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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莫说蝴蝶梦(黑蓝/六人联文/虎子生贺/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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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比较忙,乐乎提前定时发送的,贴吧就晚发了两天。
先忏悔一个
这是一篇黑蓝的接龙文,结局为he,总体而言还是挺甜的。
写手有有南@木兰花慢慢 、墨飞桥@墨飞桥 、阿冥@许是长安冥 、苦茶@教主的续弦🐯 、潇瑶@潇瑶小号 和我,一共六个人。
还是过年前,我们商量着一起写的,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总算是写完啦。
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_^


IP属地:湖北1楼2020-08-31 00:55回复
    序章
    七剑合璧时,冲天的剑光撞破了乌云,将要下雨的暗沉天空霎时变得明朗。和风煦煦,遍野春光。
    麒麟自远方呦呦欢叫着奔来,正好落入到黑小虎的陷阱,冲破不得,在铁笼中哀鸣。
    亲卫们簇拥着黑心虎从木屋走出,齐齐叩拜恭贺:“恭喜教主捕获麒麟,光大圣教。统一武林,指日可待!”
    黑小虎这时也全然忘记去看蓝兔的目光——事实上真切服下招魂引的冰魄剑主痴痴呆呆,这时已不能给他任何目光——他满心都是欢喜,随手擦去唇边血迹,让侍立在旁的无常搀扶自己上前迎接。
    “父亲。”
    黑心虎拍拍他肩膀,和蔼地点头微笑:“你做得不错,快去歇息。”就匆匆去看麒麟了。
    黑小虎心中浮起些微的失落,但终究也只是一些不轻不重的失落,并不能掩盖功成的喜悦。待无常扶他坐下,他忽意识到长虹剑仍拄在手中,随手甩在座下了,这时又才让无常去将蓝兔搀扶来坐到身旁,喂给她疗伤的丹药,并拂去蓝衣上的尘土。她的发带在合璧中断开了,黑小虎这时又不便让她束发,或亲手为她束上,只好任她披着。散开的乌发如羽似缎,拥出一张美丽苍白的脸庞,这脸庞还有些未褪完的稚嫩,更让黑小虎意识到,蓝兔其实也才是个十六岁多,未满十七的少女。提着剑,杀过人,生死场上闯荡过,紧紧抓住了他一颗心的少女。还是个小小的姑娘。
    蓝兔并不能感知他的心绪,衰弱地倚住靠背,双目空茫,不言不语。黑小虎心头猛一刺痛,升起怅然。男子汉大丈夫,沦落到要将心上人下毒控制起来的地步,他还有何颜面再见她呢?但若放下重病的父亲不管,更是不必做人了。他勉强劝慰自己道:事至于此,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马三娘已被扶下去休养疗伤,合璧事成,她终究算是立下了功劳,想要铲除还需再议。余下四剑皆跌坐或俯卧在地,面色灰败,唇畔染血,身缚沉重铁链,由数名黑衣兵看守。
    筹谋良久,终于功成,此刻在黑小虎看来,除了背叛本教的跳跳,余下几个是杀是留,倒也并没所谓,但要为了蓝兔,还是再留下的好。
    前方黑心虎打量过麒麟,不禁在麒麟头颅和鬃毛上摸了摸,摸到脖颈,触手温暖柔软,倒是下刀的好地方。除却为了增长功力,他久困血毒,也是早盼得解,近来疯症频频发作,更是耗费精神、衰弱体力,使他不胜其烦。
    麒麟退无可退,呲起满口白牙,喉咙中发出沉闷的低吼。忽然无常提声喊道:“教主,属下有事禀报。”上前道:“属下近日来查阅古籍,未曾发现服用麒麟血的详细记载,如今麒麟已入教主掌中,饮血也不必急于一时。正巧七剑的人在此,皆因合璧伤重,不若让属下在他们身上试验过麒麟血的疗效用法后,教主再亲自服用不迟。”这一番话已向黑小虎说过,得了他的同意。黑小虎也打定主意,事后要将逗逗等人的武功废去,且收走宝剑,以免他们再生事端。
    黑心虎听完,觉得有那两分道理,但也并不十分以为然,只是看到无常说话时黑小虎在后点了点头,便知是黑小虎要给这位多年辛劳却无闻的贴身随侍一个出风头立功劳,好融入教中掌握实权的机会。此事也并无不可。虎儿闭关多年,亲随与大多教众到底生疏,也该让他的部下到教中来磨炼接触。如此想过,黑心虎也就稳坐宝座,任无常去取血试验。
    无常喊来一位身姿矫健的黑衣兵协助,自麒麟四蹄肩颈割出伤口,取了数碗血。麒麟原先还在怒嚎哀叫,或许是知道逃生无门,待他们取完血,也安静下来,趴卧在地舔舐伤口,尾巴垂在一侧,不看向任何人了。
    无常给逗逗、大奔、跳跳、达达把了脉,将麒麟血分次缓缓灌入他们口中,或泼上他们身体,期间不断把脉观察。麒麟血也果然神妙,未有多久,几人的面色都陆续转为红润,呼吸逐渐平稳,招魂引的药效也跟着解除,神智恢复了清醒。四人看过周围,又见到笼中的麒麟,便知伙伴们皆陷入了黑小虎的圈套,已让魔教得逞。大奔叫骂不休,逗逗叹息了数回,也跟着大骂,跳跳冷视黑心虎,不觉咬破了下唇,口中淋漓出鲜血,达达垂头不语。
    未免气血不畅有碍麒麟血发挥功效,无常并未点住他们的哑穴。黑心虎漠然的目光从四人身上扫过,合璧既成,这四人已如同四具枯骨。或许之前还对跳跳有着格外的痛恨,但众人面前,他需显出自己的胸怀,而且此刻他要顾望的,也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湘西里一个小小的叛徒了。
    无常让那名黑衣兵将他们一个个按住,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再依次把脉诊断,如是四次后,朝黑心虎禀报:“教主,属下试验查明,取麒麟颈间之血一两,分三次服下效用最佳。教主饮血后再运转功法闭关数日,定当神功大成,届时扫平武林,必不费吹灰之力。”
    黑心虎大喜道:“好!你时刻不忘我教,不负栽培,重重有赏。”又道:“给少主——”转头看到黑小虎眉间郁郁,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麒麟既在我们之手,给虎儿和那位玉蟾宫的都服下麒麟血吧。”同时想道,这麒麟血千好万好,却唯有落在我手上之时才是得其所哉,待我喝了麒麟血,须及时将麒麟杀了烧掉,不叫手下人和武林中其他人有可趁之机。另外七剑本该尽数杀光,但既然虎儿喜欢,就把那女子留下,废掉经脉也就好了。


    IP属地:湖北2楼2020-08-31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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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小虎听见,便撑着小桌起身,谢过父亲。他并不知黑心虎的打算,预备在父亲饮血后,心怀大畅之时再提起蓝兔之事。无常将两碗血端来。黑小虎实在不愿喝这腥臭恶心的污物,想了想倒在手臂了,又端起另一碗问蓝兔:“你愿喝吗?”蓝兔只当是命令,便朝口中灌去,黑小虎急忙阻拦,让她将手浸在碗中。她呆呆地应了。眼见她十指如白玉,映衬一碗鲜红,回想当初蓝兔摘取七叶花,一路与自己相识的种种,捕捉到麒麟,终于可助父亲治好疯症的兴奋快乐,也愈发平息了,更催生出一丝丝悲凉。
      他所想求的,并不是一具木偶,也不是心上人深重的怨恨,可他还是亲手将她变作满含怨恨的木偶,任她用空洞无神的眼传达对他的控诉与谴责。人生明明似乎有许多选择,他却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也或许他才是被束缚操控的那个木偶,在丝线铁链的拉扯下做出选择。那控线的人又是谁与谁呢。
      麒麟血效用渐起,黑小虎点上蓝兔的睡穴,让她伏在桌上沉睡,自己则盘膝运功,使麒麟血尽快走遍四肢百骸,才闭上眼,就听无常轻轻唤了句“少主”,并低声道“多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武学没有天赋,你又安排我学医,我才等到了今日”,语末竟有些颤抖。黑小虎只道他将要在教中出头心内激动,笑道:“如何做女儿姿态,我教不收无用之人,你走到今天,是多年刻苦的结果,谢我什么。”想了想温声道:“我在迷魂台闭关十载,山中冷寂,多亏有你陪伴,你也因此在教中一直籍籍无名,往后你也可独当一面,担当大任了。”无常眼中泪光闪动,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向黑心虎而去了。
      无常再取了一碗麒麟血,恭敬地端到黑心虎座前。黑心虎接过玉碗,想到过去半生求索,此世王图霸业,就寄望在这小小一碗中了,极乐过后竟有一分沉重的空无,若有所失般。他却当然不能显露出低落来,容色一肃,缓缓仰头将血喝下。喝下后,自觉平生一桩大事完结,悬了二十余年的心落回了该落的地方,又想道,原来麒麟血也只是这等滋味。无常肃容道:“教主,您体内血魔之毒日久深重,须运功走过几个特殊穴位,行九大周天九小周天才可使麒麟血充分起效。”黑心虎点头同意,就在座椅上盘膝闭目。无常走近道:“教主且将真气先凝于丹田……”他一面说一面走动,指点黑心虎真气运转,渐渐就走到了黑心虎身后。那几个侍立在侧的教主亲卫皆佩长刀,目不变色。之前的那个黑衣兵在看守四剑,伸手挠了挠额角。
      黑小虎看了几眼,觉得无趣就转为呆望远方,天际日头将落的金辉被山峦遮挡,只看到边缘不够明丽的粉紫,使他想到多年前母亲拖曳在地不复清白的裙角,与墓前线香燃尽后堆叠的香灰。这样的静谧让他不知不觉有些出神,沉寂中,忽然传来了麒麟一声长长的鸣叫。


      IP属地:湖北3楼2020-08-31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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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猫拿起早已凉透的茶,一口饮下,只觉得不管再好的茶,凉后都是苦涩难言。他在空旷的院子里不停踱步,眉头紧锁,眼底是浓浓的担忧。跳跳则是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深吸了口气,时不时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吱呀的一声,逗逗从屋内推门而出,虹猫心中一凛,急步地迎上去,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逗逗,毒当真无法解吗?”
