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鸾殿
“雀云，还不赶快帮我把墨汁研墨好？”穗禾一脸不耐烦地使唤着身边的侍女。
“是，公主。”菀筠低眉顺眼地服从，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和动作。来翼渺州三个月，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位骄奢跋扈的鸟族族长。
“把雀羽叫进来，你不必在我跟头再侯着了。”菀筠研墨好墨汁之后，穗禾头也不抬地说道。
雀羽是穗禾的心腹，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侯在穗禾跟前。她们的对话，菀筠很少有机会有机会听见。
“奴婢明白。”菀筠恭敬地退下，并叫来了飞鸾殿附近当值的雀羽。这原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今日的雀羽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发颤，一看便是紧张。久经风霜的菀筠如何能看不出，默默地记下了此刻雀羽的神色。
回到侍女们歇息的庑房，菀筠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白纱面罩，抹去了用来伪装的丑陋的暗斑和疤痕，露出了一张清婉绝伦的脸庞——这才是她真正的容貌，肤如凝脂，眼若秋水，青丝如墨，冷冽如绿竹叶上的露珠，莹然脱于冰雪寒霜之上。这样绝代的风姿与美貌，比起冠绝六届的花神之女锦觅也毫不逊色。但是她隐藏她的真实容貌已经4500年了，就如她隐藏她的青龙真身。除了她自己，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皆已去世，包括她的外祖父母，和含辛茹苦拉扯她长大的养母。
菀筠注视着镜子中她的容貌，每日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放松一会儿，她才能回忆起自己究竟是谁。没过一会儿，她重新化上了那丑陋的妆容，戴上了面纱，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日，她会让六界之人都看到她的风采。
洛湘府外
“爹爹！临秀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吼响彻云霄。锦觅冲到倒地的水神和风神面前，但是显然为时已晚，洛霖和临秀指尖相触，见锦觅跑来，艰难地抬头望着她。
“觅…觅儿…”这一声耗尽了洛霖最后的力气，他与临秀睁大着双眼，千万万语皆凝聚在目光中。未己，二人魂飞魄散，仿佛一缕青烟，从未来过这世间。
“爹…临秀姨…不要啊…不要离开我…”锦觅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一夜之间，她多了个两个至亲，享受着错过了四千年的天伦之乐。
一夜之间，他们形销灵灭、魂飞魄散。从此，她又恢复了孑孓孤身。
感受到了锦觅的悲痛，旭凤匆忙地赶来，却只看到水神与风神飘逝的魂魄碎片。
“爹爹…爹爹…临秀姨…”锦觅抽泣得几乎窒息，旭凤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温暖的手臂环住她颤抖的身躯。
“别怕，锦觅，你还有我。”旭凤紧紧搂着她，把她的头枕在自己坚实温暖的胸膛。她的痛，仿佛也痛在他身上。
不远处的润玉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为什么，旭凤总是赶在他前面，就连安慰锦觅的机会他都不能给他吗？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有的人悲痛欲绝，有的人却喜不自胜。回到飞鸾殿的穗禾收起了手上那一缕蓝色的琉璃净火，掸落了衣服上的灰烬，一切如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总算，总算是除掉了那碍眼的水神和风神，穗禾沾沾自喜，从此以后，润玉再也没过强有力的后盾，旭凤将是唯一的太子人选，而她也一定会在未来荣登天后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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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翌日，水神洛霖和风神临秀的死讯传遍了天界。天帝悲伤之余，下旨让洛霖之女锦觅承袭了水神之位，并为其守孝三年。她与夜神润玉的婚期也自然而然地推后了三年。
比起天庭和洛湘府的一片哀悼，翼渺洲一片祥和，没有丝毫因为二位上神离世而显示出悲伤。其中缘由菀筠也心知肚明，鸟族和水族一向是面和心不和，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天后荼姚被废，夜神势力渐起，依附旭凤的鸟族和润玉背后的水族也愈发地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菀筠照例伺候在穗禾身侧，却看到另一侧的雀羽神情比她昨日更加苍白无力。再看看穗禾一脸莫名的意气风发，不知为何，菀筠隐隐有一丝不安。难道昨夜水神风神之死，与穗禾主仆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先不说水神风神与穗禾无冤无仇，就凭穗禾那点灵力，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击败两个资历如此深厚的上神。
