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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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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35.102.*
     内容简介:
     《变身》属于一个写作意外,东野圭吾称之为自己“唯一有灵感闪现”之作,评论界将这部作品与《分身》、《平行世界的爱情故事》并称为“东野私小说三部曲”,纯情凄美的爱情故事令万千人潸然泪下……
     即使我变得不再是我,即使我已变身为嗜血的凶徒,即使整个世界已变成废墟,我仍然会用全部生命来爱你,至死不渝……
     灿烂羞涩的阿惠与善良朴实的纯一目光第一次相撞,便各自从对方眼睛里感觉到了心仪已久的凝望与承诺。他们的爱情令人痴痴神往,唯美清新得令人荡气回肠。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纯一右脑中弹。醒来之后,他已奇迹般获救,但竟心性大变,有如横遭诅咒一般灵魂全然被残暴嗜血主宰。
     一个找不到自己、无法控制灵魂之人内心的惶恐和凄凉,令人心碎。纯一发誓要找回自己,找回然而植给自己的右脑的源头。几经周折,当他真正揭开一道骇人听闻的黑暗之门时,他已不可挽回地滑向了无边的深渊,唯一的牵挂只剩下美丽如花的阿惠和相守终生的约定……


     这是我唯一有灵光闪耀的作品。
     ——东野圭吾
     不读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谜底,这是东野圭吾作品最大的魅力。
     ——朝日新闻(日)
     要做东野的粉丝,《变身》是一部绝对不容错过的杰作!
     ——YES24(韩)
     奇迹般的手术将他从死亡之门拉回来,等待他的却又是何等残忍的命运!
     ——亚马狲(日)
     从“自己”变成“他人”,内心的惶恐与凄凉,实在令人揪心令人心碎!……
     ——亚马狲(日)
     东野圭吾带来的势如破竹的狂飙,使他成为作家中的作家。
     ——读卖新闻(日)
     他最大的魅力便是令人在文字中获得快乐,在文字最后完全震惊。
     ——富士晚报(日)


    【堂元笔记   1】


     三月十日,星期六。
     手术顺利结束。目前未见异常,未发生信号混乱和电流过剩。每隔一分钟进行一次图形记录和波形解析。未发生排斥反应,生命体征正常。
     向宣传负责人作最终报告,向给予支持的医生们致谢,记者招待会之前通过内线电话报告系主住。如糸主任所言:“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从数据上看,昏睡状志持续了数周,其间在集中治疗室加以观察,苏醒后根据意识恢复程度灵活处理。任命助手小橘为负责人。
     器官捐赠者的遗体缝合后按预定计划处理。记者招待会上关于捐赠者的质问不少,以伦理委员会的公约为由一概拒绝回答。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半,马上就是十一日。过去的一天漫长紧迫。各路人马能否不出差错,等侍受赠者苏醒的过程令人焦急又惶惶不安。

     1

     刚开始,我觉得像在梦中漂浮,接着,混浊的部分消失,只剩下一片模糊,然后有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远处吹来的风声,继而又传来金属的声音。
     我的脸部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
     我听见有人说:“刚才有反应了!”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身边像还有人。我纳闷,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呢?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闭着眼。指尖触到了毛毯,我似乎正睡着。慢慢地睁开眼,白光照射过来,很晃眼。我眯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待适应后重新睁开。



1楼2009-12-04 05:08回复
    • 121.35.102.*
         “死了……怎么死的?”
         “开枪打了你之后,他四处逃窜,但四处被追,走投无路,自杀了。”
         “自杀……”我想起了那人毫无表情的脸。临死时,他的脸会因恐怖而扭曲,还是依然而无表情?“那个……橘小姐,”我小心翼翼地说,“能让我看看报纸吗?我想亲眼看看那件事是如何了结的。”
         橘小姐两手端着餐盘摇头:“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等出院后吧,现在给你看的文字必须经过堂元老师检查。”
         “光看看标题就行。”
         “是为你好呀。”橘小姐严肃地说,“大脑这东西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再说,只是过几天嘛。”
         我不好再说什么。
         令我不解的第二个问题是治疗费。看来我做的是个非同小可的大手术,之后又是特殊待遇的看护,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院。所有这些我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但可想而知是个天文数字。
         “嗯,大概会是一大笔钱。“橘小姐淡淡地说。
         果然。我已有了心理准备,最近根本没去想这一大笔费用,捡了一条命已经没什么可抱怨了。
         “这些冶疗费用可以分期支付吗?”我一边问—边在脑子里飞速计算每个月最多能付多少。搬家肯定没指望了。
         橘小姐听了莞尔一笑:“不用担心哦。”
         “啊?”我睁大了双眼。
         “这次的治疗费不用你掏。详情现在还不能说。”她用食指抵着嘴唇,“首先,这次手术的相关费用全部从大学研究所预算中支出,因为手术还没成熟,还在研究阶段,理应如此,检查费用也一样。你要负担的是住院费、伙食费和杂费,不过,这些也有人替你支付。”
         “替我?”我不禁提高声音,“究竟是谁?”
         “很遗憾,现在还不能说。现在就让你知道的话对你不好。”
         “……真不敢相信,像是做梦。不会是长腿叔叔①吧?”我摇着头自言自语。我想不出谁会这么帮我,亲近的人像约好了似的都生活俭朴。“总有一无会告诉我吧?”
         “嗯,总有一天。”她回答。
         不管怎样,不用担心治疗费了,谢天谢地。
         我转向第三个问题——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周围怎样了?比如单位,我无故休长假可能给厂里添了不步麻烦。
         “这个也不用担心。”橘小姐说。“跟工厂联系过了,出院之前可以随时延长休假,虽说不能带薪。”
         “真是帮大忙了,我还担心要丢饭碗呢。”
         “怎么会呢!你遭这一劫是因为去救小姑娘,工厂为你骄做呢。还有,你平时的工作态度好像也是有目共睹的呀。”
         “哦?”
         ①美国女作家韦伯斯特的同名小说中,孤女茱蒂得到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资助。茱蒂在不经意间曾瞥见那人被车灯拉长的身影,便称其“长腿叔叔”。
         “你不是一向工作认真吗?”
         我苦笑着挠挠头。上司大概对我很满意。
         “老员工说我认真,其实是说我胆小,被上司驯得服服帖帖。”
         “哎呀,说得真过分。”
         “可能确实如此。上司说的不一定都对,可我没勇气提自己的想法,老实说也怕挨训斥。这就是懦弱吧,我很胆小的。”
         阿纯很胆小——这是母亲的口头掸。
    


