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问起对黑子哲也这个人的映象,你会得到非常有趣的答案。
在他18岁之前认识的朋友们中,他们会说,黑子是个非常好的人,温柔,善于倾听,拥有着海一般的包容力,和一副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也没什么锐气的面容,此外,还有固执,倔强但是并不会让人讨厌等等。
但是在20岁以后认识的人当中,你会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评价。冷漠,观察力极强,但是却从不对周围的事物多关心一分,一心研究学术,篮球是禁忌,没有多余的感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以及…在某些时候,会露出一双沾着水汽,和千万种哀伤的眼眸。
但是没有人知道,如今那双几近无机质的瞳孔下,是怎样的癫狂。
他曾今相信只要一心热爱,付出努力,总会有回报。他打败了奇迹,打败了众多对手,站在了跨洋青少年篮球赛的决赛场上,在亿万人眼前,打着属于他独有的篮球。
他是多么的自豪和骄傲。
一发又一发的妙传,环环相扣,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用尽诚凛所有人的信念,妄图编织出的那场胜利…
可是,对方却看透了他手肘的弱点,过载的负荷,队友超出想象的失误,都让他燃至油尽灯枯。
最后,那双打出无数精妙转折的手啊,在那状似无意的一踩下…
对方只是被警告,可是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双毫无知觉,肿胀,且不住颤抖的手的时候,他抬眼看向了记分牌。
一切都完了。
那张记分牌昭告了他的失败,而那纸通知单,则告诉他
【你再也无法打篮球了…】
仿若宣判。
他住院的那段时间,没有人来看他。父母忙于研究,奇迹忙于各自的比赛和学业,诚凛解散,他体谅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或许是再也没有力气去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孤独地住院,在四周仅有白色的单人病房内,他的双手曾有两个月毫无知觉,除了睡觉,他醒来的时候,就只能拖着那双仿若不存在的手,探头看向窗外仅有一隅的天空。
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清晰地,将那些痛苦,一遍又一遍的咀嚼、吞咽,每思考一次,那样的窒息感就愈发的清晰。
然后他出院了。
但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偶尔那双手臂还会有失去知觉的时候,某一只,或者同时。有时候是一瞬间,有时候会是十分钟,一小时。起初没有什么,可是直到某一个夜里,他醒来的时候,左手小臂失去了知觉。在鬼使神差下,他拿起了书桌上的美工刀,当红色的血珠从表皮渗出,然后顺着惨白的皮肤滚落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声嘶力竭的嘶吼,伴随着哭泣与呜咽。
邻居敲了敲门,示意他打扰到其他的住客了。他愣了愣,应了声好。
从那以后,每个手臂失去知觉的时候,美工刀,玻璃片或者别的什么,总会在那双手臂上留下或新或旧的伤痕,如果是两只手臂都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就会死命的用身体,将那两只手臂,狠狠地撞到墙壁上。
黑子侧身离去的那一瞬间,追上他并抓住的,是绿间。
绿间抓住那只手的瞬间,黑子似乎是愣了愣,步伐停滞了一刻,然后回头看向他。那双回望过来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了无生机。
很多年后的绿间回想起那个眼神,都依旧觉得从趾骨带起一阵寒意,直冲脑门。而那眼神也像是一个信号,一个歇斯底里的求救信号。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他抓着的那只手,尴尬的松开,说道
“抱歉,我…”
话未出口,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忽然一瞬间想起刚才看见的某个画面,再抓起黑子的手,不出所料看见了一道浅浅的伤痕。他解开黑子的衣袖扣子的那一瞬间,黑子忽然疯狂的挣扎起来。
“大辉凉太,制住哲也。”
赤司显然也发现了不对,站起身,和紫原一同往这边走来。
黑子的袖子被往上挽起,而随着那道伤口完全展现出来,更多的疤痕的一部分,和几块淤青也露了出来。那双昔日白皙的手上,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和没有散去的淤青
而他们此刻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只手。
而随着他们完全看见那些伤痕,黑子已经停止了挣扎,那双眼睛看着正前方,像是看着面前的人,又像是越过他们看向那窗户透出的一隅天空。那双眼瞳里透出的,除了冰冷,还有一片荒芜。
另一只手也被捧起,同样的挽起,看几件的是类似的伤痕。
青峰怒了。
“啊哲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做的?!是因为这个,你才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打过篮球了吗?!”
黑子突然转过头麻木的看向他,直到那眼神看的他毛骨悚然,所有怒气都消弭之后。他再次有些犹豫的说道
“阿哲…”
他吐出的音节刚刚出口,黑子就打断了他
“是我自己,没有必要大惊小怪,更何况,我打不打篮球,和你无关吧。”
是【你】,不是【青峰君】。
“阿哲!我是你的光!”
“光?”
黑子偏过头,似乎是顿了顿,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来得及反应的速度,把一把剪刀擦着自己的右手臂,狠狠的划开一道口子。
鸦雀无声。
仿若没有痛觉一般,用左手抱着自己的右手臂,用极轻柔的语气说道
“你看,这只手臂,他这会没有知觉。”
“不止是它,另一只也会。偶尔他们两会一起丧失知觉,你知道吗,真的很痛苦。感受不到,也无法去触碰,甚至连动一动都无法做到。”
“虽然现在只是有时会这样,不过在曾今某个时候,他们两一直一直没有知觉的,持续了好久好久,虽然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了。”
“我啊,只能一个人看着那片每天都没有在变化的天空,然后垂着这两条手臂,虽说我连他们的重量都完全感受不到。”
“那时,我的病房里,我连开灯这样的小事也无法轻易去做到。在某一天,每天到天黑的时候,就会来帮我开灯的那位护士小姐,似乎是遇见了什么事情,并没有来。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想站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脚,手却不能扶,跌落在地。我又试着爬起来,依然没有成功,我咬破了嘴唇,在满目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
“我的光?在哪里呢?”
青峰已经完全怔住了,不止是他,没有人能够想到。那些话语间的绝望感压抑而出,轻飘飘的语言,却像是有着吞噬一切的能力。
黑子的眼神有一刻充满希冀的抬头看向面前这个信誓旦旦的说着他是自己的【光】的男人,却收到了青峰颤抖着嘴唇,嗡动着的一句
“对不起…”
那双眼睛再次暗了下来。
他闭上了眼,再睁开,又是之前的模样。没有癫狂,有的只是近乎癫狂的平静。平静的放下剪刀,拿出棉布遮住、固定好棉布,整理好袖子,捡起自己的东西,拨开黄濑,握住了门把手。
“如果只会说漂亮话的话,谁都会说,就算说上千万遍,他始终只是漂亮话而已。”
“如果帮不了我,就别管我。”
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要管我。
可是眼前的场景骤然黑下,伴随着手忙脚乱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
“救救我”
他在彻底昏迷之前,似乎是无意识的,轻声的向面前的人呼唤到了。
于是周遭的一切彻底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