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高傲的人，不如给他一些颜面。
我站起身来，拍拍周律的肩膀，示意他跟我一起出去。
冬天的魔神堡冷得让人牙齿打战，我坐在壁炉边，拿着钩子有一席每一下的弄火炭。
“大人给他看的究竟是什么？”周律问我。
“他这一年半以来与魔族反动分子的谈话记录。”
背后忽然噤声。
我心知为何，只是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
平静的眼眸一分分地冷冽下来，但眼中的寒冰却又既而慢慢地消融，最后只剩下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失落与悲愤。
“你猜的不错，这次的确是我在试你。”我放下钩子。
“谢谢。”
“谢我？”
“谢谢您将实话告诉我。”他忽地有些释然地笑笑，“这样也好，至少现在我值得信任了不是么？”
我预想过他的反应，一个人尽心竭力地付出却被怀疑和猜忌，是愤怒、失望，抑或是怨恨。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释然一笑。
我无端地觉得胸口有些发堵。
次日清晨，“云家派人求见。”
“请吧。”
我早就想到是她，可真的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是叹了一口气。
“云，果然是你。”
“大人，请您放他一条生路。”她在我面前盈盈跪倒。
“站起来，别这样。他勾结极端民族主义分子，谋害家族官员，这是死罪，不是我一句话能赦免的。”
她却还是跪在那里，眼中已有泪光：“您是家族的监察长，您的一句话连陛下都会思量几番，秦明他有罪，可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如果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她眼里闪着泪光，几要落下泪来，却立即用手背抹去了，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这个动作，多熟悉。
那个人也曾坐在我的床前，把泪水拭去，这样低声地恳求我。
真可惜，我总是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残忍地拒绝。
“云，站起来。”我走上前去，扶起她，然后抽回了手，“这件事情别说你我，就是极东统领出面、云林说情，你们云家也保不住他——更何况他或许根本就不愿意你这样回护他。”
“什么意思？”云望了我一眼。
“他到底是躲在云家还是被关在云家，你自己清楚。”
“是，他试过自尽。”
“我放他回去，就给他自尽的机会。”
“你就不能……”
“这不是我能不能的问题，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我没有扭过头去，以免她认为我在躲避什么。于是我直直地对上了她深蓝的眼睛：“云家跟这件事最好不要扯上关系，极东没那么太平。”
“如果我执意要保他呢？”
“你没这个本事。”我示意她望向窗外，监察厅的宪兵立在外面，朔风猎猎，黑色玄甲反射着日光，几乎使人睁不开眼。
就这么如我所想的僵持着，算算时间，也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吧。
她正低头迟疑着，一人进来禀报：“大人，人已经在校场了。”
“你闯进我云家！”她几乎是惊叫着怒视着我。
“我没有。”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只不过是通知了极东统领，让她替你做了决定。”
“你！”她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巴掌，就如同我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一样。
“走吧，我还没下令，你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我冷冷地转过身，不愿再看她。
秦明立在台上，笔挺地身形显得很萧索。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走近他，叹了一口气。
“你不明白？对，你不会明白。”他先是喃喃自语，接着冷然一笑，神色凄绝，语气里满是愤恨与不平，“你是帝林的儿子，你生来就与别人不同，又怎么会明白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一点点愿望呢？”
“谢谢你告诉我一个很多人都说过的事实。”
“哼，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躺在父亲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可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我明白了，缓缓走下台来。
行刑。
身后卡丹统领无奈地闭上眼睛，连同云撕心裂肺的嚎啕。
毫无背景，凭借一己之力爬到现在。
他渴望出人头地，可帝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失望了，不仅没能升职，反而被帝都下派空降的红衣旗本给压成了旗本。
他也是聪明的人，借了几个叛乱分子的力，事成之后又把他们全部灭口。
这样的人如果他的野心再大一点，连我都不能想象。
很多人曾经那样的形容过我父亲。
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样，我眼中的父亲或许渴望权势，但他总是明白什么对紫川有利——所以两次拒绝了当时魔族之主的邀约。
“你是帝林的儿子，所以你生来就与别人不同。”
爸爸，我并不后悔做你的儿子，甚至我认为这是最光荣的一件事。
可我却希望，爸，你不是帝林。
你只是普通人，侥幸在几次大战中幸存，然后看着我守着我长大，现在你和妈妈或许能够躺在摇椅上颐养天年，而我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每天为生计奔波，辛劳而幸福。家里有父母、有妻子，那将是多么甜蜜的负担。
“大人。”有人轻轻地唤了一声。
回头一看，是周律。
刚从回忆中惊醒，我猛地看见他时，那双黑色的眼睛几乎让我以为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有事么？”
“大人可是打算明日启程？”
“是。”
“那属下随您一同回帝都。”
“不。”我顿了顿，“我不回帝都。”
“不回帝都？”
“这算我的新年假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在极东待过很多年，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我想好好看看。”
“大人，属下也想在极东多待些日子。”
“为什么？”
“我父亲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