        他注视着一脸倦色,正忙不迭在擦汗的逗逗,心中隐隐的猜想呼之欲出,却又还期待着奇迹。
        逗逗重重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无常对他们二人所下的梁祝之蛊无药可解。蓝兔后半生,怕是要与他……休戚与共了。”
        虹猫第一次在逗逗脸上看到作为医者束手无策的悲悯,哪怕是以前医治莎莉的手,他都没有这样过。他在心中反复琢磨着“休戚与共”这四字,除去对蓝兔的担忧,还多了几分模糊不清的钝痛滋味。
        跳跳微怔,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那时为救蓝兔引黑小虎到雪崩虎口,可不曾想那人竟也只身犯险,后来在十里画廊他与蓝兔还利用这点去设计他,无常这临死前的最后一步狠棋,当真是算准了七剑,也保下了黑小虎。这就像是冥冥中在应命定的劫数,把借去的恩恩怨怨还回来一般。愣神了好一会,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那我们还要保全黑小虎的性命才可。毕竟,他死,蓝兔也无法活。”
        此话一出,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黑小虎刚刚承受丧父之痛,且七剑间接算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怕是恨不得杀光他们所有人替父报仇,更别提为了蓝兔珍视自己的性命。而蓝兔,平白无故遭受这种不得已的牵绊,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虹猫沉吟,心底涌出一阵莫名的冷意与悲戚。在几经衡量与思索之后,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挥剑斩落,再无一丝犹豫:“为今之计,我们带上黑小虎同行,不管他想做什么,都要让他活着。”
        没有什么比蓝兔的生命更为重要,哪怕要永远供养一个魔头。无常啊无常,你当真是算无遗漏,成全了自己的复仇和恩情,却独独不放过无辜的蓝兔。
        蓝兔听完逗逗关于梁祝之蛊的叙述,神色平静波澜不惊,反而柔声宽慰逗逗:“不管怎样,黑心虎已除,山河如初,我们大家都能平安地活下来,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了吗?”她说这话的时候,阳光如碎金,斜过她的侧脸,她的目光温柔强大而且坚定,即便是身处逆境,也给旁人以无边的希望和勇气。
        逗逗听闻愈加痛心疾首,喃喃自语道:“你本不该遭受这些委屈,都是我无能,如果我的医术再精湛一些就好了……”
        蓝兔偏着头,阳光打在她的眉梢和侧脸的轮廓上,将料峭染得柔和,虽然从窗外漏进屋内的春光只有一点点,可是现在的蓝兔,整个人都好像化在了春意之中。这般美好的景象,无论如何都难以与那诡异的要人命的蛊毒联系起来。
        蓝兔起身,眼睛里的光彩宛如翡翠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一听到自己身中奇毒,难以避免地产生绝望,可那窗外闯进来的明媚春光又让她忽然莫名生了希望感,心底多了几分肆意与潇洒,她故作轻松地对逗逗说:“他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逗逗面有讶色,她深深吸了口气,微笑了起来,眼神明亮而坚定:“先前我被他利用,借我之手让虹猫染上血魔疯癫之症,后来又被用一颗招魂引控制住了心神,我心中确实有恨,但也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立场。现如今我和他性命相连,他死即我死,他活我亦活,以前,我们七人生死与共,现如今还真的有个人与我生死都紧紧系在一起,我真的想看看该如何与这样的人相处。”
        于她而言,如今身上最重要的使命已完成,最在乎的人们都各得其所,自己的生死,相比之下倒也不是最紧要之事了,只是能争取活着,当然也不会轻易放弃生的机会。
        唉……逗逗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地春和景明,却走神地想到了黑心虎的死和黑小虎的父仇,替蓝兔今后的人生感到沉重和无奈,这个蛊像是难以逃脱的罗网,将她的命运紧紧笼罩把控,她不该承受这些。
        沉睡中的黑小虎双眼紧闭,似乎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不愿醒来。蓝兔借机打量了一下他的五官,饱满丰润的额,棱角分明的颚,隐约能瞧见修朗眉目的轮廓,扑面而来的是年少果敢的英锐之气。以往他们之间要么是沾染了血腥气的短兵相接,要么是工于心计的隔空过招,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他。
        蓝兔想到他刚刚经历过的事,越发靠近此人越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苦痛与挣扎,一股揪心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开来,她被那一下猝不及防的刺痛惊得捂住了心口,这便是悲欢相通的梁祝之蛊么?
        梁祝化蝶,比翼双飞,本是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可他们两人却与梁祝的故事背道而驰。虽然蓝兔知晓他曾经对自己的心意,可此时非彼时,他们可是隔着血海深仇和难以跨越的正邪。此蛊或是女子为了将心爱之人永远系在自己心间所下,或是情到深处无所畏惧的恋人为了证明彼此矢志不渝的心志而自愿种下,怎么也不会是他们现在这样,为了牵制一人的性命护住另一人而生。名字如此动听的梁祝蛊,却仅有孽没有缘,再讽刺不过。
        她对着一个昏迷之人胡思乱想,身体自然而然卸下了防备。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蓝兔能感觉到自己脖间多了一抹寒意,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而持刀之人,正是那与她同中梁祝蛊的黑小虎。即使身受重创,他的身手依旧矫健,片刻之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置人于死地。
        她终于见到了清醒的黑小虎,只觉得恍若隔世。先前七剑受制于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被迫服了招魂引,任他左右。可如今,七剑在无常的配合下成功诛杀了黑心虎,若不是因为这与蓝兔性命相牵的梁祝蛊,怕是黑小虎都不能苟全性命。
        魔教大势已去,七剑操纵着他的生死。胜负已断,局势已明。
        一丝光透过竹帘,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黑小虎脸上的年少果敢英锐之气依旧不改,但多了几分颓然与阴郁,仿佛一夜之间少年老成。他手里的刀离蓝兔咫尺之遥,可也相当是横在自己的身上。
        蓝兔目光复杂地看着黑小虎,眼神悲哀而平静,深黑的眼中有七分震惊,三分困惑,更多的是在判断他的意图,唯不见一丝惧色。
        屋外春日融融,屋内的黑小虎的脸色却极是骇人,那是一张凝结了仇恨与不甘的脸。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父亲临死的场景,越是深想,手中握刀的力度又不自觉重了几分。他的眼神哀痛彻骨,冰冷得接近陌生,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敌意,再不像从前。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以为,你我之间性命相系,我就不会杀你吗?你以为我会乖乖地当你们七剑圈养的一个保你性命的俘虏吗?”
