直盯着,绝对心无旁骛目不转睛。
        所以,现代的天空和现代的生活其实相得益彰。紧张压抑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和低矮,局促,被无数高楼挤压得所剩无几的天空很是般配,也算是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人合一。
        这座城市,冬天的天空时常积满铅灰色的云。云还压得很低很低。城中心新修好的,那座造型像即将发射升空的火箭,让人觉得它立刻就会以高傲的姿态抛弃尘寰腾空而去的高楼。它气派的名字很长很长,叫做环球国际世界贸易金融时代大厦。它就时常让觅源觉得,它那金碧辉煌的尖顶,已经戳到厚重的灰色云层里面去了。
        可能是因为有两条大江夹持左右,这城市还很潮湿,就算不下雨,空气里也饱含水气,抓把空气一捏,都可以拧出水来。阴沉的天空和湿嗒嗒的空气,让这里的冬天有了沉痛的神色,崩溃一触即发,随时都可能下雨,就像随时都可能哭泣。
        这天早上,是和平常一样阴郁的天色。不,是更加阴郁。因为云层比往常更厚,颜色更深。觅源上午出门时看看天,谨慎地往包里塞了把伞。
        但到了中午,天空突然回心转意,猛然就放晴了,变亮了。云层心血来潮往四周用力挤了挤,为太阳腾出了块地方,黄灿灿的阳光撒了下来。这金色的光芒温暖,蓬松,而且黄金似的沉甸甸。灰尘也被这分量压住了,不能像通常那样自由飞舞。空气里少了尘埃和水气,变得清澄干爽。
        高旷的天空,清新的空气,世界心平气和,不再歇斯底里不可理喻。暖阳下的冬日,慵倦,甜蜜。流淌的时间也改变了,现在,是仓促生活里,沉淀下来的温柔时光。
        觅源穿着米色的羊绒短大衣,步伐轻快。道路笔直,梧桐树早就掉光了树叶,本来的林荫大道现在无遮无挡地沐浴在阳光里。觅源抽下脖子上的围巾,一把把它塞进挎包。她走热了,微微出汗,因为她走得很快。还有她已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校园很大 ,从南门到西门,距离不短。
        西边实验楼后面的小山坡上,有几栋有些年头的教师宿舍。楼层不高,都是五层。楼房原来的白墙早就灰扑扑脏兮兮,形容凄惨。幸好它们前前后后都是粗壮的老腊梅树,黝黑的枝条上缀满了芬芳的花朵,在澄明的阳光下,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香雪海。
        谢春晓就住在这里,一栋三楼二号。他出来给觅源开门。今天他穿着深浅橘色横纹的毛衣,以及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就还像是个学生。他接过觅源的挎包放在门口的五斗橱上,然后进入小小的厨房烧水泡茶。
        


        7楼2012-09-10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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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杉的铜角铜锁也都被擦得闪闪发光如同黄澄澄的金饰。谢杉觉得重生的自己简直可以再当一次嫁妆。谢杉回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王家女儿那个细雨霏霏的春日的婚礼。因为临江,迎亲用的是船。绿水青山之间,挂了红绸红花贴了大红喜字的小船,在朦胧的烟雨中,以鲜明绚丽的色彩,荡悠悠地划来。
          那时谢杉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很好奇,闺阁外的大千世界,和绵延得几乎无穷无尽的时间,都和舒缓的河流一起,在她眼前慢慢展开。谢杉和红盖头下年轻的新娘一起上船。船微微摇晃,她们心里满满的憧憬和忐忑,也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那个时候,谢杉没有名字。她仅仅是王家为女儿出嫁定制的杉木箱子。后来,她是李家刚过门的新媳妇带来的杉木箱子。再后来,她是李家奶奶留下来的杉木箱子。最后,在动荡中,她离开了李家的子孙,流落到了当铺和旧货市场,成了一个破旧的,无人问津的旧杉木箱子。
          谢杉受了很多苦,外表不再光鲜,表面红漆斑驳,伤痕累累。她时常难过,为纷繁的世事,也为她自己。她觉得,她就和她的外表一样,成为了一颗破碎的心。谢杉,其实是一颗心。
