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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汪叽*原创】一触即发(七狮A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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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源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百子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摸着小香的头发,不时轻声哄着她不要哭了。瞧见凤源满头大汗的样子,她抱歉地冲他笑了笑,还来不及解释,小香就哭着从她手下跑开,扑过来抱住了凤源的腿。凤源被这兄妹俩一左一右拴着,不清楚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好把小香抱了起来,看向百子轻声问道:“我听小通说,你刚才晕倒了,不要紧吧?”
百子又笑了笑,摇摇头道:“就是有点累,没什么大事的。不过他们两个被吓坏了,非要我在这里多躺几天不可。”
凤源松了口气,他放下渐渐止住哭声的小香,又问:“医生怎么说?”
“唔,刚才来过,没说什么就出去了……”她微微偏过头看了下门外,“可能回去了吧。”
“我出去看看。”凤源点点头,招呼小通小香留在病房里照顾好百子,转身走出了门。他站在走廊上四下瞧了瞧,又问了问经过的护士才找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可打开门,先对上的却是大村和猛一并向他投过来的视线。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凤源走进屋里,看见他俩的脸色都不算太好,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接着,他又听大村向医生问道:“那么,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医生转头看了看灯箱上的X光片,谨慎地答道:“在得到进一步的检查结果之前,还都不好说。不过位置确实不太好,不排除有落下后遗症的情况。”
坐在医生对面的两个人此后都没再说话。凤源对人类的疾病知之甚少,刚才那几句话听得他糊里糊涂,但看他们的表情,他猜到百子的情况绝不是像她刚才所说那么简单。他闷头跟着两个人出了办公室,三个男人找了个静悄悄的楼梯间,互相对着唉声叹气。
“也许是家族遗传,也许跟她上次因为救小香受的伤有关……总之就是长了这么个东西,不做手术切掉的话就会压迫神经,造成失明甚至瘫痪的状况;而且万一扩散的话……”猛一边抓着脑袋一边复述着医生刚才的解释,同时烦躁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来回走着,“但是动手术的话又不知道成功率是多少……医生说长的位置不好,旁边就挨着神经,一不小心就……”
大村扶着额头,接着他的话茬抱怨:“本来就够烦了,你就不要再这里转来转去的了。百子她也没有别的亲人,到头来还是要我们替她出主意,对吧?”
猛直接坐倒在地上:“让我拿主意,还不如让我替她动手术算了。”
“你这家伙,净说些没用的!”
两个人都正烦得要命,几句话没说完火气就窜了上来。凤源站在一边,原本一直没怎么搭腔,眼看着有要争起来的趋势,才开口道:“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百子的亲人大多都在当年孪生怪兽与马格马星人的袭击中葬身在了黑潮岛上,其余的一些远方亲戚平时几乎不怎么来往,大多时间她都是独自过活,还要照看小通小香。凤源接触的女性不算太多,平时生活中,也只跟百子最为亲近,黑潮岛那件事之后,他更是将她的遭遇归咎于自己,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亲人一样对待。因此,现如今他反倒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也实在无法在把这样的事实摊开给她,要求她为自己的生死做出选择。三个男人合计了一阵,还是决定由最年长的大村出面跟她坦白,猛和凤源则去办理入院手续。刚才他们算了笔账,尽管医保能够补贴将近一半的费用,但手术、用药、住院、看护等等琐碎事项加在一起,即便仅仅只需要支付其中的另一半,那也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目。虽然大家都开口说愿意帮忙,但凤源知道大村先生的收入还要用来养家,猛的未婚妻在上次被怪兽附身的事件后也一直病着要人照顾。三个人中,只有他除了体育馆的收入以外,还领着MAC的一份工资;而他显然也是那个支出最少的人。但平日里他一点理财的意识都没有,别说存钱攒钱,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钱。于是,他只好用身上那只信封里的钱先预交了这几天的费用,然后跑去附近的一家银行查自己的户头,上面的数字少得可怜,简直让他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猛看见他沮丧地从银行里出来,心里明白了七八成,忍不住出起主意:“虽然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但我看诸星队长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请他帮忙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有问题,问题大了。凤源在心里默默苦笑,但嘴上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
队员毫无理由地缺勤了将近半天,作为队长,原本应该狠狠批评一顿才是的。但想到早些时候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和第二天早上满脸憔悴地出现在体育馆的样子,团又觉得自己生不起气来,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但临近中午时,匆匆赶到基地的凤源看起来并不像是补了一上午觉的样子——恰恰相反,他两只眼睛里满是血丝,脸色苍白,像是整个人透支了一样。众人还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感情挫折,便围作一团上前嘘寒问暖;后者没反应过来大家究竟是误会了什么,一下子被围在中央搞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好一边连比带画地解释着,一边努力地挣脱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虽然没有多问,但团察觉到他似乎是有话要说:一整天里他都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脸上的表情时而紧张时而纠结,沉寂了许久的纽带再一次开始向他反馈他激烈的内心波动,空气里淡淡的柚子味道和上次一样变得苦涩起来。但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他似乎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每次趁着人少想要过来找他,可脚才往前迈了几步就又转身走了回去。他仔细地想了想,感觉这应该是他头一次这么心烦意乱,这让他猜测,使他一直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的,绝不会是一件小事。下班后,他借口要写报告,刻意晚走了会儿,耐心地等着指挥室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凤源一直背对着他,似乎很专注地盯着雷达屏看;而他坐在屋子中央的办公桌前,也并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两个人在寂静的氛围里僵持了会儿,凤源终于摘下耳机,欲盖弥彰地抱了一摞文件站起身来,局促地穿过半个屋子,站在了他旁边。
“你有什么事,说吧。”他边看着报告边说。
凤源好像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手里抱着的文件散了一地。他急忙弯腰去拾,又一页页重新规整好放在了他手边,才小声道:“那、那个,队长,我想借点钱。”
团顿了一下,视线离开手里的报告,抬起头来看向他。凤源忙把头垂下一点,没敢对上他的目光,但光是被他这么盯着,他整张脸就快要烧起来了。他把十根手指都搅在一起相互拧着,不敢猜想对方此刻的表情;但紧接着,他听到的却是一句语气柔软的询问:“出什么事了?”
比起刚才那句生硬的、命令似的话,这样的语气才是他熟悉的——从前,在他们还没有像今天这样形如陌路的时候,他总会用这样柔软的声音开解他、安慰他,给他依靠和安全感。在这样的他面前,即便软弱哭泣也不会被责骂;但现在,他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可以自如地向他和盘托出一切了。他抿紧了嘴唇,沉默着,没有说话,更没有解释什么;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道:“要多少?”
凤源本想举起一只手掌,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缩回了两根手指,比了个三。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手里厚厚的一摞报告,点点头站起了身。
“支票本在家里,我回去拿。”
自从团搬进新家,凤源就再没有来过。他显然不是不知道地方,也并不是不惦记他;但他更怕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时,会发现那些两个人一起挑选的家具和装潢,早已经全都属于了别人。尽管这理所当然,但他一点也不想亲眼看见这些,他实在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不能做到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跟他们聊天寒暄,还是会失态得彻底又彻底,连带着把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都让他们踩在脚下。所以,在他犹豫地下了车,又紧张地跟着他走近紧闭的房门后,他停下了脚步。
“我还是……在外面等吧。”他说。
走在前面的团转头看了看他,应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凤源站在门外,忍不住悄悄往里瞥了两眼,瞧见门口的鞋柜几乎是空的,屋里也没有住着其他人的痕迹,才偷偷地在心里舒了口气。没几分钟,团就拿了写好的支票出来,凤源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一位一位数过来,才确信他写的是一百万。他不知道队长的工资是多少,但这个数目太大了,他急忙说道:“不用那么多的。”
“我知道。”团边说边换了鞋子,“拿着吧,在医院里少不得有要用钱的地方。”他回头看向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凤源:“走,送你回去。”
果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他。凤源揣着那张薄薄的纸,觉得它此刻有万斤之重,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坐在副驾驶位上,眼睛却只敢看着前方;直到体育馆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好好感谢人家,便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今天……谢谢。”
团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大概是笑了一下。凤源刚推开车门,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次整理东西的时候,他发现他忘了带走那套西装,但后来各种琐事忙得他晕头转向,让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候把衣服还给他。于是他又转头看向对方,解释道:“等我一下,我上楼把你那套西装拿下来,前些天一直忘了给你……”
说话间他就要抬腿下车,团却摆摆手道:“不用了,你留着穿吧。”
“那怎么行。”凤源利索地跳下了车,又冲他喊了一嗓子,“我马上回来——”
——但等他抱着衣服又急急忙忙跑下楼的时候,门外已经空无一人。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西装,又凑过去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弥漫在织料和纤维之间,让他连一点点对方的味道都嗅不到了。脑子里掠过松木早前的忠告,他颤着手,小心地触摸柔软的布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衣服下摆已经有些轻微磨损了。
什么都总会旧的,他想。


38楼2018-03-14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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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凤源都在不停地奔波忙碌。队里的事务他不敢耽搁,但只要他人不在基地,那就是在医院或者去医院的路上。没人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私下里议论,说好像是女友患了重病要人照顾,但谁也不好当面过问人家的私事。从海外支部刚调回来的佐藤和梶田也对这个后辈相当照顾,看他平时总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还要强打精神干活,不但不怎么支使他,偶尔瞧见他实在累了缩在角落里打瞌睡,甚至还会给他打个掩护。
    但这样的伎俩显然瞒不过团的眼睛。他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严厉、苛刻,不近人情,只要被他看见上班时间打瞌睡,拐杖二话不说就会直抽下去。时间长了,队员们不由得偷偷抱怨,说队长最近一定是感情不顺,才会又变得像座冰山一样。要说不顺,倒也不是假话——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退回到起点——他凶巴巴地冲他挥着拐杖,他默默地缩成一团抱着头等着挨打。事情如他所料,向着绝对的理性发展,他们不再受彼此的感情牵绊,纽带名存实亡。但他又总是觉得没来由的烦躁,好像这一决定看似合理,却违背了他的本心。他知道凤源一直在为百子的事操劳,他无法在队员们面前向他表露关怀,也治愈不了自己因烦躁和牵挂产生的失眠,就时时开车到体育馆外头待着,经常一待就是一夜。
    凤源白天工作,没法陪在百子身边,便自告奋勇揽下了值夜班的活儿。虽然有时猛和大村先生会来帮忙,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看着她熟睡的脸或是白花花的墙壁发呆。检查的结果告诉他们,手术是一场胜算未知的赌博——一赌就是所有,没有丝毫翻盘的可能。大家都犹豫了,猛甚至想过不如放弃治疗,安安稳稳地度日也好,这样至少还有几年时光;但百子却坚决要进行手术。那一天大家围在她的病床前,小小的房间显得格外热闹和拥挤,而她远远望着站在病床另一头的凤源,笑容灿烂地冲他点了点头。
    “我不会输的。”她的语气柔软,又不容置疑,“我可是,要和大家一起活到老的人呐。”
    她嘴里说着“大家”,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他。从前,凤源一直觉得她是个多么温柔、又善良的姑娘,如同美丽又脆弱的花,需要人挡在前方呵护;但那一刻他忽然发现,曾经因为亲人的逝去而悲伤痛哭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坚强的枝干和外壳,再也不需要人时刻保护了。
