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应翻译源氏物语第二贴

《源氏物語》選譯
中川之水，五月之時，如人之形而流。若有人近之，則聞其聲如嬰兒之啼。（晶子）
光源氏，何其美名也，似青春之盛而生。人皆以為其放蕩不羈，好色無度。然其實非爾，乃一介清高之士也。彼恐其戀愛之事，傳於後世而誤解其真，故與異性之往來甚為隱密。然此等事亦傳於世，蓋世人多口也。源氏自重自愛，不為風流所惑。若置於色情小說中，如交野之少將者，必輕視之也。
其為中將時，以宮中宿直為常，偶爾歸舅父左大臣之家，故人多疑其有他戀。然彼不好常人之好色生活也。惟有一缺憾者，即偶而戀上不易得之人也。
梅雨之際，帝有數日不出，近臣皆不得歸家而宿直於宮中。如是者數日，源氏亦久居於桐壺之宮。左大臣家雖怨其少歸之婿，然仍不吝以衣服等奢侈品贈之。左大臣之子皆以宮中之事為重，而以源氏宿直之所為勤。其中以宮様腹之中將最親近於源氏，無論遊戲抑或其他事務，皆與他人不同。彼亦不喜歸舅父右大臣家，而好戀愛遊戲也。已婚男子皆居於妻家，惟彼仍有華麗之居間書齋於親家。源氏至時必隨之去，無論晝夜、讀書抑或遊戲，皆相伴而行。彼不知謙讓，亦不知敬意，與源氏甚為親密也。
是日晨起，雨霖不止，殿上之官署亦无人迹，源氏之桐壺亦寂寥无声。灯火近前，观览诸书，见置架上有诸色纸笺，皆为女子所书之信。头中将欲窥其内容，源氏曰：
「平常之信可稍示之，恐有不雅之处。」
「不雅之处愈欲见也。平常之信吾亦有之，不足为奇。若有特色之信，或怨言或夕暮相思，此乃趣事也。」
头中将言之切切，源氏知此架上无甚机密之信，故许其观看。头中将一一展阅，曰：
「诸色皆有也。」
自以为能猜出其作者，或言得其人，或大谬不然。源氏见其如此，笑而不答，遂收回诸信。
「女子之信，君岂不多有之乎？愿示我一二。然后，架上之信，吾亦尽览之。」
「君所观者，无足贵者也。」
由此，头中将始谈及女子之事。
「此女无瑕，吾今始悟，世间女子少有其匹也。或能书巧言，或能解吾意，此皆伶俐之人也，然而以此为长者，未必能及格也。自以所知为高，轻视他人者，多为烦人之女也。若有父母护持，娇养幽居，男子只见其一隅，遂以幻想为恋也。其颜如花，其态如娴，又无他事可为，故或有一技之长也。若有中人相荐，只言其善，不言其恶，吾等安能辨其真伪也？娶归之后，方见其疵瑕也。」
头中将言之叹息，源氏虽非婚姻不幸之辈，亦有所感而微笑曰：
「君所言，一技之长者，岂有不能者乎？」
「此等人，吾等岂会上当也？无一长者与全备者，皆难得也。生于上流者，受人敬重，其短亦不显也。此等阶层，吾不与论也。中间之阶层，方能见其鲜明之个性也。至于下等之阶层，其女子如何，吾不甚关心也。」
言罢，头中将摇其铃，源氏欲听其观察之言，曰：
「君所言之阶层之别，何以分之？上、中、下，何以定之？或有良家之女，其父不遇，为官卑贱，生活困窘，或有平民之女，其父高官，得志奢侈，不输贵族，此等女子，君将置于何处？」
正问及此，左马头之妻与藤式部丞来访，欲与源氏同度謹慎之日。左马头乃风流之士，名声远播，中将喜之，遂将其引入谈话之中。自此，不謹慎之言益多也。
「纵使出人头地，本质不改，世人之见亦不同。或有良家之子，遭逢逆境，昔日之荣光不复，不能以贵族之风自居，其短亦为人所识，此皆中品也。或有受任于郡县者，亦有阶层之别，有所谓中品而不愧者也。或有高官之家，不过参议而已，而有四位之官，世人敬重，本质高洁，富足安逸者，反觉其心境开朗也。无所不足之家，无需俭约，其女子亦多有可取者也。或有入宫侍奉者，得遇良缘者亦不少也。」
左马头曰：
「如此则必须富有乎？」
源氏笑曰：
「君所言非君之本心也。」
中将谏曰：
「勿言不当之语也。」
左马头继续其言。
「家世与境遇皆高贵之女，若为庸碌之辈，吾等不免怜悯之。若为才貌兼备之女，吾等亦不甚惊异之。此乃理所当然也。吾等不知上界之事，故不论上品也。或有世人所忽视之家，幽寂无声，而育有佳女者，其发现者必喜不自胜也。其意外之事，足以动人心也。或有父老而丑肥，兄无风采，而女子轻视之家，而女子自高之，且能歌善诗者，此虽非正品也，亦可引人注目也。然而入完美之选者，恐难也。」
言罢，目光向式部丞一瞥，似欲得其同意也。式部丞忆其妹在少年之中颇有声名，意会其言，不复答也。源氏心中自思：世间有能动人心者乎？即使在上品之女中，亦难觅其人也。源氏身穿白衣，无袴而直裾覆之，侧卧于地，其貌益增妩媚，若为女子，必为绝色也。众人见之，皆以为上品之女亦难与之匹配也。
「有些女子，不知节俭，贪恋虚华，使夫君为之耗尽家财，此等女子，岂不令人恶之？有些女子，柔顺无能，唯夫君是从，此等女子，岂不令人厌之？夫君若在家中，其可爱之态或可弥补其不足也。夫君若在外出，其无所用心也。无论游乐风流，或主持家务，皆不能自主，惟凭夫君之教也。