          要知道,木箱和桌子板凳一类的木头家具是不同的。木箱是物质化实体化了的心,人的心里装了什么,木箱里就会装些什么。所以,谢杉在本质上,是一颗能够收纳,能够上锁的,木头做的,实实在在的心。
          曾经,王家小女儿出嫁前,在她里面装的是珠宝首饰金银细软,还有红色的绣花嫁衣,那是满满一大箱对未来的憧憬。
          日后,王家小女儿的闺女,后来的李家大小姐从自己母亲手里得到谢杉后,则用她来装绫罗绸缎各色衣料,绣花的花样,以及一大堆针头线脑,那是极其执着的对美的向往。
          再过二十年,李大小姐的宝贝独生女儿,在她外婆她妈妈都已出嫁的年纪,是剪了短发,烫了发梢,穿蓝布旗袍黑皮鞋,拎了书包坐黄包车去学校念书的女学生。她放在这箱子里的,有明星海报,看过电影后留下来的电影票存根,和闺中密友一起照的黑白小照,一本手抄的英文十四行诗,以及很多本字迹娟秀的日记。
          又过了好多年,她结了婚,有了好几个孩子。她的小儿子去省城念大学时候,她把谢杉拿给他带着当书箱。但谢杉知道,除了书,他放进来的,还有一缕剪下来包在手帕里的头发,一个丝线穗子发黄的已无香味的香囊,和一封厚厚的满是泪痕的信。
          谢杉知道,自己一直都和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在一起。所以谢杉从不羡慕她那些显贵的亲戚,黄梨木的八仙桌,檀香木的贵妃榻。谢杉认定,可供炫耀的财富不是真正的财富。谢杉真的从不羡慕她们。
          谢杉觉得当一个杉木箱子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她就是心,她就是她们的心。她里面存放过的,是价值万千可做半生依靠让人安心的金银细软。或者,比金银更珍贵的,无法用金钱估量的东西。那些就是,对未来的梦想,关于青春的记忆,还有内心深处的情感。
          当谢杉终于拥有了一个人类的名字,一个有名有姓的名字时,谢杉欣喜若狂。觅源给她取名字时,是和她商量了的。觅源摸着她的铜锁上的牡丹花纹,轻声问她,“你是杉木做的,那我叫你杉杉,好不好?嗯,你以后就在谢家了,那你姓谢。谢杉,这个名字,怎么样?”
          谢杉高兴得发红发烫,她是一颗在人情冷暖世事沧桑里辗转反侧百感交集的心,体会过无数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虽然她并非人类,也没有人类的形体,但现在她有人类的名字。一颗悲喜交加的心,拥有了名字,就像拥有了灵魂。
          


          10楼2012-09-10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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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谢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她不能和觅源在一起,它不能跟觅源姓林。因为觅源买下她,收拾她,打扮她,就是为了把她当礼物拿去送人的。
            觅源固执地觉得礼物最重要的不是花多少钱,而是必须包含心意和情感。在觅源看来,不含有真情实意,没有经过自己辛勤劳动,没有烙上自己的个人风格和特色的礼物,不能够算作真正的礼物。所以,当春晓研究生毕业留校工作,开始独立生活时,觅源决心送他一份别致而且实用的礼物,那就是她精心打造包装出来的谢杉。
            谢杉被觅源送走时相当恋恋不舍,不过,谢家也不错,春晓也是很好的主人。春晓活泼,爱打篮球。春晓的书架上有很多书,春晓安静,晚上不看电视,总是看书。春晓很会做饭,也爱做清洁。而且,最重要的,春晓不是外人,春晓的妈妈和觅源的妈妈是亲姐妹。觅源和春晓都是独生子女,他们一起长大,亲兄妹似的亲密。
            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的春晓终于出来了,端来刚沏好的龙井茶,还有一盘削好的苹果,每一块苹果上,都细心地插上了牙签。
            觅源一看就笑了,“弄得那么麻烦干嘛,苹果你洗一下,拿给我直接啃就行了嘛。”
            “女孩子不要那么粗鲁好不好?”