    人类的感情于他而言最初是陌生的,但随着相处的深入,他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他们的感情也影响了他。现在的他甚至认为,也许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另一个身份,不过是命运使然而已。黑潮岛沉没之时,他已经意识到那些逝去的生命带给了他无法解脱的、沉甸甸的重量;但那时他并没有想到,每一个生命,都与其他许许多多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无法分割的关系,当他背负上那样的重量之时,也让自己和那些人的命运拴在了一起。因为这样的命运,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场或输或赢的战斗,都与无数无辜的生命紧密相连;也因为这样的命运,他才有了这种名为责任与担当的感情,才能在每次疲惫不堪快要倒下的时候,再咬着牙默默爬起。
    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做出那个决定并不是太过艰难。可能比起寻常的情爱,他更愿意将其定义为亲情,而这也是他唯一能给她的东西。
    他户头上就只有那点钱,珠宝店里漂亮的式样很多,但他大多都买不起。最后买下的那只,大概是整个店里最不起眼的:式样朴素、单调,几乎没什么装饰,一点也不合当下的潮流。但他想,更重要的应该是他的承诺吧——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哪怕那双眼睛再也不能温柔地望着他,再也不能对他露出温暖又信任的微笑,他也还是会选择一辈子照顾她。
    比起感情,责任和使命才是男子汉所应当承担的东西——这正是团教给他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深夜的体育馆外多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和一个总是靠着车门抽烟的男人。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哪怕天已经亮了,他也依然站在那里等着。男人从不开口喊他,也几乎不跟他说话,看他上了楼,屋里的灯光亮起,就一声不响地离开。后来,有一次他在后半夜回来,大门又锁了,他就只好到他的车上睡了一觉——那次之后他才发现,男人的车上似乎总备着刚好合他胃口的便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当总是热的。他的确没什么时间吃饭,大半时间耗在路上,偶尔在基地抽到空子,也都想方设法补觉,眼一闭一睁,就过了饭点。因此,虽然不肯承认,但他很快习惯了在疲惫的夜晚或凌晨坐在他身边,狼吞虎咽地吃掉那份热气腾腾的便当,再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沉沉睡去。他偶尔会想起那个狼狈的清晨,满脸血污的自己边咀嚼着温热的饭团,边因为哭泣而不时哽咽抽息;可他们都已经不是那时的自己。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百子手术结束的几天后。那天,团在去体育馆的路上遇到了大村,听他说,手术成功了,但百子一直没有苏醒,这让大家非常担忧,凤源尤其焦急,一连熬了几个大夜,守在一旁寸步不离。而这天晚上,他在体育馆外一直等到了转天拂晓,也没有等到凤源回来。按理说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医院那边需要看顾,他来不及回家洗澡换衣就直接去基地也是可能的事情;但偏偏那天他不安得厉害,他们之间沉寂了许久的连接焦躁地跳动着,像是在向他警示什么。他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下车来,鬼使神差般地绕着体育馆走了一圈,结果就刚好看到了凤源——他脸朝下趴在后门的台阶上,已经不省人事。
    松木被从空间站叫到地面基地时有些诧异,她想不明白究竟哪个病人的病情连医疗队的医生们都不能诊断,非要指名道姓让她来检查不可。怀揣着满肚子疑问,她一溜小跑进了基地的临时病房,病床上躺着的却是她十分熟悉的凤队员,床边站着脸色阴沉可怕的队长。团冲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昏睡着的凤源;她只好满头问号地走上前去,拿出当年从医的架势,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阵,说道:“像是有点贫血。不过具体的还是要等化验之后……”
    “不用了。”团松了口气,他打断她,抬眼看向挂在一旁的点滴瓶,瓶子里头的葡萄糖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一。“他醒了叫我。”他紧接着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门。松木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在屋里坐了会儿,又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听,见外头没有什么响动,便偷偷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却瞧见生活习惯一向良好的自家队长正凑在一扇窗户边抽烟,烟丝在他的指间缓慢地燃烧着,一直烧到了手指他也没有发觉。
    凤源做了个古怪的梦——他好像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楼梯与他只有几步之遥。但不知为什么,他脚下一绊,忽然跌倒了,但他却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向看不见的深渊跌落下去。一路上,他看见许许多多模糊的画面:阿斯特拉在被人殴打,队长消失在爆炸之中,百子和小香被压在废墟之下,锋利的锯齿嵌进他的皮肉,一下一下地磨着……
    他在梦里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急速下落的身体。他挥舞着手脚,隐约看见自己坠落的方向正密布着一排排锋利的尖刺——这让他几乎本能地大叫了一声,终于惊醒过来。睁开眼之后,他几乎下意识地摸向上衣口袋,一只手同时伸到他脸前来,掌心躺着一只红色绒面的小盒子,正是他掏空积蓄买下的那枚戒指。他愣了愣,又抬头看了看那只手掌的主人,还是低低地道了声谢,伸出双手郑重地接了回来,重新放回口袋。
    “下次记得收好。”男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凤源没抬头看他,只轻轻应了一声。面前的那只手随即缩了回去,手的主人转了个身,似乎要离开了。凤源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就和梦里看到的那个场景一样,这样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念头一出,他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一般,竟然在那一瞬间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径直从床上跳下来,伸手抓住了他。
    团讶异地回过头来;凤源也醒过了神,触电似的急忙放开了他,身体往后一跳,带倒了一旁的输液瓶架子,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四溅开来。他不及反应,团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护住了他,一只手捉住他的手掌,拇指按住手背。他低头看过去,才发觉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了,静脉血流得他半只手都是。抓着他的男人原本很用力地按着针眼,看他皱眉吃痛,又放轻了力道。
    “你闹够了没有——”那只手掌忽然微微发抖起来,男人贴近了他一些,近乎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就是故意的,这样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腰死死扣住,使得两个人从头到脚都紧紧贴在一起,嘴唇相距只有毫厘。凤源被迫望向他的眼睛,对方眼里的情绪炙热得近乎陌生,那团名为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拆吃入腹一样。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年长的Alpha就恢复了理智。他猛地放开他,退后两步,神情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愤怒地在他耳边低声咆哮的是另一个人。他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抬了抬手,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39楼2018-03-16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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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对他们一族来说,一直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除去外因使然,他们几乎不太可能直面死亡,因此对于这件事的记载,一向都只停留在最古老和陈旧的书籍中,述说着厌倦了漫长岁月的先人是如何离开族群,化身为光消失于天地之间。因此,他不曾从受到的教育之中获取过什么有关于死亡的概念,也没有想象过它真正来临的那一天。父母的逝去头一次敲响了他脑海里那座尘封已久的旧钟,提醒他这样的离别并不遥远,且一旦发生就不可打破;但阿斯特拉在他绝望之时奇迹般的归来又让他暂时遗忘了永久的分离所将带来的苦痛。说到底,那些苦痛总是要埋进心底,直至淡忘;可肉体挣扎在生死之间,因为疼痛而痉挛颤抖,甚至不知是该求死还是求生的时刻,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真实地切身体会过。
      透过尚未被血水覆盖的双耳,他隐约听见阵阵风声怒吼,像是凝聚了无数对他的仇恨,将沙砾、枝杈尽数卷起扑向他;他又听见磅礴的雨声,混杂着他急促的喘息,冰冷又凛冽地倾盆而下。他的鼻子还能嗅到自己身上散发的、浓重的血腥味,嘴和眼睛却好像已失去了全部功能。他的双眼因被血水糊住而几乎无法视物;口腔也被秽物和血液塞满。他用手按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渗出的鲜血已将止血带都浸透了。他躺在地上,希望能有人来,却一直也没有等到。
      最初,他还感觉得到疼痛,甚至还有力气去发愁这样的伤口该如何瞒过队医才好;但后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里那些由图画构成的影像变得斑驳,愈发趋近黑白。他不那么痛了,只是觉得非常累,好像和往常一样刚结束一场精疲力竭的特训,大脑和身体亮起红灯,发出能量不足的报警,要他快点入睡。可朦胧之间,他又觉得自己是不能睡的,他想着,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去做,还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担忧着、恐慌着、哭泣着,他怎么可以去睡觉呢?百子才刚刚出院不久,还需要人时常照顾,而自己准备好向她求婚的那枚戒指,也一直还没有送出去;乌利前些天写了信来,说和妈妈搬去了别的地方,他还没有来得及再去拜访;小通和小香总是爱乱跑,这样的天气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待在家里;上次答应了要弄到柚子味的香水送给松木,他也一直没能办到;队长,还有队长,他欠队长的钱、欠他的情、还有答应了他要守护地球的诺言,他一样都没能还清……
      阿斯特拉怎么样了?他倒下之后,奥特兄弟们有没有再为难他?他只有一个人,该如何面对四位奥特兄弟呢?奥特之星离地球越来越近了,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一切,难道两个星球都改变不了一同毁灭的命运吗?
      说到底,他果然还是个没用的人啊……回头看看活过的这一万多年,他几乎找不到什么事情是值得他骄傲的。小的时候,他就常常因为学不会招式和功课而被骂,那些贵族的孩子们虽然不敢当面议论,但常常在背后笑话他。他也曾经觉得不公平,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一学就会的东西,他偏偏要练习很多遍才能勉强掌握;但为了不被人嘲笑,不被父亲骂作**,不让母亲终日悲伤落泪,他只有把玩耍和休息的时间都挤出来练习。那时候,阿斯特拉除去给他弄点零食和玩具之外,也是不怎么跟他一起玩的,他嫌哥哥的生活太乏味,每天除了功课就是练习,成天跟他一起实在太过无趣。后来,弟弟被册立为王储之后,他就更没有什么事可做,想去边疆驻守,偏偏又被父亲的一纸禁令锁在宫中。他实在闲不住,又不好做一些抛头露面的工作,就跟着几个工匠学些手艺,干些简单的修缮活计。也许是身上常年穿着的那件工装有些破旧,他好像也一同渐渐被整个王室遗忘了;又或者,只是因为他这个王室的耻辱,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世上而已。
      他活着,这就是他的原罪。
      再后来,他来到地球,遇见了团,遇见了百子,遇见了那些真心实意待他的朋友和战友们。人类,这个寿命不足他万分之一的种族,却让他懂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命中注定,每个人活着的理由,都只是因为他是他自己。他长住在这里,贪婪地想要把所有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和关怀都留在身边,努力忘掉自己另一重的身份,真真正正像个地球人那样生活着、体味着;他也曾在击败敌人时万分高兴,不仅因自己保护了重要的人而喜悦,更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了存在的意义。
      但现在,他的这些欢欣和期许,已经全都是徒劳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奥特之星直逼地球而来却无法阻挡,想要替弟弟扛下一切伤痛却无法动弹,想要再看队长一眼……也看不到了。他不记得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只知道没有人来救他,一个也没有。提起最后一点力气,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也许队长也一直在找他,只是没有找到而已;可他站不起来,也几乎不能动弹,只能靠着手脚,本能地往一个不明的方向爬行。血和泥混杂的液体涌进他贴着地面的口鼻,他在心中默念着队长的名字,发不出一丝声音。
      后来,他好像隐约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抱着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之类的话。他不时剧烈地颠簸摇晃,但身体一直被温暖又坚实的怀抱包裹,身边萦绕着茶叶的香气。有个声音一直喊着“源”,他不知道是在喊谁,可那个嘶哑又破碎的声音却让他听了就想要流泪。他很想睁开眼睛,问问那个人为什么这么难过;但他的意识像被锁在了身体里,他的灵魂孤独地站在原地,而四周的黑暗步步紧逼。
      诸星团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眼睁睁看着雷欧被兄弟们的光线击中而倒下时,他的心脏仿佛从胸腔挣脱出去;而当杰克手中的长枪刺向阿斯特拉,却贯穿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时,他的大脑已经空白一片,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家伙——他明明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但那一刹那却偏偏跃起身来推开了弟弟,任由那支长枪穿透他的腹部,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背后的山岩之上。团只看见他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然后赤红的躯体便渐渐消散了;可山峦起伏环绕,树丛层层叠叠,凤源跌入其中,就不见了影踪。兄弟们显然也没想到会伤错了人,杰克站在原地发怔,半晌反应过来,默默退到了佐菲身后。就在阿斯特拉愤怒地举起奥特钥匙,对准四位兄弟时,奥特之王却突然出现,用王者闪光折断了奥特钥匙,也逼迫“阿斯特拉”显出了真身——原来他竟是邪恶的巴巴尔星人冒充的!
