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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叽*原创】一触即发(七狮ABO)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但为君故发完啦,来更这个两年的大坑。
当年追文的亲友们来来去去,但是文还是一样的虐(被打)
原贴地址:https://tieba.baidu.com/p/4521197291?pn=1 (帖子已坟勿挖)
辛苦等了这么久的大家。
七狮团源ABO设定,七A狮O(废话),贴吧版清水,完整版Lofter和AO3搜索标题即可。
另高亮一点私设,文中狮子妈是蓝族,赛罗是七狮的亲生儿子,体色是隐性遗传的产物。关于赛罗的成长故事,会在外传中具体描述,正文中不多涉及。
一楼放我自截的七狮和团源,出自捷德tv25集和雷欧tv第一集。




1楼2018-03-08 22:18回复
    2.
    比起通过重重选拔和考核才加入的其他队员们,凤源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由于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由队长亲自特招进来的人,大家心里都充满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哪点出类拔萃,竟然能得到这样的优待;可这位新队员除了在格斗场上十分拼命,经常把日常训练都当成战场一样使尽全力以外,其他项目几乎都是倒数第一。装备操作和模拟飞行已经叫他吃了不少苦头,数据演算和设备维修更让他晕头转向,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对他来说,最可怕的当属写报告了。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那些刻板的格式和奇奇怪怪的语言用词,也想不通一件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被人为地搞得这么复杂。在L77时,他身为王室成员,自然是不用和这些琐碎杂事打交道的,也没人教过他怎么舞文弄墨。而其他那些除格斗以外的课程,当年就算背得再认真,现在也都忘了个七七八八了。那时候他只想着一身本事就足够保护他的国家,压根不会预料到现如今纯靠拳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起初他多少还是有点抵触情绪,虽然不被待见,但到底是个王子,被二十出头的地球人指着鼻子责骂的感觉实在不好;可看着大家分工写好的报告因为他的部分一次一次被打回来返工重写,他又不由得十分愧疚。等到他终于痛下决心,准备在基地熬个大夜要认真学写报告的时候,其他几位队员们早就被他烦得见面就想翻白眼了,别说教他写报告,连搭理他都懒得搭理。凤源没有办法,只好模仿着他们的格式和字词,把每句话的其中几个字改动一下,让复制的痕迹不是那么明显;可他一写顺了手,就常常直接整句话照抄了下来,这样一来,按照报告不得涂改的规定,这大半张纸的工夫又都白费了。他抄了又改,改了又错,错了又重抄,如此恶性循环,没一会儿,手边的废纸就攒了厚厚一摞。
    虽然是自己引荐来的人,但团知道自己不能在明面上对凤源表露太多关照,否则只会招来队员们更多反感。他能做的,也就是在暗地里帮他打点一些事情,比如把那个入队体检搪塞过去。而对于报告的问题,他一次又一次地打回去让他们重写也是理所应当的——要是让上头的领导瞧见这里头乱七八糟的格式和句子,不直接把它摔到自己脸上才怪。所以,自凤源入队以来,他也没怎么和对方在私底下说过话,直到这天,恰好轮到他值夜班,一开门就看见凤源正趴在指挥室的桌子一头呼呼大睡,左手边是写了一半的报告,右手边是厚厚一摞废纸。他凑近两步,人都站在了他身边,他居然还睡得很香,嘴唇微微张着,口水都淌到了桌子上。皱了皱眉,他用拐杖敲了两下地板想要叫醒他,结果后者不但毫无察觉,似乎还睡得更沉了点;那么接下来,拐杖敲的可就不是地面了——闪着寒冷银光的金属直接落上了凤源的脑袋,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嗓子,捂着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这么一跳,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他对面的团。他条件反射地脚跟一碰,立正敬礼喊了声队长,可头一个字还掷地有声,尾音又很委屈似的拐了个弯,慢慢弱了下去。团看他一眼,转向桌前,一边翻动着乱糟糟的纸张,一边淡淡道:“这就是你写了一晚上的东西?”
    凤源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墙上指向最上方的挂钟,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说话间团已经翻完了,他哼了一声,拿起那摞报告,重重往他胸口一拍:“让你学写报告,你倒照抄起来了?重写!”
    凤源一听重写两个字,整张脸登时快要耷拉到地板上去了。他沮丧地接过了那摞纸张,动作沉重得简直像是举着重达千斤的东西一样;然后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似乎是在为什么重大的事情而纠结,又拼命想要下定决心的模样。而后,他用两手举着报告往前一伸,朝团鞠了一个深躬道:“队、队长,请你教教我……怎么写报告。”
    年长的男人撑着拐杖站在原地,眉头和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但最终,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他手中重新接过被蹂躏得样貌凄惨的纸张,轻轻地敲了一下对方的头顶:“发什么呆?拿笔过来。”
    这些日子的观察让诸星团渐渐意识到,凤源并不是多么天资聪颖的战士——或者说得实际一点,他学起东西来,尤其是除了格斗招式以外的东西,甚至还要比常人慢上一些。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学肯练,只要是他认准了要做到的事情,即便不吃不喝不休息,也会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去把他完成。这样的特质,也恰好弥补了他在天分上的不足;只是这也同时意味着,他受的苦会比常人要多得多。待到墙上的时钟指向最下方的时候,那份报告总算看起来像了样子;而早就两眼打架的年轻人不知嘴里含糊地跟他咕哝了句什么,就一头栽倒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团又抬起了手——不过,这次落在他身上的不是银光闪闪的拐杖,而是一条厚薄适中的绒毯,恰到好处地盖住了他的后背和颈窝。一只大手凑近他的脸侧,把绒毯的边角朝他的颈间掖了掖,让鼻子和嘴巴可以露在外面自如呼吸;而沉睡中的年轻人像是梦见了什么美食,嘴角愉快地勾了起来。
    报告的事情总算是暂时解决了,但没解决的问题还有不少,新的问题也在接踵而至。转眼凤源入队已经快两个月了,各项指标提升不少,可在上个月的测试里又偏偏栽在了笔试上,差了几分没能通过。这样一来,他就要成为MAC成立以来第一位入队三个月还不能参与作战的队员了——每日除了训练就是坐在指挥室里整文件看雷达,能到地面基地跑跑腿就是难得的历练——用其他几位男队员的话来说,“干的简直就是女人的活儿”。
    在MAC队的几位主力队员当中,数青岛和黑田最不待见凤源。当年,他俩是以同样的分数同时以第一名身份考进MAC的,因而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两个暗地里相互较劲,想着坐上队长副队长的位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可半路上突然空降了凤源这么个插班生,两人看来看去也不见他有什么超乎常人的长处,便越发觉得他多半是靠人情关系进来混日子的。再加上,两人没见他干过什么活,却似乎很受队长关照,心里更产生了威胁感,生怕这个空降部队哪一天再空降到他俩头顶的位子上。因此,这对昔日的劲敌居然少有地结成同盟一致对外,三不五时地就仗着前辈的头衔捉弄起他来。凤源搞不懂他们心里头那些弯弯绕绕,也没意识到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的琐碎杂活都是被有意差使的,只知道作为后辈理所应当为前辈帮忙,就真的实实在在地把事情都做了下来。
    眨眼间,冬天就到了。今年的冷气来得格外凶猛,几乎一夜之间就席卷了整个日本,好像昨天还是温暖的阳光和姑娘们的短裙子,转天天上就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对地面巡逻的任务可谓避之不及,谁都想要在空间站里暖暖和和地待着,谁也不愿意在地上冒着大雪受冷风吹。那时候团人在地面基地里开会,顾不及管分工的事情,就由着他们自行决定;而众人围在指挥室里好一阵连推带让,最后巡逻的活儿还是落到了凤源头上。
    运输机的舱门一打开,凤源手臂上便携式温度计的数值就噌噌地往下掉,一直掉进了红色的格子里。等他好容易换下了厚重的宇航服,再打开更衣室的屋门时,扑面而来的冷气简直像一排刀子一样向他劈过来,使他不得不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制服,意识到它可能没法抵抗基地外头更加凛冽的寒风;但更衣室里四壁空空,难道还叫他穿着宇航服去巡逻不成?