            “有什么关系。”
            谢杉看着春晓和觅源,暗暗叹息,他们如果是恋人该多好。
            春晓的女朋友,谢杉见过的,她叫婷婷。昨天晚上她还来过这里。婷婷高高瘦瘦,穿着浅灰色的长大衣,头发也长长的,很柔顺。
            婷婷是春晓的同事,她从巴黎留学回来,是这学校法语系的老师。觅源和婷婷,是这里最常来的年轻女客。觅源来的时候,春晓总是泡最好的龙井,用的青花瓷杯子。婷婷来的时候,春晓一定泡红茶,端来小杯子小碟子小勺子还有方糖罐子和奶杯。
            


            13楼2012-09-10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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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的时候,谢杉时常听她对春晓说起巴黎,说起索邦大学的梧桐树常青藤,说起斜阳下塞纳河的粼粼波光,还说起一个叫做杜拉斯的女作家,说她笔下的爱情,都疯狂都绝望,都凄美都动人。
              这几个月,她不再用怀念的语气和优美的语言谈论巴黎和杜拉斯。她和春晓似乎都有些焦躁,她和春晓说得最多的东西,变成了房子。
              谢杉不知道为什么房子成了最最热门的话题,连觅源都加入了。觅源一边吃苹果,一边对春晓说,“房子,你爸单位那套集资房,有八九十平米的嘛,大小够了呀。不是空着的吗?装都没装修。你们两个自己简单装一下就行了嘛。花不了多少钱。”
              春晓却在苦笑,“那房子,是我爸的名字。婷婷她妈要求把名字改成我和婷婷两个人的。结果我妈放出话,说要改也只能够改成我一个人的。”
              “那是麻烦了。”觅源皱眉,“冯婷婷本人怎么说?”
              “婷婷对房子没啥兴趣,再说这学校在城北,那房子在城南。不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其实我们都觉得住学校还方便点,不用跑来跑去的辛苦。”
              “但她妈说不准备好房子就不让她结婚的嘛,你们怎么办?”
              春晓笑了,“婷婷跟她妈说了,不结婚她就一辈子和我谈恋爱。”
              “好!有骨气!你让她跟她妈说,不让她结婚,她打算以后就当未婚妈妈了。“
              “我求求你你别乱出馊主意,她和她妈现在关系够僵的了,你还想添乱啊。”
              “我出的都是金点子,你怎么能说是馊主意?!我站在你们一方,你怎么倒跑到你丈母娘的战线去了,再说你丈母娘认钱不认人,还舍不得把女儿嫁你。"
              "她妈不是你想的那么爱财如命,她只是爱女心切。"
              "你看你,完都完了,彻底敌我不分。你还怎么战斗?" ............
              


              15楼2012-09-10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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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杉微笑着听觅源和春晓斗嘴。阳光又更倾斜了几分,谢杉现在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中,暖洋洋,懒洋洋,好舒服。原来房子的姓氏成了左右婚事的重大课题。
                谢杉想起自己的第一个主人,王家小女儿。她是在春天出的阁。前一年冬天,婚礼前的那个冬天,是个暖冬,有很多这样阳光灿烂的好日子。谢杉记得也曾有过和现在相似的午后,阳光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那些闲散的时光,和阳光一样,灿烂,温暖。
                


                16楼2012-09-10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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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 明前雨
                  For Tatsu.
                  春晓摸出刚才震动了一下的手机,瞄了一眼短信。然后对邻座微笑了一下,轻轻起身,离开晚宴嘈杂的大圆桌。桌上是美味佳肴的竞赛,川粤鲁的招牌菜都上阵了。盘盏现在有些狼藉。晚饭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而酒喝得正到好处。同桌的人相互聊得正欢,春晓悄悄离席。
                  他们这一桌,靠近落地窗,在这灯火辉煌的餐厅里,显得引人注目。因为他们吃着中国菜,但说的不是中国话,而且竟然有人右手捏了筷子左手拿着汤勺进餐。因为他们这一桌的十二个人,除了春晓,其余全是老外。三个美国人,一个英国人,一对澳大利亚夫妻,两个德国人,一个法国人,一个韩国人,一个日本人。他们都是N大外语学院的外教。