    7楼2009-12-04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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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35.102.*
           学校的学制和大学一样是四年。至此还算一切顺利。然而,母亲心脏痛发作让我手足无措。一天,我从学校回家,发现她倒在厨房。我知道,以后没人能保护自己了。我默默哭了好几天。
           “别为难自己,活得像你自己就行了。”母亲生前常这么说。她了解我。我也像母亲说的那样活着,平凡,默默无闻,这样比较适合我。
           一天夜里,堂元博士带着若生助手走进房间。和以往的巡查不同,博士腋下夹着个大大的文件夹。我有些紧张。
           “今天怎么样?”
           “还行。”
           “嗯。”博士点点头,在床边放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给你作个测试,目的是确认一下脑功能恢复了多少。”
           “我觉得恢复了很多。”
           “嗯,听了小橘的报告,我知道你的健康状况不错。但是,脑的损伤会以完全想象不到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得加倍小心。”博士打开膝盖上的文件夹,“先问问你的名字吧,然后是年龄和住址。你大概会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但是否记得自己事关重要。”
           “我不会那么说的。我叫成濑纯一,二十四岁,住在……”我流利地回答。
           博士又问了家庭和经历。我说起父母时,站在博士后面的橘小姐垂下了眼帘。她是个善良的女子。
           “你说你曾经想当画家?”
           “对,现在我也喜欢画画。”
           “哦,现在也是?”博士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周末时基本上我都在画画。”
           现在我的房间里大概还摊着刚开始画的画布呢。
           “你都画些什么呢?”
           “什么都画,最近主要在画人像。”
           模特儿总是同一个。
           “嗯。”博士稍稍直了直腰,舔舔嘴唇,“现在呢,还想画画吗?”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接着,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让我接受了智力测试的笔试,测的是计算能力和记忆力。我觉得自已的智力和遭遇事故前似乎没什么差别。
           “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博士把我的答案夹进文件夹,站了起来,然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俯视着我,“小橘跟我说了你想给朋友寄信的事,批准了。”
           “多谢。”我在床上点头致谢。
           “你的朋友叫……”博士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叶村惠——是个女孩子。”
           “是。”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烧。
           “怪不得。其实,自从你被带到这儿,好像有个女孩子每天早上都跑到问讯处询问,没准就是她。”
           “大概是。”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博士看我的眼神比以往要严肃,“现阶段我们必须保存所有关于你行动的材料,所以你写的信也得用复印件寄给对方。”
           “让我公开信件?”我吃了一惊,提高了声音。
           “不会公开。”博士肯定地说,“只是作为我们的资料暂且保存,不会给任何人看,不需要时会当着你的面销毁。”
           我目瞪口呆地依次看看博士和两个助手的脸,他们都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真没办法。”我耸耸肩,“能把信的原件寄给她吗?寄复印件实在……”
           堂元和若生互相看了看,终于冲我点点头:“行,我们也让一步。”
      


      9楼2009-12-04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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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35.102.*
             他们俩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若生独自回来,手里拿着一次性相机,像是要用它给我照相。
             “难得照个相。”他把电动剃须刀借给我。我不胜感谢。要是胡子拉碴的,做什么事我都会无法集中精神。
             剃完胡子,若生帮我随意拍了几张,让我从中选出满意的。哪张都差不多。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不太像病人,我放下心来。
             “是女朋友吧?”离开前他问道。
             他问得再自然不过了,我也若无其事地回答:“啊,没错。”
             过了一会儿,橘小姐拿来明信片和签字笔,说今晚写好了放在床边,下次阿惠来的时候就能替我交给她。
             确信她的脚步声远去后,我伸手拿过卡片和笔。只要能和阿惠联系上就好。阿惠一定很担心我,收到我的信也许会像孩子一样雀跃——想到她的样子我就怦然心动。
             第一次见到叶村惠是在两年前,她碰巧去了我经常光顾的画具店做店员。她不是美女,但身上有一种令周围空气变得温暖的气质。我有种冲动,想抛开店员和顾客的关系和她说话,但我从没和女孩子交往过,连约她去咖啡馆都开不了口。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长时间地黏在店里,买上许多零碎东西——买的越多,在收银台前面对她的时间就越长。
             先开口的是她,问我在画什么。我兴奋不已,急忙说起了当时刚开始画的花卉。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画的意境描绘出来,她听后说很想看看那幅画。
             “那我下次把它带来?”对我来说,这话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真的?好期待呀。”阿惠把双手合在胸前。
             那天回到家,我衬衫的腋下部分已汗湿了一片。能跟她亲近让我喜出望外。
             第二天,我拿着画兴冲冲地来到画具店。推开玻璃门前的刹那,我注意到店里的情形——阿惠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说话,那表情不是店员对顾客的那种,比前一天面对我时还要亲热。
             我没有进去,径直回了家,把画扔在一边倒头便睡。我厌恶自己的愚蠢——她并没有对我特别亲热,而是对谁都如此,要是我果真拿着画去,就算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为难。
             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别人对我稍稍亲热一点,我就头脑发昏,产生对方对自己有意的错觉。每当意识到那不过是好感或是社交辞令,我就会厌恶自己,觉得受到伤害。
             我此后很久都没去那家店,不知为什么,我害怕碰见阿惠。
             后来再碰见她,不是在店里而是在公交车上。我一眼就注意到她了,心想她不一定记得自己,就没有打招呼,结果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最近都没见到您呀,很忙吗?”阿惠问。
             我呢,光是见她还记得自己,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啊,不……”我语无伦次。
             她接着说:“花儿还没画好吗?”
             啊!我在心里叫了一声。
             “上次您不是说要带来的吗?我一直等着呢。您没来,我想大概是还没完成……”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果然是个好女孩,她并不是随随便便那么说的。我为自己不相信她的好意而感到羞愧。
             听我说画已经完成,她像是想马上看看。我一咬牙,说请她到家里来看,她很高兴:“哇,可以吗?”
             简直像做梦一样,叶村惠到家里来看我的画,而且赞不绝口。我很想紧紧拥抱她,但这根本不可能。我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上看着她,满足得像得到了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10楼2009-12-04 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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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7

