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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河没办法装作看不见,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就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不去艳羡另一个少年。
他梦到过成千上万次的大手正宠爱着捏着另一个孩子的脸颊,更讽刺的是,那时而威严时而慈爱的眼睛其实没有消失,只是对象不是他而已。
“球球,你说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们……明明我们也不差啊……”傅长河呼噜小孩的软毛,怅然若失道。
小孩撇着嘴嫌弃极了,“瞎呗!明明小爷超级无敌宇宙第一可爱!!”
五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就只知道谁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谁。
傅长河还是不安,“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吗?会来接我们走吗?”
“长河哥哥,如果你爸妈来接你,你会跟他们走吗?”
“……没想过”
傅长河虽然没个答案,但是心里时时刻刻的惦记着,仿佛又看到了路。天知道,自从三年前来到李老头家以后,他几乎没睡个好觉,经常半夜睡到一半大脑清醒,想起刚才做的梦,不知道是脑子里的念头还是梦中的幻影。
书也看不下去,单词也背不下去,练习题也写的没精打采的。
——日子没法过了。
李老头推门而入,傅长河立刻起身,把书桌前唯一的座让给老头,自己随即坐在床边。
李老头深深的吸了口烟,“你最近咋啦?”
傅长河不自在极了,束手束脚,一方面他不希望与任何人分享关于他之前的家庭的事,另一方面老头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外人。
“我那天,看见我爸了。”
老头一口烟差点儿憋在嘴里,“你爸?”
“之前我跟您说过,他们三年前出国了,我前几天在郊区见着他们了。”傅长河搓着手,觉得自己不体面极了,人家丢掉他一定是因为他哪里不好,自己非但不知错,还恬不知耻的缠着人家,哪有像他这样的。
李老头追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河低下头,闷闷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见到我会是什么心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就因为自己太差劲才决定丢掉自己的吧。
老头深深的望着坐在床边的少年,书桌上的台灯照在床边暗暗的,他看不清长河的神情。
说实话,他并不擅长处理小孩的感情问题。
对自己孩子还下得去手,因为知道自家孩子不敢做出格的事儿,就算打昏过去,醒来也是连脾气都不敢闹。傅长河不一样,打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脸皮薄,自尊且自卑,这种孩子,一个不留意就容易钻牛角尖。
李老头暗暗在心底叹气,自己也是作了孽了,当时为啥就没狠下心,惹上这摊子麻烦事儿。
不过,这事儿也怪不了长河。
——他能怎么办。
“……你想咋办?认回来?”老头试探道。
一般男孩的话原生家庭都会认回来,毕竟可以“传宗接代”么。但傅长河这情况还有些复杂,且不说他家里还有个小孩,他当年是被父母抛弃的,这要认回来怕是有些困难。
更何况……
更何况自己也确实有些舍不得他,但这点儿心疼,在给傅长河一个光明未来面前,屁都不是。
傅长河坐得不舒服了,换了个坐姿,故作轻松道“没,我没想咋,要是他们忘了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那也不用让他们知道了,我一个人也挺好……我也不想烦他们。但也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想过我。”
给傅星沉过生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小孩可能睡在停车场;过年过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小孩可能还在打黑工,捡客人剩下的吃。
他没法不想这些。
平时上学的时候同学嘲笑他穿的衣服太旧,体育课打球也不跟他一起玩,因为就他没有球鞋,也没有篮球。这些他都无所谓,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穷不是错,他也不会一辈子穷下去。
但父母不一样,他就想问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
如果当时回来晚的是傅星沉呢?他也会被丢弃吗?
老头盯着他看了好久,慢慢掐掉烟,缓慢又郑重道,“如果你要找他们,我陪你。”
傅长河抬起眸子,眼睛里全是惊讶的神情。
老头咧起嘴,“不能让你受委屈。”他带着老人特有的笑,深深的法令纹,眼皮耷拉着,脸上也挂不住肉,不知道咋样才算和蔼,只能学电视剧里笨拙的露出八颗牙齿,像是在街口遇到孙子掏出口袋里的糖那般,不为什么,就是小孩高兴就行。
傅长河突然鼻子一酸,像感冒般,声音嚢嚢重重的的,“没事儿”
那大概是他近几年第一次感受到的真真切切的来自家人的关心。就像是蜗牛缩进壳里,棉花糖似的云朵包裹着太阳一般,他什么都不怕了。
人总是过了太久或处在一种状态很长时间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会忘掉曾经的生活方式。没有人是坚持不丢掉一些东西而前进的。
可是如果真见到了傅星沉他们,他该说些什么。
是该像个复仇者一样,还是像个离家多年渴望关怀的撒娇宝宝?又或者,他们会冲上来把我一把抱住,然后道歉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嗯,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原谅的。
——别想了。
——明天再说吧,不管怎样,明天是新的一天,我会更好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