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考验
出了演武场,徐堂主脚步不停,直往外门山顶处走去。夜明现在的体魄早已不似当初那般瘦弱,但要跟上徐堂主竟也吃力得很。
无双派外门道修山素有千尺之高,正是黄昏时分,一路上青砖白瓦,也不知走过了多少殿宇,本用尽了体力的夜明,如今全靠平时练就的一副好身体勉强支撑着。
残阳如血,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只不多时,夜明便觉双脚像是被灌了铅,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徐堂主却一点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他越走越快,夜明起初还能跟上,到最后也只能任由他消失在曲折蜿蜒的山路石阶中。
离山顶虽然还有一段路,但和在山脚下时相比,山顶大殿就仿佛触手可及一般。
难道我这半年的苦修只够到此为止吗?我偏要赶上你!
夜明咬咬牙,蓦地较起真来。然而才刚迈出腿去,眼前就忽的天旋地转,一个没站稳,身子不自主地向后倒去。
“呵呵呵。”
一阵温和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夜明只感到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身体。
“非也,非也,过刚易折,小伙子你明白了吗?”
夜明回望身后说话那人,只见他长得富态,五十来岁的模样,披着一身宽大的绣金白袍,脸上笑意不减,那神态,像极了画中的弥勒佛。让人吃惊的是,那人距离他还有数十级台阶,分明是能隔空施力。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夜明定了定神,随后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胖大叔哈哈一笑,道:“是也,是也,若没有我,你只怕摔得不轻。”
夜明脸上不由一阵抽搐,心说这老家伙还真不客气!当下还是赔笑道:“弟子玄武堂夜明,敢问前辈…”
话还没说完,胖大叔只一步走到了夜明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只听得一句“是也,是也,跟我来吧。”
紧接着又迈出了一步,等夜明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入了无双派山顶外门的大殿中。
红毯明烛,两旁的弟子皆挺拔身形,呈直线般一字排开。夜明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萧越和卓不凡也在众弟子当中,虽说不见大弟子方为一,但也能明白在场的皆是内门弟子了。路的尽头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同样是绣金白袍,模样却要瘦削的多。如今负手而立,只是这么站着,就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夜明心中一凛,徐堂主突然失踪,显然是不够资格来这殿中的,两侧又都是内门弟子,如此看来,这两位白袍前辈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了。
看来传言中的大人物已然来了,只是不知是面前这一位,还是身后这一位。
“你就是那个‘一子解双征’?”
瘦削的白袍男子冷不防地说了一句,言语中透着股傲气,显然他是知道夜明的,却不屑于说出名字。
若是常人,此刻必然是恼了。要知道这一路走来就已经辛苦万分,如今才一见面就遇到了这样糟糕的开场白。
夜明稳了稳心神,暗想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下须得以静制动,既要谨言慎行,语气又要不卑不亢才行。于是便只回道:“我是夜明。”
这既是一种回复,也是对给自己强加一个外号的否定。
“呵呵呵…”
夜明背后又响起了那温和笑声,胖大叔笑道:“我就说这少年心性沉稳,九天,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那被唤作‘九天’的男子也是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胖大叔的说法,随后紧绷的脸也稍稍松了下来,对着夜明歉意一笑,道:“我乃困天宫掌门‘锁九天’,方才与我大哥谈到了你,听说了你半年前的事,心中只怕是个好勇斗狠的,故而有此一试,还望小兄弟不要介意。”
夜明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心说原来你们让我跋山涉水,对我冷语相向皆是为了磨我的性子,好在我学棋已久,早就已经心如止水,否则还真怕是沉不住气来。
可是…两派的掌门找我一个外门弟子作甚么?