               第二天一早,橘小姐来了,说堂元博士叫我。
               “像是有重要的话哟。”她的笑容意味深长。
               来到走廊,她什么都没说就往前走,我无奈地跟着。她在解剖室前停下脚步,敲敲门,听见博士说“进来”。
               我是第一次进解剖室,这儿不是检查、治疗的地方,而是用来处理通过各种方式得到的数据。屋子里七成的空间被电脑和相关机器占据,剩下三成摆着书桌和架子。堂元博士正在里头的桌前写着什么。
               “马上就完,坐在那张椅子上等我一会儿。”博士边写边说。
               我看看四周,打开靠在墙边的折叠椅坐下。
               “老师,我呢?”橘小姐问。
               “哦,你先出去。”
               我环顾室内,想着是否能发现点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东西,但只看到罗列着含意不明的数字的纸片贴在墙上,没有任何线索。
               等了近十分钟,他自言自语:“好了,弄完了。”他边说边把刚写好的材料装进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仔细封上口,然后看着我微微一笑:“这是给美国朋友寄的资料。一个信得过的人,我的好顾问。”
               “是关于我的资料?”
               “当然是。”他转过转椅,朝着我,“你再过来一点。”
               我两手端起折叠椅,将椅子贴着屁段,挪到他跟前。
               “来,”他搓搓手,”先问问你的目的吧,深更半夜你想找什么呢?”
               我盯着他的脸,靠向椅背。
               “您还是知道了。”
               “低温保存库前留下了你的痕迹。”
               是呕吐物。
               “很抱歉弄脏了地板。”
               “这个你跟小橘道歉好了,是她打扫的。”
               “我会的。”我点点头,往椅子后部坐了坐,“出房间是因为口渴,想喝罐装咖啡,就出去找自动售货机。”
               “罐装咖啡?”他一脸惊讶。
               “是的,就昨晚,不知为什么很想喝……”
               “唔,”他交叉着手指,“可这儿没有吧?”
               “没有。别说自动售货机,什么都没有……连出口都没有。”
               “出口?”
               “对,电梯停运,楼梯挡上了卷帘门,应急通道上了锁。我一点儿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稍稍加强了语气。
               他似乎略显为难地瘪了瘪嘴,但只是一瞬,马上又恢复了沉稳的表情,安抚似的说:“关于这点,必须慢慢对你说明。得从头按顺序说,可这开头的说明实在困难。过些日子必须告诉你,但什么时候说是个问题。”
               “已经没关系了。”我说,“告诉我一切吧,从头开始,全部。我受了什么伤、是什么样的情形,然后……”我咽了几口唾沫,“我的脑…… 怎么了,全都告诉我。”
               “嗯,”他垂下视线,双手交叉又放开,然后重新看向我,“你打开保存库看了?”
               “看了。”我回答,“还看了贴着缩写字母JN的箱子。”
               “我跟他说过不要贴缩写字母。”他咂咂舌头,“写上受赠者就够了,因为全世界就你一个,可若生在这方面出奇得死认真。”
               “捐赠者是什么意思?”我问,“请说明一下。”
               他停顿了大约两秒,然后竖起食指,接着拿起卓上胡乱堆放的报纸递给我:“你先看看这个。”
          


          13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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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我接过报纸,打开体育版——这是我的习惯。好久没看铅字了,有些晃眼。看到自己支持的职业棒球队输了,我瘪瘪嘴。
                 他说:“不是体育版,看头版。”
                 我合上报纸看头版,最先看到的是角落里关于股市不稳的一篇小报道。然后我慢慢移动视线,去看中间的大幅照片。那是三个男人开记者招待会的照片,居中的正是堂元博士。照片上面有个大标题——“脑移植手术顺利完成”。
                 我反刍似的反复看标题,一边思考“移植”一词的意思一边抬头问:“脑移植?”
                 “没错。”他慢慢点点头,‘你看看报道。”
                 我的目光回到报纸。
                 “东和大学医学部脑神经外科堂元教授等人于九日晚开始的世界首例成人脑移植手术经过大约二十四小时后,于十日晚十点二十五分顺利完成。医生们称患者A(二十四岁)仍处于昏迷状态,但两三日之后脑功能即有望开始恢复……”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开始逆流,我全身发热,心跳加速,耳后的血管跳动不已。
                 “A就是我?”
                 他眨了眨眼,替代点头。
                 “移植……我的脑袋里移植了谁的脑吗?”
                 “是的。”
                 “难以置信,”我感叹,“脑居然能移植。”
                 “不要把脑看成特殊的东西,它和心脏、肝脏一样,经过漫长的年月从单细胞进化而来。基督徒会说,一切都是上帝创造的。”
                 “可……脑是特殊的。”
                 “拿机器打比方的话就是电脑,出故障的部分可以修理,有时还可以更换零件。你不是机械修理专家吗?不能因为心脏部分受损就简单放弃——不,说心脏部分容易混淆,应该叫中枢部分。”
                 “我还以为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
                 “最近的科幻小说更先进了,再说脑移植不是什么新鲜事。一九一七年一个名叫丹的学者已经尝试写过报告。一九七六年有明确记载,把刚出生的黑鼠一部分脑移植给成年黑鼠得以存活。之后脑移植技术以各种方式发展进步,一九八二年五月,在瑞典实施了以治疗帕金森氏综合症为目的的人脑移植。”
                 “这么早?!”我毫不掩饰惊讶。
                 “还只是低水平的阶段,不是把他人的一部分脑移植到患者脑里,只是把本人副肾的一部分移植到脑部的尾状核。没有明显疗效,但患者没出现异常情况,症状稍有好转。此后,作为阿尔查莫病①和老化现象的治疗法,脑移植研究开始形成气候。就在最近,有过在发生学习障碍的患者前额叶部分尝试移植的成功例子,这证明一九八四年黑鼠试验确认的技术在人身上也能应用。”
                 ①ALzheimer disease,大致与老年性痴呆症相同,特征为原因不明的脑萎缩。
                 “但这儿,”我指指报纸,“写着世界首例。”
                 “要说成人脑移植的话没错。”他说着拿过桌上的文件夹并打开,“之前的脑移植用的是胎儿脑片,因为学界认为如果神经细胞失去分裂能力,神经系统就无法正常连接。这种看法没错,但根据此后的种种研究,提出了成人脑移植在理论上可行的观点——这是个喜讯,在现实中,不得不进行成人脑移植的情况不在少数。”
                 “我就是其中一个?”
                 “没错,”他点头,“有必要说明一下你被送到这儿时的状况。子弹打入你的头部右后方,从右前方出来,也就是说,打穿了。”
            