菀筠正想着，穗禾把一份写着字的白丝素锦递给了她：“雀云，你去把这份悼词送到洛湘府，作为我们鸟族对水神和风神的哀悼。”
菀筠愣住了，这可不是穗禾对她的器重。这么大的丧事，穗禾不亲自去悼念已是失礼，现在还让一个容貌有损的低等奴婢去代送悼词，摆明了就是对新任水神锦觅的不敬。
“怎么，还不快领命？”穗禾不耐烦地说道。
“公主，奴婢……奴婢容貌鄙陋，乃是卑微之躯。这件事应该交给雀羽姐姐做。”菀筠连忙跪下说道。她并不想到时候在洛湘府忍受众人异样的目光。
“本公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怎么还敢抗旨？”穗禾语气愈发地恼火。
菀筠见此事已避无可避，只得接受：“奴婢不敢，奴婢遵旨。”

（三）
不知哪一天开始，雀羽不再出现在飞鸾殿，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朱鹮雀灵。和雀羽的沉默寡言不同，雀灵十分会奉承讨好，很快就成了飞鸾殿最受宠的大婢女。穗禾几乎什么事情都会和她商量。
唯有菀筠牵挂着消失的雀羽。虽说两人交情不深，但是雀羽为人温厚，从不为难菀筠和其他婢女们，不似雀灵总是仗着穗禾的宠信狐假虎威。在她的一再追问下，雀灵终于不耐烦地说道：“几日前公主去看望火神殿下，不曾想还碰上了夜神和蛇仙。那蹄子不知怎么回事儿竟然扭了脚撞倒了公主，把公主的首饰头饰都撞落了。在火神夜神他们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公主没有要她的性命已经是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留她继续当差？”
“那她现在在哪儿？”菀筠忙问。
“罚去羽山祖庙洒扫了，你要是真那么想她，我不介意让公主也送你去那个破烂地方。”雀灵不屑地说道。
雀羽平时最为稳重，怎么可能当着旭凤、润玉和彦佑三人的面让穗禾摔倒出丑？想到旭凤，菀筠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在洛湘府他的笑容。这几天，他的音容笑貌缠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不断忆起。该死，那可是她的亲弟弟，她怎么能这么着魔般地想他。说回雀羽，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她。
来到羽山祖庙，住持给菀筠的答案令她久久不能回过神：“那个从飞鸾殿罚来的婢女吗？来的时候就得了斑疹，前天没了，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
斑疹？这的确是鸟族比较常见的疾病，但是只有那些灵力十分低微又出入瘴气缭绕的森林的鸟儿们才可能得。寻常鸟族即使不小心得了，只要服用玄参水并用灵力滋养形魄，不出三五日便可痊愈。雀羽日日在飞鸾殿当差，灵力又不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这病，更不能因此而丧命。菀筠的脑子嗡嗡作响，联想起雀羽前些天异常紧张的神色，以及她和穗禾偷偷交谈的画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雀羽被穗禾灭口了。也许是穗禾与雀羽共谋罪行，事成之后害怕她泄露秘密；也许是雀羽恰好撞见了穗禾的罪行；又或许，穗禾不堪忍受在火神面前出丑，杀了雀羽泄愤。事情过去两天，雀羽自然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真相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菀筠的这位主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
那个从菀筠一开始来翼渺洲就有的想法，此刻又再度浮现。她本不想那么做，因为她不愿手染无辜的鲜血，更别提这人是她的表妹。但是现在看来，穗禾并不值得她心软。

入夜时分，飞鸾殿内一片宁静，穗禾忙完了一日的公务准备歇息，今日是菀筠和另一个侍女雀珠值夜。金丝锦线织成的华丽帐外，菀筠熟练地用灵力催动了安眠的咒语。以她的灵力，寻常仙子根本无法招架，亦无法察觉。不一会儿，身旁的雀珠就开始直打哈欠。
“你今日倒是非常疲倦。”菀筠关切地问道。
“是啊，以前从没有这么困过。”雀珠一边说话，一边还打着哈欠。
“你肯定是太累了，昨天不也是你值夜吗。”菀筠说道。
“也许吧，我……我也不知道。”雀珠已经开始上眼皮打下眼皮。
“既然这么累，就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便好了。”菀筠适时地做了好人。
“这……这也太麻烦你了？”雀珠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麻烦的，同僚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吗。下次我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也要帮我哟。”
“如此……那就麻烦雀云妹妹了。”雀珠见盛情难却便接受了。
待她一离开，菀筠便催动灵力，用冰晶与水汽筑造了一个坚固的结界。这结界固若磐石，就算是强大的天帝来了，只怕也得花个三炷香的时间才可以破解。菀筠走到床前，猛地拉开了床帐。
“谁啊？”穗禾被惊醒，睡眼惺忪地说道。
“是我，公主。”菀筠的声音幽幽。
穗禾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大胆贱婢，你不想活了吗？为什么把我吵醒？”
菀筠冷冷的盯着她，目光似冰魄寒霜：“我问你，雀羽去哪儿了？”
穗禾一惊：“就为这事儿？我罚她去羽山祖庙了，你不知道吗？”