        因为震惊和愤怒,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仿佛失去理智的亡命之徒,随时随刻都可能杀了蓝兔泄愤。
        蓝兔抬起头凝视着他,声音宁静而果断:“你当然不会。”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幕的发生,在得知自己身中梁祝蛊之时,她便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以她对黑小虎为数不多的了解,他绝不是愿意为了保命乖乖就范于仇人的人,他是一柄利剑,甫一出鞘,现出的尽数是戾气与锋芒。
        血从蓝兔的脖颈间密密流了下来,与此同时,黑小虎的脖颈间亦是渗出了血珠。可他丝毫不在意,满身杀气未息,只身孤勇,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我今天必让你们七剑付出代价,哪怕无法手刃七人也要拿你为祭。”黑小虎眼眸中再无任何情绪,幽暗难辨,他的脸色苍白而惨厉,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杀气,宛如修罗。
        蓝兔面不改色,静静地凝视眼前之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方才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难以解脱的恨意。她微微仰起脸,容颜绝美,神态藏着坚韧的刚性:“七剑传人向来不怕死,我蓝兔自问问心无愧。”
        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联想到什么,冷峻的表情忽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你不怕死,可若我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虹猫呢?你觉得他当如何?你们七剑这么讲仁义道德,为救自己剑友性命,是不是能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说到“剑友”二字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觉带了丝咬牙切齿的妒意。
        蓝兔闻言,瞳孔微缩,一把拉过他的匕首,森然的银光闪过,那匕首离蓝兔的脖颈间更靠近了一些。她的神态决断而凌厉,如逆转生死的神。冰魄剑主绝不会甘于受制于人,甚至被人利用。这笔账不难算,只要留着黑小虎一天,他们就无法轻举妄动,倒不如来个干脆,一个七剑传人换一个对武林有巨大威胁的魔教少主,值得很。
        她的眼睛是这样的熟悉,仿佛渺远的白山和黑水,在初见之时就击中了他心底空白的部分。那般宁静坦然的目光,让他心里骤然一震。黑小虎意识到蓝兔想做什么,一种近乎本能的慌乱情绪暗生,再顾不得别的,他眼疾手快地抬手翻转她的手腕,迅速打掉匕首,一阵哐当响声过后,刀刃沾血的匕首稳稳地落到了地上。蓝兔清晰地看见,那一瞬间,他的神情里有久违的焦急和……关切。


        IP属地:湖北5楼2020-08-31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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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虹猫进来的时候,逗逗还在观察那只从蓝兔身上找到的已经死去的蝴蝶。
          这是一只赤色的蝶,翅脉清晰根根分明,黑色的翅缘和尾带上分布着眼状的斑点,仿佛在与观察者对视。
          “虹猫,”逗逗抬起头,“你可曾见过这种蝶吗?”
          虹猫捧起这只蝶端详了许久,道:“见过相似的,春日里花丛间常有,只是没有这般血红。”
          “还有,你看它的嘴,与寻常的蝶也不一样,倒更像是蚊子的喙!”逗逗跳起来。
          寻常的蝴蝶,喙都是卷于头部下方,吸食花蜜用的。而这只蝶的喙却是细长的针状,除了吸食花蜜之外,吸血或者下毒应该也不成问题。
          “无常曾与我讲过,魔教有个司药堂,专司药制毒,马三娘就在那里待过。”虹猫道,“没准可以去那里,找找线索。”
          “是个办法……”逗逗道。
          虹猫将手按在逗逗肩头:“梁祝蛊之所以无药可解,是因为此蛊罕见,医家药师难见其实,未得其解罢了。我们好好调查一番,肯定会有办法的!”
          “好。”
          蓝兔定定地看着黑小虎的眼睛,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原来你还是不想我死。
          黑小虎抹去脖子上的血痕,再看看自己右臂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蓝兔身上相同位置缠着的纱布,也同样被血浸透。
          黑小虎看见蓝兔的脸色有些发白,蓝兔看见黑小虎的嘴唇在颤抖。
          明明自己刚才说出那种话,但是蓝兔把匕首横在颈间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咳咳,那个……”逗逗端着两碗药出现在门口,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这个梁祝蛊,也不一定无药可解啦,你们也没必要太悲观……哎呀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我一下子没看着你们,伤口又崩开了……那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黑小虎冷冷地开口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愿苟活,我……”
          “去你的吧!最烦你这种,动不动就说不愿苟活不愿苟活,你苟活了吗?!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还行什么医,济什么世!”逗逗把金创药塞到黑小虎手里,“自己上药!”
          黑小虎一下子被逗逗喊懵了,蓝兔见他俩这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还有你!”逗逗又转向蓝兔,“别以为你刚才拿匕首抵脖子我没看见!真是……一个个都不省心……”
          见逗逗气鼓鼓的模样,蓝兔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并非无药可解,是找到什么解药了吗?”
          “没有。但是没准可以有。此蛊虽毒却不伤性命,所以叫你们俩不用担心了嘛。别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没那个必要。”逗逗摆摆手。
          “所以神医是来安慰我们的?”黑小虎面无表情。
          “对啊,顺便叫你们老实点吃药,”逗逗把汤药搁在桌子上,“不管蛊毒现在找没找到解法,皮肉伤要先治好。”
          “嗯。”蓝兔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汤药吹了吹,慢慢地喝了起来。
          “还有你,两个人都吃药才能好得更快。”
          “我知道。”黑小虎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逗逗捡起地上的匕首,又把搁在桌上的冰魄剑拿来攥在手里:“凶器没收,你们别再瞎闹了,现在我煎药都得煎两个人的份。”说完转身便出门了。
          原本逗逗说起梁祝蛊的时候神色悲戚,但现在却又恢复了往日常态,想必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蓝兔心里舒坦了不少,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树下不知什么时候撑起了几朵肉乎乎的小伞——是菇子冒了出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进来,照在黑小虎的脸上,他觉得刺眼,连忙眯起眼睛把脸转向别处。
          这都觉得刺眼……他是不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蓝兔这么想着,甚至觉得黑小虎有些可怜。
          黑虎崖内寒气甚重,迷魂台里更是不见天日。很难想象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成长,又在那样的地方闭关修炼了十年,与世隔绝,人间的草长莺飞都与他毫无干系。
          听跳跳讲过魔教的旧事:魔教曾经有一位温柔善良的夫人,是黑心虎的妻子,为护黑小虎而身死,杀人者正是黑心虎最信赖的侄儿……那个无常,是黑小虎亲手救下的一个孤儿,入了魔教之后被他一手栽培,成了他最信任得力的部下,然而正是这个最信任的人策反了他的兵士,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
          魔教的旧事里尽是虚伪、欺骗、仇恨和背叛,偶有一丝明媚,也会被淹没在血色里。
          要想和这样一个人相处,属实困难。毕竟过往实在太沉重太繁杂,剪不断理还乱。
          而黑小虎却并未想到与他人相处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想与他人相处,如果不是受了梁祝蛊的牵制,他大可不必在这里做一个为保他人之命而存在的傀儡。消灭那些叛徒和杂碎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就算是受了些伤,也不需要七侠来可怜他。这下倒好,虽然叛徒杂碎被清理干净了,自己也被六剑合璧的余波给伤得不轻,皮肉伤就不说了,骨头都差点撅折,还被剑气震出了内伤,一腔悲恸怨恨无处发泄,替父亲报仇也只能是无能为力的空想。他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
          “你要休息了吗?”蓝兔问。
          “与你何干?”
          “你不上药吗?”
          “我自己来。”
          蓝兔见黑小虎不再想搭理她,便转身慢慢走出了房间,顺手把门给关上。
          大概是最近受的刺激太大了吧,这般喜怒无常,要想和平相处,还需好些时日。
          逗逗把各种小瓶小罐装进百宝箱交给虹猫:“万一被毒虫咬伤,这些或许有用。”
          “小神医就不必太操心了,”跳跳摸了摸逗逗的脑袋,“魔教我熟。”
          逗逗一把将跳跳的手打开:“得了吧你,我就是怕你俩又舍生忘死地给我添麻烦!蓝兔和黑小虎这两个病人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好好好,放宽心吧!”
