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雪公主只是徒有空洞的美貌,也或许是这么多年的容忍让她松懈对我的警惕。当猎人把她引到大森林时,她才恍然明白危险的来临,然而这时已经太迟。我看着她哭泣,呐喊,最终绝望的眼睛中迸发出希望的余光,用身体取悦贪婪而犹豫的猎人,厌恶的合上了魔镜。
三四年过去,她的身躯如她的名字,在晴日和阳光的洗礼下,变得更加晶莹剔透,然而在这纯洁下面,也隐藏着无数的罪恶。如果按正常的恶毒揣测,我应该将一幕继续解恨的看下去,就像她平日用与国王的亲热羞辱我时,从中获得咬牙切齿的快乐。可是我不敢。
我下意识地排斥这个场景,它会使我想起七年前的那一个不太愉快的午后。
我当时刚刚嫁到这个国家,前任皇后的名声很好,以至于她死后的替代者——在自己的国家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的我一时间很难立足,树立自己的威信,为了打造博学好问、乐善好施的形象,我特意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每天午后到阳台读一会儿书就是其中的一环。通往大门的路要经过寝宫,中间又隔着许多房间,房间是不装有门的,以一块厚重柔密的波斯毯遮隔。今天的我在阳台上睡着了,因为睡得太久,醒时头脑昏沉,几乎不辨晨昏,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渴,侍女早被我打发走了,我不喜欢午睡时身边有太多人。只是越走越觉奇怪,平日里宫里虽然安静,但却不会像现在一样一个仆人也碰不到,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被全员支走?我懒怠去想,只想找杯水喝,昏昏沉沉地走到与寝宫相邻的那个房间,却听到一种暧昧低微的抽气声,离寝宫越近越听得分明,头痛使我难以思考,竟轻轻地撩起了帘子,距离视线最近的地毯上流溢下一络沉黑色的长发,头发的主人在苦痛地扭动挣扎,即使只有一刹,我还来不及愤怒,理智却已极早清楚地辨认出是谁,天底下我再也没见过有第二个人拥有如此惨白的肤色,那是白雪。公主白雪。
我只是想找杯水喝,却没想到竟会撞见这种皇室秘闻,惊骇使我短时间内难以移动脚步,心在胸腔里恐惧的砰砰乱跳,我鬼使神差地再度掀起了那道帘子。白雪被迫压倒在父亲的身下,急速的咻咻喘着气,大张着嘴,却因恐惧而失声,她四处转动着头,艰难地移动,却不经意地与帘子后的我对视了,猝不及防,此时此地,我不知道该调整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女德没有教过我,我狼狈地与她对视,而她看到我,眼睛都亮了起来,几乎忘却所处之境,露出一点微笑,为了博取一个好后母的名声,我剑走偏锋,待她很好,却使她感到并确信我不打算争夺她母亲的位置,而是以一个好朋友的立场待她,于是她很喜欢我,也全身心的信赖我。那微笑转瞬即逝,她随即再度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望着我,大而亮的眼,露出如小兽般惊恐而求救的神情,她张开口,像是要喊出我的名字。
孩子总是这样,遇到危险与困难时,总以为喊出自己所信赖的人的名字,对方就能神兵天降。她绝不能喊出口!老国王会发现我!
情急之下,我竖起一根食指,“嘘……”
我没敢去看她的眼睛。
那张鲜红的,血液凝成般的嘴唇张到半截,呆呆地愕住了,此后的过程中,即使它一直在微微的颤抖,也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走进去,或是以其他方式打断国王,或许我和白雪公主不会造成这样的对立,这个曾对我热切微笑的小孩子,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但已过去的无法改变,而当时的我,只是轻轻放下帘子,尽量悄无声息地回到阳台去,回去的途中,一点花瓣飘飘摇摇地自窗外吹落下来,我怅然地想,春天结束了。
一个月后,我再度面临的,就是起初满面依赖的白雪公主毫无瑕疵的冷淡与傲慢。我耻于想起这一切。我恨白雪公主,不仅是因为她用青春羞辱我日益松弛的面容,更是恨她让我暴露出丑恶的,我从未想过我竟会有的懦弱背叛。
为了消除污点,维持我的完美,我必须杀掉她,杀掉这个日夜让我恐惧的人。今早猎人来复命,手里提了一颗心脏,这是命令的结果。
我高举起叉子,如像对敌人挥下战刀一般用力狠狠插去,盘中的鲜嫩心脏鲜血四溅。再见,白雪。我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