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新娘子入门之后,还有一系列仪式要举行。丁月华为免被识破,就推说因为轿子颠簸,身体不适。她还七情上脸,又是头晕,又是作呕,折腾个没完。陈家只好一切从简,吩咐丫鬟先把少奶奶扶到新房里歇息。
前厅大排筵席,觥筹交错。丁月华独自坐在新房里,捶了捶有点发酸的腿,嘀咕起来:“幸亏翠萍没有嫁过来,陈家对她也不那么好嘛。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跟进房!唉,想来,翠萍是曾家唯一未嫁之女。陈家不过是想拉拢地方富商,曾家又想攀附权贵,两家一拍即合。可怜的翠萍就跟一件礼物似的被抬过来……女儿家的命运真的不能由自己么?”想到这里,她感到有点心酸。
坐了半天轿子,又饿又累,丁月华便站起来松松筋骨,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忽然,她听见门外有动静,便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出去。只见院子里有一队家丁,为首的应该是个护院教头。看样子像是在吩咐家丁们不要懈怠,要勤加巡查,防火防贼。
虽然护院教头背对着丁月华,样貌看不真切,但丁月华敏锐地感觉到此人一呼一吸之间竟听不到间隔,应该是个内家高手,功夫不容小觑。
陈知府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竟能请得动如此高手来做护院,看来是有些手段的。等下我偷偷溜出去的时候,要千万提防此人。——丁月华退回去,随手掀开桌上的点心盒子,取了一块桃酥送进嘴里。当她吃完第三块桃酥,便又听见外头有异动。她连忙擦了擦嘴,拿起却扇,坐到床上。
门开了,陈家少爷——陈粲带着一身酒气,在丫鬟的搀扶下撞了进来。
“娘子?你……你可好些了?”陈粲边说,边甩开丫鬟的手,朝丁月华走过来,“若是好些了,我们赶紧拜堂去吧。”
丁月华用却扇遮住整张脸,低下头,道:“我好多了。夫君倒是喝得有点多呢。先醒醒酒,再去拜堂也不迟啊。”
陈粲听她燕语莺声,话语又是那么温柔体贴,早就酥了一大半,于是欣然道:“好啊,好啊!”
“我刚才给夫君准备了醒酒茶,如今服侍夫君喝茶,可好?”丁月华柔声道。
此话一出,陈粲觉得其他人都是多余的了,他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们通通出去!等本少爷醒酒之后,便和少奶奶拜堂!”
丫鬟们唯有都退出去了。
丁月华款款站起来,朝屏风后面走去:“适才裙子的系带松了。夫君稍待,我去去便来。”说着便闪身到了屏风后面。
陈粲目送这袅娜的身姿,心痒难熬,忍不住跟上前去,道:“你我都是夫妻了,还害羞作甚?让为夫帮你……”他一转到屏风后面,立马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没了声息。
丁月华看着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的陈粲,撇撇嘴道:“哼!色字头上一把刀——往后得长点记性了。”
她寻思着孙秀才已经把曾翠萍带出了松江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为了谨慎起见,她找了几条汗巾子,把陈粲捆了个结实,还堵上了嘴。接着,她打算翻一套男子的衣服,换上之后就偷偷溜走。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窗户蹿了进来!
她还没看个究竟,一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到脖子上了——好快的身手!她抬眼一看:“是你?”
虽然对方穿着夜行衣,蒙着面,但那双朗星般的眼眸令人难以忘怀——他便是那位青衫公子。
外头脚步声杂乱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近。丁月华不及细想,冲他努了努嘴,道:“快!上床躲起来!”
青衫公子收了剑,蹿上了床。丁月华利落地把陈粲的鞋子脱下来,放在床边的踏板上,自己也脱了鞋子上去,抖开龙凤被,将二人全罩住了。
“还不行!”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扯掉了青衫公子脸上的面纱,然后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衣襟,朝两边一撕——那性感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宽厚的肩膀,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青衫公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你……”
“不许说话!”丁月华把他扳过来,让他背对着门,俩人面对面躺下,盖好被子。
擂鼓般的心跳声,陌生却又好闻的男子气息……丁月华觉得脑子一片晕晕乎乎的,心里却骂了自己千百次“不要脸”。她如今只想跳到芦花荡里,不管不顾地游个筋疲力尽。
“少爷,你没事吧?”护院教头带着人冲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龙凤被上方露出的一个赤裸的肩膀。
“啊!你们……哎呀!丢死人了!”从肩膀边上探出半边秀发凌乱的脑袋,一个女子娇声叫道。
“对……对不起……少爷,少奶奶……没事就好……”护院教头像见了鬼似的,带着家丁们退出去,还关上了门。
门外隐约传来家丁们的窃笑:“少爷也太猴急了,还没拜堂就洞房了,哈哈!”