                  春晓从N大的英语系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留在了N大上班,但他不是真正的老师。春晓在涉外事务管理办公室,简称外事办。他在外事办负责外教的签证机票合同一类的杂务。而且每一两个月,春晓还要带他们出来吃顿饭喝喝茶聊聊天。因为外教们身处异国他乡,大多孤身一人漂泊在外,需要得到安抚慰问。春晓觉得自己挺像一条牧羊犬,跑来跑去,管理照顾着一小群外国绵羊。
                  春晓主持的涉外晚宴,是在江上的一条游船上。船叫做“碧波仙宫”,是个庞然大物,有三层金碧辉煌的餐厅,还有一层古色古香的中式茶楼,以及安放了西洋的躺椅和洋伞的,可以眺望风景的船顶甲板。每晚八点,它会缓缓开动,沿江而行,让船上的客人欣赏岸上灯火辉煌的夜景。这就是这城市引以为荣的,专门用来待客的两江夜游。因为长江和扬子江浩浩荡荡而来,穿流而过,最终汇合。两江汇合处夹合形成的半岛,是这城市最繁华的所在。江面宽广,水流平缓,船现在就在江上,静静停泊。
                  春晓走过长廊,发现船身上船舷外的小彩灯全亮起来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天真而欢快地闪烁。有种莫名的喜气洋溢起来,仿佛暗示着,日日都是好日,夜夜都可笙歌。春晓走过入口,入口处的红地毯上,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位迎宾小姐向他欠身致意,春晓微微觉得尴尬,因为这两位迎宾小姐,都穿着大红描金的紧身高叉旗袍,身材高挑丰满,曲线玲珑有致。让人简直不敢直视。
                  春晓下到浮桥处,停下来,他来接觅源。觅源刚才发短信给他说马上就到。觅源将和他一起,去船顶甲板,陪外教喝茶聊天。好几个外教都是初来乍到,还要给他们介绍一下本地风土,希望他们早日适应并享受在此地的生活。觅源并不是N大外事办的人,但她能说英语日语,她是春晓今晚特地请来的外援。
                  春晓的外事办,以前是不需要外援来帮忙的。因为以前办公室里有四个人,人手足够。但由于扩招,今年学生人数大增。于是属于外事办的,法语专业出身的杜老师,和德国留学回来的王老师,双双被安排去教二外,成了真正的要授课的老师,来弥补学院现在的师资短缺。外事办人事精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春晓和日语专业的李老师了。李老师是女老师,生孩子剖腹产,休四个半月的产假。于是孤军奋战的春晓就假私济公,动用私人人脉,让觅源在今晚代替李老师来工作。虽说是工作,也不辛苦,反正只是喝茶聊天。
                  但春晓不能让婷婷这只海归来帮忙,说来婷婷虽是自己的女友,而且她也是N大教师,不算外援。因为婷婷的身体状况,她现在容易恶心。阻挡春晓和婷婷婚事的房子,两方父母都不再提起。四位老人在得知婷婷怀孕这个消息后,现在心急火燎,只是催促他们赶快举办婚礼。
                  现在七点多,天色微暗,暮色正渐渐变浓变厚。春晓抬起头伸出手,感到冰凉的雨丝,星星点点。清明时节雨纷纷。一整天,都下着若有若无的雨。这是明前雨,这是咋暖还寒的时候,春晓无意识地握紧铁栏杆,掌心感觉到湿漉漉的凉意,和油漆粗糙的颗粒。淡淡雨雾笼罩着岸上林立的高楼,把它们尖锐的线条晕染得柔和。拥堵,嘈杂,混乱,仓促,这一切,也被雨雾和暮色温柔包裹起来。蒙蒙雨雾还成功地消减了噪音,这城市其实是吵得人心慌的。机动车引擎的突突声,汽车刺耳的喇叭声,轮船悠长的汽笛声,商业街上混成一团,完全听不出旋律的音乐声,大街小巷行人的脚步声说话声甚至争吵声。所有尖锐的噪音被雨雾消融成低低的轰鸣,成为一种含着倦意的嗡嗡声,响在春晓耳边。
                  


                  22楼2012-10-07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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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晓觉得有些累,一整天一个人转来转去照顾这群外教,但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这疲惫由来已久,前段时间的房子,更早以前的就业,再更早以前的考研。考研之前,学业是最沉重压力。除了学习,其他的烦恼依然很多,父母意外的婚变,自己苦涩的初恋。初恋?那些激烈的情感,曾经跟森林火灾一样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声势及其浩大。但如今,恍如隔世。它早就平息了。就像龙卷风扫荡之后空旷的原野,或者风暴之后不再翻腾的困倦海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确,欣喜若狂以及痛不欲生,全部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巨大的废墟。神明已经离去,或者从未降临。梦想的殿堂早就坍塌,到处散落的,是破碎了的欲望。冷漠是最尖锐的碎石,也是最常见的,每一步脚下都会踩到。只是,石缝间偶尔会长出一株瘦弱的植物,几片单薄的叶子在风中颤抖,夜晚向着冷月开出苍白的花。那花朵其实是,残留下来的,尚未冷透的心。其实人异常强悍,从来都不曾彻底放弃过。他们在瓦砾堆里东翻西捡东拼西凑,终生辛劳,想的仅仅是搭建一个狭小而且脆弱的窝棚。只为在流完汗流干泪,累瘫之后,能够爬进去,稍微睡上一会儿。说不定,还能做一个芬芳的梦,梦见久违的花朵。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我将以婚姻之名,筑个小窝栖身,春晓微笑。即使在乱世,家也是庇护所。如果两个人能够一直相互注视,那就可以对身外的世界视而不见。反正那世界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只是荒烟蔓草残垣断壁的废墟。