此等女子，岂能为夫君所信任也？故此等女子亦不可取也。有些女子，与夫君不和睦，常生微怨，此等女子，岂不令人怒之？然而有时候，其为妻之德或可显露也。此等女子亦有可取之处也。」
「夫妻之道，不在于好恶，而在于相守，无论顺逆，皆能谅解也。一旦有不和之事，真情难复也。若男子之情已去，而女子出走者，愚蠢也。虽无恋情，而以妻子之分相待者，亦可因此而断绝也。凡事宜以平和之心观之，若男子有他人者，勿作不知之态，亦勿过于怨恨，只需适度示之，或可重获其爱也。轻浮之习，亦可由妻子之教而改也。有些女子，过于纵容男子，虽使男子安逸，亦觉其心思可爱也，然而此乃不可取之妻子之态也。船无缚者，随波逐流也。君意下如何？」
中将点头曰：
「今有所爱，而不信其情，此非善事也。吾若情深，或能正其心也。然而如何乎？无他法也，惟以恒心观之耳。」
言罢，意其妹与源氏之事亦如此也，而源氏闭目不言，心中不快也。左马头之妻，自以为女子之鉴赏者，颇有得意之色也。中将欲听左马头之言，频频应之。
「君其它事亦可如此思之。指物师虽能制造诸物，若无定式，惟以巧妙为饰者，吾等或觉其新奇也，而多变之物，吾等亦易厌之也。惟有能制必需之器者，非名匠不可也。又如画家之众，若为席上之画者，或难辨其优劣也。若画蓬莱山或巨鱼恶兽者，惟凭臆想而夸张之，远者不知其实也。若画平常之山水或人家之景者，必须遵循自然之法也。此时方能见其工拙也。字亦如是。若无深意，惟以长短为技者，初观或觉其有趣也，而与恭敬细致之字相比，再观则觉其不如也。即使小事亦如此，况乎人事乎？吾以为能以技巧取人者，难得永恒之爱也。君或以我为好色多情之人也，然我有往事可言也。」
言罢，左马头前倾其膝，源氏亦睁目而听。中将似尊重左马头之见，托颊而正视之。如同僧人说法之席，有可笑之处也。此时各人之恋情之秘事亦被揭露也。
「女子微笑曰：『吾虽忍受君之贫贱，望君日后出人头地，此虽久待，吾不以为苦也。然而吾不能容忍君之多情，盼君成为良人，此乃难忍之事也。故君言欲别者，必已至此也。』言罢，似有怨恨之意，牵吾手而咬其指。吾痛呼曰：『痛哉痛哉！吾指受伤，不堪见人。吾为君所辱，何以再与世人争锋？吾不如削发为僧也。』言罢，佯作恐惧之状，曰：『今日即为永别之日也。』言罢，抽指而去。」
「手相握，相视而别，此事何其多也。今日一别，君无可怨也。
君言无怨，泪如雨下。
君数我之轻浮，我心一如既往。今日手相离，何时再相逢？」
「君虽反抗之，而心知吾等之情不可解也。吾日日自在，不复书信也。加茂之祭，御所之乐，夜深而雪下也。众人散去，吾思归家，而无可归者也。御所之宿，寒且凄凉也。游戏风流之女，亦不足为乐也。故吾欲见其意，亦欲消其怨也，遂往其家也。见其灯暗，衣裳暖，几帘已升，似待吾至也。吾心喜之，而女子不在也。惟有女房数人守空室也。女子已往父家也。不留诗句，不遗婉言，悄然而去也。吾心恼之，疑其为吾所恶也。然而其衣裳等物，皆备至善也。其恩情可见也。吾以为其不可别者，遂书信与之，而女子不欲复来也。惟言若欲一夫一妻者，则可从之也。吾自信能服其心，故未即应之也。拖延间，女子忧死矣。吾自责不已也。家之妻子，必如此女子也。今思之，此女子可谈风月，亦可论正事也。家务亦皆能理也。或为染物之姬，或为织物之娘也。」
「左马头言之，似思念亡妻也。
『若为永恒之夫妻，而非技巧之织女，岂不美哉？立田之姬，吾等亦需之也。使夫君衣不称者，非良妻也。此等人早逝，良妻更难得也。』
中将赞其咬指之女也。」
我思此事不足为乐，便以当夜之事为由而别之。比较此二女，即使少年时，后者亦非可信之人也。今我年已高，益厌浮华之物。想尔等今日必以娇艳之恋为美，如露滴萩、霰落笹之类也。然至我年龄，再过七年，尔等自知之矣。吾言之，多情之女，宜慎之。夫妇相疑，妒火中烧，非小事也。
左马头向二位公子进言。中将如常点头。源氏亦微笑，似觉左马头之言有理。或者二人皆以此事为荒谬而笑也未可知。
「吾亦有一愚事可言」
中将先言而后说道。
「吾所暗恋之女，乃一平常之人也。吾初与之相遇，不思长久之情，惟以为游戏。然日久情深，见其有善处，心亦渐动。虽不常往，然女亦信吾。吾虽不尽忠于彼，或有愧于心，而女不言不语。久不相见，复相逢时，女恒如待人之态，令吾怜之。彼无父母，惟恃吾一人也。吾见其如此，亦许以将来之事。彼有一小儿与吾同在，可怜可爱。因其温柔平和，吾久不往时，吾妻之家遣一女知己以恶言辱之。此事吾后方知也。不知彼受此苦辱，吾虽心念不忘，而书信不寄，亦不往见之。女孤苦无依，忧思成疾，遣人持撫子花来赠吾」
中将含泪而言。
「何书」
源氏问之。
「不过平常之书也。『山垣虽荒，惟尔常夏，哀怜撫子之露』云云。吾见此书，遂往观之。彼女如故温和，惟有忧思之色，望秋日荒园，如闻虫声，无力之状，

