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酒宴不欢而散,追风站在鹅毛大雪里,心里一片狼藉,带领大唐将士征战之苦,却一刻也没有如今天这般难受,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追风回到府邸,灵雪公主兀自未眠,问起夜宴之事,追风随口道:“去了一趟盘龙巷。”灵雪公主脸色大变,低声道:“将军,听说西市盘龙巷乃是西域胡人盘踞之地,曲折幽深,诡异血腥,龙蛇混杂,一般人绝不敢去。”
追风笑道:“公主放心,我追风一生诛杀坏人无数,妖魔鬼怪臭鱼烂渣倒也没有怕过。况且这里乃我大唐京师,帝国心腹,戒备森严,还有什么怕的?我无欲则刚,朗朗乾坤岂怕神鬼妖魔。”他晚上喝了不少酒,此刻口中饥渴,便从案几上操起一大碗,里面原本什么都没有,他到院子里抓了不少白雪,放进碗里,大雪之后融化变为雪水,他一扬脖子灌了下去,登时间肺腑之间一阵清凉,传遍全身,随即全身都清醒了许多。
灵雪公主脸色有些异样,她进屋拿出一件皮袄披在追风身上,追风将她拉了跟前,隐隐觉得她的眉目与自己晚上所看见的西域美女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有几分心动,想要将她搂在怀里,但相起自己与流云的誓言,他一扭头,将灵雪公主轻轻推开,嘴里安慰道:“有劳公主挂念,追风之后多多留心。”
灵雪公主微微点头,一直侧着脸,肩膀微微耸动,似乎神情有些激动,追风想她心怀怨恨在所难免,心里微微有些自责。
此时,大雪纷纷,外面金鼓响动,已过三更,他渐渐冷静下来,心头却有一丝不祥之兆,波斯胡商沙陀罗费了如此心血,一旦目的没有达到,他难道不会另有企图,而走极端吗?
但看到灵雪公主腮边的泪痕,内心深处却有淡淡的内疚,轻轻道:“公主,夜色已深,早点休息吧。”一夜无话,似乎只有灵雪公主的辗转反侧之声。
天亮时分,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有一个士兵前来禀报,昨天晚上设宴之地,盘龙巷深处的胡人院落,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阖家上下丫鬟仆人全部被烧死,还有那几十个美貌无双的胡姬。主人沙陀罗全家失踪,最后在后院的一个地窖内发现了十六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面目狰狞,似乎遭受到神秘的诅咒,其他都神秘失踪,包括猫猫狗狗,鸡鸭鱼肉,都不见了踪迹。到底是何人杀害了沙陀罗一家?
追风大惊失色,难道真有恶毒诅咒不成?他一时间愣在当场,感觉空气凝滞了一般,周身的血液更是凝滞,浑身寒冷。
追风内心悲愤无比,他隐隐约约感到,有绳索套在自己脖子之上,让他窒息,让他无奈,让他痛苦不堪,但他性格倔强,越是如此,反而激发他浑身战斗之力,他暗暗发誓却想要将一切都弄清楚,为兄弟讨回一个说法。但是无论如何,所谓皇宫的梦魇。
追风内心却是波澜壮阔。昔日征战,真刀真枪与敌人作战,这次敌人却在暗处,自己根本不知道敌人是什么人,心里极度难受。他想起师父李淳风传授的双剑合璧剑谱,在月光下展开,那些奇形怪状的图谱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今夜,他心情抑郁难忍,一股壮怀激烈的悲愤从胸腔之中发出,他左手捏着剑诀,右手长剑刺出,对面孤树之上积雪纷纷坠落,追风手腕一抖,三朵剑花,随即向左斜劈三剑,向右斜劈三剑,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追风宛如一条左右翻滚的蛟龙,一团白气紧紧将他缠绕,渐渐地,他感觉到一股绵和之气在胸腹之中津津而生,如同春蚕吐丝、春雨润物一般无声无息却又绵绵不绝,渐渐,这股气息越积越多,从胸腹到手臂,从手臂到手掌,从手掌到五指,有热辣辣的气息在两手十指间激荡。
白天,追风一如既往进宫巡逻,他从太监宫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出昨晚盘龙巷一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就连深居内宫的太监宫女都传来异样的眼神,韦人杰过来报告道:“将军,一大早,城西盘龙巷许多胡人起来闹事,说是将军背叛了朋友云云,还有许多褐衣人混杂其中,不安好心。属下已经安排附近御林军加强戒备,一旦事态升级,对带头起事者严惩不贷。”
追风无奈道:“有人想陷我于不义,但朋友来了有美酒,财狼来了有长刀,我好坏总还是分得清楚的。唯独觉得对不起赵成龙,他自断左臂,作为惩罚。难道这波斯血腥的诅咒真有那么灵验?”