                    凉丝丝的雨滴随风拂面,其实很舒服。春晓望着滨江路,临江的住宅楼,有些挂了白纱窗帘的房间,亮起了灯。整整齐齐的路灯也沿着江岸亮起来了,是明亮的黄色,灯光照亮了江边垂柳婀娜的身姿。有人不介意这细雨,依然带着狗狗出来散步。主人站在树下和熟人闲话,狗狗很兴奋,摇着毛乎乎的尾巴跑来跑去,一会儿嗅嗅树干,一会儿嗅嗅垃圾箱。有白衣少女撑着一把桃红的小伞,从垂柳下走过,她的腿很修长,看不清她的脸。柏油路面湿了,微微反射着灯光。四月,细雨纷飞落英缤纷,世界安宁而美丽。春晓想,自己可能错了。陷入阴暗,乱成一团的,或许只是自己,不是身外的世界。你看这四月雨中的黄昏,沉着,温润,明丽。
                    觅源出现了,她在路边下了出租车。她没有撑伞,走下江边的台阶,向等候她的春晓挥了挥手,走上铺了红地毯的宽宽浮桥。觅源手上拎着白色的小包,脚上是白色高跟鞋,身穿藕色的及膝连衣裙,裙子娇俏妩媚,领口袖口点缀着蕾丝。为了配合这漂亮的裙子,觅源脸上化了淡妆,嘴唇上粉色的唇膏微微闪着光。春晓微微一笑,觅源很给自己面子,没有穿平常的旧T恤破牛仔裤。觅源似乎知道春晓在想什么,靠近过来第一句话说的是,和你无关,我不能邋遢,给中国人丢脸。春晓赶忙附和,是的是的,外事活动事关国际形象,不论大小都要慎重对待。
                    觅源想,自己今天真的从里到外都不像自己。面对春晓,也能够镇定自若地说谎。觅源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意春晓和他那群外国绵羊。今天觅源只想到小馥,因为今天是小馥的生日。以前,小馥在生日这天,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慷慨做东,请觅源大吃一顿。小馥自杀那天,其实也请觅源吃了饭。那是个平常的周六,她们在下午见面,兴致勃勃逛了两小时商场,但没买任何东西。她们还去了新华书店,那时觅源刚选了法语当二外,正在兴头上,买了好几本法语参考书。小馥只买了本薄薄的布莱克的诗集。晚饭是小馥请的,她们一人吃了一大份石锅拌饭。结帐时小馥豪迈地挥手,这次我请,下次你请我吃味千拉面。
                    但觅源永远都没有机会请她吃拉面了。那个周六的深夜,小馥在自己的房间,拉开书桌前的窗户,把拖鞋脱在书桌下,爬上桌子,从窗户一跃而下。十七楼。小馥没有留下遗书。但觅源现在身上穿的这条连衣裙,是小馥的遗物。小馥葬礼后,觅源去慰问小馥的妈妈张阿姨。小馥的房间一切照旧,床单上是头顶马桶刷的流氓兔,书架上的小说和漫画放得乱糟糟,钢琴上的琴谱是翻开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着书桌上新买的布莱克诗集。诗集新崭崭的,还带着书店的腰封。张阿姨红着眼睛,拿出几套衣物来,说是小馥最漂亮的几条裙子。她说小馥没有兄弟姐妹,她希望觅源把它们留做纪念。朋友一场,小馥留给觅源的,是一些美好的记忆,和几条漂亮裙子。随着时光流逝,记忆会模糊,裙子会褪色。时间侵蚀一切。这让觅源害怕。
                    今天是小馥的生日。觅源鬼使神差,穿上了小馥留下的裙子,对着镜子化妆,心里想着小馥的模样。拨开刘海,把头发梳成小馥的发型,穿上小馥的裙子,涂上小馥喜欢的粉色口红。然后,觅源惊异地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简直就像另一个小馥。眼泪流下来,弄花了睫毛膏和眼线。视线模糊了,觅源只依稀看见,镜子里的小馥泪流满面。为什么,你不辞而别,觅源喃喃自语,你有权作出自己的决定,但是,你应该好好地对我说再见。
                    如果,你不想基恩我告别的话,觅源平静下来,洗净脸,吸口气,重新化妆。小馥,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觅源端详镜中的影像,自己有些不像自己,自己隐隐散发出,小馥的气息。小馥在这里,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渗透进了自己的肌肤。觅源对着镜子微笑,这也很好,小馥,我们一起走吧,去坐游船,去看两江夜景。
                    


                    23楼2012-10-07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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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可以留给我个联系方式吗??qq什么的,我觉得你写的很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2-12-31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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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 波斯玫瑰
                        For Tatsu.