      在奥特之王的嘱托下,兄弟们选择先行返回光之国另寻他法。临走前,杰克回过头,他本想和兄长说些什么,但那里已经没有诸星团的身影。
      那次争执过后,他们就再没怎么说过话。他听说百子总算是醒了,手术也很成功,想必凤源一直小心收在上衣口袋的那枚戒指,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定情信物。他仍然时常去医院照料她,但他再也没有在深夜里开车来到体育馆,带着温热的便当陪他度过漫长的夜。战斗仍在继续,只是他们之间已经恢复了纯粹的上下级关系,除却命令与执行命令以外,没有其他交集。他们无不因此而痛彻心扉,但他更清楚,他不能让凤源变成第二个自己。
      只有他知道,在这段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感情之中,他瘸在腿上,凤源瘸在心里。
      因为下雨的缘故,疾驰而来的救护车被一处滑坡堵在了半路,暂时无法继续前行。除却必要的人手留守本部以外,其余队员都一头扎进昏黑繁复的树丛之中,呼喊着凤源的名字,努力地寻找他的身影。雨声和雷鸣将他们的呼唤困在了原地;而渐趋阴沉的天色又夺走了这片树林里余下不多的光明。当团打着手电,终于在一条小路中间瞧见奄奄一息的Omega时,整个天空几乎都已经黑透了。那一瞬他想他是忘记了一切的,忘记了他和他的身份,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危机,忘记了所有曾经和现在的隐忍与纠结,他所有的意识,都只剩下他怀里渐渐发冷的身躯,还有拼命想要救活他的自己。他扔下自己的拐杖,抱起他一瘸一拐地奔跑起来,受伤的腿不时将他拖拽倒地,但他将他牢牢地护在怀里,没有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碰。他心中有无数句话、无数件事想要告诉他;但那时,他穿行在仿佛看不到边的雨幕之中,所有未曾言明的感情汹涌起伏,凝成了唯一的一句话。
      他说:“源,我不会让你死的。”
      行至半途,他总算遇上了前来接应的其他队员们。众人轮换着把凤源背起,又跑了不知多久,才看见了救护车在雨幕里影影绰绰的轮廓。同样也是满头大汗的松木和队医一边做着各种应急处理一边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告诉大家幸好凤源在受伤伊始就裹上了止血带,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但距离回到医院还有好一段路,眼下的状况无论如何都撑不到了。队员们一听,二话不说便纷纷捋袖子要医生抽血;但坐在车里的团却大手一挥,硬是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队员们又是着急又是困惑,团却对他们的意见置若罔闻。随行的医生见状,急忙说道:“没关系的,车上还有备用的血浆……”
      “不用。”团看了一眼缓缓合上的车门,利索地翻起衣袖,“抽我的。”
      “可是诸星队长……”
      一旁的松木拉住他,摇摇头道:“听他的吧。”
      窗外是瓢泼的大雨,车内是寂静的呼吸。团躺在车厢的另一侧,看着那条连通着两人手臂和血液的软管,他们的血在那里融为一体,一如错综复杂又纠缠不休的命运。他压抑着久违的恐惧,听着纽带另一端渐趋微弱的心跳,不由得攥紧双拳。
      尽管他的血能暂时维持到医院的路程,但手术过程中所需要的血浆显然没法只由他一人提供了,准确地说,把他的血抽个干净也绝对不够。但早在救护车赶到之前,他就提前做好了安排,其中帮了大忙的关键人物,就是松木。下车的时候,后者不等他开口,率先说道:“队长放心,我的实验室里还有备用血浆——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把凤队员救回来。”语罢,她也来不及再多行礼,一溜小跑跟着担架冲进了急诊大楼。
      团也非常想要像她那样狂奔——他心里何尝不是焦急得时时刻刻都有如烈火烧灼,可此时此刻,他又偏偏是最需要冷静,最不能失态的那个。他狼狈地用一条腿疾走着,勉强跟着众人一路直冲到手术室门口,被护士客气地阻拦下来。一同赶来的队员们也个个筋疲力尽了,三三两两靠在一旁稍事休歇;而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呆,又低头看了看满身泥污的自己,还有那条肿得像萝卜一样的伤腿,最终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40楼2018-03-16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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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一直以来,松木晴子都自信自己是日本性别研究界的绝对权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属于Alpha和Omega的种种,也没有谁比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加执着。她对这两个少数群体的最初印象,来自于孩提时代的一位邻居——那是个眉眼温柔的女人,皮肤白白净净,说话柔软好听。她嫁给了隔壁家的长子,两人十分恩爱,婚礼那天整条街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后来,她也常常做些好吃的点心送来,或是在父母忙碌时帮忙照看她。那时候她想,自己将来要是能成为这样的女人就好了——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觉得连空气都温暖起来。
        但突然有一天,她被婆家人扯住头发,一路连拖带拽地赶出了门。松木想请她进来,却被父母阻止了;于是,她只能扒着卧室的窗户,一直看着那个坐在街边无助哭泣的女人,直到自己撑不住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她再出门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了;听一旁的街坊们议论,说是夜里有群医生模样的人带走了她。她不敢问父母为什么这些陌生人要带走这个无辜的女人,只能时不时从门缝里悄悄听他们谈话,很久之后才大致明白,那女人被赶出家门是因为她是个Omega——对于婆家来讲,这个性别就是肮脏的代名词,他们忍受不了这样的媳妇。而带走她的那些人,多半是某些科研机构或公司派来的——现在活体的标本越来越少,他们迫切地需要这些性别特异的人来做研究。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身为Omega就是肮脏的,同理也不明白,为什么Alpha就高高在上,可以随心所欲地对Omega标记、占有。带着这样的困惑,她走上孤独、又漫长的性别研究学的道路,努力地想去证明无论是Alpha、Beta还是Omega,除却生理结构差异以外,在行为能力与个人品质上,均没有天生注定的差别;她也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人们不必再因为自己的性别而遮遮掩掩或是遭受虐待和歧视,大家在各行各业里公平竞争各司其职,既平等地拥有选择伴侣和结成家庭的权力,也能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得满足开心。
        但这么多年来,她手中的研究材料一直少之又少,最多也就是一些血浆储备和年头很久的毛发、骨骼样本而已。她不愿意找那些滥用非法手段的公司获得标本,只接受少部分志愿捐献;这样一来,尽管她雄心勃勃誓要开辟一片天地,但研究只能停于表面而已。
        因此,当这天晚上,她时隔数年再度走上手术台,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些曾经仅仅停留在绘图和文字之中的生理结构时,她几乎震惊得喘不过气了。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想过活生生的Alpha和Omega就在自己身边,来的路上亲耳听见队长向她坦诚他们的性别和关系,她还都认为对方多半是在开着一个拙劣的玩笑。但所有的疑虑,都在那条软管将他们的静脉联结时彻底烟消云散。此前,他们达成协议,她让所有参与手术的医生和护士闭紧嘴巴,同时贡献出自己实验室里所有的Omega血浆,竭尽全力保住凤源的性命;而队长给她的交换条件是他自己——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天,他就是她的活体样本。于情,这个交换条件千载难逢,于理,凤源是她的战友,队长是她的上级,她没有理由拒绝。
        麻醉刚过,凤源就醒了。
        他心里惦记着阿斯特拉,惦记着奥特之星,惦记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即便昏迷,潜意识也呐喊着想要快些清醒。但现在,他迟钝的感官提醒他这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几乎就在他醒来的同时,身上那些伤口所传来的剧痛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扑向了他。他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肚子,看那里是不是被戳出了一个大洞;他还想把氧气罩往下扯一扯,那玩意儿弄得他快没法呼吸。但他从头到脚都动弹不得,除却腹部厚厚的绷带之下一抽一抽的疼痛,他的肢体似乎仍在沉睡,没有一个肯听他使唤。他只好望着天花板,一边猜想着外头的战况一边努力和身体作对抗,时不时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而狂按食指下方的按钮,使它往点滴瓶里注入更多的止痛剂。他枯燥又痛苦地躺着,脑袋也跟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同变得麻木,过了很久,在他渐渐开始能够忍耐疼痛之后,他终于重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处的环境似乎不同了:头顶上不再是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身边不远处还有着一扇对开的窗户。他试着动了动脑袋,听见身体另一侧传来一个女声:“太好了,凤队员,你终于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对方便从另一侧绕到他床前,俯下身来细细看了他一阵,又站直身子,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钮。
        “队长守了你两天,总部叫他回去开会,这才刚走。”松木仍穿着医院的白大褂,她摘下口罩,冲着病床上的男人笑了笑,“你真厉害,换了是我,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了那么久的。”
        凤源有一瞬的茫然,他打量着对方的衣着,回想着她刚才说话的语气,不确定她是否知道了他的秘密。扣在脸上的氧气罩阻止了他面部肌肉过大的动作,他没有办法露出往常的招牌笑容,只好艰难地张了张嘴,用口型简短地询问她“怎么样了”。这时,几个医生、护士恰好从门外进来,松木和他们交流起他的病情,又安排护士给他换药,凤源盯着墙上的挂钟,感觉躺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换药完毕,护士摘掉了他脸上的氧气罩,床边的监护仪器也都撤掉了。他伸手抓住松木的衣袖,对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说道:“听说上头已经决定要发射导弹炸毁那颗小行星,好像就定在今天下午。”
        她话音刚落,只见凤源的上身猛地一挣,整个人差点直接翻到床下。松木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扶回原处,哪知道凤源仍使着力气,浑身上下都哆嗦着,还拼命要和她对抗。见状,她也着急起来:“你别乱动呀,伤口会裂开的!”
        凤源不理睬她的劝阻,他咳嗽了几声,沙哑着嗓子说:“我要见队长。”说完了一遍,他生怕她听不清似的,又涨红着脸,拼命地拔高声音:“我要见队长!”
        松木只好连哄带骗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队长,你先躺下。”
        暗暗抱怨着对方的倔强,她心想,不管是从外表还是性格,凤源确实一点也不像个Omega——这从某种程度上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研究。但她才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对着呼叫器开口说话,就听见背后一声闷响,他扯落了身上所有的管线,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真拿你没办法。”
        她确实是个心软的人,耐不住凤源一再的恳求,也无法阻止他强行离开病榻。瞒着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她扶着他悄悄从侧门走出医院,毕竟是个身形体格远大于自己的大男人,一路下来,她也累得气喘吁吁。她猜想对方应该不知道队长为了救他和她达成了那样的条件,也多半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真实的性别,但眼下地球毁灭在即,这件事比之生死存亡无关紧要,她决定暂不提及。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时常因为狂风和地震而剧烈晃动,甚至开到半路,前方不远处的建筑就塌陷了,但她始终非常镇定。凤源躺在后座,他仍然很虚弱,大脑运转缓慢,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简短道:“谢谢你,松木。”
        “谢什么。”地面基地就在前方,松木利索地将车子拐进了停车场入口。她抬起头,笑着看向后视镜,说道:“凤队员是我的朋友,还有,我可是受人之托呢。”
        凤源讶道:“受人之托?”
        松木想了想,回答:“要是还能活到明天,我就告诉你。”
        凤源摸了摸手上的狮子之瞳,短促有力地说:“一定可以的。”
        松木从后视镜里看着对方坚定的眼神,忽然感觉对方的面容和神态有些熟悉,好像和那位一直不懈战斗的赤色巨人一模一样。
        凤源的身体状况不允许长时间站立或行走,松木找了辆轮椅给他,一路把他推到了团的办公室门前。他们进门的时候后者正在打电话,冷不丁回头瞧见突然冒出来的两人,手里的听筒险些直接掉到了地下。松木很知趣,敬了个礼就火速消失,顺便带上了门;团盯着他看,大约是凤源看起来实在太过虚弱,他到底也没舍得冲他发火,只是叹了口气:“不在医院休息,回来干什么?”
        “队长——”凤源忘记了自己坐着轮椅,下意识抬脚往前,险些又从轮椅上栽下去。团急忙冲上前把他接住,凤源趁势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你真的要炸毁奥特之星吗?那可是你的故乡啊!”
        团望向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细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松开手背过了身:“地球于我而言也如同故乡一样,我有保护她的责任。”
        “可是……”凤源用双手推着轮毂向前了一些,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掠过一些影像,他想起了,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阿斯特拉偷走了奥特钥匙。他无法为弟弟的行为开脱,也无法解释他这样做的缘由,只好默默垂下了头,“都怪我,如果阻止了阿斯特拉——”
        “那不是阿斯特拉。”团打断道。随后他便把他受伤之后奥特之王如何出手相助,巴巴尔星人如何现出原形等等事情向他简单复述了一遍。方才凤源还面色灰暗,好像置身于黑暗之中,听见这一番话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双眼重新明亮起来。他双手握拳,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听完这一切,又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团犹豫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监听耳机递给他。凤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颤抖着双手,像捧着价值连城又脆弱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耳机,把它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耳朵,那熟悉的频率让泪水登时充满了他的眼眶。他认真地听着,确定那是阿斯特拉的求救信号,然后将它放回桌上,双手重新握住金属的轮毂,急不可耐地便要转身去寻扎自己的弟弟;但他头一遭用轮椅,屋里空间又不是太宽裕,一时间他竟然转不过身,轮椅卡在桌子和门之间的空隙里,怎么倒也倒不出去。团原本默默地看着他,这时却忽然伸手抓住了轮椅背后的扶手,使得他彻底没法动弹了。
        凤源满脸通红,额间一圈都是细密的汗珠。可能是有些激烈的动作扯痛了伤口,他松开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手仍死死握着轮毂,喘着气抬头看向他:“放我走。”
        团也定定地看着他:“不放。”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胶着了一阵,凤源索性放开轮毂,撑住轮椅的扶手径直站了起来。但他先前已经消耗了太多力气,现在几乎连抬起脚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仅剩的力量只够他向前迈出一步,就跌进了Alpha的臂弯里。男人把他抱在怀里,手臂紧紧地握着他的肩头,难以名状的痛楚撕扯着他的心头,使他终于再一次将理智抛去脑后。
        “够了!”他不无心痛地说,“再逞强的话,你会死的!”
        这是一个久违的怀抱,是队长久违的关切,是久违了的,他们无比确信彼此都对对方充满感情的时刻,但凤源看着他,却说出了一句无关情爱,甚至十分残忍的话:“比起地球和奥特之星的存亡,就算我死了,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握住他肩头的手掌忽然加重了力道,像是要生生把他碾碎一样。疼痛让他不得不蜷缩身体,闭上眼睛,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了Alpha低沉的声音。
        “我——在——乎——!”