          虹猫和跳跳转身便往黑虎崖的方向赶去。


          IP属地:湖北6楼2020-08-31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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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数日过去,魔教风波渐定。
            自那日虹猫和跳跳去黑虎崖寻求线索无果而返后,神医逗逗便终日将自己锁在房中,查阅各类医典古籍,找寻着“梁祝蛊”的解蛊之法,每日只差人将熬好的药剂送来,一连数日,未踏出房门一步。
            七剑众人见此情景,担忧与愤恨的心绪并上心头,却也无能为力。倒是蓝兔和黑小虎二人,养了十余日,外伤恢复的不尽完全,蓝衣女子姣好的面容上也多了几丝血气。
            是日,天刚放晴。
            大奔一大清早便急匆匆从逗逗房间里跑出来,连忙向虹猫房间跑去。由于行色匆忙,都顾不得迎面撞上的青光剑主,直接越过跳跳径直向前跑去。
            向来从容镇定的青光剑主被这一幕弄得满脸疑惑,直接向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喂,汉子,出什么事儿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你看不见的吗?”
            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大奔哪里还顾得上这边,头也没回,直接扎进了虹猫的房间。
            “虹猫,你看,这是逗逗留下的书信。”
            白衣少年见大奔行色匆忙,也未多言直接接过大奔手中的书信看了起来,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见此状,刚把气喘匀的汉子继续开口道:“我今儿一大早就去找逗逗,房里却没人,就只有这个。说话着便指着已在虹猫手中的信纸,“神医逗逗都拿这个毒没办法,虹猫,你说蓝兔……”话说到这里似是不忍说下去一般,一身青衫的汉子顿了顿,转而说道,“黑小虎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可这蓝兔可不能出事啊!”
            “大奔先别急,这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况且逗逗在信中也没说这毒不可解,现下,逗逗外出找解毒之法,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瞒着蓝兔,不能让她知道这个事,随时注意蓝兔的状况,一有异常及时通知逗逗。”虹猫从容的出言宽慰着大奔,同时却也在不动声色的暗暗用劲将手中的书信揉成团,直至,揉成屑。
            屋内的两人继续交谈着,丝毫未注意房间外来了又离去的身影。
            蓝兔这边毫不知晓那些风波,此刻,她正收拾着行囊,欲回玉蟾宫处理宫内事务。
            虹猫一进门就看见这副景象,便急忙上前,制止了蓝衣女子手里的动作,“蓝兔,你这是做什么?你体内的毒还未解,你能去哪里?”
            被人打断动作,蓝兔却也不恼,浅笑道:“虹猫,我这一连休养了半月,外伤都好的差不多啦,近几日我运功时发现那蛊对我施展功法没有影响,运功倒也顺利,正好前几日阿潇传信说宫内情况有变,我打算回去看看。”
            虹猫见蓝兔这样,也无可奈何,“蓝兔,可你这一走,体内的毒怎么办?逗逗还在给你研制解药呢。”
            闻言,蓝兔适才欣愉的神情一滞,却也在瞬间便恢复如常,“逗逗昨天夜里来过,他仔细为我诊脉后又教我缓缓运转了一周冰魄心法,见我无异常后又去了黑小虎那里,运转内力其实与那蛊无甚影响;我现在觉得自己都恢复的差不多啦,除了有时会有奇怪的感受、心绪不宁外,其余一切正常,所以啦,虹猫你别担心。”
            虹猫见眼前的女子神色奕奕,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那一切,多加小心。”似是心头堵着沉重的石头般,少年吐出这短短的一句话也顿了顿。
            翌日,蓝兔向七剑众人辞行,虹猫等众人依依不舍的送别蓝兔,并向蓝兔允诺待处理完魔教余下的风波后便去玉蟾宫看望她,众人叮嘱蓝兔这个还未痊愈的伤患的话一直从午时持续到黄昏,终于,在众人惜别的目光中,蓝兔独身一人踏上了回天门山的路程。
            望着蓝兔远去的身影,众人神情恹恹,一来担忧蓝兔身上的蛊迟迟未解,又独自一人返回玉蟾宫,恐出现什么意外,可七剑里莎莉的左手剑还未大成,早早的便回那处山谷继续修习左手剑了,大奔放心不下莎莉;魔教这边剩余的事务更是离不了跳跳,而欢欢尚在襁褓,达达更不可能随蓝兔一同回玉蟾宫;虹猫作为七剑之首,在这个关键时刻,更是不能离开;二来魔教黑心虎虽已死,但魔教内部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非一朝一夕可瓦解,一有不慎,魔教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蓝兔也是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眼下逗逗外出为自己寻求解毒之法,魔教风波虽已平定但却未根除,而玉蟾宫又需要自己回去主持大局,不管怎样,哪怕这“梁祝蛊”无法可解,那自己也要在这“最后时日”多做一些事情才好,如此想着,更是坚定了回玉蟾宫的信念。
            这边,在送走蓝兔后,众人便返回十里画廊,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虹猫正和达达交谈着什么,跳跳突然回过神来,盯着大奔问道,“怎么没看见黑小虎?”
            这时,连日来经常被逗逗差使着去送汤送药的大奔果断回答道:“今儿没药送,我不知道!”提起黑小虎大奔就来气,都成了阶下囚了,还一整天黑着一张脸,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让他和蓝兔一起中了蛊,让他能多活些日子。想起每每去送药,黑小虎爱答不理的样子,大奔都在想,等这蛊解了,自己非干掉他不可!
            听这回答,瞧着大奔这苦大仇深的样子,虹猫和跳跳不约而同的都皱了皱眉,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就径直往里去了。
            蓝兔自打上路起就隐隐觉得一路上有人跟着她,来人步伐沉重,似是拖着一副伤病之身,思前想后,大抵也只有那个人了。终于,在即将进入天门山地界的时候,蓝兔忍不住了,停下马车,向着背后空旷的道路说道,“黑小虎,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半晌,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才闪出一道身影,“蓝兔宫主好警惕。”
            蓝兔并没有理会黑小虎半打趣的话语,自顾自的说道,“黑小虎,你跟着我做什么?那日你不是说哪怕与我一起中了这么个破玩意,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以后也要桥归桥、路归路吗?”
            听着这句话,黑小虎不禁想起那天夜里,眼前的女子关心自己的伤势却被自己冷眼相待的情景,开口说道:“是啊,是该桥归桥,路归路,若不是这蛊,我黑小虎必报得杀父之仇,然后逍遥天地间,何必跟着你们七剑遭这寄人篱下的罪。”
            “想来也是,魔教少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与我共中一蛊都是玷污了少主的清誉。”蓝兔极好的面容上嵌着一双清冷的眸子,想了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你要晓得,莫不是这样,你早死了千八百回了?”话一落下,便欲转身继续赶路,不想与他再多费口舌。
            日头已渐黄昏,凉风渐起。
            闻言,黑小虎爽利的回答道:“莫不是这样,我的副将怎么会连同你们捅死了我父亲!”话中竟有几丝又气又恨的味道,想来黑小虎在那日一连失去了至亲的父亲和兄弟,再加上魔教败落,自己已不再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魔教少主,一连的变故落在这个刚及弱冠之年的男子身上,今日在他的脸上也不复颓废模样,还能在此与蓝兔谈笑风生,实属不易。却不曾想蓝兔竟直接转身走了,黑小虎见此更是又气又恼,遂直接从后面钻进了马车里。
            “我这几日仔细想了想,既然无常死前千方百计的保全了我的性命,那我也应该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活”机会,你们七剑不是要拯救天下苍生么,我黑小虎没那么些个宏图伟愿,呐我就……保护我想保护的人罢。”马车内,黑小虎半倚着身子,时不时打量着马车外,吊儿郎当的喃喃道。
            马车外,蓝兔对他直接钻进马车的行为也不恼,自中蛊以来因着“梁祝蛊”她与黑小虎的相处都略显奇怪,两人之间有时像相处了好多年的朋友,有时又还是敌对的敌人,毕竟此刻的她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对方的一些情绪,特别是这些天,自己心头那股莫名的情绪渐渐变得豁然开朗,不用言明,蓝兔都知道。
            此刻,蓝兔驾着马车,没有理会黑小虎的后半句话,倒是出言打趣起他来,“呵,刚刚不是还大放厥词能报杀父之仇吗,怎么此刻连命都是别人拼死保全的了?”