“是吗，可是她进了祖庙没多久，就因为斑疹死了。这事儿公主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一小小奴婢居然以下犯上实在该死！”穗禾手上赫然变出一丝猩红火焰，直直地便朝菀筠扑来，却不想她一个闪躲便避开了火焰，还不等穗禾反应过来，她就凝起一个冰刃刺进了穗禾的肩膀。
“啊！”穗禾痛得大叫，她惊颤地盯着菀筠，这个侍女如此轻松地就躲过了她的攻击不说，这小小冰刃更是凝结了无比精纯的水系灵力，瞬间便重创了她的火系元灵。
“你……你是谁？”穗禾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吃痛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赶紧回答我雀羽去哪儿了？”菀筠狠厉地说道。
“她害我在旭凤面前出丑，她该死！”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穗禾也没有说出实情，她杀死水神风神的事情只能烂死在她肚子里，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穗禾挣扎地爬起来，想要使出琉璃净火，却被菀筠凝结着冰霜的手狠狠掴了一掌。
“仅仅是那么一点错，你就把她杀了，残忍至极，你真是该死！”菀筠咬牙切齿道。
还不等穗禾说话，她就被菀筠揪着头发猛地摔倒在地上。刚刚才被刺了一刀的穗禾如何能经受这样的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你到底是谁？”穗禾震惊得几乎呆滞，即使有天后的真传，此人的灵力也远在她之上。即使是旭凤来，恐怕也未必是此女的对手。
菀筠取下面纱，抹除了脸上丑陋的疤痕，露出了原本的绝色容颜。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菀筠俯下身，拔出了穗禾肩头的冰刃，“再见了，表妹。”说完，她把冰刃刺入了穗禾柔软的胸膛。
穗禾睁大了双眼，瞳孔中满是憎恨与不甘。她还想说点什么，但是鲜血浸润了喉咙，使她发不出一个字。不一会儿，她的脑袋无力地垂向了一侧，四肢僵硬而蜷缩。此时的菀筠才看到了穗禾左耳垂后的一个疤痕，那疤痕是蓝色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形状奇异，仿佛一只展翅的小鸟。这样一个疤痕印在穗禾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的确有些丑陋，也难怪她日日都戴着耳饰。
很快，穗禾便魂飞魄散，神形俱灭。菀筠看着她消散的身体，内心五味杂陈。她不是第一次杀人，以前在魔尊焱城王手下做事，她没少干肮脏的勾当。可今天，她却杀了自己的亲人。虽然穗禾罪有应得，但是她的双手又何尝有多干净。
清理完地上和床上的血迹，菀筠走到了镜子前，褪去来侍女的睡衣，幻化成了穗禾的模样。菀筠抚摸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娇艳面孔，平心而论，穗禾的美貌并不逊于她或是锦觅多少。尽管依然不能以真实面容示身，但至少好于之前假扮侍女的时候。来翼渺洲的这几月，菀筠对穗禾的日常习惯和鸟族的大小事务都已烂熟于，她相信自己不会出太大差错。

（四）
雀灵环顾了一下左右，小心地询问道：“公主，怎么不见雀云那个丫头？”
“不过一个奴婢，昨日她和我说家里有人去世了要去守孝，我就把她放了。”菀筠模仿穗禾，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公主慈悲，”雀灵奉承道，“公主身边一下子少了两个奴婢，属下可否帮你再挑几个来？”
“这种小事还要和我说吗？自己去办就是了。”
“属下明白。”雀灵应道，却没有立刻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菀筠看着她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雀灵顿了顿，小声说道：“公主，听闻前几日天帝陛下想正式为您和火神殿下赐婚，结果又被火神拒绝了，为此他们父子俩还大吵了一架。”
赐婚，拒绝。怎么会不拒绝呢？旭凤爱慕锦觅入骨，当然不可能同意和其他女子成婚。再说了，现在旭凤可是她弟弟，她怎么能和同胞手足结为夫妇呢？菀筠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却还是装出愠怒的口吻：“拒绝赐婚？哼，是啊，他眼里只有那个锦觅，哪里肯与我成婚。”
“那个妖女哪一方面能比得上公主，我看火神就是被猪油蒙了心。”雀灵愤愤道。
“你倒是会说话，”菀筠笑道，“罢了，你先去忙吧，我去火神那里看看。”
花界
还没到亭内，远远地便瞧见旭凤正坐在石板凳上。之间他领上露出一段雪白的后颈，锦觅一时兴起，变成一朵雪花冷不丁地落在他颈上。
旭凤不但没有被惊到，反而心情舒畅地开怀大笑起来。他触摸到脖子上的雪花，戏谑道：“这雪花弄得我怪痒的，要不我变个小火苗把她融化了？”
“哼！你敢？”
“否则呢？”旭凤挑了挑嘴角。
“否则我就咬你！”锦觅狠狠道。
旭凤一转身把锦觅变回原样，仅仅抱入怀中，“如此正合我意。”说完便俯身覆盖住锦觅的双唇。锦觅也不甘示弱，咬了咬他柔软的双唇回应。旭凤双唇如同燃火一般，亲吻得越发激烈，舌尖铺天盖地地卷了进去，气息深入肺腑，不留丝毫余地。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时，锦觅只觉得要灵魂出窍了一般，脸颊烫得仿佛火烧，连忙试图用手扇走热气。
旭凤用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我最喜欢看你这个娇羞的样子，以后多给我看看可好？”
“不给看不给看。”锦觅羞涩地转过头去。