        恍若被一柄重锤击中了心脏,他猛地睁大眼睛,有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角悄悄流下来。他的嘴唇颤动着,但这时,紧闭的屋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松木的声音:“队长,该出发了。”
        团应了一声,把他抱回轮椅上,低声说道:“我会救回阿斯特拉的,我保证。”接着,他打开门,又对松木特别交代:“给我看好他,没有我的命令,除了医院哪里也不许去。”
        凤源还想争辩什么,但紧闭的屋门挡住了他所有的话。


        41楼2018-03-16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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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发射的导弹被雷欧和阿斯特拉传来的雷达信号阻止了。MAC的队员们不知道为什么队长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生气得像是被扣光了全年的工资一样,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场大战结束之后,原本应该正在医院里的凤队员会突然出现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大家伙一头雾水地帮着自家队长把昏迷不醒的凤源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脑子里同时也被无数个前赴后继地往外冒的问题困扰着,但一看队长脸上眼看就要火山爆发的表情,又都不敢当这个注定要被枪打的出头鸟了。目送着救护车鸣笛远去,众人一拥而上,围住了松木盘问道:“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松木当然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撇撇嘴道:“我怎么知道啊。”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第二次住进医院时,凤源险些把自己剩下的那半条命也耗掉了。幸好,宇宙人的身体素质让他比常人恢复得更快,非凡的意志也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一切尘埃落定,他总算能放松地好好睡上一觉。团则直接把办公室搬进了他病房,除却必要的、非他本人出面不可的事务,他一并都在这里全部解决掉。其他队员问起的时候,他就解释,因为他的队长办公室不知为什么遭到了破坏,排气窗被打破、门锁被撬开,需要时间维修。这的确不是一个谎话——因为破坏他办公室的罪魁祸首,现在就躺在他身边的病床上。
          那天的战斗,大概是他人生中头一遭感觉这么无力——同样也是作为战士的自己,却只能干看着那个身受重伤的人硬撑着在战场上搏命,心底再多焦急与不甘,只有握紧拳头而已。要是那时他没有战败、没有受伤以至于不能变身就好了——曾经占据他脑海的怨气和不平重新涌进他的意识,尖刻地提醒着他,两个人昔日约定好的一同守护,事实上只有一个人拼尽性命。从废墟上抱起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他就要失去自己的Omega了——温热的鲜血把他身上那件满是脏污与破损的衣裳染红了一片一片,可他的身体却冰凉得让他忍不住一同颤抖,仿佛转眼就进入了最严酷的冬天。找到他之前他满头怒火,甚至已经想好了痛骂他一顿的话语;但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他所有的愤怒都被一盆冷水当头浇灭,只剩下一声连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叹息。
          多可笑,他为了取胜而疏远他、逼迫他保持理智,到头来却发现,那个最不理智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头几天的时候,凤源的身体还只能靠点滴维持着;后来慢慢能下地活动,刀口也恢复得差不多,就总算被批准吃点流质的食物了。毕竟是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每顿饭没点荤腥都能要了人命,现在他饿了这么些天,又偏偏只能喝点清淡的汤汤水水,这打击实在大得让他有点承受不起。团看着他满脸菜色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心里知道他是嘴馋了,便偷偷摸摸买了只砂锅和几本菜谱回来,在家里研究各式汤煲的做法,再甄选其中一些较为满意的带来给他改善生活。但他始终拉不下脸来直接告诉他这么些汤啊粥啊都是他亲手做的,便一律都以外卖打包当做借口。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一早就奔去市场挑了只母鸡,在砂锅旁边守了好几个钟头,把鸡肉和骨头都炖得酥烂,又撇干净了油花,才小心拿保温的汤盒装了带去医院。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生怕汤水撒了一星半点,心情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好上许多,要不是瘸着一条腿,大概脚步都要飘起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推开病房门,却是百子坐在床头,满脸温柔地端着汤碗,正一勺一勺地投喂他的Omega。凤源也很配合,他不过抿了那么一小口,就大声赞美道:“太好喝了,我第一次喝到这么美味的鸡汤!”
          团听了,心里犯起嘀咕,难道我以前做的都很难喝么?他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汤盒藏到了背后。凤源这时才看见门口多了一个人,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队长。”但仅仅只是打了个招呼,他又立马转向百子,不但利索地端起碗喝了个干净,还跟她开起玩笑,可怜兮兮地问她可不可以再添一点。百子笑得合不拢嘴,团的脸上却涌起阴云,从头到脚形成一团黑乎乎的低气压中心,眼看就要卷起风暴。凤源喝完了第二碗汤,似乎还不顶饱,舔了舔嘴又要说话;团站在角落里,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这家伙,别仗着自己受了点伤就随便差遣人家。”
          凤源愣了一下,还没回答,百子率先接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在家也是闲着。再说我生病的时候凤君一直很照顾我,现在他受伤了,我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她温柔地解释了一长串话,团脸上的阴云却好像更深了一点。凤源不明白他生气的缘由,他歪着头想了会儿,冲他举起手里半空的汤碗道:“队长,你要尝尝吗?”
          “……不了。”团忽然有点泄气,周围环绕的低气压也减弱了。他腾出一只手冲他摆了摆,低声说道:“队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离开了医院,他越想越觉得生气,索性跑去基地,让大家伙把一满盒鸡汤分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汤底。但这样幼稚的行为并没有使他好过一些——只要一想起刚才那个场景,他就觉得自己的脑神经烦躁得快要崩断了。可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当时明明是他自己主动冷落对方的,怎么就看不得他找新的归宿了?再说了,百子也不是外人,她的细心和温柔,没准对凤源来说才是更合适的……他的回忆最终定格在那天他在体育馆的后门救起昏迷的凤源时,偶然瞧见的那个天鹅绒的小盒子上,看他们的样子,也许已经订婚了?不对,但他们手上都没有戒指……
          他居然在努力地回想方才病房里的每一个细节,并以此来论证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荒谬可笑。但气头过去,他的烦闷仍然淤积在心头,像是起伏不定的浪一样又起又落。他在指挥室东转一圈西转一圈,又强迫自己坐在桌前看了几份报告,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频频往一旁的挂钟上瞟,明明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着,面上还不能让值班的队员们发现自己的异常,这简直比和一百只金古桥搏斗还要艰难。煎熬了整整半天,下班时间终于到了,他猜测大病初愈的百子不太可能留在医院里陪夜,便拎了半空的汤盒,又匆匆忙忙向医院奔去。
          病房里没有亮灯。
          他尽量缩短了门从打开到合上的时间,使外面的声音尽可能少地打扰到似乎正在熟睡的人。然后他拎起拐杖,轻手轻脚地摸进屋里,小心把汤盒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轻轻从床下抽了张矮凳,坐了下来。静谧使他的心也一同变得平静,仅仅是望着伴侣熟睡的面容,倾听着纽带另一端稳健的心跳声,此刻于他,就已经万分满足了。这么坐了一会儿,也许是忽然之间的放松让积攒许久的疲惫有机可乘,他渐渐觉得眼皮有些沉了。但陪夜的职责,就是即便在夜里,也要尽可能多保持清醒,以免有情况发生时来不及反应。他只好强打精神,捂住嘴含蓄地打了个哈欠;可再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双眼睛,像簇小小的星光,亮晶晶地向他望了过来。
          他愣了愣,放下举在嘴边的手:“吵醒你了?”
          凤源轻轻地摇头:“没有,这几天睡得够多,不太困了。”
          “啊……也是。”团移开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前些天的时候,他还总是半睡半醒的,跟他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又偏偏无话可说。
          这时,凤源注意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物体,便坐起了一些,好奇地伸手去拿:“这是给我的?”
          团愣了一下,才想起那里头的鸡汤已经被大家伙分得差不多,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阻拦了。凤源拿起汤盒,似乎察觉到了奇怪的重量,顿了顿,还是抬手旋开了盒盖,鼻子凑上前轻轻嗅了两下:“是鸡汤啊。”
          团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早上看百子也带了鸡汤来,我就……拿到基地去了。”
          “唔。”凤源轻轻应了声,“刚好,我正觉得有点饿了。”
          “诶?”团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脑袋一时间没转过弯,愕然道,“可是汤都凉了……”
          “没关系。”凤源伸手扭亮了一旁的台灯,伸手指了指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团乖乖地拿了汤勺,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把剩下的汤喝了个底掉,之后鸡肉也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没剩下。他有些怔忪地坐在床边,看着他放下汤盒,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但还没等他开口问问味道如何,却听见对方轻“啊”了一声,满脸愧疚地看向他说:“你还没喝吧……因为实在太好喝了,我就忍不住都喝光了……”
          团哑然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凤源也笑起来,嘴角轻轻地上扬,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团抬眼望向他,忽然觉得Omega此刻的神情格外温柔,眼底仿佛氤氲着朦胧的雾气,双眸却亮得像是满天星斗,他只看一眼,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是么……我尝尝。”他沙哑地低喃,像被蛊惑般伸手握住了对方的肩头,俯下身去。那双眼睛颤动了一下,但他仍然坦率地望着他,没有丝毫要挣扎的意思。他们吻在一起,深入、辗转,饱含思念与喜悦,又都格外小心翼翼。不知什么时候,凤源已经无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团也嗅到了近在咫尺的柚子香气。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们及时地松开彼此,又恋恋不舍地相互依靠着,额头抵在一起。
          Alpha舔了舔嘴角。
          “确实不错。”他说。


          42楼2018-03-16 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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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设:ABO中同性别即同血型可以相互输血,标记的AO也可以相互输血。
            14.
            两个人头挨着头,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凤源躺在他怀里,过了会儿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说:“谢谢队长。”
            团问他:“突然谢我什么?”
            凤源说:“听松木队员说,是队长救了我。”
            团忽然紧张了一下,不确定松木跟他说了多少。他思索了一下,谨慎地问道:“她都说什么了?”
            凤源以为他不高兴,忙补充:“是我自己问的,以当时的样子,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人类里又没有Omega可以给我输血。”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不用问也猜得到是队长。”
            团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地握住他的手。凤源又闭上眼睛,蹭着他的肩,低声道:“为了我,让队长也陷入危险的境地,这都是我的责任。如果被长官们知道,因此而怪罪下来的话,就请怪罪我吧。”
            团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什么傻话。”
            年轻人的脸在台灯的光亮下泛出一点淡淡的红色;他垂下眼睛,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什么东西,郑重地放进对方的手心。团看了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掌,方才发现手里此刻躺着的居然是那只绒面的小盒子,这让他心里猛地一缩,身体也跟着微微僵硬了。他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确认对方允许之后小心打开盒盖,里头那枚女式的戒指好好地嵌在绸布之间,一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件事,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但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凤源的目光短暂地在那枚戒指上停留片刻,又投向面前神情讶异的男人,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接触,胶着在了一起。紧接着,他又道:“虽然不打算送出去了,但丢掉又太可惜,就交给队长保管吧。……或者,你不想要的话,送给别人也行。”
            “别人?”团愣了愣,几乎就在那一刹那,有什么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却忽然划过他的脑海,串起了这段时间以来许许多多他未曾注意过的细节和琐事,也让他陡然意识到那些他曾经认为不需要解释就可以凭着两人之间的关系被理解的过往,早就悄悄地在伴侣的心里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他不由得因凤源这个闷葫芦似的脾气而有些哭笑不得,但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安奴家看到自己之后拔腿就跑的仓皇背影,又看看现在与他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他的心又因为愧疚而抽痛起来。沉默片刻,他最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道:“听好了,没有‘别人’。”
            凤源被他说中心事,脸上的红色也跟着放大了些。他窘迫地轻轻咳嗽了两声,接了句:“是,是吗。”
            团调整了一下姿势,向他凑近了些。他合上盒盖,将绒面的小盒子收进口袋,又郑重地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解释道,“如果我说‘从来没有’,那就是在对你撒谎;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那个‘别人’,现在不存在,以后也不会有。”
            凤源垂着头,低低“唔”了一声,声音闷得让人差点以为他直接缩进了被子里。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就索性伸出手来,重新把他搂到怀里;对方的身体僵直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软化下来,也伸手温顺地回抱住了他。
            “抱歉。”他贴着Omega的耳朵低喃,用诚恳的语气道歉,“是我的疏忽,让你误解了。”
            凤源哪敢想象他会对自己道歉,忙摆了摆手:“不不不……队长,队长不需要跟我道歉。”
            “不,”团严肃地摇头,“让你独自去冒险又受这样重的伤,也是因为我。如果我可以变身的话……”
            “我是心甘情愿的。”凤源忽然打断他,年轻人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Alpha,“队长救我的时候,不也是一样的心情吗?”
