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看著在香吉士怀里的爱猫离开了他仍能睡得自在和安稳,放心得来心里也有怪异的感觉。他们前一分钟还是这麼接近,但原来它能够这麼容易就离开主人,他们彼此间的关系不算是必然。罗决定了,如果他回来后他会跟香吉士各人站一边,看它会走到哪人身边,如果它选择香吉士的话他就这样放它走。
把心里牵挂的事都放下之后,罗发现原来要整理的行李并不算得上很多,很多日用品可以到埗之后才购买,他只是带了一件厚的大衣御寒,两件轻便的棉衣,两条一直在穿的牛仔裤和一对靴子。裤子是洗水的款式,棉衣和大衣上只是印著简单的文字,靴子是罗每一次远行都会穿的一对。除了必要的衣服外,他只带著一直放在枕头边的那本《小王子》,就这样毅然地踏上了路途。
第一站去的地方是南美。他走到旅行社问,距离这里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服务员告诉他是南美,他就说,好,那我就要南美的票。他知道有不少的人都因著某套知名的电影希望到南美的那个俗称天涯海角的灯塔朝圣,但他只是想去一个离家最远的地方好好休息。
在这段旅行的时间,他拍了大量的照片,几乎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都会拍下照片,然后在照片的背后写点东西,再把照片寄给家人和朋友。他同一张照片会洗三张,一张给父母,一张给香吉士,然后再一张给他当刻想到的朋友。
他拿出手提电话看著通讯录那超过二百人的名单,有些名字的主人的样子他已经记不起,有时候因为工作关系而合作的人,他们的号码被记在手提电话里,完事后并没有把号码删掉,就像幽灵般残留在电话里。然而这些人已经在罗的脑海里褪色泛黄。当他想不起到底可以把第三张照片寄给谁时,他就会按著通讯录上的资料,把照片寄给这些毫无印象的人,然后肆意去幻想这些人收到照片后有什麼反应。
如果是他的话,他大概会怀著感激的心情接受这些照片。虽然他已忘记了寄件者是谁,但在天地间曾经存在的情谊是不会消失的。这会让他感动。
就这样就过了半年。他在回来的前一晚给香吉士打了电话,叫他驾车到机场接他。在这半年他的确信守承诺,每到一个地方就给香吉士买一些有特色的调味料或者食材,放不得久的就直接空邮给他,可以放很长时间的他就一直带在身边,买著买著居然都塞满了半个箱子。他叫香吉士来亲自接他的礼物。
香吉士的金发很耀眼,一踏出大堂他就看见那头灿金穿著俐落的衬衣和黑色西裤站在前排等他,口里咬著代替烟枝的棒棒糖,这让差不多到而立之年的香吉士看下去充满稚气,纵然蓄著胡子但予人感觉仍是像大孩子一般。
「你黑了。」香吉士劈头就是这句,他伸出手捏了捏罗的肩膀。「不过看下去气息好多了,也长了点肉,不像从前一样过於瘦削。」
友人久而不见的招呼温婉而亲切,罗在外面闯荡的那半年完全没有想家的感觉,可是当他听到香吉士这番话之后,反倒让已经回到家的罗感觉到一阵浓烈的思念。
「可你还是这麼瘦,不过眉毛仍然长得这麼健康。」
明明想说一些温馨的话,可是罗冲口而出的仍是习惯性的吐糟,这番话让他得到香吉士毫不留情的一拳。他的拳头还是老样子的硬呢。罗心里感慨友人的耐性似乎更好了,换著以前应该一脚就踹过来。
「你这臭家伙。」香吉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把烟包翻出来又想起这是机场不能抽烟,他只能用力咬一下棒棒糖。「我要的东西呢?」
「全都在这里头。」罗向拖著的行李箱仰了仰脸。「这里头有超过半箱都是你的。」
「嘿,感谢了。」香吉士心情愉快地从罗的手上接过行李箱,他一边拉行李箱一边把一直拿著的书塞给罗。「这本是惊喜。」
罗接过,发现这本书居然是一本旅行摄影集,而这本摄影集里头拍的照片和文字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否解释一下?」
「我把你寄给我的相簿和扎记都收进一个箱子里,然后有一个做出版社的朋友看到就想把它拿去出书,我就让它拿去了。」
「你不用先问我吗?」罗似笑非笑地看著香吉士。
「反正你还是交给我决定,那我问来干什麼?」香吉士一脸理所当然。
有时候跟一个人混得太熟也不是一件好事,太熟稔的朋友去你家的时候会自动走到冰箱拿汽水而丝毫不觉惭愧,而香吉士跟他已经熟到一个大概鹊巢鸠占也会大条道理的地步。
「很受欢迎哦这本书。」香吉士得意洋洋地说,彷佛里头的照片是他拍的一般。「你知道吗?出版社那边塞满了写给你的信,当中还不乏是小姑娘写的信呢,真像情书般动人。」
罗闭上嘴巴,他安静地掀了数页,这半年来所见所闻所感受的都浓缩在这本摄影集里。其实他的文字散漫而没有组织,很随心地想写什麼就写什麼,他不知道为什麼这些东西会受别人的欢迎。可是他翻著翻著,看到了其中一张照片。他站在漫天枫红之下,身体占了小小的一个角落,他调较了自动拍摄,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他挂著一个淡然的微笑,然后写道:落枫无情人却有意。他不知道为什麼当时的自己会写到这些东西,但他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
摄影和文字能够增加他生命的密度。
而这些密度是当临床心理学家不能给他的。
「香吉士。」他把摄影集塞给香吉士。「你觉得我把诊所的一半拿来当影楼怎样?」
「你来真的?」
「上午执业下午摄影。」
罗的眼神坚定并没有迟疑,他的表情告诉香吉士他并不是开玩笑。既然他不是开玩笑,香吉士也真的停下来像是考虑什麼的抬起头想了想,然后目光再次落在罗的身上。他接过罗的摄影书,勾过他的肩头跟他并排而行。
「你这小子真写意,我也叫老头子开一半餐厅一半夜总会好了。」
「你这家伙立心不良。」
香吉士一边幻想一边笑了出来,罗用手肘大力地撞了撞香吉士的身子。他们一路上嬉笑打骂,让罗想起了初中年代,他们那段不打不相识,用力地挥霍著青春和汗水的时光。谁都不让著谁地拼命活著,呼吸要大口大口,步伐也要大步大步的。年轻就是有种力量可以让所有记忆的颜色都这样浓烈。
罗看著被香吉士稳妥地拿著的摄影集,觉得心里突然浮出一股明亮把一直藏在他心里难以言喻的阴暗不明驱走。
或许这个决定也会让他找回那种生命的激情。就拿著相机义无反顾地拍吧,用力地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