            “你别不信,待这蛊解了,我必找那虹猫单打独斗,他的火舞旋风终是敌不过我的黑心煞掌的。”
            夕阳西下,两人所驾的马车及这么就着落日的余晖,缓缓朝着天门山驶去。


            IP属地:湖北7楼2020-08-31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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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了好些日,蓝兔的伤彻底好了。黑小虎立在庭中打完两套掌法,也不至于气喘。
              银钱周转过来,玉蟾宫的重建又继续了。
              黑小虎换了身利索的衣服,坐在山腰树荫下监工匠人们拖木料。
              黑公子,宫主说山路陡峭,还需仔细,万一哪位工人出了意外就不好了。
              阿潇一本正经地讲完,就交给他这份重任。
              黑小虎其实清楚这胆大的小宫女是在耍他,但他还是来了。他并不介意独处,或者说,他正需要独处。
              他目视往来的匠人小工,控制自己的神情,不显得那么冷峻迫人。
              往来的人,不识得魔教少主的脸,也不怕他。在山腰休息时,还有人朝他搭话。
              他其实是分得清善恶,知道该怎么生活的。从前不放在心上的,他知道须得放上去了。
              他要求自己用理智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
              至少要做个不坏的人,才能好好地活。
              该说是改过自新吗?或者也许,他只是进一步学会了虚伪。
              黑小虎就这么一个人坐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想。从午时坐到酉时,从日光普照,坐到天色晦暗。
              往来的人便看到,这位二十出头的郎君,一开始还与他们讲话,渐渐的目光放空,神色淡漠,表情无悲无喜。
              也许他窥见了尘世的尽头。
              提灯而来的蓝兔,将他带回了玉蟾宫。
              两人饭后散步,越梅林,到一小亭,入座。一株老梅树正在旁侧伸展枝条,长桠几乎探到檐下座中。
              蓝兔和他谈论今晚的菜色,宫内的修建布局。黑小虎见亭柱留有焦痕,题了“梅亭”二字的匾额,许是年久又经火,正中绽开一道裂纹,问:“此处可要重建?”
              蓝兔道:“根基尚且牢固,修补修补、重漆一遍就好了,也没那么多的钱。”
              黑小虎在宫中白吃白住,每日无所事事,玉蟾宫又是他在教中时所烧,闻言有些尴尬。
              蓝兔道:“这几株梅树在我出生前就有了。山中气候不同,每年春雪,山下花落时,此处梅花才开。阿潇说今年一直不见它们发芽,也不知来年还能否看到花开。”
              黑小虎道:“我观它们枝条干枯,恐怕生机已无,不如早日挖走重植。”
              蓝兔起身,折来一截梅枝,借烛光示意黑小虎看断口处。
              “枝干里还湿润,想来养护一番,就还能活。我看它倒像是人,只是一时倦了,歇息几个月,就还可以重开的。”
              黑小虎心想道:子非鱼,你非梅树,又怎知它是能开或不想开,想开或不能开呢?
              蓝兔说完,也不由再一次自问:梅花真的能再开吗?我真的,可以全不怨怪他吗?
              一夜回到寝居时,阿潇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揽镜自照,两颊新擦了一层胭脂。
              “宫主,我白日里才买的,这颜色好看吗?”
              蓝兔看她神态天真娇憨,不由一笑:“好看,正合适你。我今夜多走了走,让你久等。”
              阿潇将手一指:“我并不急,是小六找你,它吃了两把碎米,睡过一觉了。”
              灵鸽这才悠悠哉哉地从架子上飞到蓝兔掌心来,圆滚短胖的身躯压得蓝兔手掌一沉。它腿上系了个厚厚的纸筒,快有脖子粗了,也难为它携此重负还要翻山越岭。
              解下一看,原是逗逗从十里画廊寄出的一封长信。
              阿潇见她读信时面色忽变,说不出是惊是喜,反而更像是茫然惆怅,赶忙问:“宫主又要出门去吗?”
              蓝兔抚摸灵鸽的羽翅,叫它快回架子上睡觉,自己则在阿潇身边坐下。
              “我暂且不出门,神医所说的,是另一件事。”
              片刻又问:“阿潇,你有心意相通之人吗?”
              阿潇道:“我是看胭脂好看才买的。”低头思索一阵,却反问道:“宫主,人与人间,难道真能心意相通吗?”
              蓝兔手抚信纸:“我八岁那年,紫兔、你、我,我们三人偷跑下山,听到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故事。我记得我们三人听完,你姐姐紫兔哭得眼睛都肿了,你还小,就在喊蝴蝶,问我为什么他们变成蝴蝶飞走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一种蛊毒,名字正叫做梁祝,寻常蛊毒有子蛊母蛊之分,梁祝蛊却没有。它自被培育始,就是一对。中蛊的两个人,不仅会性命相连同生同死,还会心意相通,共享悲欢喜乐。”
              阿潇以手支颐,问道:“另一个人想了些什么,都能全部知道吗?”
              蓝兔道:“也没有那么神奇。只有情绪激荡的时候,才能清楚的感知到。平常就只是一些隐约的感受。而且,若是这一个人的心中所想能连他自己都瞒过,另一个人,也就无从知晓了。”
              “那同生同死呢?”
              “如果这个人受了伤,那另一个人也会流血疼痛。一个人治好了,剩下的才跟着痊愈。之前我们所有人一直以为,梁祝蛊是真的连通了两人的生死。但刚刚我看神医的来信,说他发现伤痛超过了一定的界限,真正威胁到性命时,反而不会让另一个人受伤。中蛊的两个人,也就根本不会共死。原来,我们都上当了……”
              言至于此,真相已经明了。阿潇其实也早觉察不对,当下取过那封长信,细细读来。
              神医找不到梁祝蛊的解法,便一路探寻无常的身世,查出无常母亲的家乡是一个地处深山、与世隔绝的村落。村中人家家养有蝴蝶,正是所谓的梁祝蛊。村子有个习俗,每当举办婚礼时,新人会在星空下许愿立誓,由祭司为他们献上祝福,并放出一对蝴蝶。蝴蝶循指引咬破新人的手,体内的梁祝蛊也就进入了新人身体中。等到新人将蝴蝶葬下,婚礼即成。
              并附成婚时的新人誓词一首。
              绝我生后缘,来结今世盟。
              两命相牵系,欢悲七情融。
              生者随逝者,千里同不同。
              所愿长相守,永伴尘世中。
              神医又写道:生者随逝者只是一句誓言。梁祝蛊的效用为半年,根本不必寻解。梁祝蛊并非害人之毒,不会让两人真的互生灵犀,也不会真的让两人性命相连。我与村人交流,得知在祭司与村中人看来,梁祝是对相爱之人的祝福,与相爱之人对彼此许下的誓言,和对两人之爱的祈愿。
              长信最后写有一句:蓝兔,此事我还未告知虹猫他们。
              阿潇读毕,抬首去看蓝兔:“宫主,神医说蛊不必解,你其实并不开心吗?”
              蓝兔已冷静下来,自嘲一笑:“我刚刚看了信,心中并未觉得轻松,反而有一个别的念头。我才得知……原来,我并不想告诉他。”
              阿潇久久才道:“宫主,世上许多英雄男儿,你真要以身度魔?真要选他?”
              蓝兔目中映着莹莹烛火,将信纸一一抚平叠好,久久才回道:“我也只是个庸人,我不懂度魔,他也不需要度化。我只是……我还是,想陪他……”语声愈低。
              回宫以来,她与黑小虎表面相处融洽,实则彼此疏远。谈话时,两人不提魔教,不提梁祝蛊,蓝兔不说黑小虎的诡计、伤害、欺骗、利用,黑小虎也绝口不说自己的父亲。
              黑小虎用理性压抑住内心的情感,她也用理性去应对。
              可人心所思所念真能用理性控制吗。
              夜里醒来时,她还是常常可以感受到来自另一人的沉重苦闷。
              他们都只是洒脱开朗了一霎那。
              母亲之死,不该怪他。
              玉蟾宫百年基业付之一炬,不该怪他。
              姐妹们或伤或死,不该怪他。
              莎丽右手残废,不该怪他。
              白猫大侠死无全尸、大奔的干娘坠入铁水,不该怪他。
              ……
              这些统统全部,的的确确都不可以怪他。
              可是在那之后的呢?