            住院的日子实在太过无聊,团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陪他,凤源只好想方设法消磨时间。在一份晨间早报上,他偶然间看到了收集印花抽取游乐园门票的消息,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认认真真地把最新的报纸从头翻到尾去寻找那枚小小的印花,攒了一个多月攒够了之后,又拜托松木替他跑去抽奖。
            以前他也没少带着小通小香去游乐园,不过那时候他一般都只是在一旁看着,从来都没有上去真正好好玩过一回。这次死里逃生,又恰逢这家号称拥有日本最高的摩天轮的游乐园开业,使得他坚定了要让自己放松一次的想法。像他这样的人,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了,好运气不会次次都眷顾他,没准哪天他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还要事事为难自己,那实在太不划算;还不如趁着有命活的时候,把有趣的或者向往的事情都做一遍,这样即便死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大概是这样的想法引来了好运,松木还真的抽到了游乐园的双人套票给他——但这可叫凤源为难了,他总不能在托人家帮了忙之后就这么直接把票拿走吧?可当他不好意思地提出要送给她一张的时候,却被她笑嘻嘻地婉拒了:“游乐园已经离我太遥远啦,凤队员想谢我的话,不如下次请我吃饭实际一点?”
            她话到这里,凤源也不好再勉强人家收下,反正他心里还有点自己的小九九——他跟队长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约会了,要是等到他归队之后,再抽出空来只怕又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他掰着指头算了一阵,选了最近的一个周末,又向主治医生求了好一阵子的情,总算得到了一周之后可以外出的允许。事情定下来之后,他也顾不得等到团来再当面告诉他,便喜滋滋地打开了通讯器,问他下周末有没有空闲。
            通讯器另一头的团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声响嘈杂了好一阵他才匆忙地应了一声。凤源觉得奇怪,但只想着他是在忙公事,就报了时间跟游乐园的地址给他,而对方简短地答了句好,就匆匆切断了通讯。
            挂掉通讯之后,凤源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从前不管他有多忙,只要是他的电话或者通讯,团都会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认真回答;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出现在医院的次数和时间确实少了一些,大部分都是夜深了才来,趴在他床边沉沉睡上一觉之后第二天一早再回去上班。而凤源也注意到他憔悴了不少,即便是睡熟的时候,眉眼间也满满的都是疲倦,好像白天的工作繁重得快要支持不住似的。可看看其他来探望的队员们又不像是忙得找不着北的样子,怎么就他这个队长成天累得够呛?尽管有任何疑问都不应该瞒着彼此,但凤源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作为队长,工作繁重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再说了,这样一来,抽一天假让他也跟着一起放松一下,不是刚好吗?
            他已经很久没对哪件事情如此期待过。小时候但凡他喜欢或者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正落到他手里的——能让他远远地看看就已经是父亲最大的仁慈,要是胆敢开口多说几句话,那挨顿打都是轻的。时间久了,他的脾气也跟着磨得有些逆来顺受,即便是碰见非常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再对它抱有太多期待,因为期待带给他的从来就只有失望而已。但这次完全不同,几乎一整个星期里他都在猜想着那个游乐园里的样子,还有团被迫跟着他玩那些小孩子们喜欢的项目时脸上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缺失的那段童年时光里,只是这次他不会是那个只能孤独地坐在宫殿的角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其他人玩耍的孩子了。仅仅只是一个新开的游乐园,也许里面的设施还不及家乡的十分之一,但只要一想到是和伴侣一起,他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地都是阳光,甚至还暂时忘掉了一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事情。可周末那几天偏偏天公不作美,天色不仅阴沉得吓人,外头的气温也跟着席卷而来的大风一再骤降。他没带太多衣服到医院,又怕团早到了等得太久,便匆匆套了件稍厚点的夹克衫,一路连蹦带跳地蹿下了楼。
            尽管天气不佳,但游乐园从来不缺顾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就满是陪着孩子的父母、牵着手的情侣和热闹的小吃店了——到了正门附近,熙熙攘攘的人潮更是几乎要把大门和里头的游乐设施都几乎淹没。他瞅瞅手表,才正午刚过,又四下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团的身影,就在大门附近一个显眼的地方暂时站着,左顾右盼。
            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拖家带口,这使得孤身一人的他实在有些尴尬。他不敢走开,又受不了身边经过的人那些或好奇或偷笑的表情,就只好时不时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焦虑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但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团始终没有出现。他心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时间或者地方,便打开通讯器联络他,但不知为什么,线路另一头一直没人接听,他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那么,呼叫MAC本部询问一下怎么样?——不行,他们说好了,不把私人的事和工作搅到一起,而且这样一来,所有队员不就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么?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希望最好不是哪个宇宙人或者怪兽又发动了突然袭击。他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膝盖和脚踝传来的酸痛让他只好不时变换着受力的腿,心里像小火苗一样燃着的期待也跟着渐渐黯淡了下去。于情于理,他都没什么可生气或者难过的;即便手表上的时针已经又走过了一格,他也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失望而已。


            43楼2018-03-17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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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与松木之前的约定,这段时间团时常光顾她的实验室,接受各种各样的测试和检查,尽可能地多为她提供一些需要的数据和样本。这些测试看似琐碎简单,攒在一起却很是累人,每次检查结束他都觉得自己连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这件事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也就不打算告诉凤源了,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脾气,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又得平白为他着急担心。这天,虽然是和凤源约好了去游乐园,但他先前已经答应过松木去她那里做个小手术——微创开刀,取一点点脏器组织而已,不算麻烦也不危险。不知怎么的,或许是他这些天太累了的缘故,等麻药的劲过了,他醒过来一看窗外,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
              他这会儿还有些迷糊,眼前的场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明,精神也并没有完全从麻药里恢复过来,但他还是婉拒了松木要开车送他的建议,自己硬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提了车往游乐园开去。路开到一半,他才想起自己把通讯器落在了基地;但他也来不及回去取了。依照对凤源的了解,他百分之一百确定对方一定还在原地等着,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对他的病情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越想,脚下的油门便踩得越重,平时要开一个多钟头的路,今天他只开了不到三十分钟。
              距游乐园还有几条街时,他就已经忍不住频频张望,唯恐错过了凤源的身影;但放眼望去,他目力所及处的街道无不是空空荡荡,别说人影,连阿猫阿狗的影子也遍寻不着。他的眉头因焦虑而越发紧蹙,仿佛有团烈火正烧灼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万分,却又被时时强逼着保持清醒。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以为冷漠和疏离就能斩断这段纽带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那纽带早就实实在在地将他们两人拴在了一起,拼命想要挣脱又步步沦陷的,又何止一人而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最后一个弯,终于在游乐园大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对方垂着头,蜷着膝盖坐在道牙上,手臂抱在一起,两只手缩在袖筒里。他的心脏和瞳孔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一缩——而后他停下车子,一边脱掉身上的外衣一边快步冲过去,布料裹住他肩膀的时候对方才像是清醒了,愣愣地抬起头来望向他。
              “对不起!”他愧疚地开口,可接下来的解释却一时噎在了他的喉咙。他没法说出实情,又不能沉默太久,只好匆匆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解释道,“临时有事耽搁了。”
              他边说,边隔着衣服用手上下搓着他的手臂;这傻小子不知道等了多久,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他难道就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吗?但埋怨的话他说不出口,心疼却满满地快要从眼里溢出来。凤源看见他,咧嘴笑了,他动了动试图站起来,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团连忙伸臂接住了他,凤源趁势抓住了他的胳膊,笑着晃了晃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团本想说改天再来,但又拗不过他已经迈开的脚步,便两手一前一后地撑着他慢慢往门口走。到了检票的地方,工作人员却说游乐园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两人往里一看,果然大部分的设施都灭了灯,园子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在维护和打扫。见状,团转头看向他,劝道:“那我们改天再来,好不好?”
              凤源没理会他。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那两张带着体温的票,伸长了胳膊递给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工作人员,诚恳地请求道:“那我们就进去呆十分钟,不玩什么东西,也不打扰各位工作,十分钟之后就走行不行?”
              团从刚认识凤源的时候就发现他这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相当有威力——不管什么场合,只要他露出这种猫科动物似的眼神和表情,他就没了举白旗以外的任何打算。不过,他倒是真没想到这个技能居然对其他人也一样通用——刚才那个身材魁梧的门卫还一副要挥胳膊赶人的架势,凤源那句话一出,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乖乖地点了点头伸手放行。
              他也不知道凤源为什么对游乐园这么执着——对于这个岁数的人,又是曾经在母星养尊处优的王子来说,地球上的这些小玩意儿应该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他的眼才对。他远远地看着Omega的背影,见他每走到一样游乐设施前就停一会儿,不动、也不上前,就是站在不远的地方认真地看着,看一会儿就离开去瞧别的。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忽然觉得Omega此时的背影单薄得格外惹人疼惜,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瞧见裹在他身上的衣服有掉落的趋势,就凑上前去再给他裹紧一点。游乐园不大,没多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头,而此刻正对着他们的,正是号称全日本最高的摩天轮——只是现在它的灯光全部熄灭了,在黑夜里看着不甚起眼。凤源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望着半空中一个个颜色各异的轿厢,很是好奇的模样;团也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打趣道:“怎么突然对小孩子的东西起了兴趣?”
              凤源轻轻“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他笑道:“是吗?我就是……没怎么玩过这些,有点好奇而已。”
              这个回答对于团来说却有些意外。他愣了下,又想了想,也笑了笑回答:“这样啊,看来我还是对L77太不了解了。”
              凤源没再说什么,他仰着头,十分神往的模样,过了会看向他:“走吧。”
              两个人和门口的管理员大叔道谢后,一起回到车上。凤源好像对寒冷后知后觉,钻进车厢后反而一个劲地搓起了手;临开车之前,他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小声问道:“我今天能不回医院吗?”
              他这话没头没尾,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凤源轻咳了一声道:“我是说,我能不能……到你那里去住。”
              团没有多想,只是本着为他考虑的角度说道:“等你出院吧——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边说,边伸手按在他的发顶上揉了揉;后者笑了笑,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而后,他摸了摸鼻子,贼兮兮地凑近他:“队长今天迟到了,该怎么罚才好呢?”
              团很大方地答道:“你说,都依你。”
              凤源想起了什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唇上一左一右快速地抹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还没见过你留胡子的样子……那就罚你留一个星期胡子,要这样的——八字胡。”
              团愕然了片刻,无奈自己答应在先,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他才隐隐约约意识到那天晚上他大概是有话想说;但那时他已经不得不明白,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凤源出院归队那天,刚好是松木的生日,队员们索性把两件事凑到一起,在基地里办了一场小小的聚会。为了在庆祝的同时不违反规定,大家还想办法直接把果汁和蛋糕从地面基地运到了空间站里的指挥室里;而看着队长脸上那两撇逗趣的小胡子,众人更是比自己多了一年的假期还要高兴,笑声几乎要冲破窗户直奔到外太空去。后来,大家玩得兴起,又不敢拿队长跟女队员开刀,凤源便沦落成了共同的整蛊对象,脸上东一片奶油西一片果酱,被围攻得节节败退无力还手,只能时不时闪躲到团身后,凶巴巴地梗着脖子威胁始作俑者佐藤和梶田,说要在过几天的格斗训练里把他俩给打趴下。
              团看着这群大小伙子们蹿上跳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但此时,一丝不安却忽然毫无预兆的掠过了他心头,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知这样奇怪的预感究竟来源于什么。但几乎就在下一瞬,雷达忽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指挥室的警铃也跟着长啸起来。众人冲到雷达屏前,人类的双眼才刚刚捕捉到屏幕上那个飞快地朝着空间站的方向冲来的白色光点,上方的天花板便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紧接着空间站开始剧烈晃动,头顶的钢板和管线纷纷断裂坠落下来,屋内仪器和电路的警报高高低低响成一片。众人连忙四散躲避,凤源也拉过站在自己身边的松木,把她护在了身后。又是一声巨响,指挥室四周的舷窗被全数击破,数条令人作呕的、触手样的物体从外伸了进来,向指挥室内大肆喷洒黄色的黏液。氧气在快速流失,而所有沾上那黄色黏液的物体都几乎在几秒钟之后就被完全溶解了。松木吓得尖叫起来,而一向勇猛的男队员们此时此刻也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人人都只想着拼命抓住眼前的东西,才能让自己不因为剧烈的晃动而被甩飞出去。危急时刻,指挥室正中传来声音:“所有人,登上麦基一号、二号,快!”
              他的声音如同一针强心剂,不仅在这一片轰鸣之中格外响亮,也将众人从恐惧和慌乱之中唤醒。大家纷纷应是,互相搀扶着涌到门前,合力掰开紧闭的大门,一一从即将坍塌的指挥室逃出。凤源和佐藤原本一左一右撑着门,见其余人都安全撤离,两人正要松手,对讲里忽然传来松木的声音:队长还没有上飞机!
              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转过头向指挥室喊道:“队长!”
              没有人回应。
              氧气越来越少了,佐藤的脸涨得通红,不住喘着粗气。凤源知道,地球人一旦暴露在真空中,几乎马上就会送命,便对他喊了声:“前辈先走!”
              佐藤艰难地别过头看向他:“但是队长他……”
              凤源说:“我一定会把队长救出来的,快走!”