    他沮丧地把头盔抱在臂弯,缩着肩膀往车库走去。一路上,他都在不停打着喷嚏,路过的队员们向他投来怪异的眼光,他难堪极了,可鼻子就是不听使唤,明明这一段距离只有几百米远,对他来说却简直像几万光年那样漫长。到后来,他索性低着头,除了脚下的路什么都不看,只想着快一点走,赶快上车就好——但他一阵疾走,发现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双脚的时候已经不及刹车,整个人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向前栽倒,几乎一头撞在了对方身上。这一下简直把他的尴尬恐惧症都逼到了临界点,要是此时地上有缝,他大概已经义无反顾地钻进去了。他急忙噔噔向后退开两步,一边鞠躬一边道歉,眼睛无意识地一瞥,刚好看见了那双脚旁边立着的一根拐杖。
    “队、队长。”他心虚地直起身来,垂着眼睛小声咕哝。
    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通红的鼻头上:“你这是被蜜蜂蜇了?”
    凤源有点可怜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不、不是,我……我冷。”
    团挑了挑眉毛,上前摸了一把他的胳膊,脸色变了:“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穿冬天的制服?”
    凤源有点为难地抿了抿嘴,纠结了一下措辞才说:“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衣服都被领完了……说是最快下个月才会有新一批送过来。”他说得磕磕绊绊,最后还是忍不住用手捂着脸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而他对面的男人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用拐杖轻敲了敲地面,转过身道:“行了,跟我过来。”
    凤源愣了愣,站在原地道:“可是我还要巡逻呢——”
    “少啰嗦!”


    3楼2018-03-08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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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重新发啊,辛苦啦,呆太,你终于回来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3-08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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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3-08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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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看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3-08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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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源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队长领着他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更衣室里。现在他身上穿着据对方说是多出来的那件冬季制服,除了尺码明显大了一号之外,还有点莫名的、让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去形容比较适当的感觉。Alpha的气息从头到脚紧紧包围了他,明明是没有那么强的侵略性或是攻击性的味道,但对一个Omega来说还是太过了,几乎让他快要窒息。他在更衣室的椅子里坐了会儿,装着抑制剂的瓶子被他放回去又拿出来,里头的药片最近变少很多,这让他感到不安。但他显然也不能让他的队长在门外等得太久——他最终叹了口气,掰下半片吞了下去。
            团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听到响动转过身来。看到凤源的时候,他的眉毛轻微地抽了抽,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可凤源看着他,自己却更加尴尬了,原本衣服就不合身,队长的表情更让他不明就里,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扯了扯有点松垮的领口和腰带,窘迫地道:“谢谢队长……就、就是大了点。”
            “嗯。”团咳嗽了一声,“你不是要去巡逻吗?走吧。”
            这条通往车库的小路他之前从没有走过,也许是因为它既狭窄又昏暗,因而也没有别人来往。他跟着他的队长,一边用手笨拙地扯着又有滑脱迹象的腰带,一边安静地在这条只够一人宽的小走廊里前行,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半封闭的空间里传来微弱的回响,一如他的心跳。
            如果在MAC的生活一直像最初的这几个月一样平静的话,凤源几乎都要认为团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可是这样的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接踵而至的危机和作战,以及他的一次又一次惨败,他的队长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得不像个苦行僧那样,没日没夜地因为那些怎么也练不会的招式而艰难修行,在每一次战败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起来继续训练。他数不清有多少个晚上是蜷在树林里临时搭建的、小小的窝棚之中,与冰凉的溪水和潮湿的土地共同入眠,也不记得身上总共有多少被那根拐杖打伤又渐渐淡化的淤青。最开始的时候,说他不感到委屈是假的,他总想着明明当时是你逼我加入MAC,为什么我还非要遭这份罪不可?明明可以选择不做MAC的队员,继续在体育馆维持着他平静而稳定的工作,只要在危机降临时变身去帮忙就好,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自己,把每一天的时光都掰成碎片,然后被疲惫和痛苦填满?但是,团从来不向他解释什么——无论是他的用意也好,学习新招式的窍门也好,他都是从来不提点他的,只是由着他一遍一遍地摸索或是尝试,直到自己悟出门道为止。如果在规定时间内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练会,那等着他的就是一顿好打了——光是打也就算了,团还常常把“你这样子像什么Alpha”或者“别给Alpha丢脸”这种话挂在嘴边上,搞得凤源越听越郁闷越听越委屈,气急的时候,话都涌到了嘴边,差一点就要扯着嗓子跟他嚷嚷说自己才不是什么Alpha,可每次又都忍了回去。
            L77的相关书籍和资料里,总说Omega是先天最弱的一支,不仅体质上远逊于Alpha和Beta,甚至在智力发育上都可能不如前两者,因此这个性别除了生育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义。但他从来都是不信邪的,旁人越是强调Omega的软弱和Alpha的强大,他就越想要证明自己,证明他虽然是个Omega,但Alpha能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他慢慢学会了调整自己的情绪,由最初的委屈与不甘转变成了一股子偏要和他硬碰硬的傲气和倔劲。比如说,如果团要他练一个晚上,那他一定会加到三个晚上;如果团要他练一百次拳,那他至少要练三百次才行。他浑身上下好像都憋着一股子气劲,有这股劲在,好像连跪在地上挨打的时候都不觉得那么疼了。
            这种劲头一直支持着他,直到与茨鲁克星人交战,他使尽了全身力气,把能用上的招式用了个遍却成效寥寥,已有的招式组合不足以应付,情急之下本能挥出的拳头,也全是毫无章法的蛮劲而已。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出现了真空,也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劲头在战场上毫无用处。这一瞬间的分神足够让敌人抓住他的空隙——利刃像旋风一样划过他的身体,他被动地旋转着,眼前昏花一片。他困难地甩了甩头,双手试着再度握拳,想要抵挡哪怕一次攻击也好;然后利刃的尖端就险险地擦过了他的喉咙,使他不得不本能地向后退去,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意识从被动抽离到回归身体是个漫长的过程,但这也意味着一清醒就要在短时间内接收很多讯息。凤源睁开眼想的第一件事是他大概又要挨打了;而对于这个结论,他却不知道该抱以什么样的情绪。身体被压在层层叠叠的毛毯和被褥之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屋外传来的、熟悉的拐杖叩击地面的声响,他轻微地哆嗦起来。
            急促的敲击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屋门被重重推开。团进屋第一句话,不是询问也不是安慰,而是冲到床边,拧着眉头命令:“快起来跟我走。”
            凤源连坐都没有力气,身体全靠百子搀扶。跌入海中变回人形后,若不是她和小通小香以及猛坚持找到半夜,他现在大概已经被涨潮的海水卷入深渊,活活淹死了。心中忽然涌上一些怨气,他抿着唇,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男人,忍不住想问,那么你呢,你做了什么呢?是继续坐在基地里安安稳稳看着报告,在他的死亡通知书上潦草地签一个名字,然后再去物色其他的、适合被他特招入队的人选,还是忙着开那些繁琐的高层会议,用和往常一模一样的,仿佛没有感情的语气和那些肥头大耳的官僚们讨论他的殉职抚恤?不管是哪种,他,凤源,雷欧,对于那个男人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他就是为了替他践行所谓的使命而来,他的生死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没了他总还会有新的替代品。而对方要求他加入MAC,给他进行可怕的特训,也只是因为他仍有着一些利用价值吧——如果他和他一样,只能做一个普通的人类,不能变身为雷欧,他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他沉默着,暗自紧紧地咬住了牙。那么,就当做最后一次吧——翻身爬下床的时候他想,他会去打败敌人,会完成他的使命,但也到此为止了——这场仗就是终结,他再也不会把自己的生命交予别人宰割。而这位英勇的,光之国的战士,为此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如果他可以以此作为交换,让自己得到解脱的话,那就由他去吧。
            早春时节的清晨仍然有些清冷,山间丛林更是到处都透着一股子阴冷潮湿的气息,时时刻刻都见缝插针地往骨头里钻。凤源换上了那身还在滴水的练功服,膝盖以下都泡在冰凉的溪水里,溪底的卵石凹凸不平又长满青苔,让原本就晕晕乎乎的他连站直都很困难。但他还是努力地挺直背脊,在瀑布上的水流打湿他身上的绷带、伤口再次裂开的时候忍耐疼痛,制止身体因为寒冷而本能的战栗;只有在拐杖重重落上他后背的时候,他才缩了缩肩膀,稍微晃动了一下。
            站在岸边的男人发出低沉沙哑的咆哮:“谁准你变身的?”