              死生之间有大恐怖,她诚心的盼望黑小虎能跨越过沟壑,放下执着怨恨,可这一场恐怖,她自己也不敢说跨越,说放下。
              黑小虎监工了一月有余,不想阿潇从账房处给他领来了一份工钱。
              小宫女抹了胭脂,两颊红彤彤的,走路一蹦一跳,把工钱正式交到黑小虎手上。
              她是蓝兔的闺中密友,还不懂事的小妹妹,黑小虎待她和其余玉蟾宫人,虽然没有好脸,也没像待虹猫大奔他们那样横眉冷对。天长日久,众人待他的敌意也没有那么深了,阿潇这样胆大的,还能和他说几句话。
              “黑公子,男子汉顶天立地,有武功不算什么,还应当有自己的事业。”
              黑小虎当然不能再去继续自己的事业,但也认真想了想,自己往后该要从事什么事业。
              这时天气渐热,其他人还好,黑小虎内力至阴至寒,最讨厌热气。他端了一盘地瓜去林间乘凉,走着走着,就忽到了后山梅亭。
              这一处还未修整到,匾额依旧是裂的,还结了蛛网。黑小虎一手护瓜,一手打出掌风掸灰,就在亭中坐下。
              半口地瓜还在他嘴里,蓝兔抱着酒坛从那边的林中走出。
              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合乎礼节的一笑。
              蓝兔坐他对首。
              黑小虎问:“这是什么酒?”
              蓝兔道:“我小时埋的,也不记得是什么了,前些天想起来,就来找找。”
              黑小虎道:“已经是陈年老酒,需少喝些。”
              蓝兔道:“是要少喝些。”
              黑小虎又道:“我刚刚见到阿潇了。”
              蓝兔微叹:“她这几天总说头昏,我喊她休息,她还是闲不住。”
              “我看她涂的胭脂,倒是精神很好。”
              “她近来,每日都要涂胭脂。”
              “十四岁的小姑娘,都很爱漂亮。”
              两人吃完了地瓜,黑小虎抱起酒坛和蓝兔一起向宫殿走。
              半路有方小潭,黑小虎就将酒坛抱去清洗,蓝兔也去洗手。水面之上,两人在荡漾的水波中并肩而立。一段树枝也印在潭面,正横亘在二人之间,宛如梅亭匾额上的裂纹。
              谁都看见了那裂纹,谁也没有迈步让彼此的距离更近些。
              他们与水中的自己,水中的彼此对视。
              这一刻她不是倒霉的玉蟾宫主,他也不是失败的前魔教少主。
              而是两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蓝兔感受到一股恼恨,一股悸动。这情感在胸中流转。
              在被推开的前一刻,黑小虎喊了蓝兔的名字,给了她一个吻。


              IP属地:湖北9楼2020-08-31 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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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兔指尖轻轻地在点在额头,黑小虎唇瓣的温度像是冬天灌满开水的汤婆子,烫到有些发晕。
                “我一定是喝多晕了脑袋。”蓝兔心想,“我明明可以侧身避开这个吻的。可为什么不选择躲开呢?还是说……我在期待什么吗?”
                “我一定是喝多晕了脑袋。”黑小虎想,“我明知她的心意,为什么还要下载继续呢?还是说……我在期待她能做什么吗?”
                他们面对面站着,谁都不愿意先开口,就这样默默地倾听对方强而迅速的心跳。
                最终还是黑小虎败下阵来——对于蓝兔,他总会是先认输的那个。他不明白蓝兔为何不去追究他的无礼,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出来的完全变了个意思:“我要出门一趟。”
                “要去哪?”蓝兔顺势接了下去。
                “我得给父亲做个衣冠冢,总不能让他老人家到现在还做孤魂野鬼吧?”
                蓝兔心一紧,忙道:“那你岂不是要回黑虎崖?”
                观蓝兔紧张的神色,黑小虎料她是在怀疑自己,顿时感到不悦:“怎么?难不成本少主还回不来自己家吗?”
                蓝兔好声好气跟他解释:“我并非疑你,只是自从……之后,黑虎崖就被洗劫一空,你去了怕是什么都找不到。”
                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也得去。哪怕找到一块衣角也好。我现在能为他做到只有这些了。”
                黑小虎是清早走的。在他走后的傍晚,远在玉蟾宫的蓝兔胸口无缘无故地疼痛起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脏,又像是有人拿针狠狠地扎在胸口。蓝兔捂住胸口,突然四肢无力跪倒,她想喊人来帮忙,喉咙却仿佛被某种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反倒是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冲出,顺着她的脸颊,浸湿了她的裙摆。
                这段痛苦的时间格外漫长。
                蓝兔不清楚黑小虎那边的情况,她担心黑小虎又生意外,稍微恢复体力后顾不得天色渐晚,挑了匹良驹直奔黑虎崖。
                黑小虎目视前方的养心殿,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铺成的台阶。脚下的尸体惨不忍睹,散发出恶臭;折断的暗箭躺在沾染人血的土地;空中盘旋几只不怕人的乌鸦和秃鹰紧跟着黑小虎,等待他死亡好做自己的腹中之肉。
                山上值钱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剩下那些搬不动的也被人放火烧毁,他们似乎还嫌不够解气,连同殿宇一并焚毁殆尽。到处都笼罩着死亡和破败的气息,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可仍能闻到生命枯竭的焦味。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目睹这一切的黑小虎还是两眼发黑,晃了两下扶住一棵身边的枯木才勉强站稳。他踉踉跄跄地继续前进,依照记忆中的路找到了黑心虎的寝殿。
                半道上手指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起来,起初蓝兔没有太在意,继续扬鞭赶路。但随着手指渐渐渗出的血珠,手上莫名地多了几十道被锐物划伤的伤口。蓝兔心里愈发地不安,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痛到连缰绳都握不住,不得不选择弃马,改用轻功赶路。
                蓝兔花了一个晚上才在虎跃崖找到他。
                见到他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在来的路上手会伤得那么重的原因了——他把父亲安置在母亲旁边,凭借一双手为父亲挖开了一个墓。十指鲜血淋漓,他无知无觉地捧起黄土,洒在破败的紫色氅衣上。
                蓝兔站在三丈开外,没有去打扰他和父亲的告别。
                他就这样跪在双亲墓前低声啜泣,蓝兔听得不真切,只隐隐听见了一句:“我没有家了。”
                乱世之中,谁也无法独善其身,都会失去最重要的人,没有人能逃得了这个必然的结局。
                “黑小虎。”蓝兔在他力竭倒下前及时扶住。“我们回玉蟾宫吧。”她说。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对方从鼻腔冒出一个非常轻微的回应:
                “……嗯。”
                阿潇有点不太对劲。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蓝兔。
                阿潇比起女孩子喜欢的胭脂水粉,她更喜欢算盘珠子。她常说这些东西太过费钱,倒不如省下来留到月底给山下的村民发粮食吃。蓝兔不知发生了什么让阿潇有了如此大的转变,暗中观察几日无果,就找黑小虎问他有什么看法。
                黑小虎从黑虎崖回来就换了身重孝素服,闭门不出为他的亡父抄写经文赎罪,除了蓝兔谁都不见。这会儿听了蓝兔的话,搁下笔疑问道:“你这么关心一个下人做什么?”
                “阿潇是我姐妹,不是什么下人。”
                “你觉得请教我这个被属下背叛的失败者有用吗?再说你拿她当姐妹,她拿你当什么还不一定呢——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蓝兔本想以“我和阿潇一起长大她什么人我最清楚”反驳黑小虎,但话到嘴边猛地记起无常也是陪他长大,甚至黑小虎于他还有救命之恩,可谁能想到他竟成了黑小虎的杀父仇人?还是不提起这件事为妙。
                黑小虎见她听了这话居然开始蹙眉不语,以为自己说错话戳中人家的痛处,连忙安慰道:“别!你别这样,我没有恶意的。”说着还认认真真地替蓝兔想了想,“难不成是思凡了?”