            14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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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他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老实说,当时我认为治愈是没希望了。我们推测,就算你捡回一条命,意识大概也无法恢复了,但指挥内脏器官的部分没有受损。通俗地说,我们估计你会成为植物人。”
                   “真惨!”
                   “如果你是我,在当时的情况下会有同样的感受。然而,在检查了你的头部之后,我意识到如果奇迹发生,你有可能得救。所谓奇迹,就是手边有适合你的脑。我确信,你属于做了脑移植能得救的类型。”
                   “是指我伤得还不算太严重?”
                   “胡说!”他瞪起眼睛,“你的伤怎么看都是重伤,不过受损的正好是动物试验阶段证明能成功移值的部分。”
                   “动物试验阶段,”那就意味着还没在人身上试过。“至今还没有我这种状况的患者?”
                   “不计其数。”
                   “可至今还没有过移植?为什么?”
                   “条件不齐备。”博士表情阴郁,“目前致力于脑移植研究的国家,只要有机会就跃跃欲试,但是不具备条件,所以至今没能实现。”
                   “条件是什么?”
                   “捐赠者,也就是脑提供者的问题。得到适时、新鲜的脑很难,就算有,还有配型的问题。”
                   “配型是指血型什么的?”
                   “那只是一方面。跟其他项目相比,邶只是低级别的问题。”他把右臂往前伸,“得从神经细胞开始说起。人的脑神经细胞有很多类型,也可以说是个性。可以断言,世界上没有神经细胞完生相同的两个人。考虑移植可能性的时候,我们的观点是,只要二十六个项目吻合就算合格。也不会有排斥反应。符合这个条件的,十万人中有一个。”
                   “十万分之一……”我叹了口气。
                   他接着说:“假如不能得到这种理想的脑,我们认为,只要其中一半,也就是十三个项目吻合,也能进行移植,但必须防止排斥反应。这种情况在二百人里能找到一个。”
                   离现实近了很多,但二百人中只有一个,史无前例也不足为奇了。”刚才他说过假如找到适合的脑,这一‘奇迹’就会发生,确实如此。“就是说,你们找到了适合我的脑?”
                   “对。你被送到这儿来的两小时前,有个病人心脏死亡。我们检查了他的脑,奇迹发生了。”
                   “心脏死亡……是死人的脑……”
                   “这可没办法,总不能取活人的脑吧?”
                   的确如此。“配型情况怎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深吸一口气说:“二十六。”
                   “啊?!”
                   “是的,二十六,所有判断能否移植的项目都吻合,十万分之一的奇迹。”
                   我无言以对。
                   “老实说,我们曾担心手续多少会花些时间。这是首例成人脑移植,还有,捐赠者也就是提供者的心脏刚停止跳动几个小时就取他的脑,能否得到批准也是个问题。并且,当时当然没办法取得你的同意。我们召开了紧急审议委员会,也曾经担心保守意见可能会占大多数。然而,会议一会儿工夫就结束了,因为没有其他办法能救你,还有,大家都不想让十万分之一的奇迹溜走,这种意识起了作用。再说,在东和大学这也是久违的大课题。”
                   “真是伟大的尝试。”
                   听我这么说,他高兴地点点头:“没错。”
                   我再次摸摸脑袋——那儿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的结晶,不,我能意识到这一点,本身就是奇迹的结晶。
              


              15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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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我想,你昨晚已经看了保存库中两个玻璃箱里面的东西,那里面应该分别保存着两个脑的切片。”
                     “泡在类似培养液的液体里。”
                     “那是特殊保存液。一是捐赠者的脑,取走了移植需要的部分,另一个是你损坏的脑片,两个都作为标本保存着。”
                     我又觉得不舒服了,但还不至于想呕吐。
                     “以上是有关你手术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我抱着胳膊,看着他的脚。我听懂了,却无论如何不能真实感觉到刚才说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刚才说就像是更换机械零件,真能这么想吗?“就算想提问……也无从问起。”我摇摇头。
                     “如果被枪击中的是心脏,移植了别人的心脏,你大概会很容易接受事实。刚才也说过了,根本不必把脑视为特殊的器官。”
                     “那个捐赠者……我想知道为我提供脑的那个人的情况。”
                     博士闻言皱起眉头,鼓起脸颊。
                     “不行吗?”
                     “这基本上是秘密。我们也没跟捐赠者家属说起脑移植给了谁。话虽这么说,可只要查一下当天被送到医院的病人,就很容易弄清。你真的很想知道?”
                     “它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想知道。”
                     他摸着下吧,迟疑片刻,用手轻轻敲敲桌子,然后说:“好吧,但禁止外传。”
                     “明白。”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塞得满满的文件夹中抽出一本,哔啦啦地翻开,递给我。
                     文件最上面写着名字:关谷时雄。二十二岁,学生,双亲健在。
                     “遭遇交通事故,被夹在汽车和建筑物之间,刚送到医院就死了。我们与他亲属联系,发现他做过器官捐献登记,就是表明死后愿意提供脏器或身体的某些部分供移植使用,便调查了你俩的脑配型。”
                     我叹了口气。想到无数的幸运成就了现在的自己,不知不觉中全身充满力量。“我想去他的墓前祭拜,去谢谢他。”
                     他摇头:“这可不行。脑移植潜在的问题大如山,其中之—就是‘个人’是什么。这个问题解决之前——大概本世纪内是解决不了了——不该去追问脑原来的主人。”
                     “‘个人’是什么呢?”
                     “有一天你会明白。”他说,“看看报上的报道就知道,现在连你的姓名也没公开,这是和媒体的约定,直到人们能正确理解脑移植。”
                     “有什么被误解的吗?”
                     “误解……是不是该叫误解呢……”他避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如果完全是误解的话,并没问题。假设人有灵魂……”
                     “灵魂?有死后的世界?”
                     我稍梢放松脸颊,相反,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不可轻视。世上相信灵魂存在的大有人在,说它支配着肉体。但这么想的人并不强烈反对脑移植,因为他们相信脑也在灵瑰支配之下。”
                     “肉体的一部分变成怎样无所谓吗?”
                     “没错。其实,所谓灵魂不过是错觉——问题的重要性在这儿。” 他看着我,咳了咳,“关于这个就不多说了,你还没准备好。”
                     “我听什么都不会吃惊的,请说吧。”
                     “时候到了会说的,现在说只会让你混乱。总之,希望你能理解的是,要解决的课题很多,至于谁的脑移植到谁的脑袋里,这问题还没到挑明的时候。”
                