            凤源没有回答,他挪了一下脚步让自己重新站稳,但很快又挨了一下,比刚才的力道重得多,他几乎都能听见背上的伤口撕裂开来的声音了。他往前踉跄了一步,这下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水里。太冷了,他抽了抽鼻子,舌头僵直着回答:“……是我自己。”
            第三下。
            这次他整个人扑倒下去,溪水没过了他的头顶。他撑着水底站起身,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站在岸上的男人是什么表情,只听他愤怒地斥责:“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没学会技能,你有什么资格上战场?”
            凤源没有力气说出辩驳的话。他咳嗽了两声,勉强说了句:“对不起。”
            男人冷哼了一声:“去跟那些因为你的鲁莽而失去性命的人道歉吧。在你练成招式之前,我去应付宇宙人。”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凤源动弹不得,冰冷的溪水仿佛冻住了他的心脏,闷得他酸痛难忍。眼前这条瀑布简直如同噩梦一般,无论捶也好踢也好,连绵不断的水流始终如一,根本无法切断。他练着练着,又想起了在故乡看到的,说什么Omega天生体质弱于常人之类的话。难道他真的比别人弱吗?就因为他是Omega,所以他就一定做不到吗?可如果他做不到的话那个人就又会来斥责他了,又会对他说别给Alpha丢脸之类的话了——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到那些。
            可他到底该怎么做——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劈开流动的水呢?
            无数次尝试都无疾而终之后,他沮丧地收回了拳头,用双手扶住膝盖短暂休息。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风声,让他全身的本能反应都被唤醒,一个后空翻稳稳地接住了向他掷来的拐杖。他回过头去,拐杖的主人正靠在岩石上看他,似乎非常虚弱。他赶忙从水里跳出来,凑近了些才看见对方的眼眶青黑嘴唇发白,和黑潮岛上那次一模一样。
            “又用念力了吗?”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一边小心将拐杖递还给他一边问道,“用那个不是会——”
            “你少管!”男人重重地甩开他,扶着手旁粗糙的石壁勉强地站直了身体,“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倒是你为什么不好好练!”
            他站也站不稳了,却还有很大的力气教训他,胳膊一挥就把凤源甩出去老远。后者原本想站起来,听了他这话又泄了气,坐在原地垂下了头。
            “回答我!”拐杖落上他的肩头,“L77星云的Alpha,都像你这样不堪一击吗?”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凤源,他像一只真正的狮子那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大步冲到他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他浑身都绷紧了,愤怒在他的眼中燃烧;而后他攥紧双拳,声音嘶哑地低吼道:“Alpha有什么了不起?难道Alpha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到吗?就算是队长这样的人,不也有完不成的事情吗?”
            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沉默着回应他满是怒火的眼光;而后凤源只觉得身侧一阵劲风袭来,几乎快到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就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旁的石壁上。他懵懵然地瘫坐在地,脸颊上紧接着传来火辣的痛楚,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团伸出手,揪住他衣服前襟把他拎了起来,咆哮道:“你是为什么在战斗的?为了向我证明你是合格的Alpha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就滚出MAC,永远也不要回来!”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离开MAC,离开他,再也不要回来——但凤源没有动,他看着他,眼泪一左一右,从脸上流下来。团放开了手,这次他没有打他,也没有再说斥责的话,只是站在原地,浑身带着冰冷的气息,愤怒并沉默着。凤源大着胆子,放纵自己轻声哭了一会儿,然后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脸,慢慢站起身:“请——让我再试一次。”
            团好像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他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记住,看不到不变之物的话,是切不开流动的水的。”
            凤源循着他的声音转过头去,淡粉的樱花瓣被瀑布裹挟着,因着透过树叶而洒下的阳光而忽明忽暗。
            再次出战的雷欧凭借着新学会的技能成功地砍掉了茨鲁克星人的两条手臂,并一鼓作气打败了他。变回人形后凤源踟蹰了一会儿,慢慢向着那辆印有MAC标志的战车走去——团正站在车边等他,可他并没想好怎么向他提出关于辞职的事情。战车沿着被宇宙人破坏得满目疮痍的小路,绕过满载伤员的救护车和街边倒塌的房屋缓慢前行,车上的两个人也保持着相同的沉默,无声无息。凤源纠结了很久,到底年轻,按捺不住,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队、队长,我有事想跟你说。”
            “等一会儿。”团说着,小心拐了个弯,停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附近。
            “这是?”
            “自己看。”
            凤源拖着疲倦的身体下了车,跟着团穿梭在这群大小各异的帐篷之间。这里看起来似乎像是个临时的急救站——附近的几家医院都遭受宇宙人袭击,已经无力再收治伤员了。救护车的蜂鸣、伤者的哭泣和浓重的血腥味一起交织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凤源盯着一个被绷带裹住了半张脸的小女孩儿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绷带上泅出的那片红色把他的双眼也一同染红了。他们在营地里转了一圈,简单了解了一下最新的情况和需要的支援以外就回到了车上。两人都系好安全带后团问他:“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凤源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在,他已经不准备退出MAC了——因为他总算明白,他并不是为了不挨打或是不被看扁才去战斗——总被团挂在嘴边的、“使命”这个词,在他心里头一次有了全新的意味。


            7楼2018-03-08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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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虽然最终决定留在MAC,但凤源对于团的态度并没有太大变化,团对他也是一样。非要说起改变,大概是他总算有了些进步,可两个人之间的话却有些少了。凤源仍然闷声不吭地受着那些特训,除却时常与他相伴的山涧和虫鸣之外,朝他撞来的吉普车和砸中他脑袋的回旋镖也成了不足为奇的事情。他身上的伤疤越积越多,心越来越疲惫和麻木;他觉得自己的奢求再简单不过,战场上也好训练中也罢,他只是想要对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不是没有感情没有痛苦的机器,但对于团来说,他似乎更希望他变成机器,什么感情什么痛苦,都是他太过脆弱产生的累赘。
              他常常忍不住去想对方从前的样子,他独自在地球上作战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呢?是也有一个像现在的他一样严厉又苛刻的人,还是他原本就比自己强得多了,根本不需要为所谓的修行煎熬挣扎?他虽然好奇,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该问也不能去问——否则他又得挨上一顿好打。
              如此下来又过了几月,他从没开口向他问过什么,但意识顺从命令,身体习惯修行,复杂的事,他渐渐学会不去思考。他省下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用在努力地练习与作战上,尽管不愿承认,但每次历经困难终于取胜后,团赞许的眼神或是淡淡的微笑总会让他觉得比胜利这件事本身还要令人满足;实在疲倦得躺倒在地直接变回人形的时候,被他搀扶一下,就又有了力气。这是为什么呢?他所受的教育中,没人向他解释过这些,母亲也只是警告他要和Alpha保持距离——从来没人告诉他,和其他性别的人接触,也会为自己带来愉快和温暖。
              这天,团要去札幌出差开会,一大清早就来本部指挥室里,说要找人随行。众人掰着指头算了半晌,一个说自己明天该轮休,一个说自己旧伤还没好;一个忙着帮技术人员维修上次作战受损的麦基二号,一个又要请假去参加亲戚的婚礼,绕了一圈,还是把事情推到了凤源头上。后者不明就里,还以为大家真的都没空,就实诚地点点头应了。