韦人杰摇摇头道:“这个属下也不太清楚,不过,据胡人所言,此诅咒由来已久,的确厉害无比。”
追风叹息道:“如此强加于人的诅咒也许是奸人的阴谋,我堂堂正正,为什么要被诅咒所羁縻?”
韦人杰安慰道:“有奸人在背后造谣中伤将军,将军不必多心,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总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目前,将军还是要留心御林军动向,属下总觉得有人觊觎御林军的虎符,想要趁乱夺取,然后祸乱宫禁。”
追风深以为然,他苦苦思索对策,却觉得对方仿佛隐藏在一层柔软但血腥的大网之后,自己看不见对方的模样,而对方却熟悉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无论敌人如何狡猾,如何凶残,自己也要肝脑涂地,确保大唐天子的绝对安宁。
午后,天空中飘扬起鹅毛大雪,追风心绪不宁,冒着大雪步行返回官邸,他一个人到处乱走,但见大唐帝都一片歌舞升平,但白雪皑皑之下但隐隐有龙蛇混杂其中。忽然,一辆马车停在身后,马车之上下来一人,戴着一顶帽子,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低声道:“将军,多日不见,石万山请将军到府上一叙,此处不便,请将军谅解。”
追风一愣,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石家堡堡主石万山,追风迟疑片刻,见石万山态度虔诚,随即与他一起上了马车,马车行到一处十字路口,忽然停下,几乎与此同时,东南西北方向来了四辆马车,将原来马车紧紧簇拥到中间。
追风正在奇怪,石万山一语不发,拉着他上了东向的一辆马车,车帘密闭,刚待两人坐好,四辆马车一齐向四个方向飞奔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追风二人又来到一处路口,与刚才一样,又来了四辆马车,石万山依旧一语不发,拉追风又上了一辆北向马车,随即四辆马车朝四个方向奔驰而出,如此几次,终于来到一处僻静小巷之内,迎面一处古朴沧桑的大院,厚厚的积雪,显然这里极少有人出入。
有人站立在院门口,将石万山与追风让进院子,随即关上院门。院内假山秀水,十分精巧灵秀,石万山毕恭毕敬将追风让进了一间大屋,屋里有人低声道:“将军好。”追风一看,面前站立着石万山的二弟石万谷。
原来,上次酒泉别后,石家堡兄弟担心五灵教报复,举家东迁,通过一个长安亲信连夜在京城长安选择房产,最后在幽静偏僻的高家牌坊小巷买了一处宅子,为防止五灵教在京师耳目,石家兄弟深居简出,一切都让亲信代为打理,好在这里原本是隋朝翰林院的房子,周围没有什么几户街坊,几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追风不得不佩服石家兄弟的细心与实力。
石万山眼角微湿,抱着追风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追风笑道:“石大哥,长安可比酒泉郡大了不少吧。”
石万谷爽朗道:“长安城物华天宝,比酒泉强到天上去了,唯一不足,就是每日里闷在深宅大院之内,快把人憋屈死了。”
追风道:“五灵教一日不除,你们全家还得韬光养晦。对了,今天行踪这么诡秘,有啥要紧的事吗?”
石万山眉头紧皱道:“将军,西市盘龙巷之事,传得满城风雨,看来敌人下手凶狠。”
追风心里不悦,低头不语。
石万山道:“将军,我等为了防备五灵教,在长安城收买不少耳目,消息倒也灵通。只是最近坊间消息对将军极为不利。”
追风道:“坊间是怎么传的?”
石万山微微摇摇头,道:“坊间传言,将军昔日带领大军越过葱岭,远征西海,在西海之畔的大雪山杀了隐居于此的白发老人,抢走了老人的宝贝。这盘龙巷的几人,就是老人的部属,他们从西海赶来京师,想与将军商量赎回宝贝,却一言不合,被将军杀人灭口,更杀了使者沙陀罗一家十八口。无论坊间怎么流言蜚语,我等兄弟皆相信将军清白,但将军要防止他们血口喷人,一旦传入朝廷,恐怕对将军不利。”
追风一听此言,感觉一股凉水从天而降,敌人卑鄙无耻到如此地步,出乎她的意料。
他左手拉着石万山之手,右手朝天发誓道:“我追风若干下如此猪狗不如的事,五雷轰顶。还有,我虽然不知道谁在背后作恶,但我相信天日昭昭,奸人岂能骗了天下的耳目。我追风若不将杀人者铲除,甘愿自刎向死者一家赔命。”
石万山道:“将军,可有什么线索?”追风摇摇头。
蜡烛低垂,一时间几人都无语,仿佛躲在暗处的敌人随时会突然刺出手中带毒的兵器。
石万山点点头,摇摇头,忽然道:“最近有一事十分诡异,将军不知道有没有心思听听?”