                        平川第二次见到觅源,是在一个多月后。这见面有些意外,是在机场偶遇。和古代柳色青青的长亭驿站不同,现代的机场由玻璃和钢架构筑,巨大,坚硬,冰冷。它似乎冷眼嘲讽着在今日高速运转的世界里已经过时而且无用的柔情。这让送别的人为自己的多愁善感惭愧,把离愁别绪都闷在心底。平川目送父母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后,静静站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时,国际候机厅的这一角,人已不多。白色大理石地面光洁明亮,像一面镜子四处反光。空洞的白光。只觉得眼前明晃晃,心里空荡荡。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觅源,离自己不太远。她站在一根大理石圆柱旁,身边是一棵橡皮树,种在大瓷花盆里。那棵树一点都没有因为长在室内而形容憔悴,它高大茁壮,叶片光洁厚实。它旁边的觅源和它相比,显得还没它有精神抖擞。觅源抱着肘,直直瞪着墙边航空公司的灯箱广告,广告上空姐穿着制服,姣好的脸庞上摆着标准的笑容,而觅源发着呆,神色有些黯然。 平川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她,她和那天晚上,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今天觅源穿着半旧的牛仔裤,以及一件普通的衬衣,花纹是红黑白三色相间的格子。头发也只是随随便便地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脸上没有化妆,五官平淡了下来。白昼的强烈日光下,她没有散发出夜色里那种虚无缥缈琢磨不定的神秘气息。仿佛魔咒消失了,她身上那种让人战栗让人害怕的美也悄然隐匿。现在,她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实在在。有点像学生,很稚气。她只是眉目清秀而已,并非美艳绝伦不可方物,平川奇怪,自己为何还是心跳加速。
                        平川慢慢走过去,微笑着和她打招呼。觅源一下回过神来,笑着说,原来是你,好巧。平川说父母来中国探望了自己一趟,现在自己是来机场送他们,然后问觅源是否也是送行。觅源说是的,送个朋友。平川想,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因为觅源看起来很感伤。觅源突然想起什么,问平川接下来是不是回N大,平川说是的。觅源一拍手,说那正好。她要去谢老师那里,同路,可以一起打车。平川的脑海里立刻出现那晚在船上看到的情景,春晓在觅源耳边亲密地私语。平川心底陡然生出模糊的钝痛,明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奢望和幻想,但竟然还是会有些隐隐的难过,平川只有在心里苦笑。
                        平川默默跟着觅源走出候机厅,在路边的指定上车处排队等候。黄色的出租车鱼贯而行,缓缓驶来,他们坐上一辆。车很快就开上了机场高速路,他们望着窗外。现在是五月底,暮春向初夏过渡的时节,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这阴霾的城市少有的葱茏明媚。平川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觅源,自己因她而产生的欣喜和痛苦,她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离自己到底是近还是远,平川不知道,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悲还是喜。


                        30楼2013-03-09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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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米尔突然轻轻说,第三首曲子叫做《告别》,是他最喜欢的,也是他妈妈和他外婆最喜欢的。她们说一听到这曲子,就会想起德黑兰。德黑兰?大家愕然。阿米尔笑了,说自己的名字,一看就是中东名字,难道没人发现?觅源这才想起来,穆罕默德啊阿米尔啊这些好像是穆斯林名字。于是问他,老家是伊朗?阿米尔说是的,他家在德黑兰,父母都曾留学美国。在巴列维国王流亡海外之前,他的家人就带着年幼的他离开了伊朗,移民美国了。