              细细算来,他们两个也有些日子没有单独相处过了,除了战斗以外,私下的沟通接近于零,乘飞机北上的途中也各自沉默,如果不是身着相似的制服,大概旁人都要认为他们互不相识。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会议开始——说是要找人陪同参会,其实做的更多的是秘书的活而已——开车安保全包,时时刻刻陪同,外加送这送那。令凤源惊讶的是,长官们简直比他和他的队长更像宇宙人——他们似乎完全不需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开起会来黑白不分不说,连吃饭喝水等等正常生理需要也被抛诸脑后。一个白天又一个夜晚过去,在会议室外见证了地球的一个自转周期,肚子也终于忍不住发出窘迫的叫声的时候,凤源总算理解了大家都不愿意跟队长来开会的根本缘由。但瞧着这漆黑走廊两边一排排正襟危坐、西装革履的秘书们,他又觉得不能给队长和MAC丢脸,只好默默地又把背挺直了点儿,顺便用一只手捂住了咕咕直叫的肚子。
              首轮会议终于结束的时候,已经是转天的凌晨时分了。距下轮会议开始还有半天时间,他们临时住宿的地方不算太远,团在屋里也闷得够呛,打算步行回去。凤源不知道会议的内容,但看着队长满脸的疲倦,心里知道,这一天一夜下来,他也一定是很辛苦的。因此,虽然他现在困得眼皮打架,又饿得两眼发花,但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什么自己饿了的话。男人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走在前头,他耷拉着一张脸跟在后头,既不敢离得太远以至于被他甩掉,也不敢离得太近,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窘态。可饥饿和喷嚏一样是藏不住的,他越是努力地想要遮掩,它就发出越大声的抗议,到最后,它简直像被一只手攥着捏成了一团似的,每次它报复似的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凤源就感觉他的整个胃黏膜都一抽一抽地拧在了一起。他假装咳嗽去掩盖这样尴尬的、偏又在寂静的清晨十分显眼的声音,但他前方的男人忽然停下的脚步还是表明,他已经全都听见了。
              他刚一停下便转身看向他;凤源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猝不及防的他几乎整个人撞进了对方怀里,还带着一阵更加响亮的“咕噜噜”声。他窘迫得满脸通红,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又垂下眼睛,躲开对方直直地向他投过来的视线;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掩饰比较好,索性沉默着,心想无非就是再挨顿骂或者被拐杖打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但出乎他意料,对方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又走近他两步,问道:“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被戳穿的凤源只好又尴尬地点了点头。他本来还想解释两句,比如说是因为职责,必须守在会议室外面寸步不离,才没有工夫去吃饭的;但他又觉得这话实在多余。团沉默了片刻,转头四下看了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他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话说到一半,手腕上的通讯器就响了。讯息是总部发来的,告知他东京某地区出现了巨大化的宇宙人,目前已经派遣了空中和地面力量前去应对,但效果寥寥,只能暂时延缓宇宙人向前推进。团听了个大概,还没来得及细问,凤源就急急忙忙地上前一步,说道:“队长留下开会,我这就赶回东京去。”
              团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又问了些具体的细节,才挂掉了通讯。可等他转过头,身后的凤源却不见了踪影。
              往常在作战之前,团总会好好地给他分析一遍敌人的各项特征,提醒他哪些是可以利用的弱点,哪些需要小心闪避。有时他虽然没法马上学会对方要求的技能,但经过几天特训,应付敌人也算有七八成把握了;可这次,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完全陌生的敌人,并且,还是在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体力也跟着下降大半的时候。才刚与敌人周旋了几个回合,时间也还远不到两分四十秒,他胸口的彩色计时器就闪烁了起来。他有点后悔贸然行动,心里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彩色计时器的响声更如同连声的催促,他的进攻越是急躁,就越显得毫无章法;越是杂乱无章,就越是破绽百出。接下来的几个回合,他已经完全疲于应付,勉强招架几下,就被对方打倒在地,后背也被死死踩住爬不起来了。他勉强把手伸向背后,胃又偏偏在此时抽痛起来,身上的疼痛从前到后连成一片。就在此时,一串导弹忽然破空而来,连续攻击了宇宙人的腿部,迫使对方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接着,敌人的动作忽然变得缓慢而迟滞,像被定格一般,一动不动了。雷欧本想抓住机会,用一记飞踢彻底结果对手,但彩色计时器尖锐的蜂鸣声提醒他,即将消耗殆尽的能量已经不足以完成这个招式了。他不死心,仍是咬着牙跳了起来;但体力不支的他跳跃的高度不够,落下来的角度也有偏差,只踢中了对方的肩部,同时耗尽能量,身形消散在空中,变回了凤源的样子。
              遭到重创的宇宙人见势不对,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凤源在一堆瓦砾和废墟里趴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起来,现在可好,他不仅要忍受着胃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背上的伤也痛得难以言表,简直像被坦克碾过一样。他毫不怀疑是队长从札幌赶来了,而冒失出头又战败的他,也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大概是因为饿过了劲,他的肚子总算不再咕咕直叫了。
              背上的伤似乎牵扯到了肌肉,他站不直,只能驼着背,扶着手边的东西手脚并用地往外爬。爬到一半,他低垂的视线首先看到了一双腿和一支拐杖,再往上看去,就是团站在废墟另一头的身影。男人看到了他,十分愤怒的模样,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他也完全自暴自弃了,乖乖地跪在原地,习惯性地缩起脖子和肩膀——但打中他的不是拐杖而是耳光,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拐杖又紧跟着落在他背上,次次力道十足,下下都落在最疼的地方。他蜷缩着,既不敢躲也不敢叫出声,等到他打够了,才松开一直死死抱着头的两只手,试图站起来正式地给他道个歉;但他一丝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撑起一点身体,马上又扑倒下去。
              团气得双眼冒火,看上去简直恨不得把他活活烧死一样。但和往日不同的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怒吼,没有责骂,而是冷漠地转过身,大步离他而去。凤源瞧着他的背影,对方莫名的沉默和神情让他心中的惶急与不安成几何倍地增加,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负荷。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自己如此焦急,急着向他解释这一切,急着把自己的反省和愧疚都认认真真地说给他听;也许是对方刚才的那个表情让他意识到,如果现在他不追上去的话,如果他不说出那些话的话,那个人就会真的不要他了。
              那个表情,此前他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现在,用人类的话来说,大概就叫做“失望”吧——当年,父亲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就像扔垃圾一样完完全全地把他丢弃了。几千年里,他都活得像一只蝼蚁,直到故乡灭亡来到地球,才总算像人一样被认可、被在乎、被重视;但现在,收留他的那个男人,又要像他的父亲一样放弃他了。
              他已经那么努力地、按照被L77的世俗认为完全不可能由Omega做到的那些标准去练习、生活,努力忘掉并隐瞒自己的性别,战战兢兢地为了这些爱他的人们和他爱的星球而努力拼搏;但在那个人眼里,他做什么、做多少都是不够的,做得好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做得不好就应该受罚挨打,明明他已经是个人了,却又要逼他做回蝼蚁。但是、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他煎熬着、痛苦着,他也无法忍受失去这些:诸星团、MAC、雷欧、地球,他们已经拴在一起了,他是溺水的人,这就是他的浮木,他唯一生存的理由。
              他嘶哑地喊着队长,我知道错了——同时继续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视线看不见男人腿以上的位置,就死死地盯着那支银色的拐杖,心里想着只要离它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了——
              渐渐地,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好像耳朵被什么东西塞住,又或者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而队长的拐杖,他也看不清了,它变成一个、两个、三个的重影,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现在,他趴在一堆乱石碎砖之上,却一点痛楚也感觉不到,意识像在慢慢抽离身体。如果没有来到地球就好了——如果没有来到这里,他的心就不必为这些人和事所牵绊,也不必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又或者,如果当年没有逃出来的是自己就好了——他的弟弟总是那么聪明、优秀又努力,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做好这些事情,不像自己……