似小说中人也。『花开不知何者，惟尔常夏，不思秋至』彼女不言儿事，先慰母心也。『拂袖亦湿露，常夏有风雨，秋来亦如此』彼女言此歌，悲凉之态，不正面怨吾。或泪下，亦羞涩而掩之。彼女不愿追究吾之过，思之苦痛也。吾安心而归，久不往见，彼女如消失无踪也。若尚在世，必多艰辛。吾亦爱彼女也。若彼女能坚持不放吾，不遭此悲惨之事也。吾不久断绝往来，待彼女如妻也。撫子花与母言之儿亦可爱也。吾欲寻之，而无线索也。此乃左马头所言之无情之女也。彼女貌似无知，心中怨恨，吾不觉之。吾方爱彼女至极，可谓一面之恋也。今已渐忘之矣。然彼女或未忘吾，时时悲伤也。此乃不求男子永恒之爱者也，非完美之妻也。故吾思之，左马头所言之妒深之女虽可为回忆，若为今日之妻则难堪也。或恶之甚矣。琴艺高超之才女亦有风流之罪也。吾所言之女亦有难以识其本心之缺也。何者为最佳难以定论也。人生诸事皆然，此亦如是也。取诸女之善处而去其恶处者，安在哉？欲以吉祥天女为恋人，则似违佛法而难堪也」

中将言之，众皆笑之。
「式部之家必有趣事也，愿闻其一二」
中将言之。
「吾辈乃下层之人也。安有趣事可供尔等观赏者乎」
式部丞拒绝言之，而头中将认真求之，催促其速言。

「吾思何事可言，惟有此事也。吾尚为文章生时，娶一贤女为妻也。如左马头所言之妻，为吾所司之事，及吾处世之道，多所教益也。彼女学问高深，博士之流也。吾于学问之事，不敢与之争辩也。吾初识彼女，乃为一博士之弟子也。闻彼有多女，遂乘机而接近之。博士知吾与其女之情，即出杯酒，歌白乐天之诗以祝贺也。然吾心不甚愿也，惟以敬博士而维持此情也。彼女甚爱吾，善顾吾，夜分安眠时，亦与吾言学问之事，及官吏之心法也。书信皆美字之汉文也。不杂一字仮名也。其文雅丽，令吾难以离去也。今日亦感彼女之恩师之德也。然持此妻者，学问浅者或生活失误者，皆难堪也。吾当时即有此感也。且二位公子高贵之人，岂需此等厚颜之妻乎？吾辈虽下层之人，亦不必如是也。纵有令人不快之女，若心爱之，则足矣。且有前生之缘也。男子自当以其所爱之女为佳也」