                          觅源依稀记得伊朗的重大变革,1979年伊斯兰宗教领袖霍梅尼执政,推行原旨教义。推崇西方文明的国王被迫流亡海外,而且一大批接受了西方教育的中产阶级也离开了伊朗。历史,原来并不仅仅是停留在书本上的年代和文字,更是活生生的人的真实经历。不过,伊朗,好遥远好陌生的地方,简直如同世界尽头。觅源想了想,脑海里能够联想起来的只有一千零一夜和蒙了面纱的美丽女郎。婷婷好奇地问阿米尔,他的故乡德黑兰,是怎样的城市。
                          阿米尔轻轻笑着,说德黑兰这个名字在波斯语里,是山脚下的意思。那是一座山脚下的城市。由于他们一家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伊朗。他关于德黑兰的记忆都模糊了。他最清楚的印象是,德黑兰到处都是玫瑰,家家户户的窗台上花园里,开满了玫瑰。德黑兰是玫瑰之城。因为玫瑰是古代波斯人的最爱。中世纪十字军东征时,把波斯玫瑰带到了欧洲,欧洲人才爱上玫瑰。大家一怔,一直以为用玫瑰象征爱情,对玫瑰异常高涨的热情,是来自欧洲的文化,没想到,源头却是在波斯。
                          阿米尔家的园子里也满是玫瑰。阿米尔扭头看看春晓家窗外的绿荫,心里想着自家曾经的花园,轻声说,现在,五月,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小时候,五月的清晨,外婆和妈妈一定会在早餐桌的正中,放上花瓶,瓶里插着一大束红玫瑰,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妈妈和外婆特别喜欢那玫瑰的香味。那玫瑰叫做,大马士革玫瑰。
                          不知此时此刻,遥远的城市德黑兰,是否依然盛开着古老波斯玫瑰?大家想到古老的波斯,想到娇艳的玫瑰,想到阿米尔一家再没回去过的故乡,想到命运总是让人背井离乡颠沛流离,都有些感伤,于是不再说话。静静的房间里,只有马勒的交响曲在回响。一个女高音用德语唱着李白,唱的是咸阳古道的青青柳色,唱的也是盛开在德黑兰五月清晨的波斯玫瑰,唱的是心底最深的眷念和哀伤。


                          34楼2013-03-0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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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觅源暗想,告别,这曲子倒是真的符合自己的心境。因为刚才在机场,就是在告别,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或许也是,今生不再相见的朋友。觅源想起在机场里,雷文微笑着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听不懂,那不是英文更不是中文。那一定是荷兰语,一定是荷兰语的再见,觅源猜。因为雷文来自荷兰。他有一米九的身高,金发碧眼,看起来就像个时装模特。但他其实是个外科医生,现在他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成员,是个没有工资的国际志愿者。 他来中国,是为调查中国农村的肺结核和城市的艾滋病的情况。今天他离开,到香港转机,去阿富汗。动荡之地,更需要医生,尤其是他这样的外科医生。觅源想起雷文的故乡阿姆斯特丹,除了有名的运河,觅源对它一无所知。觅源叹口气,其实自己是井底之蛙,对世界所知甚少。和阿米尔的伊朗一样,雷文的荷兰也是太遥远太陌生的国度,女王,风车,郁金香,就是觅源知道的全部。想起雷文温和的蓝眼睛,真的是湛蓝的眼睛,觅源突然觉得莫名的安心。这个世界并非自己预想的那么冷漠那么残酷。温柔和悲悯依然存在,是不是?雷文去的阿富汗,古老波斯玫瑰,是不是依然盛开? 春晓认真看了百度的介绍,然后埋头翻着李白的诗集,指着一页,说交响曲唱的就是这首,问阿米尔和平川可会念这诗的中文。阿米尔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平川笑着把书接过来,说用日文的训读方式,他可以念任何一首唐诗,只是发音和中文完全不同。婷婷好奇地怂恿,念来听听念来听听。平川笑一笑,用日语轻轻念起来。日语汉字的训读发音,觅源也听不懂。马勒的乐曲还在婉转地吟唱,平川轻轻诵读。那是人们心里所有温柔的眷恋和不舍。这个世界,原来,不同和语言,不同的曲调,吟唱着的却是相同的离歌。已近日暮,阳光斜斜地照着茶几,觅源的一只耳朵听马勒的德语李白,一只耳朵听平川的日语李白,眼睛看着玻璃杯,杯子里的果汁在阳光呈现明亮浓厚的黄色,非常鲜艳。