追风道:“石大哥但说无妨。”
石万山皱眉道:“咱们所处的这间宅子离兴庆宫很近,毗邻几步隔墙而已。最近,家丁发现井水浑浊,我几次仔细去听,隐隐听见水井深处有金戈之声,这里是皇宫禁区,看来有人要在兴庆宫地下深处做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将军不可不防。”
追风道:“敌人阴谋还未暴露,我还要好好查查。”
石万山道:“将军府门外有个卖水晶饼的老丈,他是石家堡的暗探,您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告诉他,我们石家兄弟必然在第一时间快马赶到,肝脑涂地,竭尽所能。对了,将军,您大恩大德不要苁蓉花,但苁蓉花的花枝有解毒之功效,请将军务必收下,以备不时之需。”石万山拿出一支枯萎的残叶,恭恭敬敬交给追风,追风闻见一股淡淡的苦味,拱手谢过,细心装进贴身之处。
眼看时辰不早,追风告辞,石家堡依旧选择几匹马车多次变换才回到府邸。灵雪公主早早在院子里翘首相望,见追风回来,脸现喜色,连忙将温在火炉上的水酒倒了一杯给他,追风心里有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灵雪公主察觉追风心里沉重,安慰道:“将军,今日巡逻大内,父王一切安好?”追风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沉闷片刻,道:“托公主挂念,一切都好,只是……”他欲言又止。
灵雪公主道:“将军,可否说出让妾身与郎君一解忧愁。”追风心里不快,索性右手拿起酒坛,仰脖子一饮而尽。
灵雪公主道:“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外面坊间传言往往都是虚妄之词,将军何必在意?”
追风一愣,奇道:“公主为何有此一说?”
灵雪公主道:“将军为人侠肝义胆天下谁人不知,坊间传言将军谋取西海老人宝贝,一定是奸人故意散布谣言,将军何必在心?”说此话之时,灵雪公主一双妙目看着追风。
追风摇摇头道:“公主,当初,我带领大军征战西域波斯,根本未遇见什么西海老人,但昨晚盘龙巷的沙陀罗几人却坚持认为我去过西海,并且夺走了老人的宝贝。我追风自认光明磊落,别说盗取财宝,就是金山银山堆在我跟前,我也不会看上一眼。我原本对这些坊间传言不在意,可是,昨晚沙陀罗一家几十口被杀,如此灭门之法卑鄙无耻,他们因为我而死,我心里难受至极。”
灵雪公主望着窗外茫茫大雪,沉思片刻,道:“妾身觉得昨晚之事来势汹汹,奇怪的是,西市里波斯武士很多,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谁会是灭门血案的凶手?难道此事与铁衣人有关?”
追风心里一沉,奇道:“铁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灵雪公主神情不宁,低声道:“听宫里老宫女说,在城南翠花谷,有一位武林前辈,武功深不可测。此人与大唐有着血海深仇,几十年来,几次刺杀天子,危及大唐朝廷。十六年前,此人突然掠走太后与天子最喜欢的长安公主。五年前,有人刺杀天子,据说是此人所为。三年前,太后所居住的万花宫突发大火,所有宫女离奇暴亡,无一幸免,据说又是此人所为。让人恐怖的是,此人一身铁制铠甲,宛如铁衣人一般,再严密的内宫大院,铁衣人都来去自如。妾身猜测,以西市严密的防守,也许只有铁衣人有如此手段。”
追风道:“铁衣人?铁衣人?”似乎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时,外面扑通一声,追风到院子里一看,原来是阿月跌落入院内的积雪之内,样子十分狼狈。追风想要扶他,阿月却将头扭向一旁,委屈道:“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眼泪快要出来,眼里全部都是幽怨。
追风郁郁寡欢,回到火炉之旁,灵雪公主也是面有忧色。
过了一会,灵雪公主继续道:“十六年前,妾身尚且幼小,永远忘不掉那个夜晚,那血腥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