式部丞欲止言，而头中将欲听其续，曰：
「此女甚有趣也」
式部丞知其意，而自轻其言，曰：
「吾言之，久不往见彼女之时，吾有事于其近也。遂往观之，不得入其常居之室也。彼女于隔间设席，令吾坐之。或欲以恶言相激也，可笑可笑，若如是，则吾易以离去也。然彼女乃贤女也，不轻生妒忌之心也。通人情者也，不怨恨吾也。且高声言之曰：『月来，吾患风病，不堪其苦，服草药以治之。故吾身有臭气，不敢见吾。若有所用，则隔间而言之』云云。甚为合理也。可笑可笑，吾何以答之乎？惟言『吾知之矣』而欲去也。然彼女或觉不足也，又高声言曰：『待此气消散，则请来观之』云云。不答则伤其心，而迟迟则难堪也。何故乎？盖彼服草药之蒜者也，其臭气满室也。吾思逃出之法，欲言或不言曰：『夕暮时分，蟹相待而来，此何口实乎？』言未尽而奔出也。彼女遣人追吾，并赠吾一歌曰：『若夜相逢，则无妨也。日间相见，则眩目难耐也』云云。彼女善作歌者也」

部丞言罢，众公子惊异不已，曰：
「此言岂虚乎」
指其鼻而弹之，戏弄式部。
「再言佳事可否」
「吾何有更奇之事乎」
式部丞退避而去。

「总之，男女皆然，生活之人，皆欲以其少知示人，令人难堪也。三史五经之学问，不可时时引之。女子既为人也，社会百端之事，岂无所知乎？不必苦学也，若有才者，耳目所闻见者，皆能记之。自然与男子之知识相近者也。故多写汉字者也，女子相书信时，半以上皆汉字也。见此，吾心不悦也。彼女或无此意也，然读之时，其声势盛而言语不顺也。此乃贵妇人之失趣也。善歌者也，太专于歌也，难解之故事入歌中者也。若遇无暇之时，则令人厌烦也。不答则失礼，而答则困难也。宫中节会之日等，吾匆匆出门时，不及歌也。若遇此时，则赠吾菖蒲之歌者也。九月菊宴时，则思作诗而勤力者也。若遇此时，则赠吾菊之歌者也。不知其无情无义乎？若待其时机，则其歌可受重视也。今赠之，则不为所重也。不知此事者，则令人轻视也。凡事有时有机会也，不知此者，则不宜为风流人士也。即使知之者也，宜装作不知者也。欲言之事有多者也，宜待一二次机会而后言之，则可得其效果矣」

如是言之，左马头之妻言之间，源氏心中惟思一人之恋也。藤壺之宫，无不足之处，亦非才气太过之人，为佳人也。源氏虽然赞许之，然思彼女时，胸中苦闷如故也。不知所从，终夜言之无休也。

「终于今日天气转晴。源氏不忍常在宫中，遂往左大臣家观之。其家一丝不乱，如昨夜之言者所欲也。源氏虽然赞许之，然觉其夫人仍如初，不亲不热，不足为乐也。与中纳言、中务等年轻美女戏言间，脱去衣服以避暑也。彼女等见源氏美丽，幸得与之接近，心中欢喜也。大臣亦至其女所在之处。知源氏脱衣，欲隔帘而言之」

「炎热难耐」
源氏皱眉而言，女房皆笑之。
「静些」
源氏言之，倚枕而卧，亦有风度也。
暮色渐浓时，有源氏之家仆来言曰：
「今夜中神将过此路也，不宜自御所直至此处而安寝也」
「然，吾常避中神也。然二条院亦在此方向也，不知何处可往也。吾已疲惫欲寝矣」
遂入寝室也。
「不可如是安寝也」

又有家仆来言。紀伊守之家新建一宅于中川边，引水入园，清凉可爱也。
「此甚佳也。吾身不适也，欲乘车而入其宅也」
源氏言之，其隐恋之家不止一处也。久未归家，欲避方位而往他女之家也，然恐夫人不悦也。命紀伊守往其家留宿也。紀伊守虽然从之，然至其同僚之所，曰：
「吾父伊予守——伊予乃太守之国也，官名为介也，实为长官也——其家近有难事也，家人皆移至吾家也。吾家本窄，恐有失礼也」

言之若有所扰也。源氏闻之，
「众人所居之家，乃吾所乐也。女子所在之处，若远离也，夜则惊恐也。伊予守之家人所居之室，隔帘而后可也」
源氏言之，戏言夹杂也。
「愿吾之宿所可为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