没来得及细想,一旁的胖大叔又笑道:“你也不必拘谨,其实我们此番是特地请你来切磋棋艺的。我这老弟是个棋痴,也是这几日到我这来,才听说了你就等不及要见识一番了。”
棋艺?夜明倒没有太过惊讶,他早就听说十派掌门各个高深莫测,实力之恐怖又岂是他所能及的,这样的人物能对自己产生兴趣的地方,也就属围棋了。
正说着,殿外忽的飞来一只信鸽,兀自落在萧越的手中,此时夜明定睛一看,才见那信鸽竟是一张白纸变化,一入手便散了身形,展开了信中字迹。
萧越粗看了一眼,随后对着胖大叔行礼道:“师父,大师兄带着困天宫弟子们归来了,现下正在山脚处。”
夜明心中一凛,原来这位胖大叔就是传说纵游天下无人能挡的无双派掌门‘行九州’,据说还有还一亲生兄弟也是一位掌门。二人年轻时皆是惊才绝艳之辈,机缘之下各自继承了一派姓氏,如今贵为十派掌门,地位更是只在唐王之下,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困天宫掌门锁九天了。
行九州点了点头,道:“你们下山去迎吧,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另外告知众人,今日无事就不要上山来了,你们也且在山脚住下吧。”
萧越不由得神情复杂地瞥向夜明一眼,随后才应了声‘是’,带着师兄弟们出殿下山去了。摒退了众人,锁九天这才伸出了手来,手中渐渐浮现一方巴掌大小的白色小盒。若有旁人在此必定惊呼不已,此物乃困天宫镇派之宝‘方寸间’,传说此法宝不过方寸之地,却能容天地万物,若使用它的人足够强大,甚至造出一个世界也不无可能。
“有物先天地…”
锁九天轻声念诀,只见那白色小盒渐渐透明,忽而膨胀起来,瞬间吞没了在场的三人。夜明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却顿觉周身景观瞬息万变,等到眼前事物稳定下来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片星空寰宇之中。
若是细究起来,夜明此时只能算作是个普通的武者,虽说入门这许久,但他只是锻炼体魄,就连奇经八脉也尚未贯通,更别说修心海,炼心丹了。眼前掌门所展示的仙家神通既让夜明感到匪夷所思,也让他心跳加速,激动不已。
弹指间的千变万化,令人感到自己的渺小,也令人心神向往。
锁九天仍是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所造出的一片浩瀚星海,良久,与行九州对视一眼,继而逼音成线,传音道:“‘一子解双征’固然出彩,但也不能就此定论,我这有一宝物,若他能勘破其中深意,想来便是我们要找的人。大哥,容我再试他一次吧。”
行九州闻言面露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夜明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从二人的神情中也能看出此行必不简单,心中告诫自己:“我是为钻研古棋术而来,但也得想着保全自身才行。如今既惹了大人物的注意,唯有见机行事,量力而行,千万不可冲动。”
锁九天一抬双手,那诸天星辰顿时明亮起来,像是对有所感应。他对着夜明说道:“此处乃是我困天宫无上密宝‘方寸间’,随我心念流转便可变化景象,在此下棋可保无人纷扰。”
“既如此,还望锁掌门赐教了。”
行九州闻言顿时哈哈笑道:“并非是你与他下,我这老弟虽爱好围棋,但却是资质平平,哪里是你这天才少年的对手。”
锁九天也不否认,只用手一指,“你来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方灰石突然凭空出现,其石顶之上风气如刃,石屑飞舞,不多时便已泾渭分明,夜明定睛一看,那石头竟划出了一副棋盘模样。黑白双子无人自动,每一落子都掷地有声,攻守之间大气磅礴,夜明看得痴了,黑子势如破竹,白子以退为进,一时间战况是难舍难分,直到后来白子渐显反扑之势,黑子欲破釜沉舟,却终是四面楚歌,无奈饮恨。
夜明自小练棋,所见对局何其之多,今日之局却也是第一次见,不由赞道:“好棋!”
锁九州点了点头,沉声道:“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此棋也是我机缘之下偶然得见,据说乃是创立围棋的尧与其子丹朱的对局,堪称对弈之始。”
夜明有些不舍的将视线从棋盘中移开,继而问道:“此棋虽妙,却是已成定局。锁掌门展现此棋,不知是要我做些什么?”
大老远喊我过来,总不是要我做围棋赏析吧?
这后半句话,夜明也只有藏在肚子里了。
锁九天面色庄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此局乍看之下只是精彩,实则却内蕴深意,当今天下唯有三人知晓。而我也是受人点拨,细说起来,仅有二人而已。你的‘一子解双征’自然确实妙手,大唐如今对弈成风,能下此招的人必不超过双手之数。若是你还能领悟此局中的深意,我们便要与你分享一件大事。”
究竟是什么大事,要这样重重考验?
夜明也不由得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