                蓝兔觉得黑小虎说得对,这件事情的确不该请教他。
                黑小虎丝毫没有被嫌弃的意识,还给蓝兔分析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那她为心上人妆扮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近不是来了批工匠吗?说不定她是看上哪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了。”
                “宫里请的都是三十多岁的男子,早都成家了,哪会看上什么年轻俊俏的男……”话说至一半,蓝兔猛地抬头,垫起脚尖脚将他仔细端详一阵,轻道:“也不是没有。”
                黑小虎耳根一下红透,倒退两步,后腰“砰”地撞上了桌角。搁置的狼毫在米白的纸上滚了几圈,浓墨漫过经文,盖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一行上。
                黑小虎这会儿顾不上什么心经不心经了,他的心猛地炸开,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的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方才那句荒唐话本是蓝兔内心所想,不料一不小心竟将其脱口而出。她捂着发烫的脸颊,移开了视线,“我相信你的人品。只是……”思至阿潇这些日子的异样,蓝兔刚舒展的眉头又蹙成一团,“近来她的表现着实令我感到不安,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小虎凝视蓝兔紧张的样子良久,叹了口气:“若我当初能像你这般,那该多好。”


                IP属地:湖北10楼2020-08-31 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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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轻柔的叹息无端让蓝兔心里一揪,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总是不同的,纵使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之间依旧横亘着一条鸿沟。
                  若是过去,蓝兔能毫不犹豫的说正邪不两立,他们之间注定如此。可是对着如今和自己说话都小心温柔的少年,那些话全都堵在心里。
                  无言只是一时,换来的是满室沉寂,明明窗外风光正好,屋内的气氛却沉闷又压抑,若不是小六在窗外咕咕的叫,这份沉闷该是持续一整天的。
                  灵鸽通人性,断不会无故打搅主人谈话,此刻在窗外上下翻飞,急促的叫声似在催促,蓝兔稍加安抚,对黑小虎说:“应该是有事,我去看看。”
                  黑小虎整理好已经抄写好的经文,“我也去。”
                  好歹在玉蟾宫住了些时日,便是蓝兔不在,真有事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现在还是春夏交替之时,天气不冷不热很是怡人,山间风光正怡人,蓝兔却无心赏景,她心里莫名突突跳,就像要发生什么……
                  小六在阿潇的房间门口停下,那里已经停了一个人,是和阿潇感情很好的小宫女,小宫女见到蓝兔惊讶了一下,立刻迎上来:“宫主,你快看看,阿潇姐忽然晕倒了。”她眼眶红红的,已经哭过一场。
                  蓝兔没由来的开始害怕,她快步有进房里,阿潇已经躺在床上,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医女正在为阿潇把脉
                  隔着屏风,蓝兔轻轻喊了一声:“阿潇。”
                  床上的人自是无法回应,把脉的医女赶紧走出来,对蓝兔道:“宫主,阿潇姑娘只是劳累过度才晕倒,并无大碍。”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却又突兀的感觉不安,蓝兔不及细想,绕过屏风,见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稳面容舒展,总算是放了心。
                  蓝兔走到床边,为阿潇掖掖被角,却意外瞥见女孩过于纤细的脖颈。虽说女子骨骼本来纤细,但阿潇的脖颈却细得就像支撑不了花朵的嫩枝,似乎轻轻一折便能断掉。春衫单薄,金灿的阳光撒下来,便能透过素色的布料窥见过分苍白的肌肤。
                  蓝兔皱眉,拉开被子握住阿潇的手,那只手亦是枯瘦苍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只不过是探病,蓝兔却在里面耗了快一个时辰。黑小虎不便进女子闺房,就坐在外间等候,其间忽上忽下、又似被苦水搅动的心绪在心头挥之不去,令他多少有些烦躁。
                  医女诊完脉后又开了几副方子,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去。小宫女接过方子,神色哀戚,红着眼就要去抓药。
                  黑小虎观医女和宫女的面色,心中更添古怪感。他稍加思考,忽然跳到二人面前飞速点穴。两个姑娘只是有些粗浅拳脚功夫,眨眼间就被定了身形。
                  黑小虎不顾二人惊惧的目光,夺过药方,越看眉头越皱的紧。
                  白梨夫人精通医理,黑小虎自幼耳濡目染也学了些,断魂台闭关的十年岁月里医书更是成了唯一的消遣。论及医理,黑小虎说不上精通,但也不是能轻易糊弄的。
                  阿潇的方子是一副阳和汤的加减方,阳和汤补气益血、壮阳微汗,是治疗肿疡(肿瘤)的方剂。
                  黑小虎把方子看完,又还会宫女的手中,解了二人穴道,说:“别告诉蓝兔。”
                  他对外通常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但依旧能分辨潜藏的情绪,阿潇不愿蓝兔伤心,黑小虎亦想蓝兔再晚一点知道,纵使纸包不住火。
                  宫女与医女对视一眼,为松口气,还不及应下来身后却忽然有一道冷厉的质问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声音不同往日的柔和,玉蟾宫主的气势压下来也就黑小虎撑得住,可黑小虎心虚着,被蓝兔那双眼一扫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阿潇得了石瘕(子宫、盆腔、卵巢、腹膜后的良、恶性肿瘤),发现时已药石无灵,即便让神医逗逗来也不过是让阿潇本就无多的时日再痛苦残喘几分。阿潇想走的时候能松快些,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还想再瞒久一点,不贪心,也就一点。
                  黑小虎对阿潇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蓝兔在乎,他听着蓝兔娓娓道来,也就多问几句:“阿潇她怎么说?我是说,她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这句话一问出口,黑小虎又没由来的紧张,她一瞬不瞬盯着蓝兔,生怕错过一点微末的情绪,所谓喜怒哀乐皆系于一人,想来不过如此。
                  只是蓝兔仍沉浸在悲痛之中,那些不动声色的关心也就被错过了。春夏交替本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透过小轩窗,依稀能看见屋内本该如夏花的少女。
                  蓝兔撇过头,说话时带上了浓重的鼻音:“阿潇说上次在集市时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送过她一盒胭脂,阿潇想再见见他。”
                  说完那个姑娘再也克制不住将人淹没的悲伤,泪水盈眶,顷刻间便止不住的流。黑小虎一慌神,手忙脚乱拿出手帕替蓝兔擦干眼泪,可这眼泪越擦越多,黑小虎心也跟着乱起来。
                  “你、你别哭……”
                  生离死别本就悲苦,黑小虎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蓝兔,他只能不厌其烦的替蓝兔擦干眼泪,等到那人哭累了,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将人拥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阿潇知道了会更难过的。”
                  蓝兔死死咬着唇,纵使江湖儿女见惯生死,每一次至亲至爱的离别依旧会让她痛彻心扉,她埋在黑小虎臂弯里,任由眼泪无声落下。
                  阿潇在床上躺了两日,稍有好转又闲不住的下床到处跑,她上了脂粉,笑起来明媚动人,似乎能一直笑着,直到年华老去。
                  约莫过了七八天,玉蟾宫总算打听到阿潇口中送她胭脂的人的下落,也不是说打听到,而是在一个深夜,一封书信被主动送到了玉蟾宫。
                  如信上所说,写信之人得知玉蟾宫打探他的行踪颇为不满,特写信一封要与蓝兔约见。写信之人落笔干净,一笔一划之间隐隐藏有锐气,结尾处画了一个简笔的竹叶。这封信的主人多半应该是江湖中人,蓝兔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和黑小虎商量一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不论如何都得把人带到阿潇面前。
                  蓝兔红着脸与黑小虎说完话,直到回房时脸上的热气才散了,自从那日在黑小虎身上痛哭一场后她便一直不好意思与黑小虎见面,这无端多出来的几分小女儿心思蓝兔不敢细思,也不敢回应。
                  黑小虎目送蓝兔回房,心也跟着跳得飞快,他灌下一壶已经冷了的茶水,却依旧无法忽视从另一处传来的悸动,酥麻如一根羽毛在心里轻挠。
                  第二日清晨,黑小虎与蓝兔一早来到对方所说的茶肆,天还早,已经有走商的陆陆续续经过。过了大半个时辰,茶肆里走来一人,头戴草帽,身上除了一把刀没有多余的行囊,他一来便坐到蓝兔对面,可以压低声音说道:“玉蟾宫主,久闻大名。”
                  招呼一出蓝兔便知道是他了,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会,也许是躲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这人算不上俊朗,但也耐看,只是身上的杀气很重,蓝兔观一眼放桌上的刀,是把长刀。
                  对方的身份不好判别,蓝兔只好开门见山:“冒昧惊扰阁下,实在情非得已,只是想知道阁下可认识我宫中一名叫阿潇的女子?”
                  蓝兔不带敌意,那人看了蓝兔一会,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如果你们说的是那个害我打翻酒的冒失鬼,那应该是吧。”
                  男子眼中划过片刻柔情,但很快溶于冰冷,他给自己倒上一壶茶,漫不经心的问:“不知蓝兔宫主有何指教?”