              不像自己……
              算了……
              算了……
              他仍然趴在那里,吞下嘴里铁锈味的唾沫,发出微弱的、又沙哑的笑声——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8楼2018-03-09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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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诸星团已经以习惯的方式独自生活了很久。
                再次回到地球,并担任MAC的队长,意味着他不但要抹去这个名字曾经在地球上的一切过往,还要彻底和曾经的故人划清界限。时间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短暂的,但对于这个星球和生活在这里的人类来说,他的离去与回返相隔得已经很漫长,漫长得足够让他曾经的影子淡出那些人的生活,还有记忆。而这些短暂又漫长的时间也告诉他,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注定只能成为他记忆里匆匆一瞥的过客——他离那些人越近,他们留下的印记就越深,而此前,已经有太多印记烙在他心头,最重要的地方已经被他们填满,他无法、也不愿再硬塞下其他任何人。更何况,印记烙得越是深重,他每次尝试着去触碰那些已经不可追溯的、过往的人和事时,就越容易陷进其中。他的理智要求他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清醒与冷静,因为他的位置不容许他有任何的疏漏,牵绊和情感只会使他束手束脚。因此,这次来到地球,他刻意地与周围人都保持着一个足够礼貌又不太疏离的距离——他一直拿捏得很好,直到那个年轻人以一种使他有些猝不及防的方式,硬是闯进了他的生活。
                头一次见到他是在黑潮岛上——年轻人的眉眼还带着属于男孩的稚气,发卷乱糟糟地垂到眼睛,裤脚上沾满泥泞。他身上满是粗糙的、不成形的棱角,眼里却总是亮的,像头小狮子一样,无论白天黑夜,眼睛里都像是有小小的火苗燃烧着,燃烧得热烈又顽强,无论风吹雨打,它都没熄灭过。这样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自己——父母双双离去时,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面对着窄小的房间里四面的玻璃幕墙,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影,握紧拳头要努力活下去。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相似的眼神,他才决定亲手打破自己划定的这一条界限,主动去接近这个与自己本无瓜葛的年轻人,训练他、打磨他,让他变成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样子。有时,在看着他满头大汗地拼命训练时,他也会忍不住想以后,想着有一天,他已经足够强大,回头看向过去的自己时,脸上惊讶又骄傲的神情。
                但迈向未来的路途,于他而言却总是苦痛的。虽然没有亲自到访过L77,但他多少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形,也知道作为王子的他必然是被宠爱和关怀着长大,身上有些功夫,但远不到能自如应敌的程度。没有选择,如果他不做这个恶人,去逼着他忘掉那些高大的宫殿、温暖的沙发、父母的宠爱和子民的敬仰的话,他就会一辈子只是那个高高在上但又不堪一击的王子,活在他梦中未亡的故国里自怨自怜,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战士。
                但那时,他的的确确不知道他所构想的这些,其实是和对方昔日的生活完全相反的——但这都是后话了。
                大多数时候,对方是能理解他的用心的;毕竟他自己也一直那么刻苦地训练着,尽管时常不得要领,但从没有搬出自己王子殿下的架子叫苦喊累。偶尔实在被逼急了想还手,也就是象征性地摆一个姿势,就又自己忍回去了。因此,他也就很少用其他的方式跟他交流沟通,反正最简单的方式就能达到他要的效果,他没必要白费功夫。再说了,他也的确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教育和教训足够了,温言软语,他不需要。
                这种方式持续了将近半年——期间凤源多少次躺在病床上爬不起来又被他硬拉去训练,他也记不得了。让他注意到事情有些异常,则是在最近连续的几场战斗上。不知为什么,凤源变得格外急躁起来,每一次因为冒失和鲁莽吃了苦头,也还是不长记性。他猜测,他是厌倦了战斗,才会急于开始、急于结束,而他的态度,比起从前总是精神百倍的样子,最近更像是在疲于应付。他不知道原因,他也从不开口讲,两个人的沟通就只能用打和挨打来进行,打的人恨铁不成钢,挨打的人咬牙受着,一切照旧,还是原样。
                这天,他又是匆忙出战,果不其然又输了个一败涂地。他穿过蜂鸣的救护车、飞奔的医护人员,和周遭的一片废墟看到他时,他满脸满眼的麻木不仁让他出离愤怒了。他不相信这是一个战士的眼神;也不相信战败和挫折竟将他打击到这般地步,竟然只能用麻木的表情封闭自己。他失望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责骂他或是打他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想再见到他了——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起初,他还能听见身后传来凤源的喊声,但走着走着,那声音就越来越微弱,直到听不见了。他想,才到了这种地步,你就要放弃了吗?争取也好、解释也好,哪怕尝试都不愿意了吗?
                他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猜想也许对方没过多久就会追上来;可手表上的指针走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远处的废墟上只有呼救的伤者、残破的尸体和忙碌的医护人员,惟独不见凤源的身影。他拧着眉头,沿来时的路走回原地,看见废墟上满是血迹的碎石,忽然心头一颤——但他腿脚不便,找人的效率接近于零,最后不得不拜托了附近的救援人员,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他。
                他不知怎么爬到这里的,一套队服破破烂烂,身上到处都是血。护士们说只是擦伤,加上劳累,并不需要他们特别看顾;而附近也的确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和担架。一瘸一拐地背着他回到巡逻车上的时候,他也几乎脱力了;可借着天边一点熹微的晨光,看着对方昏睡的侧脸时,他又不由自主地困惑起来。
                他一向不怀疑自己行事的方式和策略,旁人看来严苛也好冷酷也罢,只要能在牺牲最少的情况下达成目标就好,他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在训练凤源这件事上也是如此;尽管他常常严厉得近乎不近人情,但他从不怀疑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逼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可现在,他看着年轻人脸上沉重得几乎苍老的疲惫,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新鲜的擦伤,还有那些旧的,一半是来自战斗,一半是因为他。他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低垂着头,整个背脊弓成一团的姿势,伸手小心地调低了副驾的座椅靠背。
                是我错了吗?
                他坐在驾驶位上,目光看向前方,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因为他突然想起,比起以上那些问题,还有一件事是更重要的——他伤痕累累的小狮子直到现在还都饿着肚子。


                9楼2018-03-09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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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在清晨的冷气顺着车门的开合,再度悄悄溜进车里时,凤源耸耸鼻子醒了过来。
                  他确实疲累极了,但他睡得一点也不好:身上的伤仍然火辣辣地灼烧着,后背因为疼痛而僵硬,让他几乎动弹不得。而比之伤病更令他痛苦的,却是团愤怒又失望的眼神,这目光在梦中无时无刻不紧跟着他,即使闭上双眼也无法逃脱。他委屈又惶恐,可那些涌上他心头,哽在他喉咙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他在梦中挣扎着,和无止境的黑暗纠缠,车门的响动和涌入的冷风总算拯救了他。他睁开眼睛,花了一小会时间才让自己的情绪和思想从梦魇里抽离,并认清眼下的状况——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正躺在MAC巡逻车的副驾驶上。座椅靠背放得很低,他侧躺着,瞧见身边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和自己同样身穿MAC制服的人,但角度所限,只能看到半个背影。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苏醒,驾驶位上的男人转过身,向他凑近了一些,轻声道:“醒了?”
