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工藤新一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崛川小路。他沿着河川漫步,双眼环视各处。此时已近傍晚,西崛川小道上行人并不算多,但都往来如常。
很快,他就走到今早那个死者被发现的地方。
尸体早已被运走,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曾发生了惨案的痕迹,工藤新一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
夕阳西沉,暮色笼照住了西崛川,原本波光粼粼的河面渐渐显出阴冷诡异的一面。工藤新一往上游慢慢走去,然后,就听到隐隐有说话声传来,还有些类似咀嚼的嘎吱嘎吱声。
“嚯嚯嚯……”
“今晚的云真厚啊!”
“阴森恐怖的西崛川,谁也不敢再来了!”
“呜呜不敢再来了!”
工藤新一抬头看看天,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月光,一切都笼在昏暗之中,现在正是它们最喜欢的时刻。
“咦?”
“怎么了怎么了?”
“哈!又有不怕死的人类跑来了!”
“什么?”
“那个佩刀的武士又来了吗?”
“快跑!快跑!”
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叫骂和抱怨。
“太可怕了!光是看着那把刀,我都忍不住害怕。”
“就是说啊,害得我一直在发抖!”
“可恶的人类武士!可恶可恶!”
“但这个人好像没有佩刀……”
“没有佩刀!没有佩刀!”
“他是美味的食物!”
“可怜的人类,即将成为阿静小姐的食物,可怜啊……”
工藤新一挑眉,这群小妖怪们口中的阿静小姐,难道就是服部遇到的少女?
“臭男人很难吃,难吃!”
“快把他撕碎吧!”
“讨厌的人类,为什么总要打扰我们?”
“讨厌讨厌,真想把人类都吃干净!”
又听了一阵子,却没有再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工藤新一不再停留,从怀中取出一道符纸,轻轻一抛,那符纸悬在半空,像是在等待他的指令。
“他拿了符纸出来,好像很厉害!”
“哪里厉害?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假的假的呜呜呜呜……”
“难道是僧人?”
“笨蛋,僧人没有头发的。”
“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武士也好,僧人也好,都是食物!”
“阿静小姐很快就要出来了!”
“收拾他,收拾他,哈哈哈!”
工藤新一没有理会它们,口中喃喃念着咒语,那道悬在半空的符纸随即向前飞去。他跟着符纸一路向前,直到西崛川与绫小路交汇之处才停下来。
此地乃是右京的中央地带,由于地势低洼,土地潮湿,难以作为住宅之用,最终成了眼前这片野草蔓生,渺无人烟的湿地。
渺无人烟,正是怪异丛生之处。
工藤新一环顾四周,微眯双眼,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随即右手一伸,符纸轻轻落回他掌心。
他闭上双眼,朝西走了十步,转而往东又走十步,如此几度转向之后,原本空旷的野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幽暗森林。
对突然出现的森林,工藤新一神态自若。
有一个人类难以想象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生活的空间和与妖怪生存的空间其实是重叠的。
只有在特定的时刻,这分界地带变得混沌难辨,又或者像他这样知悉进入对方领地的方法,主动踏入,两方才能相遇。
在人间的草地,却是妖界的森林,人类居住的居屋,也同样住着妖怪,诸如此类的情况非常常见。只是通常来说,人类不知道妖怪的存在,而妖怪也很少打扰人类,除非他们觉得被人类冒犯,才会出现有意吓唬人。
有时家中突然出现怪事,或是半夜见到陌生人在屋中走动,便是这样的道理。
云雾遮住了月光,森林中到处都是黑蒙蒙一片。工藤新一留心周围环境,谨慎地一步步往森林深处走去。
森林里有一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这位大人,可否扶小女子一把?”幽幽响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工藤新一往前看去,一团黑影在林间影影绰绰,有人坐在地上。
走近些,他看出这是个女子,只是对方低着头,无法看清样貌。
“如此深宵,小姐为何独自在此?”
“我也不知,醒来便在这林中,难辨方向,又被石头绊倒,受了伤,能遇到大人实在是太好了。”那女子害羞地以手遮面,不让工藤新一看到她的脸。
“敢问小姐姓名?”
“我叫阿静,家中在西市开饼铺。”
工藤新一想起之前从妖怪们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如果这个女子真有服部说的那样强大,连小乌都毫不惧怕,恐怕光用符咒解决不了。
他假装没有看破,伸手过去扶她,在触到她衣袖的那一刻,将一道符纸贴在了她身上,念诵起大日如来心咒。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阿静颤抖着扭曲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原本光滑的额头上生出了两只青黑色的鼓包,皮肤也变成了灰败的颜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该死!你是……阴阳师……可恶的阴阳师!”