                16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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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他的语气变得很不友好,这让我觉得不满足,但没有追问。
                       “我们禁止媒体与你接触,条件是向他们提供你的恢复状况等信息。曾经有两个家伙无视这一约定,想方设法潜入这儿。”
                       “所以才那么严密封锁出入口?”
                       “目的不是紧闭你。”
                       我点点头,把脑提供者的相关资料还给他:“对了,报上写着医生团队,还有哪些医生?”
                       “还有从其他大学过来支援的,这所大学里相关的只有我们三人。”
                       “请代向其他医生问好,转达我的谢意。”
                       “一定。”他的眼皱皱起无数细纹,“还有想问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手术最终怎样?能说是成功的吗?”
                       他舒服地靠着椅背,话里充满自信:“这一点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8

                       无聊的日子持续了数周,其间我一个不漏地接受了种种检查和测试。博士和两个助手什么也不肯告知,我究竟恢复得怎样呢?换绷带时在镜子里看看枪伤,至少外观正在恢复原状。据说外科整形技术进步很大。
                       这些日子,每次醒来都觉得体力在一点点恢复。身体健康了,精神是不是也同步呢?我想过也许脑移植手术会带来意外效果,但堂元博士说几乎不可能。我也是信口一说。
                       午饭后我问橘小姐:“什么时候能出院呢?”最近这句话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
                       “快了。”她回答,这无疑是她的口头禅,但后面的话跟往常不同,“不过今天有礼物哦。”
                       “礼物?”
                       她两手端着盛碗筷的盘子,看着我笑眯眯地往后退,站在门边,说了声“请进”。
                       门慢慢打开,出现一条纤细的胳膊。
                       “啊!”我叫出声来。
                       细胳膊的主人探进头来,短发,还有鼻子上的雀斑,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嗨,”阿惠说,“心情怎样?”
                       用博士和若生的话说,我的前额叶语言区出了问题,完全说不出话,只是动着嘴唇,看着橘小姐。
                       “从今天开始可以会客了,”她说,“媒体除外。我赶紧第一个通知了叶村小姐。”
                       “早点告诉我就好了。”我终于能出声了。
                       “动机很单纯,想给你个惊喜哦,很久没有兴奋了吧?”她挤挤眼睛,“好了,你们慢慢聊。”
                       她走出去,关上了门,我和阿惠还在默默对视,我想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语言区还是有问题。
                       “惠……”
                       我刚开口,阿惠便飞奔过来,长长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带着雀斑的脸贴了过来。我紧紧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拥抱过后,阿惠跪在地板上,拉过我的手贴着她的脸:“太好了,果然还活着。”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活着呢。你该听说我得救了吧?”
                       “嗯,但难以相信。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被打中脑袋的?”
                       “上班时,臼井告诉我的。”
                       臼井是住我隔壁的学生,我们常去喝酒,有点儿交情。
                       “吓坏了吧?”
                  


                  17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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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以为要死了——说我自己哟。太受刺激,心跳都要停了。”
                         “听说你每天都来。”
                         “还说呢!”阿惠把我的手使劲往脸上贴,“担心死了,根本睡不着。医院的人说你不要紧,得救了,可是不亲眼看见怎么能放心?看到你的信和照片,我高兴得哭了呢。”
                         我抱紧她,再次长吻。放开她的唇后,我看着她问:“知道我为什么能得救,做了什么手术吗?”
                         “当然知道。”她眨着眼点点头,变替看着我的两只眼睛,“你被送到这家医院后,马上就有了世界首例超强手术的爆炸性新闻。报上写的是某公司职员A,我想,知道你被袭的人都猜出来了。但知道确切消息是在接到你来信的时候,一个姓若生的人告诉我的。”
                         “原来在此之前没有正式通知你。”
                         “说是规定只告知直系亲属,但你没有亲人,就破例告诉了我,若生先生真好。”
                         “虽然有点儿神经质。”我笑笑,分开她的刘海,摸摸她漂亮的眉毛,“我的脑袋里,装着别人的零件。”
                         “真不敢相信。”
                         “毛骨悚然?”
                         阿惠闭上眼摇摇头,短短的茶色头发摇得像小鸟羽毛。“很了不起。你将走过两个人的人生。”
                         “这么说我责任重大呀。”
                         “可是,”她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什么,“什么感觉?有什么和原来不一样吗?”
                         “没有呀,什么都没变。”
                         “哦……”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大家都好吗,新光堂的大叔他们?”
                         新光堂是阿惠供职的画具店。我和那里的小胡子大叔已经认识四年了。
                         “大家都很担心,可是也有些兴奋。”
                         “兴奋?我遭了那么大的罪还兴奋?”
                         “不对不对,说兴奋不合适。我是说,虽然名字没被公开,但你不是成了世界名人吗?光是想到身边有这样的人,就总觉得难以平静呢。”
                         “哈哈……”我能想象大家的心理。假如我和大叔交换立场,大概我也会有一样的心情。
                         “差点忘了,”阿惠拿起放在地板上的纸袋,“我想你大概会觉得无聊,就从店里带来了。顾不上买花了。”
                         纸袋里是大大的素描本。我欢呼起来:“不愧是阿惠,知道现在我最想要的东西。”
                         “出院前能画几张素描呢?”
                         “我想在这些纸用完之前出去,真的谢谢你。”我抚摸着素描本的白色封面对她说,似乎马上就有了灵感。
                         而后我跟她聊起了住院的日子,说到半夜发现自己的脑片时,她屏住了呼吸。
                          “不好,都这时候了!”谈话告—段落时,阿惠看了看手表,顿时睁大了眼睛,“我是上班时间出来的。”
                         “溜号了呀。”
                         “突然来了电话,一听说能见你,我二话没说就飞奔过来了。”阿惠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将我的手贴在她胸口,“看,还在怦怦跳,像做梦一样。
                         “我活着呢。”我盯着她,像在发表宣言,“我还不会死,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嗯。”她像放下什么珍贵的易碎品似的轻轻放下我的手,然后再次看着我,“你好像比以前靠得住了。”
                         “哦?”没想到她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实上最近心情很好,有重生的感觉。”
                    