明黄色真是个温暖的颜色。 觅源想,李白二十五岁离开故乡四川之后,其实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写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句子。但是好奇怪,他却成功寻找到了一条更难的路,那是一条秘径,通往的是永恒的时间,能够到达所有人的内心。你看,已经过了一千多年,不同国度的不同语言,依然吟唱着他的诗句。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内心的情感,其实很相似。或许人心底那一点点相通之处,就是李白的秘径。觅源的心里又好受了一点。说不定这个世界只是表面看起来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内部依然紧密联系浑然一体。马勒的曲子曲调很感伤,但也很治愈。 春晓一个人悄悄起身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一只锅里煮上腊肉腊肠蜡排骨,另一只锅里煮上了粽子。鸡汤早就炖好了的,表面凝结着一层黄色的油膜,很滋补的样子。牛肉也烧得很酥软,是红烧的,有点辣。片好的鱼片在碗里,已经淋上了料酒,葱姜蒜都备好了的,分别放在一个一个白瓷小碗里。蔬菜也都洗净,在竹簸箕里溧水。春晓开始淘米煮饭,虽然开着油烟机,这小小的厨房里还是弥漫着食物混杂的气味。腊肉腊肠的香味有点腻,但粽叶的味道很清爽,鱼片的腥,不太明显,被料酒味压下去了。春晓能够听到客厅里的音乐,那是德语的李白。春晓想着自己所知的时间和世界,唐朝,长安或咸阳,李白杯里的酒和他笔下的诗。遥远的波斯,神秘的女郎,娇艳的玫瑰。原本毫无瓜葛的两个世界,现在在春晓心里联系了起来。离歌一直都在唱,古往今来,一直有人在背井离乡,一直有人在远渡重洋。告别也从未停止过,再也回不去的往昔。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这其实是断魂的诗篇,是无比哀婉的乐曲,这个世界有多少动人心弦的美丽,就有多少催人泪下的感伤。春晓轻轻叹口气,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半是快乐,半是伤悲,半是炼狱,半是天堂。我们置身其中,我们别无选择。 春晓听到客厅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有英文,阿米尔在解释着什么,婷婷不停好奇地询问。觅源和平川也在小声交谈,是轻快的日语。春晓做完手边的事,微微靠在冰箱的门边,他的冰箱是个巨大的银色的双开门冰箱,和这个狭小厨房很不般配,它独自就占领了厨房的半壁江山。春晓喜欢大冰箱,喜欢冰箱里放满肉奶蛋蔬菜水果和各种口味的果酱饮料,食物看着就觉得治愈。春晓也喜欢亲自在厨房做菜,他惬意地听着厨房里火苗嘶嘶的燃烧声,锅里突突的沸腾声,以及客厅传来的音乐和低语声,春晓喜欢这些琐碎的声响。这个厨房不大,但却是春晓最喜欢的地方,春晓喜欢厨房的热气腾腾以及油烟味和食物的诱人香气。在厨房里忙碌,春晓会莫名地安心和开心。现在,春晓打算在这间小小的厨房里弄出一桌丰盛的晚饭来。将会有一个愉快的夜宴,春晓想,春晓期待着晚饭时大家吃着自己做的菜,对自己的厨艺一个劲的夸奖。到底是破碎还是完整,到底是丰腴还是贫瘠,这个世界和我们的内心,春晓不再想这个问题,也不再为此烦恼。他只想好好显示下厨艺,一定要把菜炒好,得到来自阿米尔和平川的国际认证。今晚围坐在晚饭桌边的,有至亲,她们会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也有远客,来自异国他乡,或许一旦分别就不再相聚。春晓想,自己果然不合时宜,或许所有人都会嘲笑自己的落伍,但春晓依然固执的觉得,在这个世界,最值得珍视的,除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情感,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春晓听着客厅传来的说话声,那是亲人和朋友,那是我的世界,我所珍视和拥有的。春晓微笑着,在腰间系上了洁白的围裙,把炒菜锅架在了火上。


                            35楼2013-03-09 18:24
                            收起回复
                              这委实叫做精神可嘉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14-07-17 15:23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