                  这个声音已经足够让凤源近乎本能地打一个哆嗦,忽然凑到他脸边的面孔更让他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肩膀。面前的男人刚才还出现在他梦里,板着一张原本就冷酷得可怕的面孔,用那么冰冷和严厉的眼神看着他,霸占他梦魇和痛苦的绝大部分;可刚刚和他对视的那一瞬,他又莫名地觉得他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要柔和许多。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用力地眨了眨眼——但对方已经直起了身,他只能蜷起一只手肘撑在座椅靠背上,想借助自己的力气坐起来,把他的表情好好地看清楚;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都不听使唤,稍微想用上一点力气,它们就从上到下一齐发抖,抖得他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倒了回去。他身旁的男人见状,俯身过来将座椅的靠背调直了些,还帮他把安全带也一同解开了。这几个动作使两个人的身体不得不挨得很近,凤源感觉脸上发热,别别扭扭地偏过头的同时,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确认了男人脸上的表情——确实非常平静、又有点柔和,不是他的幻觉。
                  迷惑于对方态度的变化,他不由得张了张嘴,想询问其中缘由;可当他的目光扫到对方手里的一个纸包时,又不由自主地因为那其中飘散出来的热气和香味而顿住了。同时,他的胃也非常配合地咕噜了一声,在密闭又狭小的车厢里显得非常响亮。他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捂住胃想要掩饰,又无法抗拒食物的诱惑,手放下又抬起,悬在肚子上方,不知道怎么办好。
                  此时,他没有看向对方的脸,因此并不知道团向来处变不惊的面孔难得地显露出了一些局促和犹豫。他打开手里的纸包,小心地递给他:“吃吧——时候太早,只买到了这些。”
                  凤源接过那个纸包,低头看了看,发现里头躺了四个饭团。正如他所说,许是时候太早有些仓促,饭团还是热的,形状歪歪扭扭,看上去不怎么好吃。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压根没有关于好吃与否的考量,每一个神经回路都因为疲惫和饥饿而混乱着,所有的思考和反应降至冰点,两眼看着手里的饭团,却不由自主地鼻酸起来,仿佛连咕咕直叫的胃都被遗忘了。他任由自己坐在那里,低头盯着手里的饭团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又像浑身过电似的惊醒过来,用一只手抓起了一整只饭团,囫囵个儿塞进嘴里,几乎嚼也不嚼地吞了下去。下一只、再下一只也如法炮制;到后来,米粒已经沾了他满脸,嘴巴里嚼得半碎和刚塞进来的食物搅成一团,乱七八糟地糊住了他的舌头和嘴,让他说也说不了哭也哭不出。吃到最后一个时,他实在被噎得咽不下去,脸憋得通红,眼圈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红了。
                  团看他噎得快喘不上气了,连忙在车里找了一阵,没看见什么水壶之类的东西,就只好伸手过去,轻轻给他拍着背。拍着拍着,他忽然觉得掌下的背脊微微颤抖起来,连带着年轻人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抽动。他皱了皱眉,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刚好看见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对方的脸上落下来,在他手里的纸包上晕开一片一片。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凤源的羞耻心因为忍不住想着自己现在的模样而几乎要炸开他的胸膛,可窘迫也好羞耻也罢,此刻已经全然无法阻挡他情绪的崩溃了。原本他还想努力忍耐一下,哪怕回到家里裹进被窝偷偷地哭也好,至少不能让团看到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可是,饭团是热的,落在背上的手掌是暖的,它们一前一后,终于把他心里最后那道闸彻底冲破了。他从一开始小声的抽泣,到像只受伤的小兽似的嘶哑地嚎啕,背弓成不能够再弯曲的弧线,整张脸快要埋进自己的膝盖里。那些被他嚼得乱七八糟的食物从他嘴里掉回纸包,又有些蹭上了他的脸颊和嘴角,和着他脸上的血污乱作一团。他对自己此刻的窘态再清楚不过,可他仍是一声一声地抽噎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知道队长的那根拐杖就放在手边;也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阴沉得像要刮台风时的天气一样。也许下一秒,拐杖就会落在他背上,也许巴掌马上就要打过来,也许吃完这几个饭团,他就会赶他下车,说他再也不想要这么无能又软弱的队员了——可他还能怎么办呢,他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别说在挨打的时候还手,就连哭都让他觉得脑袋缺氧眼睛发昏,好像下一刻就又要晕过去了。于是他就几乎自暴自弃地想着,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放肆地哭泣流泪,那就痛痛快快地哭吧;他的命、他的骄傲、他的力量都已经全部透支给这个男人了,他还想要什么呢?
                  可团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落在他背上的手掌轻轻地抬了起来,放在他头顶,贴着他的头发,安抚似的轻轻揉着,然后又滑到他的颈间,使了些力气,像是要让他靠近自己。凤源稀里糊涂地挣扎了两下,最后也没拗过他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
                  那一瞬间,他甚至模模糊糊地能听到他的心跳了;连同搂着他脖子的那只手,都让他觉得此刻他依靠着的这个男人忽然之间温柔得要命,简直……简直和他平时认识的那个严厉的队长判若两人。这让他在惊讶之余又有些困惑,生怕对方也许只是在暂时忍耐怒火而已。因此,在终于平复了呼吸,也意识到自己的撒泼任性应该到此为止的时候,他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用手胡乱擦了擦脸,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男人的表情。
                  团仍然皱着眉头;他看上去似乎也有些尴尬。他几次看向凤源,又几次移开目光,似乎想为自己刚才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解释些什么。但最后,他像是放弃了,并且还对着凤源伸出了一只手——这个动作让下意识认为会挨打的年轻人向后缩了缩,同时闭上眼睛;但男人却只是弯起指节,轻轻擦掉了一颗沾在他眼下的米粒。
                  “笨蛋。”他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道,转回身去发动了车子。
                  体育馆仍然大门紧闭,凤源一身的伤,此刻有家却不能回了。团想了想,建议他先到自己家中休息;凤源迷迷糊糊的,点头答应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又有点闷闷地发热。与自己一切从简的布置不太相同,除却简洁的家具和装潢以外,团的住处似乎总摆着一些稀奇古怪又很有味道的小玩意儿,错错落落地装点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也与他本人的气质很是相称。凤源被他押着去浴室冲澡,呲牙咧嘴地清理了身上那些满是砂砾的伤口之后,乖乖穿着他的睡衣出来。但是,他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就是不愿意去他的卧室好好睡觉,两个人明明都累得够呛,却偏偏针对这个问题较劲了半天,到头来还是团退了一步,同意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了之后,他不知从哪儿翻了瓶药酒出来,先是倒在手心搓热,然后捂到他背上的伤处,手法熟练地按揉着。凤源脱了上衣趴在沙发上,柔软的布料和药酒的香气从头到脚把他牢牢包围,让他没一会儿就生出了浓重的困意。半梦半醒之余,他还是觉得今天的队长实在太奇怪了,不仅没把他暴揍一顿,居然连句重话也没有再说,而且,还又是给他买吃的,又是帮他擦药的,这一切举动都太不正常了。究竟是因为什么呢?如果这个问题不弄清楚的话,他大概会一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的。于是他的脑子缓慢地转了转,含糊地开口问道:“队长,你、你是不是要开除我了。”
                  按在他背上的手掌离开了一只,然后他的后脑勺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再胡说八道,就真的开除你。”
                  不是要开除我?凤源更糊涂了:“那你、你为什么……”
                  这次剩下的一只手也抛弃了他的背。柔软的毛毯覆上来,暖乎乎的,一直裹到颈窝。凤源仍然不死心地想要和瞌睡虫做些斗争,但团只是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叹息道:“睡吧。”
                  “你不告诉我……我……睡不……呼呼呼……”
                  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瞌睡的年轻人砸了砸嘴,像只小动物一般蹭着毛毯沉沉地睡去了。团起身关掉了屋里的灯光,又坐回到凤源旁边的一张沙发上看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为什么……?
                  是因为年轻的战士身上总带着的、青涩的柚子的味道,还是因为刚才那个拥抱也没来由地让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是因为他善心大发,终于打算给对方一些喘息的空间了,还是在废墟上看到他的时候忽然发觉,他早已经比他承受得多太多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


                  10楼2018-03-09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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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体质异于人类,虽然比起Alpha和Beta偏弱一些,但一整个白天足够他身上的小伤好的七七八八。凤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理直气壮地翘班过,往常即便是伤到爬不起来,他也绝对会在裹好绷带之后被队长抓去训练。可今天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任性了起来,他一向稳固的生物钟也完全打破了,居然硬生生在这张松软的沙发上睡过了一个白昼。现在,包裹着他和这间屋子的是一片昏暗和静谧;团一定是又去上班了,就算不该他值班,以他的脾气,也绝对会在基地守到最后。
                    他翻了个身,打着哈欠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却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服用过抑制剂了。他急忙在身上的各处口袋摸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早上洗过澡之后换上了团的衣服,而那身装着他抑制剂瓶子的、因为受伤而又脏又破的队服,似乎已经被他的队长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他拎起身上宽大的T恤领子嗅了嗅,因Alpha的味道而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背上的伤隐隐约约,好像又要痛起来了。
                    他的存货本就不多,平时一半带在身上,一半锁在家里备用。如果身上的这一半抑制剂丢了,那么距离他身份暴露已经是并不遥远的事情,到时先不说队长和队员们会怎么看自己,光是如何维持体能和作战,就是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他懊丧地叹息着,决定出门去翻翻周围的垃圾桶,看能不能有所收获;但他才刚走出大门几步远,清晨载过他的那辆巡逻车就停在了他面前。
                    “上车。”团从车窗里发出简短的命令。
                    凤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乖乖地坐上了副驾。
                    他就知道早上的那个队长一定是不正常的——像现在这样美其名曰特训却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也正是因为每次特训时都被拄着拐杖的男人打得找不着北,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才让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对方以前的样子,想着以前的他究竟有多强大,自己到底哪天才能胜过他。他们在体育馆里从黄昏一直训练到深夜,团看他又疼得直不起背,才停了下来。
                    体育馆只有在这个时刻,才是最安静的——没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也没有拐杖敲击地面的响声,他们两个大汗淋漓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同时打开手里的汽水,同时喝光整个易拉罐,同时沉默又同时开了口。
                    两人声音重叠的那一刹那,团的表情有些微妙,凤源少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了一下,又赶忙绷起脸来,冲他努了努嘴:“队长先说。”
                    “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身旁的男人回过神来,抬起拐杖指了指星空的某一处,有些没头没尾地说道,“M78就在那里。从这里看来,离L77并不是很远呢。”
                    凤源放下手里空空的易拉罐,顺着拐杖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虽然没去过,但书上总是提起,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
                    “的确。”团放下了拐杖,“没有无休止的训练,也不必担心敌人来袭,确实是很好的地方啊。如果是住在那里,大概会比现在好得多吧?”