                    18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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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我进屋第一眼看见你就是这种感觉,原来不是错觉呀。”她满脸开心,“我明无再来。”
                           “等着你。”我说。
                           她走出房间后,我不觉哼起了小曲。

                           9

                           准许探视的第三天,同事葛西三郎来了。葛西一进病房就嚷嚷开了:“什么呀,不是好好的嘛。还住着宾馆似的房问,真是白为你担心了!”他是跟我同一拨进工厂的,性格活泼,这点和我正相反。我说给大家添了麻烦很抱歉,他的腔掉和往常一样:“你根本不用在意,这种机会可难得有哦,休息个够就是了。这次休假是带薪吧?这么小气的厂子,这次还真让我没想到。”
                           “厂里情况怎样?有点变化没有?”
                           听我这么问,葛西沉下脸挠挠下巴:“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嗯……也是,这么短的时间,什么都不会变。”
                           “酒井他们在背地里动不动就说,要马上炒了工厂的鱿鱼、走人时要揍厂长一顿什么的。可酒井这家伙在我们看来没干什么大事,也没什么清楚的想法,只是装模作样掩饰自己混混日子罢了。”
                           “可不,还是老样子。”我叹气。
                           从去年开始,我们对厂长及其他上司越来越不信任,此前大家都闷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和上司关系恶化的导火线,是厂里生产的某种产业机械集中出了问题。我们机械师马不停蹄地奔赴客户那儿处理,结果发现,是机器附带的电源有问题,必须全部召回。具体产品缺陷并没公开,我们也被指示对客户要严守秘密。
                           我们连日来熬夜作战,问题看似解决了,但还有些地方总弄不明白。我们的疑惑有增无减。
                           出问题的电源是从某公司购入的,我们怀疑上头可能有人和那家公司扯不清。这并非只是简单的猜想,以前有过好几次类似情况,还有几次明显是和竞争对手串通一气,并且每次受命擦屁股的都是我们这些一线工人。
                           反抗是理所当然的,明显的是接二连三有人辞职,年轻人居多。还有些人暂时没辞职但在等待机会——葛西等人大概属于这一类。剩下的人整齐地分为两类:一种人无意辞职,但也没干劲;另一种人不管发生什么,都忍耐着默默工作。后者中的多数人是从厂里借钱买的房子。
                           我虽没借钱,但无疑属于后一种。我有时随大溜生上司的气,却没有勇气表明态度。这也是因为自己从职业学校开始受人帮助,从没想过其他道路,所以大家叫我“老实蛋”。
                           “我说阿纯,你赚老板的印象分可以,可别做间谍呀。”休息时大说上司坏话的老员工注意到我也在场时经常这么说,大概是因为我不跟他们一起说坏话,只是默默听着的缘故。
                           有人问过我:“你就没有一点牢骚?你究竟在想什么,觉得这样下去行吗?”
                           我并非没有牢骚,也不是觉得这样挺好,只是一想到自己究竟能做什么,就觉得无力回天,于是日复一日、得过且过。
                           “可这样是不行的。”
                           听我唐突地来了这么一句,葛西一愣:“啊?”
                           “说厂里的事呢,总这样下去还是不行。”
                           “你小子说什么哪,人家正说电影呢,怎么一下子又回到前面的话题了?”葛西苦笑,看似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说得就是,这样不行,越来越离谱。”
                           “咱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越级上告?可工厂这么大,都不知道往哪儿告,并且告状得作好被炒的准备。”
                      