旭凤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可惜，你不能阻止我嫁给润玉。”锦觅低沉着声音说道。
旭凤心底一颤：“锦觅，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成的事情，你先别急，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不嫁给他。”
“这婚约……可是天帝定的，若我不嫁，只怕你父帝又要责罚你……”锦觅忧郁委屈地说道。
旭凤松开怀抱，热切地盯着锦觅的眼睛：“责罚算什么？这六界岂有我旭凤惧怕之事！”
“别再说了。”锦觅轻柔地按住旭凤的嘴唇。她拿起一缕青丝，将其剪下，递给了旭凤。
“聊赠青丝以寄情，但愿君心似我心。”锦觅柔情似水，温婉的眼神仿佛能融化万年雪山。
旭凤接过头发，再度把她搂入怀中：“你放心，二位上神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锦觅眼中略过一丝厉色，紧紧攥住拳头，但是旋即她又恢复如初。“我相信你。”她软声道。

旭凤回到栖梧宫时，看到了门口的穗禾，不，应该是菀筠假扮的穗禾。
“旭凤——”菀筠笑得灿烂，一如穗禾曾经见他时的态度。
“穗禾…你怎么来了？”旭凤十分冷淡，和眉飞色舞的菀筠形成鲜明对比。
“我听说你拒绝了陛下对你我的赐婚。”菀筠开门见山道。
旭凤脸色阴沉了下来：“穗禾，对不起。我心里只有锦觅，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等旭凤说完，菀筠就打断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和你成亲了。”
旭凤面色惊诧万分：“穗禾，你…你怎么突然……”
“突然想通了是吗？”菀筠一副自嘲的口气，“我早就该想通了。你对锦觅用情如此之深，就算我们勉强结为夫妻，你肯定也会对我非常冷漠。到时候，我难道要步姨母的后尘吗？”
“穗禾，对不起……”旭凤无比歉疚。
“不要愧疚，我不过是放过自己罢了…在你身后追了一千多年，我也累了，想歇息了。”不知道为什么，菀筠说这些话时，心莫名地痛起来。为什么？她又不是穗禾，她是旭凤的亲姐姐啊，她有什么好心痛的？
“你…放心吧，像你这样聪明又美貌的女子，天界追求你之人络绎不绝。”旭凤只得这般安慰道。
“但是旭凤，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菀筠的口气突然严肃起来。
旭凤轻缓地握住她的柔夷，只此一触便让她心颤不已：“你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答应你。”
“无论与你成亲还是不成亲，我都是你的表妹，鸟族也是你的母族，自然会全力支持你。所以旭凤，答应我，你一定要争取到那个位子！”
这也是为什么菀筠敢下手杀死穗禾取而代之。只要日后旭凤登位，她身为天帝胞姐，哭诉一下穗禾的罪行，她不怕旭凤会不原谅她。那到时候，天界的富贵和权势才可真的握在手心。可若是润玉上位…她不敢想象她的结局。
旭凤松开了她的手：“穗禾，你也明白，我一向不喜权势，那个位子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菀筠急切地打断了他，“旭凤，你没有看到现在润玉的地位水涨船高吗？他恨姨母入骨，鸟族曾经对太湖水族犯下灭顶之罪。若他将来登基，那还有我们的存留之地吗？”
旭凤冷然：“大殿一向善良谦和、与世无争，你未免把他想得太恶毒了。”
菀筠不屑道：“笑话，你以为他还会是曾经那个与世无争的夜神吗？一个人经过那么多伤害，你还奢望他永葆初心，真是天大的笑话！”
旭凤沉声道：“但是水神和风神已死，他…已经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失去了一个靠山可以再找！成为太子最重要的不是背后的力量，而是君心啊！”菀筠大声道。无论是谁杀死的风神水神，她都觉得愚蠢至极。表面上是斩断了润玉的左膀右臂，可实际上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天帝十分忌讳皇子勾结权臣、结党营私，润玉没了后盾，反而会更得天帝器重，毕竟那样他就不用担心外戚专权。不然过去的四千年里，他为什么都不立旭凤为储君。
旭凤吃惊地看着菀筠，他没有想到一向娇蛮任性的穗禾突然有这般见解。“若父帝执意要立他为储，我也没有办法。”
“旭凤——”菀筠急切得近乎哀求，“我已经不奢求当你的妻子了，但至少让我保全鸟族的未来好不好？”
看着她渴求的眼神，旭凤心软了：“只要不伤害到润玉，我自会全力一争！”
“但若他执意要和你兵戎相见呢？你要怎么选择？”菀筠说道。
沉默良久，旭凤坚定道：“若真有那一日的到来，我也必与他斗争到底、绝不手软。”
“那便好，那便好。”菀筠松了一口气，她等的就是旭凤这句话。

（五）
半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经过菀筠潜移默化、不动声色的改变，穗禾曾经刁蛮任性、不识时务的形象逐渐淡却。天界人人都道，穗禾没了天后当靠山，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斤两；亦有人为她辩解，觉得她变得越发成熟稳重，是鸟族之幸。然不论外界舆论如何，菀筠只守好自己的本分，悉心处理着鸟族大小事务，眼见着没有天后庇佑的鸟族也一日日地平安繁荣。
这一夜处理完公务，菀筠没有照常去歇息，而是换上了一件灰暗的银丝斗篷，遮住了大半的脸孔，独自一人前往了天庭。她，终于决定要去面对她最想见、却也最怕见的人。