                    凤源耳朵一麻,急忙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地立正表态:“地球是我的第二故乡,无论再多困难,我也会好好保护她的。”
                    团仰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对他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胳膊又把他拉回到石阶上坐下。他拾起了手边的空易拉罐,放在手心捏着,没一会儿就把罐子捏成了个奇怪的形状。同时,他也在思考着措辞,指尖每一次用力压下去,眼里的情绪就变化一点。在那只罐子终于被彻底压扁的时候,他问道:“源,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凤源被他手里的罐子吸引了注意力,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立刻答道:“是因为我输了。”
                    团挑起眉毛看他。
                    不对?他想了想,又说道:“那,那是因为我太鲁莽,没有准备好就去战斗。”
                    男人眯起眼睛。
                    还不对?凤源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到其他和这两条完全不沾边的回答,只好挠了挠头,沮丧地垂下头去。团没说什么,而是先扬起手,精准地将手里的空罐掷进十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才看着前方道:“废墟上的那些人,你都看到了?”
                    凤源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指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团又说:“那些人里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活着的人也许要承受伤痛,但还有生命与伤痛搏斗;死去的人则连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这些人的遭遇,既是侵略者的罪恶,也是我们的过错。”
                    “我们?”
                    “MAC存在的意义,雷欧存在的意义,除了击败敌人以外,更重要的是尽可能保护无辜的人们。如果仅仅只是打败敌人,却使得无辜的人失去生命,那就不算是真正的胜利。我打你,是因为这是你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是我提醒过你的事情——但你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静,既不像是下一秒就要对着他咆哮的样子,手里的那根拐杖也并没有要抬起来抽他的迹象。但凤源却仍然因为他的话而轻微地哆嗦了一下;队长的话让他想起了那天他挣扎在废墟之上,努力地向他爬去时,耳边听到的呼唤、求救、哭泣……那些当时听来离他再遥远不过的声音忽然一下都涌到了他耳边,高高低低地绕着他打转,让他几乎不忍心再听下去。
                    “战场上不会总是有时间让你休息或者哭泣,也不会总是有人帮你擦眼泪。只有平日里的严格训练,才能换来在战斗中生存下来的资格——永远都有比你强大的敌人,也永远都有比当下更困难的逆境。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你在最严酷的条件下也能生存,在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还能生存——如果你要委屈,我倒宁可你是现在委屈,而不是面对敌人束手无策时再在心里头埋怨我。”
                    凤源一直认真地听着他的话,不过对方最后的那句关于委屈的评价让他稍微有点脸红。他板着脸,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对方刚才的告诫,然后点点头,看着他咧嘴笑了:“只要队长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团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转过一点头,像是要看向凤源的样子,但转到一半,他又把脸扭了回来看向前方,摇摇头道:“没人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凤源愣了愣,大概是想起了故乡的往事。但看向团时,他仍然和刚才一样,咧着嘴乐呵呵地笑着,明明是午夜时分,脸上眼里却明亮得像照着太阳。
                    “队长不会的。”
                    他中气十足地说道。


                    11楼2018-03-09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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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往后的日子对于凤源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特训的时候队长还是老样子,稍有不满就冲他挥拳头或是拐杖,赶得他满场跑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队长的特训策略好像也改变了一些,比如训练结束后的大半夜会常常奖励他一罐葡萄味的汽水、或者领着他到路边摊吃拉面之类的。虽然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奖励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但他自己也真是没什么原则底线,别说一碗热气腾腾的、还加了溏心蛋和叉烧的拉面,哪怕只是一罐冰冰凉凉的汽水就能让他被暴揍了一天的怨气烟消云散,刚刚才吐槽过队长太严厉,转眼心里又把他拍在No.1。
                      团对他说这就叫做劳逸结合,可他越想反而越觉得这根本就是打一棒子再给颗糖吃,苦过了,甜味就更显得弥足珍贵。年长的Alpha似乎对此十分精通,棒子的力道和糖得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把他逼到精神崩溃,也不会让他被糖甜坏了牙齿。而凤源其人,脾气好像跟他天生契合,吃了糖就忘了棒子。他似乎逐渐习惯并且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甚至不由自主地将这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和他的一切也归入自己的生命之中,越发深入、紧密,几乎嵌得严丝合缝。他也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悄悄地侵占了他生活相当大的比重,作为凤源和雷欧的意义也好,生存和战斗的动力也好,甚至每时每刻的注意力都无不与他相关。他的理智提醒他这意味着他的精力和情感已经在有关于诸星团的事上投入得太多了,就像是一场豪赌,每个加入牌局的人之前都下定决心要独善其身,可一旦卷入其中,就只能泥足深陷,根本无法自拔。他也仍然惶恐,惶恐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的性别,也惶恐并不十分确定的未来,毕竟战斗的局势瞬息万变,他不知道是否下一次作战就是终结。但团在那里——那个人,他的身影,他的存在,他的气息和话语,都是令他安心和坚定的理由。
                      这天晚上,两人照例在训练完之后溜到离体育馆不远的一家小摊上吃拉面。说是摊点,其实也就是一辆手推车稍作改装,加了些灶火桌椅之类的东西而已,门帘一放下来,满打满算也只够刚好坐下四个人。拉面摊的老板是个总眯着一双小眼睛的老头儿,个子不高,身形也挺瘦弱,可每天推着手推车上坡下坡都非常利索,根本不需要路过的行人帮手。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拉面摊却在这一带很有名气,要不是他们两个总是在大半夜快要收摊的时候跑来,排位等座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大概是一个人久了,老头儿有时候也会跟他俩聊些有的没的,比如他的上一辈人和上上一辈人在家乡开了多么有名的拉面店,比如他当年被抓去参军,逃跑时被打断了两条肋骨,比如他的妻子和儿子当年都死在了广岛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等等等等。团是不怎么和他搭话的,凤源却似乎对他讲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非常感兴趣,两个人一来二去居然还熟络了起来,每次瞧见他来了,老头儿还会专门再给他多加半颗溏心蛋或是几块烧肉,今天也不例外。
                      凤源抱着那碗看上去非常丰富的拉面,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之余还不忘伸头偷瞄坐在他旁边的团,手里的筷子盯着他碗里那块搁置已久的猪软骨蠢蠢欲动。见队长似乎正在专注地对付那几块鲜嫩的春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虎视眈眈的眼光,他趁机发起进攻,筷子嗖的一下直奔目标。孰料,眼看就要命中那块猪软骨,筷子却在中途遭到另一双筷子的截击,完美地将他的攻势挡在了面碗之外。凤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队长面不改色地架着自己的筷子从他碗里推回自己碗里,不管怎么使劲儿,手里的两根木头都没法逃脱对方的钳制。功败垂成,他沮丧地一口吞掉了剩下的半颗溏心蛋,含含糊糊地咕哝道:“……队长耍赖。”
                      “我耍赖?”团放下筷子,挑起眉毛扭过头来,看了眼他的碗,“是不是我没教过你,在觊觎别人的食物之前,至少要先吃完自己那份?”
