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戏?贺解善
从事发之际的惊惶到那封撰定罪愆的书信,像是隆冬里最僭傲的一阵朔风,以铺天盖地的谎言缚住每一寸脉络,经年被授予的是行端坐正的教诲,却不知该如何在这样密织严拢的污蔑中浣濯出清白之躯,惟有将这份不欲贪权的本心曝在众目下,却仍是因一封亲笔、两具冷尸而被载写罪石上。直到太后令下,褫夺位分、株连九族,三魂离体似的缄默着,再听及周惠降位失子禁足、罗慧降位禁足、金丽降位失女禁足……再被监押狱中,仍是如置梦中的恍然。不知几时回了一魄,脱力地倚靠着冷意彻骨的陋墙,就这样慢慢地滑坐在缭乱肮脏的干草上,身上的这袭湖水蓝宫裙时时提醒:今早还坐在绣架前,细细检查那幅耗费三个月的心血而绣成的《松鹤延年》,即便将永和宫权交还周惠,也仍是想向太后表示一番赤忱忠心。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似乎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看着尘粒在窗泄的暮光中起浮不定,以为会迎来爹娘的怪罪、亲族的责备,却在恍神间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两双泛着心疼的眼眸,即便被族中长辈叱骂是灾秧祸星,年事已高、躬下脊骨的祖母也仍是愿意站在众人面前,她说:我养的孩子,莫说一年,便是十年、二十年,也断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
令爹娘头痛难眠的芃芃此刻也展开双臂护在身前,她说:叔叔婶婶们都是看着我阿姐长大的,去疾侄儿病逝的时候,她哭得险些瞎了眼,怎么会忍心去害别人的孩子呢!!
……
祖母、爹娘、兄长、弟妹……一双双信赖的眼神落在身上,这才将满腹的委屈泣诉出来:“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阿爹、阿娘,我不知那封信是怎么来的,太后娘娘不信我、陛下不信我……惠娘娘和罗姐儿、金姐儿…她们都是冤枉的……”最令人锥心的是:“真凶…要踩着我们贺氏一族的性命……逃……”已然泣不成声,当初京城盛名的瑞女,却成了致使族灭的罪魁祸首。于太后寿宴一事全然无辜,却无可置疑是贺氏的千古罪人。“爹、爹……我错了,我不该让您为我造势,什么‘瑞女’,什么‘权势富贵’,我都不要了…不要了……”可惜悔之晚矣,纵然肝肠寸断,也已万劫不复。短短几日,自责与愧疚便已罄尽满身的生息,昼起昼落,都再无关。赴往断头铡的死期这日,官差押着一名陌生女子进狱,言语间要将芃芃替换出去,当初同周氏结亲的那则善念,终究是覆回贺氏了……只是芃芃孤身,不愿将此生寄予倚靠门庭的男子,经由一番执拗争执,芃芃终究没能离去,实则她才是小辈中最肖祖母的孩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去往法场的这一程好长,一步步都踏在贺氏的命纹上。这一程又好短,还未厘清此生的幸与憾,便已看到尽头。眼中的一抹坚韧来得太迟,于隐忍的哭啼声中,头一回不顾仪礼,高声决然:“贺氏坟前无供奉,不孝子孙贺解善,愧对列祖列宗!倘若苍天有眼,愿以贺氏一百四十七条性命,以血洗出清白路,纵然百年如风、千年如雾,黄泉不悔矣——”
阖眼的那一刻,没有桃华灼灼下的笑睐,没有梅枝倚雪的孤冷,惟剩再也不能舒发的不甘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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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再无贺解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