              年轻人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佐藤咬了咬牙,两手一松,闷头冲向机库。这下两扇门全靠凤源一人支撑了,他伸开两脚和双臂,拼尽浑身的力气稳住了沉重的大门,此时,指挥室里断裂的电线在摇晃中掉下了地,一瞬间穿过身体的强电使得他差一点失去意识,但他摇晃了一下,仍然站住了,面朝里大声地喊:“队长、队长你在哪儿啊!”
              闪烁的红色灯光和升腾的烟雾之中,仍然没有团的身影,却依稀传来了他的声音。
              “不会总是有人在你身边的,源——看着MAC走到最后,是作为诸星团的责任。以后,地球就拜托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凤源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语言都无法组织,只得本能地冲他大喊着,“难道地球就不需要你了吗?难道那些队员们——”他说着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头顶传来。他急得头上冒火,可门全靠他支撑着,如果他离开去拉他,门就会自己关上了。他挣了挣,又将门撑开了些,扯着嗓子大声喊道:“MAC还没有走到最后!我们一起离开,重新建设空间站也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有你的话——”
              烟雾的深处传来男人忽然拔高的嘶吼。
              “这是命令——走!”
              凤源下意识地也吼了一声:“我不走!”
              终于,他决定放下这扇可恶的门,哪怕变身成雷欧强行带走队长也好,哪怕是死在这里也好,只要有他在——
              然而,一根拐杖忽然破空而来,仿佛灌满千斤力道,将他撞飞了出去。拐杖完成使命,随即落在地上,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扇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合拢,也将他的爱人彻底挡在了另外一方。
              “队长——”
              他的声音变了,从咆哮变成嚎啕,绝望、凄厉,如同受伤的野兽。舱室的温度在升高,警报的铃声已经停止,他挣扎着爬起来,伸出狮子之瞳——与此同时,这座以MAC命名的宇宙空间站最终爆炸,光和火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
              比之TV改了一点,七爷是不得已……以后会交待实情。


              44楼2018-03-17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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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雷欧被临时分配到道场工作,赛文当然提前找了人打点关照。那时道场总教头一职仍然空悬,大小事务都是杰克在临时管理,赛文想知道雷欧的状况,又不敢去直接堵人,便时时跑到他这里小坐。后者见兄长这副心烦意乱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终于在某天忍不住打趣了他几句,顺带也提了提雷欧入职以来道场的状况。
                据他说,这半个多月以来,格斗课程的质量和学员们的认真程度显著提高,课程难度和效率也一并增加不少;但同时,学员们的伤病也时有发生,有些家里有权势的,还直接一状告到了他这里来,说什么新来的教官虐待学生。起初他还想着是个案,也没太往心里去,可邮箱里投诉的信件一封接一封,请假的学员越来越多,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找了个时间偷偷摸摸去听了节格斗课,结果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怎么说也算是交过手的人,即便只是通过架势,他也能看出来他对待学生跟对待敌人压根没两样,手下次次都是实打实去的,程度稍好些的学生能自保就算不错,差一点的被打得爬不起来也不在少数。在此之前,道场里的格斗课程一向比较基础,从没人这么真刀真枪地逼着学员们练过对抗,这一下子忽然拔高,大家适应不了也很正常;但他碍于当年自己错手伤他那件事情,也始终没好意思跟他开口说要他手下留情之类的话。
                他话到这里,赛文也听懂了,打断道:“你这是找我当说客的。”
                杰克没否认,咧嘴一笑道:“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你教的嘛,当然是你开口说话最有分量。”
                赛文道:“我不过就是个带路的而已,本事都是在战场上靠自己学来的。要我说,道场的格斗课程早就该改革了,成天花拳绣腿的,早晚有他们遭罪的时候。”
                杰克立马拆穿他:“你就别护短了。改革我倒没什么意见,就是这投诉率再这么居高不下的话,试用期一过,我想留也留不住他啊。”
                赛文顿了顿,无奈道:“那我也得劝得动他才行……”
                他确实没有把握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说服他了。如果不是再确信不过,他大概会以为现在身在光之国的这个雷欧是个冒牌货——他身上一点凤源的痕迹都没有,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人,成日沉默少语,不苟言笑。那时候不管受多少罪,年轻人的笑容始终都没有变过,眼里脸上也都是亮堂堂的,总是干劲十足的样子;但现在他站在格斗教室的门外,透过复合玻璃看到的那个人,却严肃又淡漠,说话简短语调低沉,反倒有些像当年的自己。这个念头让他不由得攥住了拳头,又凑近了一点看向室内,他似乎正在和一个学生对练,对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不时被他一拳击倒在地,但又咬着牙一再爬起。两个人从教室这头打到那头,被打得晕头转向的男孩实在爬不起来,只好躺在地上冲他举了举手,表示认输;但他的教官却没有停下进攻的动作,而是最后挥起一拳,将男孩打飞出去,撞在了众人身后的墙壁上。
                大家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出声;男孩更是委屈不已,几度尝试爬起未果后,竟然哽咽着落下了泪来。年轻的教官不为所动,他走近几步,对着瘫坐在地的学生严厉地斥责道:“你这副样子算什么?流的眼泪又算什么?在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举手投降就放过你吗?会因为你流泪就放过你吗?”
                屋内男孩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门外,赛文也忽然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情,他走到离教室稍远些的地方,靠住背后的墙壁,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他们两个应该都算是死过了一次,因而彼此之间的纽带大概也早就不存在了。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心情,尤其是他身处那么相似的情景,又说着那么熟悉的话,看着和曾经的自己相似的人的时候。但眼下,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
                思绪至此,教室门从里打开,学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从教室里出来,摇摇晃晃连路都快走不稳。他在门口等了片刻,见没有什么动静,便伸过头去瞧了瞧,却惊讶地发现他正忙着打扫教室,不光是地板,连四面的幕墙和装饰也被他全部整修过了,根本不像是刚上过格斗课的样子。他愣了一下,还是弯起手指,敲了敲门。
                对方闻声抬起头,顿了顿,向他走来。走到面前,他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在纠结该用什么称呼,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沉默半晌,他索性哪个都没说,反而直截了当地以问句开了口。
                “有事吗?”他相当客气地问道。
                赛文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但他显然不能直说,便兜了个圈子道:“啊,我就是来看看,看看……你在这边习不习惯。”
                对方回答:“还好。”
                “啊,那就好,那就好。”年长的男人生硬地接下了话茬,又没了再把话题继续下去的由头。他局促地把两只手握住又放开,尴尬地冲他笑了笑,“你看,你来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带你到处转转什么的……”
                这次他话音没落就被对方打断:“不用了。”而后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教室,又面向他,补充道:“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
                赛文原本正被他干脆利落的拒绝噎得无话可说,听他忽然间话锋一转又留了活口,连忙接道:“没关系,等你有空的时候,或者周末,周末也行。”
                雷欧看了他一眼,缓慢地“嗯”了一声。
                往后几天,赛文没再刻意往道场跑过,只是在家待着的时候,时不时会刻意听一听楼下的动静。楼下那间房子,是他早就给他留好的,阿斯特拉来了之后,他仿照他的家具布置,也收拾成了差不多的。听几个兄弟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道场待着,警备队那边的政审还没结束,也不好太快给他什么职衔,就一直让他带着道场的格斗课程,薪金也和其他教官一样给。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就是泰罗这几天似乎有些不高兴,大概是因为底下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些流言,说是这位空降兵跟奥特之王有什么关系,最近在故意出风头,好跟他竞争下一任道场总教官的位子,弄得他心里有了些芥蒂,两个人打了照面也当看不见似的只管往前走。赛文不觉得奥特之王的手会长到干涉道场总教官人选的地步,也不觉得雷欧对这个位子有什么念头,但眼下的状况,对方的事情显然已经轮不到他出头去解释了,泰罗又是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脾气,他插不上话,只好暂时罢手。
                学生之中,据说也出现了些反对的声音,吆喝着要把这位教官赶下台,但目前为止,显然还没人在拳脚上赢过他,所谓赶下台,也就是说说而已。这些事情联系起来,赛文越发觉得雷欧变得有些像当年的自己——只是他也不明白,明明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但真到了这一天,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时间转眼到了周末,他订了家不错的餐厅,亲自登门去请他吃饭。光之国比不得地球,没那么多对食物充满执着的人,连带着也没那么多令人难以忘怀的餐厅,偶尔几个上些档次的,还都喜欢拿宇宙牧场里那堆奇形怪状的哺乳类生物当做卖点,这让去过地球,并且曾经被美食俘虏过的兄弟们十分抗拒。今天,他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一家专营宇宙海鲜的餐厅,而选它的原因则是因为,这家餐厅的主菜,长得跟地球上的螃蟹很是相似——菜单上,也用“宇宙蟹”这样的名字标注着。
                果不其然,菜一上来,他就看见对方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握着餐具的手松开,缩回了桌子底下。他那副窘迫的样子和当年一模一样,他笑一笑,也不拆穿他,而是从容地掰下一只腿冲他晃了晃:“看好了啊,我可只教这一次。”
                看着桌对面的男人熟练地剥着甲壳,雷欧忽然有点恍惚。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都让他仿佛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坐在热闹的包厢,偷偷研究着仅存的那只蟹腿,而周围是队友们的笑声,头顶是淡黄色的、非常温暖的、像家一样的灯光。那时候的诸星团和现在的赛文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食物,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让人舒服的笑。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
                “尝尝。”年长的男人把沾过酱汁的蟹肉一一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冲他扬了扬下巴。他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盘中的蟹肉,用一只手拿起同样奇形怪状的餐具,小心地盛了一点送进嘴里。味道自然是不差的;但实际上,山珍海味此刻到他嘴里都只是味同嚼蜡而已,自打对方刚才的那句话说出口,他就已经神游天外,完全顾不得什么食物了。
                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是赛文在说话,东拉西扯地问他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住得如何,工作上有没有什么趣事之类。能敷衍的,他都一概以单音节回答,实在需要开口的,也都是简单几个字搪塞过去。吃到最后,对面的男人像是有些犹豫,手指屈起来在桌面轻叩了几下,试探着说:“其实……我听过你的课,在道场。”
                他抬起头,意义不明地看向他。
                “我并不是有什么责难的意思……”年长的男人摆摆手,又说道,“只是认为,也许你的方式,可以再和缓一点?毕竟学生们程度不同,这样可能对他们来说更好过一些。”
                他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回答:“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训练本就是要吃苦的,比起等上了战场之后哭鼻子,我倒宁可他们现在受点委屈,哪怕记恨我也好。”
                他不着痕迹地,又把桌对面的男人当年教训他的话一并还了回去。而他也看到,对方听到这句话时神色明显变了,半抬着的手僵在半空,好一阵子才慢慢放下来。这并不是报复,他也没有因此而感到愉快,他只是一汪死水,波澜不惊,毫无生气也毫无感情。
                年长的男人怔了会儿,苦笑道:“你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说出实情,“没有人说你错了——只是有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方式,杰克那里也有些压力,你要理解。”
                原来是这样。他知道这顿饭的缘由了,放下餐具,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语罢站起身,欠身鞠了个躬,“以前是我考虑不周,为前辈引来麻烦,非常抱歉。”
                桌对面的赛文愣住了,也许是因为他忽然转变的态度,也许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称呼。
                前辈——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个称呼,握着餐具的手攥紧,银质的叉子“咔”的一声,在他的掌心悄悄折断。
                饭后他婉拒了对方送他回家的提议,说是要去道场活动活动。但他走着走着,却又不想去道场了,便找了附近的一个公园,在花坛边坐下来,看着一群一群的小孩子们在不远处又笑又闹。他看得入神,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思绪却在头脑里乱窜,又忍不住回到了方才的情景。
                前辈、哥哥……他算是把所有没叫过、也几乎不可能叫出口的名词,都安在了那个人身上,却唯独不再用当年的那两个字称呼他了。现在想想,那个称呼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陌生,不但舌尖没再触碰过,心里好像也很久没有那样唤过他。上一次这样喊他,是什么时候呢?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终于记起,他上一次在心里呼唤队长的时候,正是自己死去之时。


                46楼2018-03-1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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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要更新了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47楼2018-03-18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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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那是初春的某一天,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樱花开得很好,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一些,是带着香味的雪。
                    他就被掩埋在一棵樱花树下。
                    是的,那天,他死了。
                    “死”是什么感觉呢?