天庭之上，云雾缭绕，给人以虚幻的感觉。渐渐地，朦胧的雾退去了，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柱子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就如活物蠢蠢欲动，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有谁能想到，这样华美绚丽的殿宇，却是建立在一个阴暗血腥的地牢的根基之上。
毗娑牢狱，雷电与离火构筑的牢笼坚不可摧，包裹着浑浊的空气、血腥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也许这里，才是权力最本真面目。
出乎意料的是，菀筠一路顺畅地走进了牢狱，看守的侍卫们并未阻拦她，想来曾经穗禾也没少来这儿，侍卫们都被她打点过了。
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后荼姚，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她的衣服破败不堪，沾满了灰尘，原本如墨玉般柔顺的青丝也变得干枯如杂草。但无论外表多么的落魄，那份骨子的高贵与傲气却没有一丝地减少。一听到有脚步靠近，她一下子变得兴奋。
“旭凤！”荼姚猛地转过身，却没有看到爱子，而是戴着斗篷的少女。
“穗…穗禾？”荼姚叫道。
菀筠摘下了斗篷，露出了她本来的容貌。“我不是穗禾。”她漠然地说道。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是那些激烈的情绪在她看见落魄的生母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荼姚走近了面前的陌生少女，这张精美绝伦的脸孔，有着和她、和旭凤一模一样的眼睛。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面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你是谁？”荼姚怔怔地问道。
菀筠没有说话，而是解下了脖子上的项链。那项链上是一颗浑圆通透的红玉髓，饱满如新鲜的石榴籽，那红玉髓周围镶嵌着一小串翡翠珠子，碧幽幽得恍若一汪流动的绿水，每颗翡翠珠的两端各用薄薄的莲花状金箔裹住，更是一分匠心独运。
荼姚见到这项链，脸上顿时失了颜色，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你……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这青瑛赤髓，是他送你的定情之物，融合了你们二人最爱的颜色，你可还记得？”菀筠握着项链，颤抖不止。
荼姚摇着头，脸上满是震惊：“这…这不可能…你一出生，我父母就告诉我你是个死胎…”
菀筠嗤笑：“你觉得太微若知道他兄长有一个遗孤，还是和他妻子生下的，他会允许那个孩子活着吗？”
荼姚痴痴地望着菀筠，这孩子有她的眼睛，和廉晁的鼻子，那神韵之间更是与廉晁如出一辙。她无须多做解释，这张脸孔，不是荼姚与廉晁的孩子还能是谁？“孩子，你…你叫什么？”不经意间，她已泪流满面。
“菀筠，意为繁茂的竹叶。外祖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我如竹子般不弯不折，却又繁荣昌盛。”这些话是她的养母告诉她的，她始终铭记。
“菀筠…筠儿…真是个美丽的名字，”荼姚温柔得仿佛五月的杨柳，“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菀筠眼中一恍，失神片刻后自嘲一声：“怎么过来的…你可知，当你在迫害庶子的时候，你的亲女儿也在魔界步履艰难。”
“筠儿！”荼姚愕然。

（六）
这日菀筠照常处理公务时，接到了一份急报——鸟族粮食供给不足，急需补给，否则大量新生的鸟儿将会受到威胁。菀筠眉头紧锁，叹息一口。自从鸟族与花界交恶，花界便大幅减少了给鸟族的吃食，但是鸟族人口却只增不减。饥荒的来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穗禾，还真是留给了她一个大烂摊子。
“公主，这饥荒来得那么急，恐怕只能向天庭求助，开仓赈粮了。”雀灵忧心忡忡地提议。
“这我自然明白。”菀筠提笔开始书写奏章，语气恳切地告知天帝此次鸟族饥荒的严重，并表示只要开仓赈粮，鸟族接下来三年会向天庭多交两成的赋税以示感谢。檀香木和金丝玉包裹的奏折被雀灵恭敬地接过，承载着万千鸟儿的命运被加急送往了天庭。
“公主放心，我们鸟族忠心耿耿，天帝一定不会弃之不顾的。”雀灵说道。
菀筠微微抬眼，思虑了一番后说道：“带上两个侍卫，我们去花界。”
“花界？！”雀灵惊道，“公主去花界做什么？”
菀筠耸了耸身子：“雀灵，我们为什么会发生饥荒，你不会不清楚吧。”
“这…属下明白，可是花界与我们关系这么差，她们很有可能给我们吃个闭门羹…”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言。”菀筠斜睨了一下雀灵，不容她再质疑。
此时，在翼渺洲的另一端，润玉正和鸟族长老之一隐雀饮茶对弈。
“夜神殿下今日来，不止是为了与我下棋喝茶吧。”隐雀落下一子后，抬头说道。
润玉露出一个清雅的笑容，缓缓道：“听闻长老近日密会了魔尊，不知商议了何事？”
隐雀捋了捋胡须道，不甚在意：“原来是为此事。魔尊还是固城王时便与我是好友，我们不过是叙叙旧、聊聊天，有什么问题吗？”
润玉抿了一口茶，旋即转变了话锋：“鸟族自从吞并了那富庶的太湖之地，这几千年来已比过去繁荣了许多，也该知足了。”
隐雀眯起眼睛，疑道：“夜神殿下究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隐雀最不喜拐弯抹角。”
润玉收起了笑容，拿出了袖中的一份图纸，放在了棋盘上：“长老，这张图你不会不认识吧。”
隐雀定睛一看，一下子变了颜色。润玉不慌不忙道：“若是让鸟族其他人知道，这鸟族绝密的兵力防步图是从长老这里泄露出去的，你觉得面临你的就是什么下场？”