                  “阿潇想见你,”蓝兔说,“那盒胭脂,阿潇很喜欢。”
                  她带着希翼,哪怕是对方再去见见阿潇也好,可是迎接她的是一盆冷水:“如果蓝兔宫主是想当媒人,那请回吧。”
                  对方拒绝的干脆,蓝兔心中慌乱,大声问到:“这是为何?我看阁下孤身一人,应该还未成亲,否则又怎会送脂粉给姑娘?”
                  到底是女子,有些时候当真天真的可以,不过蓝兔也并未猜错,只是对方是个干脆人,不肯多做纠缠,“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只是个杀手,和一个正道门派的人纠缠不清……简直是笑话,告辞了。”
                  杀手自嘲般定了结论,蓝兔就愣愣的坐在那,看着杀手即将走出茶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曾那么坚定的用那句话拒绝过一个人,未曾想这句话扎在人心上竟是那么痛。那时候的黑小虎该是比她更痛,那又该是怎样的煎熬。
                  痛心至极,一丝鲜血从蓝兔嘴角溢出,一直乔装坐在一旁黑小虎暗道不妙,几步跑至蓝兔身边点住几处穴道。他感知着蓝兔的交集和绝望本就心痛难忍,却不知为何蓝兔也忽然和他有了相同的痛,心里便不自主想到了当初那个雨夜。可是比起这些乱杂的心绪,蓝兔才更重要许多。
                  “你别急,我去把人追回来。”黑小虎给蓝兔喂下随身携带的清丹,安抚着怀中的人,见对方无碍才放心。
                  蓝兔说不出话来,便用一只手握住黑小虎的手,对他轻轻点点头,两相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杀手脚程快,但比起黑小虎还差得远,也不过就片刻的功夫杀手被追上,他拔刀砍向黑小虎,可惜不过十几招的功夫就被夺了刀,转眼就被黑小虎擒住摁压在地上。
                  “她得了石瘕,最多还有三个月。”黑小虎对上其他人耐心本就没那么好,更何况这人还害的蓝兔吐血,当下更是不废话,也就谈不上隐瞒不隐瞒。
                  杀手本来也正火气上头,听闻这话浑身一颤,默了会,他转过头,通红的双目像要吃人,几乎咬牙切齿的说:“你休想骗我。”
                  这眼神让黑小虎颇为不爽,他一脚踹杀手背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可以继续浪迹天涯做个杀手。”
                  话到这停下来,杀手也不说话,死盯着黑小虎等那个二。
                  黑小虎也看了会杀手,复才把他往地上一推,拍拍手上的尘土,“二是跟我回玉蟾宫,在她大限之前做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IP属地:湖北11楼2020-08-31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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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阿潇二人后,逗逗也收拾了行李说要回黄石寨。
                    蓝兔劝他再住一晚,当晚下厨做了桌“全鸡宴”为他饯别。
                    逗逗嚼了大半只鸡,又牛饮了数杯果子酒,待那酒足饭饱的飘忽之意涌上全身,就趁着这份飘忽对蓝兔道:“我来玉蟾宫前,对虹猫他们说梁祝蛊的解法我有了些眉目。”
                    他没有说梁祝蛊本不需要解,让五剑不必顾念着要保全黑小虎,也没说一定不能解,让他们多少减轻了忧心。
                    蓝兔知道,逗逗从无常故乡得知真相后,心中一定是左右为难,却还是为了自己隐瞒至今。
                    蓝兔道:“辛苦你顾虑得这样周全。”
                    逗逗摇了摇头:“是我医术不精,才没在一开始发现。这就不提了。”
                    “黑小虎在玉蟾宫住了两个多月,你却没有赶他走,我和虹猫他们……你们之间,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察觉。”
                    蓝兔摩挲着酒杯:“我……愧对你们。”
                    “人都有感情,没什么愧对的。”逗逗道,“七剑同心,我们就和你的娘家一样,我们所想的,也和阿潇的所想是一样。虹猫、莎丽、大奔、跳跳、达达和达夫人,来之前我们商量过了,平心而论,我们是不愿意接受他,但这是蓝兔你自己的终身之事,全该凭你心意,不必因为七剑和魔教有过纷争而勉强自己。蓝兔,这些天我看你和黑小虎……哎,他倒也不是全然的不好,他对你,也不是没有尽心。你就别顾虑我们了。”
                    这一串说完,逗逗伸了个懒腰掩饰尴尬,说着“我去走走消食”,就走开了。
                    短短几日倒是受了三次忧心,蓝兔坐在桌旁,想道,这份纠结实在太久,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黑小虎关在房中抄了三天的经,写到第三天,手中那支狼毫已要秃了。
                    抄经真能赎罪,真能使杀人无算、堕入幽冥的父亲得到解脱吗?
                    他不信神佛有灵,也并不奢求父亲能摆脱生前孽债死后惩罚。若要深究,抄经实是为了让他自己求得一份解脱。
                    写到如今,已不知是有多少卷多少遍,也到了停笔的时候。
                    他把厚厚几沓经文拿棉绳扎好,提到后山一处僻静地方,引火点燃。
                    宣纸燃烧,跃动的火光很快将笔墨吞噬,再回首这数月来种种,恍如是做了一场梦。
                    从蔑视武林的圣教少主到家破人亡的七剑俘虏,完成这样的转变,也不过只需短短的一霎那。
                    而要走出这弹指一霎那,仍不知还要多少日夜、多少个劫。
                    所以,已经足够了。
                    逃避太久,他也已经厌倦迷航的己身,与所有放不下的痴枉了。
                    经书中的字句流转过心头,就在他呆立在业火劫灰前时,一只玄色凤蝶不知从何处飞来,绕在他指尖盘旋。
                    黑小虎迈步跟上飞舞的蝴蝶,一路走去到了静寂的梅亭。蝴蝶停在一截枯枝上,另一只盘旋的蝶也栖了过来。
                    两只蝶静止不动,漆黑尾翼的红色斑纹,仿佛是枝上初绽开的梅花。
                    梅花之后,蓝兔背朝他,坐在旧亭里。
                    忽然,梅花落了。两只蝶双翅振动,渐渐的就飞远了,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中蛊以来,彼此那份微妙的联系、心中奇异的感受,也渐渐如风吹雾散。
                    纠葛了太多时日,黑小虎在这一刻,感受到的竟是一丝放松与畅快。
                    蓝兔拂开枯枝,向他走来。
                    两张相对的脸上不再是客套疏远的微笑,微笑难掩的惆怅,亦不再是难以自已的隐秘期望,反而是被过去磨折已久的、凡俗人的憔悴倦怠。
                    蝴蝶已将给予他们甜蜜、又磨折着他们的连结带走了。
                    对视的双瞳中浮现出真正的宁静。
                    现在,他们已是自由的两个人了。
                    梅亭下开了一坛新酒。
                    “往后你若再是作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往后我若再是作恶,我们再一决生死。”
                    第一杯。
                    “玉蟾宫因魔教而毁,我的剑友受魔教追杀暗害,我被你欺瞒利用,这些血不能白流,我是玉蟾宫主、冰魄剑主,是要为了不平发声的武林中人,我这时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跳跳骗我十年,虹猫几度辱我,你几度骗我,这些我都能忘记,唯有父亲之仇,他虽不是死在七剑合璧之下,但与七剑也并不是毫无关联,他尚且尸骨未寒,我若不顾父仇,枉为人子。”
                    第二杯。
                    “但要论我本心,此时此刻,我也不愿与你永世诀别。”
                    “我也希望,这一劫能过去。”
                    “世路艰险,你要保重。”
                    “保重。”
                    第三杯。
                    黑色布衣的青年放下空杯,戴上斗笠,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
                    宫装的蓝兔立身在夕阳的光辉下,看着梅亭新制的、无裂的匾额,匾额边挂了一只画有兰花、巨石、猛虎的纸鸢,手抚宣纸上的墨痕,其中半数与“梅亭”二字是同一人的字迹。
                    本在深山开,无心循香来,山中长孤寂,使我久徘徊。
                    与我相会于这无情的、至情的世间的人,再会了。


                    IP属地:湖北14楼2020-08-31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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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来的辛苦啦~话说八月大家都好嗨的说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9-01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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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嘛还有嘛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9-01 17:52
                        收起回复
                          小虎为啥走了呀 不是he嘛 怎么分开了呀 呜呜呜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0-09-01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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