                    此前,在与奥特兄弟们对决而受伤濒死之时,他有过一些感受。身体会逐渐变得轻盈,似乎不需任何控制,便会慢慢漂浮起来;精神也无与伦比的轻松和愉快,所有悲伤与忧愁一扫而空,如释重负。
                    这样看来,对他来说,“死”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它还有个名字,叫“解脱”。
                    但是,当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用严厉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又不得不从虚幻的假象中抽离,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与痛苦和无助艰难对抗。他的身体几乎冻僵了,并不锋利的锯齿嵌在他的皮肉和骨骼之间,故意缓慢地将他的四肢和躯干分离。痛感来得迟滞,他无意识地痉挛着,又想起那个人最后的话。
                    ——以后,地球就拜托你了,雷欧。
                    这个被他视作第二故乡的星球,也同样是那个男人用生命珍惜和保护的地方。如果连他也死了,那么谁来保护她呢?他还不能死,因为他还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因为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因为他不想辜负那个人最后的期望……
                    但是他太累了。
                    距灾变发生,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而他几乎将从前所有人分担的责任,都一并揽上了肩。他每个月都会抽空打电话或者登门去慰问战友们的家人,并驱车到城外的墓地,一一给数百座墓碑前都换上新鲜的花朵。其余几个支部也宣告完全解散之后,他设法到地面基地要来了制服和巡逻车,依然在每天清早将它开上街头,微笑着和偶遇的市民打着招呼。他婉拒了很多媒体的采访,却四处奔走了好一阵子,去筹措一笔款项,用来建立一座纪念馆,并赡养那些失去了儿女的老父母们。遇到任何麻烦,人们还是会像当初一样找他来帮忙;但他的背后已不再有任何支持,其他的政府部门也早就不认可他的存在了。不过,他也不需要什么支持,什么后盾:每一场仗,他都当作是最后一场那样搏命地打,只是战胜强敌之后,他却再没了那种喜悦得快要蹦起来的感觉,只是非常平静。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年,后来,因为巡逻车和制服都被收走的缘故,他没法再每天到街头转悠了,就日日起来晨跑,以这种方式进行他每天的巡逻,直到现在。
                    那个人有时也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只是,他从来不跟他说话,也几乎不动弹,只是远远地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在倾听他说的话一样。这让他即便是在梦里,也时刻保持着清醒,告诉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只不过是幻象而已。但白天里,他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有些事情在心里闷得久了,又实在难受,他就趁他出现的那一小会,偷偷地跟他说上两句。有时他会跟他讲讲自己这些天对付过的敌人,还有新悟到的招式,有时候会说说小通和美山家的近况,只有实在难受得厉害的时候,才会耍一点点赖,抱怨说一个人打仗太累了,要是不用战斗多好这样的话,反正他知道,那个人怎么都不会听到了;对面坐着的这个幻象,也绝对不可能再像当初一样跳起来用拐杖揍他。他还记得,那个人刚刚离开的时候,他的天就像塌了一样——纽带断裂,对他来说就是被生生剖去了一半的痛苦,只要他动一动,完好的那边身体就会不停尖叫着提醒他另一半已经离他而去了。他用了半年多,才勉强让自己适应这种痛苦,又或者说是完全麻木,至少不会让自己因为惧怕痛苦,而拒绝想起了。这很难,但他别无他法。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什么时候才算完成——虎视眈眈的敌人走了又来,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而已。有时他会想,也许这样的生活根本不会结束,他的命运,就是把自己漫长的寿命完全交付给这个星球,守护着她直到寿命将尽;但也有一些时候,他会被莫名的心魔困扰,烦躁于随时可能发生的死亡,和每日都近在咫尺的离别,甚至排斥战斗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这偌大的星球,和昔年囚禁自己的深宫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改变的只是捆绑着他的锁链,他仍然饱受束缚,不知为谁而活。
                    所以,在他的意识逐渐抽离,甚至在那么一刹那发现自己正从半空中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时——他为生或死的选择犹豫了。像是本能一般地,他在心里轻轻地呼唤起队长,小心翼翼地呢喃着那个很久不曾跃入他脑海的称呼,乞求他能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再以幻象的样子来看看他,告诉他是应该放手死去,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来。他绝望并卑微地呼唤着,但是,他唤了一声又一声,直到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再也不能发出呼唤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那时,他才忽然想起,队长已经不在了——正如他所说的,没有人会永远在他身边。而他根本没有选择——生存的意志如何强大,也无法仅凭意志修复残破的身体。
                    后来的复活,就是完全的一场意外了。在那之后,他发觉自己有了那么些不同,也许是死过一次之后,自己身上的另一端纽带彻底消失,痛苦也随之离他远去的缘故,一些曾在他眼里、心中无法改变、无可替代的人和事,在天平上的重量也随之出现了波动。他常想,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那一次死亡,还清了很多欠的孽债,也让他正式与凤源那个名字,和背后层层叠叠的记忆挥手告别。
                    光之国的夕阳没法将稀薄的大气折射出与地球相似的血色,他坐在花坛边,目力所及处只能看见等离子火花塔的光线由明转暗。方才还在三两玩耍嬉闹的孩子渐渐被父母领回了家;布满异星植物的花圃,也因失去光亮而纷纷垂下了头。他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安静地向着住处的方向走去。


                    48楼2018-03-18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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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高年级的理论课,年纪大一点的小鬼们很听话,没让午饭前最后的学习时间太过难熬。泰罗哼着小曲儿,抱着数据板从教室出来,不时与走廊两侧向他鞠躬行礼的学生们点头致意。经过格斗教室门前,他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停下了脚步。
                      最近他已经在接手道场的一些行政事务,这个季度的课表还是他亲自排的,各个部门的课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今天上午的格斗实践课只有一节,一个多钟头前就该结束了,怎么教室里还有动静?他好奇地推开屋门,被挡在门口的一个巨大的物体吓了一跳。
                      雷欧从后面伸出头:“泰罗哥哥?”他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一些工具,不知道在忙什么。
                      泰罗绕过这个大家伙,走到它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像是个机器人,但好像又不完全是机器人,两只胳膊一只是刀一只是锤,身上的装甲硬邦邦,他敲了两下,拳头疼得够呛。“这什么东西?”他问。
                      “是练习用的机器人。”雷欧解释道,“层次比较浅的学生,我就让他们先对着这个机器练习,等动作熟练了,再进行实践,可能就轻松一些。”
                      “唔。”泰罗顺手扳开开关,试着跟铁疙瘩过了两招。“有点意思,”他说,忍不住调侃,“你不是王子殿下吗?居然还会做手艺活,了不得。”
                      雷欧看上去似乎有点尴尬。他笑了笑,把地上的工具捡起来,很熟练地一一码齐装进袋子。“小时候学过一些。”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汗,“今天在仓库里看到这个旧机器人,就拿出来,随便改装了一下。”
                      泰罗这时候又瞄了瞄教室的墙和地板,往常格斗教室都是被破坏得最严重的,一节课上完墙上到处都是坑,地板粉碎也不鲜见,今天这里居然像新的一样。他很吃惊地指着墙又问:“这也是你修的?”
                      雷欧点点头。
                      泰罗由衷地表示佩服:“厉害。”他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这时候早把那点儿芥蒂忘在了脑后,大大咧咧地伸手一搂他脖子:“为了表示一下我的敬意,走,请你喝饮料。”
                      光之国没有晨昏四季,早晚明暗由等离子火花控制,冷热气温也由科学技术局统一调控。虽然不是和地球上一样的盛夏,但一身大汗的忙碌过后,一罐清凉的汽水依然让人从头到脚都感到愉快。泰罗三口两口喝光了自己手里的易拉罐,转头瞧见雷欧似乎在发呆,伸出手到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雷欧回过神,拘谨地握着饮料回答:“没,没什么。”
                      “真是的。”泰罗撇了撇嘴,“才一万岁的年纪,就这么心事重重,果然是被表哥教坏了。”
                      “表哥?”
                      “啊,”泰罗一拍脑袋,“就是赛文,赛文哥哥——咦,他没跟你说过么?我们是表兄弟。”
                      他什么时候也没跟他说过这些——奥特之星差点撞上地球的那回,和他大打出手的那几位,还是前两天才正式认识的。但这话不好直说,雷欧犹豫了一下,回答:“他……说过的,是我粗心,忘记了。”
                      泰罗重重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哎,这不就记住了?你们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这么不可爱。”他又抓起一罐汽水打开,表情忽然正经起来,说道,“他醒过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找你,可宇宙这么大,就连你弟弟都没有你的消息。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他转了转眼睛,歪头凑近了他,小声补充,“要不然,他真的会把整个宇宙都翻个底朝天的。”
                      他话里的某个字眼戳中了雷欧的神经,“醒过来”是什么意思?在这之前,他发生了什么?理智提醒他,他不需要询问太多与自己无关的问题,但还没等他控制住自己的舌头,它们就先开口问道:“他醒过来?那,之前呢?”
                      泰罗闭紧嘴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挠了挠头,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向他交待了部分实情:“真是他不让我们说的,这么着,你去问他,如果是你去问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雷欧下意识地收紧手指,被他握着的易拉罐已经被手掌捂成了温的。泰罗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家里仍然是空的,他搬进来之后,什么东西也没有添置。这么些年,他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几乎不需要作为行李的东西。但只有两样东西,他一直带在身边。
                      一样是当年他买给队长的西装。希尔巴布尔美袭击地球的时候,体育馆也遭到了波及,他在废墟上扒了一天,终于从石头底下把这套衣服扒了出来。另外一件是队长的相框;代为整理“遗物”的时候,他去了他家里,那个人的房子同样是干净而空旷的,只有床头的抽屉里塞着这只摇摇欲坠的相框,还有相框里他和队友们唯一的合影。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已经学会不去追根究底,但既然自己已经来到光之国,也该抽个时间让它们物归原主。
                      他想了一下,怕自己忙起来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干脆把相框找了出来,顺手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新生活平稳地进行,第二个恒星月的第一天,他以第七位奥特兄弟的身份正式入职宇宙警备队,泰罗也在同一天获得了道场总教官的任命。令他意外的是,当天下午,副总教官的任命书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这两重身份让他很快忙碌起来,仍然固定教授格斗实践课程之余,警备队的任务和巡逻也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赛文偶尔会来约他吃饭,警备队的例会上,他们也总是刚好坐在相对的位置,但他从没有开口问过以前,他也没有说过。
                      最近,他遇到了一点麻烦,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忽然又对信息素产生了反应,自己的体能和精神状况也时常受到紊乱的信息素的影响,变得很不稳定。他很困惑,在这之前的许多年里,准确地说,是从伴侣Alpha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就再没有产生任何信息素反应了,也没有发情期,活像个Beta似的直到现在。这对他来讲其实是件好事,毕竟身为战士,Omega的生理特性会带来各种麻烦。但目前看来,这样的日子似乎要到头了。
                      他不喜欢医院,手头也没有抑制剂,信息素紊乱的时候,只能靠大量的运动暂时缓解。他也不喜欢总是待在家里,干脆从早到晚就待在道场,没有课的时候就独自找个空教室练拳,一练就能练上一天。
                      这天,赛文难得来道场上课,临走前,刚好看见了格斗教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和往日一样认真地练习着拳法,看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似乎并没有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招式上。稍一思索,他悄悄推开房门,然后挥起一拳,向他后心攻去。
                      对方灵巧地闪避,转过身后,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又迅猛地回攻过来。他们两个果然还是擅长用拳脚交流,言语说不清楚的事情,过上几招,仿佛就能相互理解。对于雷欧来说,从前那些日子里,他单靠一支拐杖,就经常把他揍得站不起来,虽然那时经常猜想他真正的、战斗的样子,但终究也没有好好见过一次,这还是他们两个认识以来,第一次实打实地激烈交锋。赛文则察觉到了异常,凭着对他的了解,他知道他今天根本不在状态,反应能力和力量都大打折扣。两个人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他及时撤手,长臂一伸,接住了差点飞出去的他。
                      雷欧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还好站住了,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从他的臂弯里溜了出去。
                      “怎么回事?”赛文问他,“这不是你的水准,发生什么了?”
                      雷欧当然知道瞒不过他,但他并不打算向对方交待实情,只搪塞道:“在想新的招式,还没有想好。”
                      “哦,原来是这样。”赛文点点头,“不介意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诶?”
                      出人意料地,在关系退回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之后,他们居然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每天进行特训,依然只靠拳脚,不靠任何言语交流。也许是每天都保持着稳定的体能消耗,也许是因为在他身边的是那个熟悉的人,混乱的信息素平静下来,不再持续困扰他。但日常的训练仍然在继续,长年的默契使然,他们都找不到比对方更合适的对手。
                      这天早上,赛文先去了警备队总部开会,会议提前结束后,他也没有其他事做,就早早地来到道场。雷欧还没下课,教室里的气氛似乎不大好,几个个头不低的学生站在他对面,气势汹汹地跟他对峙着。赛文把门推开一条缝隙,犹豫了一下,站在了外面。
                      “喂,你是个Omega吧?”领头的一人走上前,轻蔑地扬起下巴,“警备队真是不中用了,连Omega都可以派来当教官——我说,你是睡了几个人,才得到的这份差事啊?”