隐雀十分颓然，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攥在这位年轻的夜神殿下手里了：“不知夜神有何吩咐，隐雀悉听尊便。”
“长老不必害怕，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润玉恭敬道。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鸟族长老，能帮你什么呢？”隐雀疑惑。
润玉淡然道：“鸟族饥荒，长老已有耳闻吧。”
“这是自然。”
“为了解决饥荒，穗禾必然会向天庭上奏，请求开仓赈粮。”润玉道。
“不错，我若是族长，我也会这么做。”隐雀应道。
润玉又抿了一口茶：“父帝最近对我颇为信任，上报的奏折，都会经我之手，再呈交到父帝手里。”
隐雀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道：“殿下的意思是……”
润玉目光锐利一扫：“我会截下穗禾的奏折并将其损毁，到时候再由长老你亲自去向天帝请求开仓。那么届时，长老就是鸟族的拯救者，不是吗？”
隐雀垂头一笑，对润玉的计划已经了然于心：“殿下英明。”

花界
正在庭院中与连翘、老胡闲聊的锦觅得知穗禾求见的消息，不由得吃了一惊。鸟族与花界交恶人尽皆知，二者已经一百多年互不来往了。
“切，这个穗禾能安什么好心。”心直口快的连翘不屑道。
“她居然能拉得下脸来花界拜访，难道是想求我帮忙吗？”锦觅正猜测着，菀筠已经进来了。
“水神安好。”菀筠恭敬地行了一个平礼。她来之前特的装扮了一番，穿着浅浅乳白色的绣石榴孔雀平金团寿夏衣，耳上坠着华丽及肩的翠玉琉璃金累丝流苏耳饰，头发以榴红丝带束起，再用丹珠修翅长钗簪住，顺滑垂落于脑后，两边鬓发上配着金累丝团福镶红绿宝石和田白玉片，微一侧首，上头的镂花串珠金丝便盈盈颤动，浮漾珠芒璀璨。相比之下，锦觅不过是一袭水天一色海蓝宝蹙银线繁绣长裙，实在是不比菀筠精心雕琢，仪态万千了。
锦觅没想到穗禾打扮得如此正式，心下一诧：“公主安好，不知公主光临花界，所谓何事？”
菀筠也不多客套，直接看门见山：“水神仙上，近日可否听闻鸟族闹饥荒一事？”
“哦，是吗？”锦觅惊道，她并未听说过此事。
“我已向天帝上奏，请求天界开仓赈济，但那终究是缓兵之计，”菀筠停顿了一会儿，郑重而诚恳道，“穗禾今日前来，就是希望花界可以恢复曾经给鸟族的食物供给。”
此言一出，锦觅身后的连翘和老胡顿时一脸的不屑。
“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出了事了来巴巴地求助了，早干嘛去了？。”连翘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菀筠摁住想要反唇相讥的雀灵，对锦觅说道：“想要什么条件，我们鸟族能做到的，我都会给。”
锦觅皱了眉头，她没有想到穗禾会为了鸟族低三下四地求她，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简直判若两人。
“这么大的事儿你应该去求助芳主们，我是做不了主的。”锦觅为难道。
菀筠早已料到这个回答，她欠身道：“可是你才是花神，是未来要执掌花界的人。如果你和我一同去见芳主们，那才有说服力，不是吗？”
“我们花界凭什么要帮你们？你姨母不仅杀了先花神，还差点杀了锦觅，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不等锦觅说话，老胡就大声质问道，言语中显然是恨毒了鸟族。
菀筠没有理睬老胡，依然定定地看着锦觅：“水神，你是想要花界多一个强大的盟友，还是一个虎视眈眈的劲敌？”
“这……”锦觅犹豫了，若不是天后的恶行，她其实并不想让鸟族与花界为敌，毕竟鸟族如此强盛，与之为敌实在是一件很大的隐患。
看到锦觅动摇了，菀筠笑吟吟道：“我知道水神因为我曾经爱慕旭凤而对我心有芥蒂，可是你也知道，我已经亲自向天帝陛下说过我不会嫁给旭凤了，你就没必要和我这么敌对了吧。”
锦觅闻言，遽然变色：“你在说什么？我都要和润玉大婚了，旭凤如何又关我何事？”
关你何事？菀筠心中冷笑，不关你的事，那你这三年天天引诱他是做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旭凤隔三岔五跑来花界是做什么来吗，不要脸的**。菀筠心中骂着，脸上依然是轻妩含笑：“我只想要水神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这样，我知道你暂时做不了决定，我明日再来吧。”说完便和雀灵还有侍卫们头也不回地走出庭院。
“公主你也太自掉身价了。这帮花界的人自恃清高，哪里会答应你的请求。”一出庭院，雀灵就不满地抱怨着。
菀筠却不着急，玩弄着首饰，不经意道：“是吗？”
果然，她们走出庭院不过四五步，就听见锦觅追来的声音：“等一下！我和你去找芳主们。”

两日后的飞鸾殿内，菀筠依然没有接到任何来自天庭的消息。她的折子都已经呈上去两天了，就算粮食还来不及送过来，至少也该得到一个回音。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幸好，孔羽晶的开采已经在寰谷那里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出三四日就可以送到花界。菀筠正想着，突然接到了前往翼渺洲议事殿的消息——是润玉来了。
议事殿位于翼渺洲的最中心，殿内翠绿的水杉和明艳的金茶花，配合着描金彩绘的屏风，显得格外秀丽壮美。菀筠身着一袭水罗色的长裙步履翩翩地走了进来。殿内十几位长老皆已到场，隐雀捋着胡子，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夜神殿下到——”随着门口仙侍的一声呼喊，身着白色锦衫的润玉款款走来，他乌眉水眼，面容雅润，泛着珍珠一般淡淡的光泽，行动间就是一股温和文雅之气，令人如沐春风。菀筠心底五味杂陈，说实话她对润玉是有几分欣赏的，毕竟他与自己一样都是心思深沉又善于伪装之辈。只可惜她身为荼姚之女、旭凤胞姐，此生注定要和润玉不死不休。