等外头没了动静,丁月华才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
青衫公子同样尴尬,他坐起来,把被撕烂的衣服往肩头拉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硬着头皮道:“多谢姑娘……”
丁月华一拍床边,瞪着他。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很认真地望向丁月华,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人家姑娘家牺牲那么大,你不报答一下就说不过去。可是要怎么报答呢?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难题。只好由对方说了算了。
“我跟你说……”丁月华恶狠狠道,“我是不会对你负责任的。你也不许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否则,灭口!”她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吓人一点。
青衫公子很好脾气地听她讲完,非常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低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终他咬咬牙,撕掉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递给丁月华。
“干啥?”丁月华莫名其妙。
“擦鼻血……”
丁月华这才注意到自己确确实实流鼻血了!她一把夺过布来,一边擦,一边又想跳河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一道走吧。”青衫公子道。
“等等,我换件……”她本想换身男装再走,却被对方不由分说拉下了床。
“喂喂!”她想挣脱,却没对方力气大。
“得罪了。”青衫公子将她的腰一搂,从窗户蹿了出去,带着她掠上屋顶,一路飞纵。
丁月华也会轻功,但她不得不承认,此人的轻功比她高明多了。如果放手让她跟着跑的话,绝对会拖后腿。既然能跑得更快,又省脚力,她也乐得由青衫公子带着走了。
跑出了陈家,便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青衫公子带着她闪了进去,婆娑的竹影遮挡住了视线,再看不见陈家的院落了。青衫公子才轻轻将她放下来。
丁月华想着这下应该会分道扬镳了,却听见青衫公子朗声道:“兄台跟了在下一路,也不打算出来见见面么?”
“人家不打算打扰你们私奔嘛。”一个身影在竹树丛中闪了出来,他手中的火折子亮了,映照出一张少年华美的脸庞,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滴溜溜地在二人脸上转——白衣公子居然也来了!
“你别胡说八道!”丁月华急了——她心虚啊,鬼知道此人会不会把新房里的事听了去。
“否则灭口?”白衣公子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姿势,并且龇了龇牙。
“我现在就灭口!”丁月华恼了,张牙舞爪扑过去。
猛然间,她顿住了——眼前晃动着一条油光光,水滑滑的鸡腿!
白衣公子一脸讨好的样子,道:“别那么凶嘛,仔细嫁不出去。我是一片好心,给你们送吃的。都没好好吃饭吧?拿去,我还有很多呢。”
丁月华咽了口唾沫,警惕道:“我哪里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毒是没有的,只是抹了一层泻药。”白衣公子笑道,“泻药是好东西,清肠胃呀。”
丁月华还在犹豫,青衫公子竟一手接过鸡腿,咬了一口,道:“多谢!”
“你们认识?”丁月华诧异道。
“不认识。但他没有恶意。”青衫公子道。
白衣公子笑了笑,转身到石头后面取了几个荷叶包出来,放在地上打开——烧鸡、排骨、包子,还热腾腾的。他又走回去,从石头后面抱出两坛子酒来,然后一屁股坐下,惬意道:“开吃!”
丁月华见青衫公子吃完了鸡腿都没事,也就放心蹲下来拿了一个包子。白衣公子冲她挤挤眼,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所有陌生人的东西都不能吃。”
“你说谁是小孩子?!”
“哈哈哈……”白衣公子大笑,拿起一个酒坛子递给青衫公子,自己拿了另一个,碰碰青衫公子手中的酒坛,“兄台,我们缘分不浅,是不是该认识认识?”
“若我没看错,阁下便是锦毛鼠白玉堂。”青衫公子微笑道,“纵观松江府,找不出一个人能比得过阁下的轻功了。”
此言一出,丁月华差点被包子噎死——冤家路窄呀!这人居然是白玉堂!幸好他没见过我。
白玉堂扬眉大笑,道:“好眼力!不愧是御猫展昭!哎?怪不得呢,猫总能发现耗子的,哈哈!”
展昭?!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侠,朝堂上最年轻的四品带刀护卫!老天,我今晚对他做了什么?——丁月华又想跳河了。
“慢点儿吃。”展昭发现丁月华被噎着了,便把手中的酒递给她。
丁月华接过来,喝了几口,终于缓过来了。
白玉堂看着她,忍俊不禁道:“小姑娘,你又叫什么名字?我们也算有缘了,认识一下?”
“我叫丁……定心。我叫定心!”丁月华差点就暴露了真名姓,好不容易胡诌了一个名字搪塞过去。
“定心?怎么好像尼姑的法号?定心师太?”白玉堂促狭地看着她笑。
此人着实可恶,此地也不宜久留——丁月华脸一沉,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师太是打算穿着嫁衣逛大街么?”白玉堂淡淡道。
他的话好像一条绳索,一下子就将丁月华的脚套住了。
“我的落脚处不远,应该可以找到一身衣服的。”展昭起身道,“定心姑娘在此处稍待,我去去就来。”
“你让我跟他呆在这里?”丁月华无限嫌弃地睨了白玉堂一眼。
“师太,我可以觉得你在瞪一个采花贼吗?”白玉堂无辜地眨眨眼,“你那么怕我,可以跟着展兄走啊。”
“定心姑娘,你决定吧。”展昭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