                      19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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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我不得不苦笑,大概极少有人能对如此有趣的话题闭口不谈。
                             “嗯,听说你的记忆没问题,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我完整地记得遭枪击前的事。”
                             “那就够了。能尽量详细说说吗?”他跷着腿,取出纸笔。
                             我把在医院醒来之后没回想过几次的那个场景,尽可能准确地说给他听,尤其谨慎地叙述了从小女孩想越窗而逃到案犯发觉开枪的过程。
                             听完,他脸上混杂着满足和吃惊的表情。
                             “和其他人的证词大体一致,不,应该说你的叙述最明确。真不简单,头部中弹,做了那么大的手术。”
                             “谢谢。”
                             “该道谢的是我。这下我可以完成报告了。听说你可能恢复意识,我一直空着这一段呢。”
                             他边说边把笔记本放进西服内袋。
                             “我能问点问题吗?”
                             “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
                             “那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地产中介公司?”
                             警官两手交叉,看着天花板,鼓起嘴唇。
                             “那人叫京极瞬介,”他用手指在空中比画着这四个字,“走向犯罪的经过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报仇。”
                             “报仇,向谁?”
                             “一个是他父亲,男一个是社会。”
                             “他父亲……和那家公司有什么关系?”
                             “老板番场哲夫是他父亲,但他没入户籍。番场承认和京极的母亲有过关系,但否认他是自己的儿子,至今没有提供过任何经济援助。京极的母亲去年因感冒致死,像是从那时开始,他决心报仇。”
                             “感冒致死?”我以为自已听错了。
                             “好像是心脏衰竭,京极几次求番场出手术费,都没被当回事。”
                             我觉得后背一阵发麻。我头部遭枪击还活着,世上却有人因感冒而死。
                             “据说,母亲死后,那家伙经常出现在番场周围,我猜也许是在伺机报仇。之后,他大概探听到那家公司里存放着大额现金,就想到了抢劫。”
                             “他母亲不是已经死了吗?事己至此,抢了钱也……”
                             “所以是报仇。”仓田警官嘴角一歪,眯起一只眼睛,“他是在报复泄愤。但对于关键人物番场来说,就算被抢走了两亿元也不会多么心疼,他每年逃的税比这多得多。”
                             我觉得胸口像长了异物般一阵发紧。
                             “真是悲惨的故事。”
                             “是悲惨。”他说,“世上莫名其妙走霉运的人多的是,都是一边为命运生气,一边化悲痛为力量地活着。那家伙,京极,是只丧家犬。
                        对了,听说你也是父母双亡?”
                             “我还在上学时,父母就都去世了。”
                             警官点点头:“但你仍在堂堂正正做人,这次还拼了命去救孩子。我想这跟环境之类的没关系。同你这样的人相比,京极是没用的垃圾,死了更好。”
                             “听说他确实死了。”
                             “在商场楼顶……”
                             “楼顶?”我不禁提高声音。
                             “打中你之后,京极抢了钱逃出房产公司,在被枪声引来的人群中挥舞着手枪杀开一条路,然后上了车,但马上就被整个街上的包围网围住。之后就能想象了吧?网越缩越小,逼得他走投无路。”大概是为警察的机动能力感到自豪,他变得目光炯炯,“他半路扔下车,跑进丸菱百货商场。目击者很多,马上就通报了狙击队。京极胁迫电梯工直接上了楼顶。”
                        


                        21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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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他为什么要上楼顶?”
                               “狙击队也抱着和你同样的疑问追上去,到了楼顶才恍然大悟。他爬过护栏,往下面撒钱。”
                               “从楼项?”我瞪大眼睛,“为什么?”
                               “这个只有他本人才清楚。大概是泄愤的一种方式吧,或者只是想让骚乱升级。百货商场周围像蚂蚁包围白糖一般聚满了人,警察赶来想方设法回收,可一大半钞票都有去无回。”
                               我眼前浮现出他说的情景。
                               “到那儿他就没想逃跑了吗?”
                               “好像是。警察一靠近,京极就一边拿枪威胁,一边往下撒钱。钱撒完了,他从护栏下来……”仓田警官用食指和大拇指比画着朝自己胸口开枪的样子,“命中心脏,当场死亡。据当时在场的警察说,开枪前京极笑了,阴森森的。”
                               我能想象他的表情。大概是用那死鱼眼般浑浊的双眸,空洞地看着一切在笑。
                               “没有其他人受伤吗?”
                               “幸运的是——这么说可能对你不敬——没有。遭劫的是你和那家房产公司。因案犯死亡,免予起诉,只能说是悲惨了……”他轻咬下唇,摇摇头。
                               “损失费之类的怎么说?”
                               “案犯终归已经不在了,我们也考虑过向房产公司索赔,但番场哲夫对这回的损失已经大为光火了。”
                               他面露同情之色,但我并不是想索赔才问的,而是在琢磨替我付住院费的人是不是和京极瞬介有关。
                               “但这确实可笑。”我说,“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有我这样差点儿去见上帝的受害者,结果却不起诉,也就是说没有审判,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把我的话听成讽刺了,仓田一脸苦相。“可能追京极追得太急了,狙击队大概也没料到那家伙那么快死心。”
                               “我觉得,他不是……死心。”
                               他一脸意外:“哦?”
                               “嗯,他一开始就决心去死了。”
                               他耸耸肩,轻轻笑了:“可能。想死的话,一个人找死不就行了。”
                               “就是。”我随口附和,同时想象着京极自杀前那一瞬间的笑容。


                               【仓田谦三笔记   1】


                               五月十八日,会见房产公司抢劫杀人未遂案受害者成濑纯一。成濑在年轻人中个头不算高,不胖不瘦。大概是住院的缘故,脸色白暂,气色还不错。
                               他描述了此案的详情,没什么大的纰漏,看来记忆力相当好,有充分的论证能力(当然,这对本案基本没什么意义)。
                               补充一点,我见到的成濑和想象中的大不相同。综合他的同事等人对他的评价,他是个沉默、老实、怕生的人,但今天他非常开朗。我们初次见面,他并不拘束,口若悬河,让我深深体会到人的看法是多么千差万别。