“参见夜神。”长老们和菀筠行礼道。
“各位安好。”润玉礼貌地回应。
“不知夜神殿下今日到访翼渺洲所谓何事？”菀筠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容。
润玉一双水瞳扫过她，沉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润玉今日是作为天界特使，押粮至此以解鸟族饥荒之困。”
诸位长老们闻言顿时喜不自胜，菀筠也急忙笑道：“多谢夜神，穗禾和鸟族上下感激不尽。”
润玉点头，转而又正襟道：“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处理。”
菀筠一疑，脸上依然如常：“不知殿下还有何事需要解决，穗禾愿意倾力相助。”
润玉清了一下嗓子，道：“隐雀长老前段时日私自前往魔界，与魔尊会面一事，相信大家都有耳闻吧。”
菀筠愣了愣，大约十日前她得到了这一消息，本来并没有太在意，可是后来隐雀在大殿上公然挑衅她，讥讽她靠着废天后的庇荫上位，不配当鸟族首领。她一气之下就向天庭上奏此事，并希望天界出兵惩治隐雀。但是后来因为饥荒的发生，处理隐雀一事就被暂时搁下了。
菀筠道：“隐雀密会魔尊，暗藏祸心，夜神若要处置他，穗禾愿倾力配合。但请天帝不要因此就怀疑鸟族的忠心。”
润玉露出一个不屑又得意的冷笑，惹得菀筠一阵发麻，一股不详之感涌上心头。“公主曾向天界请兵，说要在翼渺洲拨乱反正。但是父帝并不相信鸟族有人有异心，于是特派我前来查清原委。”润玉一字一句清晰地吐露着，“经过我一番探查，已经证实隐雀长老到访魔界，纯属私交，还请各位切莫因为此事影响了天界与鸟族的关系。”
菀筠听此一言，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其中一个长老立刻愤怒地指着菀筠大声道：“原来天帝不是要镇压鸟族，而是要趁机讨伐隐雀！”
“穗禾那日一时情急才做此提议的。”菀筠连忙解释道。
“确实如此，幸好没有酿成大错，”润玉说道，“但是鸟族近日粮仓空虚以至致饥荒，穗禾公主置之不顾，却在此讨伐隐雀长老，未免本末倒置了！”
菀筠大惊：“我什么时候置鸟族饥荒于不顾了？我两日前就上报了天庭，请求开仓赈粮。”
润玉冷笑：“可是天界并未接到你的奏折。若不是昨日隐雀长老亲自来天庭告知此事，天界不知道要何时才会知道此事。”
菀筠看着润玉，又看着洋洋自得的隐雀，顿时一切都明白了——必然是润玉先销毁了她的奏折，然后隐雀出面借粮，这样隐雀就是鸟族的拯救者，而她就是为了铲除异己不顾鸟族死活的卑鄙小人。这招真是够狠！菀筠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向隐雀和润玉。她早料到润玉会出手对付她，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那么快。
长老们群情激动，纷纷指着菀筠的鼻梁骨大骂道：“穗禾，你居然为了一己之私置鸟族生死于不顾，你不配当我们的首领！”
“就会模仿废天后做一些无良刻薄之事，若再让此小人治理鸟族，我们的未来要到何种地步！”
“求夜神殿下向天帝禀告，废了这无耻小儿！”

菀筠冷眼看着这帮跟红顶白的长老们，其实他们早就不满她区区四千岁就坐上了他们一辈子都坐不上的位子，对她嫉妒和积怨已久，今日大好时机，怎能不趁此将她拉下马？她按住胸口，强忍住几欲爆发的怒火，不慌不忙道：“天界为何没有收到我的奏折，我暂时不知，也无法立即查证。但是我也清楚，鸟族粮灾的发生，从根本上是因为与花界交恶造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鸟族的食物供给，我两日前亲自去了花界，与水神还有各位芳主交涉。”
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成片的水杉贴着风声吹过，像是无数的浪涛涌起，沙沙地打在心头。润玉和隐雀霎时间变了脸色，僵硬的表情和适才的得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去了花界？”润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声音都颤抖得变了形。
菀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把润玉的脸色尽收眼底。痛快，这种峰回路转，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感觉，真是痛快！“是啊，我已与锦觅还有芳主们达成协议，用三千石的孔羽晶换取这一次粮食补给。而且从今往后，花界和鸟族恢复往来，鸟族再也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她顿了一会儿，又附加一句，“夜神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去拜访锦觅和芳主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在座的长老们顿时面面相觑，穗禾都拉下脸面去求花界了，没有理由不向天界上奏。可天界居然没有收到奏报，莫非是有人从中做梗陷害穗禾？
隐雀第一个坐不住了，他大声道：“用三千石孔羽晶换一次粮食补给！穗禾，你疯了不成？”
菀筠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得如四月里和暖的风：“隐雀，以前废天后对花界多有亏欠，我做个补偿没什么错吧。而且我们也说好了，以后鸟族和花界之间的贸易，依旧是等价交换、互惠互利。”她突然冷了半响，目光中并无半丝温情，狠戾道：“倒是你，区区一个长老屡次顶撞族长，质疑我拯救鸟族的行为，你该当何罪？！”