阿静咬牙切齿地冲向工藤新一,可是每动一下,她就感受到符纸带来的束缚和痛意。
工藤新一已经退到安全的位置,停止了念诵,看着眼前的阿静,他感到不解。
她似乎没有服部说的那么难以应付。
“阿静小姐,西崛川中的弃尸是不是你所为?”
“可恶,可恶……呜呜呜……”
阿静先是嚎叫,而后哀泣,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
工藤新一叹了口气。
他明白那些意味不明的声音中,有多少悲伤。
他不再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我不知道你生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执着于此,从而不断地伤害他人,你是无法解脱的。”
“阿胜……阿胜……为什么……”
“阿胜是谁?”
“你……负心人……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阿静看着工藤新一,眼前却幻化出丈夫的身影,胸中的怒火燃烧着她的心。她试图扯掉符纸,手心却被灼伤,不得不缩回手。
“好痛好痛!”这一瞬间,她似乎恢复了神智,“阴阳师,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工藤新一看准时机,再次询问。
“那些西崛川的尸体是否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你自恃道法,今夜如此对我,与我对待那些男人又有何区别?”
工藤新一不理会她的挑衅,执着地找寻答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助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贪图美色的臭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人既已死,为何还要撕咬尸体?”
阿静张开嘴巴,露出痛苦的表情。
工藤新一看到了尚未完全成型的獠牙。
那不属于人类的獠牙,渴望着撕咬的快感。这新生为鬼的女子,除了心灵,身体也正饱受折磨。
“你方才提起的阿胜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阿静突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工藤新一。
“你见到阿胜了吗?”
“他可是我们西市有名的美男子呀!”阿静的声音变得充满梦幻。
“大家都说,只有最美貌的姑娘才能和他相配。”
“他向父亲求亲的时候,我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爱上别人?”
说到这里,阿静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努力想挣脱工藤新一的符纸,甚至手心被烫得发红,也全都不顾了。
眼见阿静即将失控,工藤新一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往空中抛去。
这串念珠由八十一颗桃木圆珠串成,每颗圆珠上都篆刻了咒文。
念珠不偏不倚地套在了阿静周身,将她的身体牢牢锁住。
阿静动弹不得,只能嚎叫着求饶,一时又大喊救命,神智已然又不清醒。
忽然,黑暗的树林中出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工藤新一神色一凛。
来的不是普通妖怪。
他将右手伸进怀里,做好应对准备,谁知束缚着阿静的珠串像是经受不住一般突然断裂,圆珠滚落一地,四散开来。
阿静虚弱地跪倒在地,下一刻,工藤新一看到有一个黑影将她扶起。
黑影挡在了他和阿静之间,似乎是想保护阿静。
“你是谁?为什么要伤害她?”
是个少女的声音。
阴阳道的法器对她全无作用,工藤新一此时意识到她或许才是服部口中妖力强大的少女。
“他是阴阳师!”
阿静率先揭穿工藤新一的身份。
她不知道少女是谁,但出现在这里的肯定都是同类,既然是同类,那么阴阳师便是天然的敌人。
工藤新一警惕地看着少女,不过,少女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原来是人类的阴阳师。”
少女对他并不感兴趣,只是担心他继续伤害身后的女人。
“人类的阴阳师,能请你离开此地吗?”
“在事情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
“那就难办了。”
少女幽幽叹息,工藤新一隐隐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云雾恰在此时散开,银纱般的月光披在林间,也洒在了少女的脸上。
工藤新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将十年间难以忘怀的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兰!”
被他称为“兰”的少女眉宇间满是惊讶和迷惑。
“你……在叫我?”
工藤新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想起当初他们相遇时,自己不过是个孩子,如今的他她自然是认不出的。
“十年前在爱宕山,你还记得我吗,兰?”
“兰……是我的名字?”
工藤新一大感震惊。
眼前的兰与当初所见并无二致,可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却只剩下陌生。
她不仅忘记了他,也忘记了自己。
这十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工藤新一忍不住上前两步,兰却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他只好不再向前。
“兰,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她。”
一旁的阿静呆愣地看着两个人,眼前浮现出丈夫深夜外出与另一个女人相会的场景。
她惨叫一声,然后扑向兰。
兰不闪不避,似乎不明白阿静眼中饱含的恨意。
下一刻,她却看到工藤新一扬起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他挡在了她身前,肩膀血流如注。
阿静的獠牙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血肉。
趁这时,工藤新一强忍着痛意,从怀里掏出符纸,顺势想贴在阿静额上,却被阿静猛地推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前。
而他的面前,是兰。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兰稳稳地托住,工藤新一才真正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很紧张。
工藤新一努力想支撑住自己,让兰不至太过辛苦,可是身体却意外地沉重,他只能依靠兰的搀扶勉强站立,意识却变得涣散,耷拉着脑袋倒在兰的肩上。
“兰,不要被骗……小心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