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珊瑚姐姐气了,和襟袖去使什么劲儿。”枫在一旁倩笑,笑红了双颊。“姐姐不觉得好笑么?”
“嗯。快一点,要迟了。”她用力摇着头,镜子里面另一个微微泛黄的自己便也跟着摇头,如同几年以后依然孤独的影子。
晚上的戏名桔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戏是极苦涩的。
开戏时分。
桔梗碎步莲移,甫出便绕场一周。绯袖如云,发丝轻扬,“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立在那里浅浅唱,目光如梦,仿佛氤氲其间的是景而非人。放眼青山如黛渌水潺摇,徜徉其上该是何等逍遥。撑舟而过,细水流过指缝的微凉,山前白鹭扬扬而起绝尘来去,水上桃花瓣瓣戏鳜鱼莲下……
刹那绯袖轻扬,游舞在空,仿飘云上,犹鬣浅间。中间粉靥薄红,娇笑倩倩。更添璧月初晴,黛云远澹,春事谁主的意味。
“凌波一舞碧罗舒,落月纷纷过眼虚。摇曳芳魂云水畔,莲歌飞入五湖居。”
女子湖边吟唱,引莺燕飞翔,鱼蝣搁浅。男子梦中醒,还似梦中低喃,见粼粼波光浅笑靥心下欣喜,遂赞美言出。
女子无娇羞之貌,暗喜曰:“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醒时尚且晚,醉后何须归?春去又春在,冬来何复新。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男子品呷词中凄凉的饕餮邀携,没见女子玉眸朦胧。又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唱声幽幽,更添愁愤数许。
不见白荷映月,但见月下烈萤丛丛,绯红辉灿,似霞绛血。
男子神色绸缪,语声如切。女子倩倩笑,调音凄婉。
夜里蝉鸣鸟哕,丝竹不兴,乱声已止,谧如秋瑟。
女子回身相福,敛去背身时的笑意,面上几欲落泪,“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眼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如此依言,可好?”
女子吟罢又是目光清幽如梦,飘渺水上。
男子走近两步,道:“好。衣衫惯染京尘的人,原来不如女子豁达。”
女子笑,“浟儿又怎见得就是豁达?不过是云烟奈我何,嚣张些罢了……”女子名唤水浟。遣到荒偏之地是为了为主上执行任务。
男子负手望天,“浟姑娘过谦,在下不过寥寥俗人。”男子名叫雪绛。时逢僭越犯上无辜被谪。
桔梗舞着襟袖吟唱,充耳不闻满堂彩。他们——在笑,在喝彩……
可是可是……看不见戏中男女都是如此凄涩么?
还是——
根本就觉得好笑?
她扫视了台下嬉笑的细小的人,想着罢了罢了,只有我一个人是在真实的哭泣着就足够了……
无意见却见中间靠前位置上,着一身绣满暗花的精致淡蓝色长袍的男人——
银色的发丝,噙着水雾的孩子气的眸子,童稚的脸颊。
晌午时候……
她心里莫名浮现出一个残缺不齐又无声泛黄的时段——
晌午。
那时候皎镜潭上没有调笑的赞美,孩子气的抱怨……
“在下雪绛。”台上男子见桔梗恍神,于是提前念了词。
她吓了一跳,不迭接上说:“哦。”
男子背身台下轻声道:“桔梗~桔梗。”
她顿时惊诧,既而福身道:“公子的名真好,素中一抹红——羡煞旁人。”
男子似是松了口气,缓缓唱起:“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折扇徐徐,扬起几纤红尘色,黑发扬扬,风来如雨夜来无。
“此身若是长复醉,惆怅更自愁肠生。”水浟笑得凄恻,又一副欲泪不息的神姿。
……
……
此后的一个时辰,桔梗一边唱一边睇看中间靠前位置上,孩子气的男人几乎要拭泪的模样。
知道了结局的,自然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纵然之前诗情又画意……
只要有以后的凄苦垫着——
是永远也笑不出来的。
这一点戏中的她懂,观戏的孩子气男人也明白。
……
……
女子执剑,润如凝脂的脸上摇曳着红烛的光——今夜,是他们大喜的洞房花烛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