隐雀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他不敢多言，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润玉。
润玉内心亦极度震惊，穗禾因为旭凤的原因及其讨厌锦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去求助花界。然而…锦觅是他的未婚妻，他可以对付任何人，却不能当众打锦觅的脸。今日之事，他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了。润玉收起了错愕的表情，换回了他一贯的笑容，赔罪道：“原是如此，那看来刚刚是我误会你了。”
菀筠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不是误会，是冤枉。”
润玉咬了咬牙齿，掩住心中的不甘与恨意，窘迫道：“是，是我冤枉了你。还请公主原谅。”
菀筠嘴角上扬，复又扫了一下隐雀，冷声道：“诸位放心，我一定找出销毁奏折的真凶，把处心积虑破坏鸟族的元凶绳之以法。”
润玉攥紧拳头，强压住窘意，揖手道：“我的任务已了，就不多做打扰了，各位，润玉先行告退。”说完便拂袖离去。
他即将走出议事殿的时候，菀筠突然叫住了他：“夜神殿下！”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可在润玉听来却犹如阎罗王的召唤，“还请你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总想着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
润玉面色铁青，假装没有听见，快步地离去了。

（八）
栖梧宫中，旭凤耐心地听完菀筠的诉说，不觉得敲击起桌面：“没想到，他竟然用这种卑劣的伎俩陷害你。”
菀筠心有余悸道：“若不是我先长了个心眼，求助了花界，只怕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没想到你竟会去求助花界，穗禾，我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旭凤由衷地赞扬道。
菀筠不以为然道：“再不寻找盟友，鸟族就真的孤立无援了，那岂不是正好着了润玉的道？”
旭凤突然站起身，来回踱步，忧虑叹气道：“我现在其实在担心另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
“润玉…他在和几个禁军军官来往，想要秘密调动一些兵力。”旭凤垂头道。
“什么！”菀筠极度震惊，“他要起兵谋反？！”
“是啊，没想到，他居然选了这条路。”旭凤黯然道。
菀筠细细地思索道：“怪不得，他要来染指鸟族。可是现在距离他大婚不到一个月了，他为什么…”菀筠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愕道，“他要在他大婚的时候谋反？”
旭凤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大婚之时，父帝肯定会放松警惕，的确是个谋反的好时机。”
“还敢腆着脸说自己有多爱锦觅，转头就挑着大婚的时候起兵造反，不要脸的**！”菀筠流露出的憎恶强烈到了极点，她抓住旭凤的手臂乞求道：“旭凤，我现在和润玉梁子是结得大了，他要真当了天帝，还不得把我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可是战神，你一定要阻止他的谋反！”
旭凤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我既然承诺过，如果他一定要和我兵戎相见，我必抗争到底，我就一定会做到。”
菀筠点头，突然又笑波流转，戏谑道：“其实他在大婚谋反，你应该高兴才对吧，毕竟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阻止他与锦觅的婚礼了不是吗？”
旭凤心中一惊：“穗禾，你…你不在意吗？”
菀筠心里隐隐作痛，面上还是浑不在意：“什么在不在意的，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
旭凤目光柔和，他声音极轻，如在梦呓：“穗禾，这三年，你真的变了很多。”
“人总要学着长大的，以往是我太任性了，还请你原谅。”菀筠微微苦笑。
旭凤轻叹一声：“若你一直是如此，也许我们也会有不同的结局吧。”
夏日天光极长，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开，红河金光，曳满长空。晚霞渐渐变为绛紫与暗蓝交织的宝带，晚霞背后是烧灼了的深红云影，将天际都燃得空透了一般。余晖照进栖梧宫中，把他们二人的面孔映射得无比缥缈。菀筠看着他如梦如幻的明亮目光，几乎要沉沦进去，但是下一秒她又恢复了清醒。旭凤这句话的含义，她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因为她是他的姐姐。血缘是他们最深的羁绊，却也隔离了其他一切的可能。至死，他们也只能是姐弟。
菀筠有些狼狈地躲避了旭凤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还要回翼渺洲处理隐雀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有什么事以后再聊吧。”说罢便疾步离开了栖梧宫，留下来欲言又止的旭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