                               10

                               再有两天就出院了,离完全自由还有四十八小时。
                               博士说,我已经不用再作测试了,脑已经痊愈。听医生下这样的结论,作为病人的我心情大好。但不能否认,在高兴的同时,仍有巨大的不安像雾一样笼罩着我的心。我知道自己做的手术意义重大,难道这样就行了吗?我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
                               但我的确觉得健康状态没有问题,特别是体力,比住院之前要好得多。这是因为最近的活动范围在扩大,每天去一次外科病房的地下健身中心。最初我被带到那里,是作为功能训练的一个环节,等明白了没必要进行那种训练之后,我只是在那儿补足运动量。住院期间的饮食也起了作用,让遭遇事故前略显臃肿的肚子没了赘肉。以前我没怎么正式参加过体育锻炼,从不知道锻炼身体会让人如此心情舒畅。但有了充实感之后,有时候心里也会有阴影,觉得自己在害怕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22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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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出院之前,阿惠给我带来了新衣服——橘红色的针织衫。被送到这儿的时候,我穿着衬杉和毛衣,可如今已经是夏天了。我谢过阿惠,问她:“媒体那帮家伙消停了吗?”
                                 “嗯,见不太着了,还是记者招待会后那阵子最吓人。”
                                 “给你们添麻烦了,出了院,要马上去向大叔道歉。”
                                 “没事儿,又不赖你。”阿惠微微一笑。
                                 上周在医院的会议室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在记者们保证不拍照、不实名报道的条件下,我也参加了。现在我出席这种公开活动一点儿都不害怕,这在以前是没法想象的。
                                 堂元博士回答了技术性问题,以及今后的展望之类的问题,之后,记者们将焦点对准了我。提问的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张理性的脸。
                                 第一个问题是:“感觉怎么样?”我回答:“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笑了。
                                 “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女记者恢复了认真的神情,继续问。
                                 “没有。”
                                 “不会头疼什么的吗?”
                                 “不会,感觉好极了。”
                                 女记者点点头,心里充满好奇。我发现其他记者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采访对象,而像是看到了新展品的观光客。
                                 被问到现在的心情时,我回答非常开心,然后向堂元博士和其他救了自己命的人衷心致谢——这是我的真心话。
                                 “你怎么看那次事故?”
                                 “事故?”
                                 “对啊,你无端遭到枪击那件事。”女记者两眼放光,很多记者也纷纷往前探身。
                                 “关于那个嘛——”我咽了口唾沫,环视大家的脸,“我现在还什么都回答不了,想再花点时间慢慢想。”
                                 这个回答明显让他们希望落空,提问者的眼里满是失望和怀疑,“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一定憎恨案犯吧?”
                                 “当然。”
                                 他们露出了“果然如此,早这么说不就行了”的神情。她接着问:“还有什么想法吗?”
                                 我只能闭嘴。憎恨案犯和对事情的看法完全是两码事。我对该案的过程基本上一无所知,对不清楚的事情发表感想,难道不需要花时间慢慢思考吗?一两周的时间是不够的。
                                 我这么想着,但什么都没说。女记者开始问堂元博士别的问题,针对我的提问时间结束了。第二天的报纸称我是这么说的:“案犯可恨,别无他感。”
                                 发布会后,记者们的采访攻势持续了很久。他们捕捉不到新线索,就开始侵入我的生活圈。不知是从哪儿探听到的消息,他们拥到了阿惠上班的新光堂,幸好他们还没嗅出我和阿惠的关系。
                                 “虽没提到阿纯的名字,这样也等于是没有隐私了。”
                                 “没办法,这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可我还是有点儿担心你出院之后的事。”阿惠拿起素描本,翻开,看到里面画的十三张素描全是自己的脸,翻着翻着脸就红了。
                                 “真想早点开始正儿八经地画画。”我说。
                                 “再过两天就可以尽情地画了。”
                                 “对啊,模特儿又是现成的。”
                                 “裸体的可不行哦。”阿惠调皮地瞄了我一眼,重新去看素描本,然后歪了歪头。
                                 “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啦。”阿惠把素描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我觉得你的笔法和以前相比稍有变化,前面几张还不觉得,越到后面越明显。”
                            


                            23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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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21.15.78.*
                                   “要走了呀。”堂元博士取下金边眼镜,抬头看看我。
                                   “是的,多谢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我鞠躬致谢,博士点头回应。“对了,要给你介绍几个人,就是这几位,他们姓嵯峨,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当然。”我看看小女孩和她母亲,“那天他们在房产公司,对吧?”
                                   “当时真是太感谢了。”母亲深深鞠躬,“典子也过来谢恩,是你的救命恩人呀。”说着轻轻摁女儿的头。小女孩用不习惯的语调说:
                              “多谢了。”
                                   “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哦,忘了说了,我是典子的父亲,这是我的名片。”灰西服绅士郑重地鞠躬递过名片。
                                   名片上印着“嵯峨道彦”,是个律师,好像经营着事务所。
                                   “您女儿没受伤吗?”
                                   “是的,托您的福。她还是个孩子,不太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但我们会好好救育孩子,让她知道是成獭先生您救了她。”
                                   我比嵯峨先生小十来岁,但他的言辞像是在跟长辈说话。他也许是想表达诚意,听着倒让我有些难为情。
                                   这时堂元博士说:“我跟你说好的吧,出院前回答你剩下的疑问。”
                                   我看着博士的脸,歪了歪脑袋,刹那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住院费……是嵯峨先生付的?”
                                   “没错。”博士回答。
                                   我看了看嵯峨。他面带微笑地摇摇头。“理所应当的。要是被击中的是典子,大概就没法救了,花多少钱也无法挽回。”
                                   “我弄成这样的原因不在您女儿。”
                                   “您能这么说让我们稍稍心安,但您挺身而出救了我们女儿,这事实不容置疑。协助您的治疗是我们的义务。”他的语调沉稳中带着些律师的威严。
                                   我什么也应答不了,只是问博士:“为什么要瞒到现在呢?”
                                   “这是嵯峨先生的希望,他不想让你额外操心,能持续接受治疗直到完全康复。”
                                   我再次看看嵯峨先生,他的表情像是破涕为笑。“不足挂齿,还没报答完您恩情的十分之一,有什么我们能做的请您尽管说。”
                                   “谢谢,已经足够了。”
                                   嵯峨闻言拉起我的右手:“真的,有什么困难请来找我们。”
                                   “我们会竭尽所能。”夫人也说。
                                   我交替看着嵯峨先生和他们夫妇俩诚挚的眼神,他们目光炯炯。“谢谢。”我再一次说。
                                   走出博士的房间,我和橘小姐一起走到医院大门口。几家电视台和报社来采访,我回答了提问。他们守约不拍正面照片。我没提嵯峨一家的事,这不该由我来说。
                                   记者们在我和橘小姐身后拍个不停。我对她笑笑说:“简直像演艺界人士。”
                                   “你是从宇宙归来的幸存者哟。”
                                   “你可真会说话。”
                                   我出大门前,橘小姐说:“每周或隔十天,一定要来一次哦。”她说的是定期检查。我的头脑似乎还无法独立。
                                   “我会把它当成约会,在挂历上做记号。”说着,我抬头看看医院。白色建筑像个巨大的生物,我觉得自己像那儿产出的蛋。

                                   12

                                   我很高兴自己还没忘记去公寓的路,街上的风景也和记忆中的一样,看到挤公交车的中学生成群结队穿过人行道也觉得亲切。
                              


                              25楼2009-12-05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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