                      屋里传来低声的嗤笑。
                      赛文皱紧眉头,握住了门把——但雷欧冷静地站在他对面,一动也没有动。
                      “警告你,新人。”少年嚣张地用手指戳他的肩,“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吧,否则——”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周围一片哄笑,“——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挑衅一般,周围的少年们同时散开了自己的信息素,年轻Alpha辛辣浓烈的味道四散横溢。赛文在心里暗道声糟,急忙要推门冲进屋里,却看见年轻的教官忽然弯起了嘴角。
                      少年的表情变了,他凶恶地伸手去扼他的喉咙:“我让你笑——”
                      剩下半句话被吞回了肚子,他的手腕被对方的手死死扣住了。那几根指头活像铁钳一样,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忍不住痛得哀嚎起来。雷欧轻巧地一甩手,他居然像只陀螺似的转着圈飞了出去,和围观的好事者们稀里哗啦摔在一起。一群人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站起,眼中个个冒火,拳脚摆开阵势。雷欧淡淡地看了一圈四周,摇摇头:“都成年了,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了。”
                      他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向他面门攻来,但尚有一臂之远,就被打飞出去。接着,拳脚骤雨一样落下来,又东倒西歪摔跌一地。少年们横行霸道惯了,虽有气势,却并无什么格斗经验,自然一一被老练的战士放倒。雷欧也点到为止,几乎没留下任何外伤,只是给口出恶言的小鬼们留了个教训。几招过后,闹事的少年们个个躺倒在地,已经没有人能爬得起来了。领头的那位看了眼四周,愤愤地啐了口脏话:“**的Omega,算你有种。”
                      周围人一听这话,生怕接下来又要挨打,急忙一个扶一个,一群人把闹事的元凶拖了出去。赛文早跟泰罗打了招呼,见他带着警卫在门口堵住了人,才走进教室,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嗯。”雷欧看到他,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屋里Alpha的信息素还没有散尽,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难闻得让人心慌。他深呼吸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场一会儿有会,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训练。”
                      “好。”赛文应了一声,“我就是听到动静,来看看,你没事就好。”
                      简短的招呼结束,既然暂时不能练习,那么他打算亲自去教训一下那群放肆的小鬼。但转身迈出一步,背后忽然传来闷响,他脑子一滞,忽然闻到的、熟悉的香味让他呆愣了半秒,才急忙回身,一把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雷欧!醒醒!”
                      年轻的Omega喘息着,他已经撑到极限了。他的信息素又毫无章法地乱窜起来,与发情期不同,这样的紊乱更加难熬,而且没有规律,根本无法靠自己控制。赛文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把Omega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颈,对他说:“我这就带你去银十字。”
                      他怀里的身体忽然挣动了一下。“不要……”他微弱地拒绝道。
                      “什么不要!”年长的男人急得头上快要冒出火,“别乱动,听我说……”
                      “不要……”Omega闭着双眼,他似乎已陷入昏迷,微弱又混沌地重复着,“你的腿……不能……”
                      心头一跳,他看向对方的脸,涌动的情绪哽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真是个傻瓜,他想,就算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是惦记着他的腿,就像从前一样……
                      “已经没事了。”他凑到他耳边说,“我的腿,已经好了。”
                      他劝哄着,怀里的Omega渐渐安静下来,温顺地把头挨上他的肩。门外的争执似乎还在继续,权衡过后,他果断放弃了走正门的打算,抱着他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49楼2018-03-1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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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填坑啦……楼主我爱你啊啊啊


                        IP属地:山东来自手机贴吧50楼2018-03-19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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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以为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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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口气睡过了所有检查,整整半天,才在病房里苏醒过来。
                            护士拿着检查报告在外面敲门,赛文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起身:“我去外面等。”
                            雷欧睡得迷迷糊糊,揉着额头无意识地“唔”了一声。
                            年轻的小护士噼里啪啦地把数据板戳得叮咚响,一抬头忽然来了一句:“信息素不稳定的时候,Alpha陪在Omega身边会比较好喔。”
                            两个男人都是一愣,雷欧先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我们不是——”
                            刚站起身的赛文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他:“啊,那我就留在这里好了。”
                            雷欧抬眼瞪他,他假装没看见,大摇大摆地重新在床边坐下。护士没注意他们俩之间的暗流汹涌,她又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数据板,面不改色地问:“上一次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这是针对Omega的问题,雷欧飞快地看了一眼赛文,小声回答:“……十年前。”
                            年长的Alpha果然转头向他看了过来。护士继续问道:“期间服用过抑制剂吗?”
                            “没有。”
                            “有过性丨生活吗?”
                            “……没有。”
                            “什么时候结成的标记?”
                            “十一年前。”
                            护士的眼光总算离开数据板,在他俩之间逡巡了一阵。她认真的一一做了记录,合拢数据板,对他说:“虽然目前看来对生活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其实是信息素水平和发情期逐渐恢复正常的信号,不必太过紧张。这种情况我们通常会建议住院观察,但既然已经有了标记,那么回家休养一阵也是可以的,刚好也不需要再服用抑制剂了。”
                            坐着的两个人又愣了一阵,雷欧摸了把自己的后颈,懵懵然地问:“所以,我……还有标记?”
                            护士听得笑了:“当然了,你的Alpha不就在旁边坐着么。”
                            “可是我——”他差点说出“可是我们都死过一次了”这种话,想到他还在旁边,又默默地吞了回去。赛文大约是向护士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之类,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之后护士点头向两人告辞,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向他强调道:“最近一定要好好休息,情绪不要有太大的波动,也不要太过劳累。如果可以的话,Alpha最好时刻陪在身边,因为在信息素没有完全稳定的情况下,发情期可能随时都会来,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像根木头似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回家的一路上赛文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拉着他一刻也不敢松手。他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走,脑子里空荡荡的,既想哭又想笑,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兜兜转转十一年,还是什么也逃不掉。
                            到了家门前,他还跟着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开了门锁,回头说道:“我先回去了。”就要关门。
                            一只胳膊嗖地伸进来,卡在门缝里头。
                            “你不让我进去怎么行。”他说得振振有辞,“医生都说了,我得陪在你身边。”
                            他答:“用不着。”抓住他的胳膊往外推。
                            年长的男人挣扎着抗议:“别闹了,你现在这副样子,万一发情期突然来了,你去找谁?”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找谁都行。”他说,猛地一使劲,把他的胳膊彻底推了出去。
                            “你敢!”年长的Alpha咆哮一声,直接抬肘撞开了门扇。他猝不及防,往后趔趄了一步,他接着冲上前来,伸臂死死把他抱住。
                            他气得昏头,狠狠一拳打在他肩上,他也不动,还是死死地抱着他。又一拳打在胁下,还是不动。力道十足的几拳下去,虚弱的他累得直喘,抱着他的男人疼得抽气,两个人偏偏还紧紧挨在一起。
                            Omega闭着眼睛,下巴挨着他的肩,无力地说:“你放过我吧。”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又加了一句:“——求你了。”
                            Alpha浑身一震,把他抱得更紧,一字一句地答:“办——不——到。”
                            两人的背后这时传来声音:“咦,你们干嘛呢?”
                            是阿斯特拉——同时辨别出声音来源的两人急忙各自退开一步。L77的小王子站在门前,瞅瞅这个,瞄瞄那个,先对兄长发问道:“那个,泰罗哥哥说今天道场出了点事……哥哥你不要紧吧?”
                            赛文反应很快,接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可你瞧瞧,你哥他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劝。”
                            雷欧张了张嘴,刚要反驳,转念一想,医院里这些事更不能告诉弟弟,只好又瞪他一眼。赛文继续视若无睹,阿斯特拉听了他的话,也附和道:“这样啊,那你们就好好聊聊吧,赛文哥哥真的懂得很多,听他的话肯定没错的。”
                            门在背后“咔嗒”一声关上了。
                            雷欧靠在门上,感觉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赛文四下看了一圈,自言自语似的咕哝了句:“什么都没有啊。”所有家具、摆设,还都是他预先装好的,其余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普通家庭的必备品,哪像个有人住的样子。
                            墙上的挂钟叮叮敲了两声,指向了最下方。赛文回头问他:“要吃点什么吗?”
                            雷欧摇摇头:“你自便吧,我累了。”
                            他说完这话就往卧室走。赛文冲着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要是不舒服的话记得叫——”
                            卧室门关闭的声音盖住了他的话语。年长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屋里四下走了走,心里默默列了份清单,准备明天早起替他把必需的东西都添置上。盘算完了,他又闲不住,干脆当了回保姆,把屋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扫了一遍。收拾到玄关处,他发现这儿还倒扣着一只相框,刚才进门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在他身上,压根没有发觉。他随手拿起相框,呆了一下——居然是他在UG的那张合影,当年搬了家之后他就收起来了,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留个纪念就好,也不需要成天摆在眼前看着。现如今这张照片居然出现在他家,他一时间没想明白他是怎么找到它的,拿着相框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这时,又一张照片从相框掉了出来。原来这张合影背后还藏着一张照片,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又愣住了。
                            这是MAC的合影,准确地说,是一张失败的合影——那天青岛和黑田为了松木争风吃醋,把好好的队形弄得一团散乱,连带着大家全体摔倒,这张照片,正是捕捉到了这个全体摔倒前的瞬间。
                            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些人的模样了,十年过去,照片的边角也泛起陈旧的黄,但画面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一切又仿佛回到过去,那一日的那些人、那些话重新跃然眼前,那是鲜活的、蓬勃着的年轻的生命,橙色的制服下跳动着的脉搏和热血,是逝去了,但将永远被那个星球的和平所铭记的牺牲。他轻轻地用手指点在每一个人身上,回忆着关于他们的一切,由右向左,赤石、黑田、青岛、松木、凤源……
                            划动着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自己根本不记得那天是这样的状况——也许做出那个动作完全只是出于本能,之后就忘记了。但那四个人闹哄哄地栽倒的时候,照片上的他下意识地松开拐杖,伸手接住了无辜遭受牵连的凤源,年轻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那样扑向他,他们离得那样近,几乎鼻尖贴住了鼻尖,他的手放在他肩头,他的手搂在他腰上,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很自然,并无太多暧昧,现在看来,更显得珍贵又美好。
                            他看着这张相片出了一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了相框里。
                            卧室里的台灯没关,雷欧坐在床头,脑袋歪着,似乎是睡着了。
                            他手边摊着本书,纸质的,开本不大,已经被翻得很旧,书桌上还摞着几本外观相似的,看样子是他为数不多的收藏。窗帘有条缝隙,外头的光刚好打在他折断的飞角截面上,看起来尤为刺目。赛文忍不住盯着那片断面看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把书放在床头柜上,把他的身体放平,Omega惊醒了,半睁开眼睛惊惶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睡吧。”Alpha赶忙散开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他。听到答复的Omega再度沉沉睡去,而年长的Alpha熄灭了台灯,伸出一只大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真是个傻瓜。”
                            他像十年前一样,低声地叹息道。
                            雷欧睡醒的时候,发觉屋里充满了熟悉的香气。
                            他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门,吓了一跳,赶忙关上,揉了揉眼睛,又打开。
                            屋里头似乎添了不少东西,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桌上摆了碗筷,窗台上是新鲜的绿色植物,门厅和客厅铺了绒垫,沙发上堆了两个奇怪的抱枕,好像是狮子的模样。
                            赛文正在厨房忙碌,听见动静回头道:“早啊。”
                            雷欧懵懵地应了句:“啊,早。”他不由自主地耸了耸鼻子:“你在干什么?”
                            赛文说:“我做了你喜欢吃的——”他很得意地一挑嘴角,“拉面。”
                            雷欧还是懵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来的食材,含混地咕哝了句:“大清早吃拉面……”
                            像是回应他的吐槽,挂钟咚咚咚响了几声,指针指向最上方,提醒他这一大觉足足睡过了大半个恒星日。平时他严格自律,少有如此怠惰的时候,又是当着他的面,他不由得有些尴尬,闷头一阵狂咳。赛文了然地一笑,端了两碗面到桌上,冲他招手:“过来吃饭。”
                            一颗溏心蛋、四块叉烧、两块猪软骨,加上春笋、耳丝、生菜和玉米,跟当年的拉面摊一模一样。他慢慢地坐下来,赛文也在他对面坐下,习以为常地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他。
                            “地球这几年太平一些,没什么人手去那边常驻,但偶尔有人去附近出个任务,大家伙都会托他捎点儿特产回来。”他说,“平时我自己懒得做,刚好今天艾斯回来,我就找他讨了点新鲜的。尝尝,看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雷欧闷着头吃了几口面,点点头。
                            “那就好。”赛文松了口气,把自己碗里那半颗溏心蛋也夹给了他,“多吃点,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瘦。”
                            等离子火花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到餐桌的位置。雷欧的嘴里塞满食物,他咀嚼、吞咽,忽然和往日重叠的记忆让他短暂地脆弱了一瞬,甚至差点就要开口问出那个问题——但他很快用下一筷子的食物将它咽进了肚子里。
                            还不到时候,他想。


                            52楼2018-03-2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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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甜啊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53楼2018-03-20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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