                      凤源一听,二话不说便风卷残云似的将碗里的浇头扫荡了个一干二净,腮帮子撑得满满当当的,看上去简直像只贪吃的花栗鼠。而后他用胳膊肘把自己的面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眼睛被鼓起的腮帮挤得眯成一条缝,滴溜溜的,写满了孩子气的得意。年长男人的眉心直抽,一边忍住要拿拐杖敲他头的冲动,一边克制着自己不要形象全无地大翻白眼,手上动作却全不受中枢神经的控制,愣是自动自觉地把碗里最后一块猪软骨夹给了他。
                      “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
                      他看着自己冷冷清清的面碗,忍不住低声抱怨。
                      随着凤源越来越让人担忧的食量一同变化的,还有MAC的成员结构。别说在行动组,就算放眼整个总部,女队员也都是值得广大男同胞们多驻足停留几秒的存在,而今天调来队里的这位女队员,更是让一众男士几乎都看直了眼,走路都直奔墙和门框去了。据情报担当黑田透露,这位名为松木晴子的女队员不但非常漂亮,而且还是一家医疗集团的继承人,据说家里经营着好几家非常有名气的医院,也兼做医疗器械生意,身家相当可观。于是大家不由得都非常好奇为什么这样一位千金大小姐似的人物要跑到MAC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即便作为女孩子来说,这也实在太危险了一点。每当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起此事,她只是很官方地回答自己很喜欢这份工作,归根究底是为了什么,目前还没人套出来过。
                      松木刚来的那几天凤源刚好休了小假,他从来对这些八卦轶闻不感兴趣,因此回来销假时才知道队里来了新人,一进指挥室大门,两个人就刚好打了照面。礼貌地打过招呼,他从对方身边经过,往房间另一头走去时,长发的女队员忽然放下了手里的马克杯,转头问道:“凤队员是用了柚子味的香水吗?味道很好闻呐。”
                      坐在桌边的青岛竖起耳朵,立马凑到凤源身边,左嗅右嗅,鼻子抽动了半天,奇怪地挠了挠头:“什么柚子味,我怎么从来没闻到过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黑田嚷嚷着“不要对别人闻来闻去啊你这个变态”强行拖走了。凤源没想到一个人类居然闻出了他的信息素,他脑袋一懵,下意识地看向桌子另一头正襟危坐的团,他的队长仍然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不科学,他向来把自己的信息素掩饰得很好,更何况,人类绝大部分都是Beta,怎么会闻得到Omega的信息素?难道说,这位女队员是Alpha或者Omega?——不对,她身上一点信息素的味道也没有——那么,难不成是发情期要到了吗?
                      凤源紧张了一个上午,好容易等到例会开完,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指挥室,躲在洗手间里里里外外闻了一遍,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要发情的迹象。他皱着眉头纠结,甚至猜想,这个松木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类,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要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暴露自己呢?他想了又想也理不出个头绪,纠结之余,只好又多吞下一片抑制剂以防万一。但在此之后,对方却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件事情了。
                      不久后的一次战斗中,凤源暂时性地失明了——虽然的确是拜他的队长在战斗中冲着他眼睛发射的那几颗冷冻弹所赐,但他其实不怎么埋怨他——要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学会了的本事在战场上使不出来,也不至于逼得他非得使用这么极端的策略。养伤期间,作战自然是没法参与了,可他不敢去医院,又怕百子知道了会为他担心,只好借口自己出差,暂时住在团家里。那张曾经被他霸占过的沙发现如今真成了他的临时居所,每天早上团会把吃的放在他手边,收音机打开再去上班,晚上下了班回来再一起收拾。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着想要在屋里转转走走,甚至找块空地练练拳什么的,可眼前厚厚的纱布不仅让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就连平衡感也一并夺走了。数次打破家里的器皿,又把自己磕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他再也不敢再满屋子瞎跑,每天从早到晚几乎就在沙发上窝着。反正他对外界的时间一无所知,发呆得实在无聊了就闭眼睡觉,睡醒了就接着发呆。
                      他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闲过——他一直活得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每天定时定点地在脑袋里嗡嗡叫着,提醒他该做这做那。一年又一年,他也习惯了自己永远按部就班的生活,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无所事事的时候,更不知道突然缓慢甚至停滞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度过。在时间空空、脑袋空空、眼前空空的“三空”情况下,他的情绪也像是眼前看不到头的黑色一样往深渊里直线下落,过去的回忆、无望的未来,种种消极的念头咕嘟咕嘟地在心里冒着沸腾的泡泡,整个人眼看着消沉下去。
                      团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沮丧的情绪——除去他周围久久不散的低气压,桌上的饭菜也动得越来越少了,这可完全不是那个腮帮子像花栗鼠,胃像个无底洞的小狮子。作为队长,又是造成他失明的始作俑者,他早就应该跟他好好谈一谈,可上次战斗的后续事项缠得他一直抽不出空来。这天,他好容易摆脱了各种应酬和繁杂事项,赶早回到家里,看见茶几上摆的饭菜和水依旧整整齐齐,而沙发上缩着一个蚕蛹似的物体,几乎从头到脚都被深色的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头卷毛露在外面。
                      他走过去,伸手揉了揉那头乱糟糟的卷发:“起来吃饭。”
                      人形的蚕蛹动了动,又把毯子拉高了点。
                      他揪住塞在他脸旁的布料边缘,轻轻往下扯了扯:“别装睡。”
                      这次蚕蛹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又把被他扯下来的毯子扯了回去。蚕蛹随即翻了个身面朝着沙发的里侧,微弱的声音透过毯子闷闷地传出来:“我不饿。”
                      团被他气笑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还不饿?”
                      蚕蛹没有动静。团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他真是不打算冒头的样子,摇摇头打算回屋了。可他才刚往前迈了两步,蚕蛹里就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他,只停留了一瞬间,就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队长,”顶着一头乱发的凤源终于从厚实的毯子里慢慢钻了出来,眼睛上的绷带被蹭得有点乱糟糟的。他揪着毯子的边沿,有些可怜兮兮地开口请求道,“我……我想吃拉面。”
                      现在可好——这只生活不能自理,蹭住蹭吃蹭喝,还不交一分租金的大型猫科动物不但把他家基本当成了自己家,还大有把他当成外卖小哥使唤的趋势。他盯着那张在厚厚的绷带衬托下显得非常无辜的脸,眉头抽了又抽,还是凶巴巴地撂下一句“等着”,然后抓起钱包乖乖地冲出了门。


                      14楼2018-03-10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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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呆太回来啦!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3-10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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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嘴。”
                          “我、我自己来……”
                          “少废话。”
                          凤源在仰着脖子困难地咀嚼并吞咽着满满一嘴拉面的同时少有地走了神,忍不住想要猜测对面的团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他的眼睛大概是好了些,已经渐渐能感受到光亮和明暗的变化了,但在拆线之前,他也不确定他究竟会恢复如初还是继续瞎掉。在此之前,他几乎不曾想过眼睛看不见的日子与常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但今天,他听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声音,却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仅仅这一件事所带来的失望就足够让他难以负荷。他并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只是他畏惧不确定,他恨不得所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需要按着队长的要求去做就好——不确定,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可能失去,而他已经拥有太多太好的人和事了,他根本不能,也不敢想失去其中之一的可能。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他的心事总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自己脸上,即便纱布和绷带遮住了眼睛的部分,塌下的脸颊和下垂的嘴角仍然暴露了他的情绪。再加上他一走神,吞咽食物的速度就明显下降,这一切都足够让对面的男人把他的心思看得通透。手里的面碗终于见底的时候,他开口道:“源,你……”
                          孰料凤源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嗖地一下吸溜光了最后一口拉面然后缩回毯子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看不见东西。团目瞪口呆地瞪着那坨圆滚滚的毯子,半晌听见它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困了,我睡觉了。”
                          扯谎也扯得像一点——哪有人刚睡醒就又困的啊?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毯子闻声又缩紧了一点。也许是他多想了——看他这副样子,虽然多少是有些消沉,但也不至于到完全灰心丧气的地步。年轻人,受到些挫折终归是好的,也许再过几天,他自己就能想开了呢?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打搅裹在毯子里装睡的凤源,收拾了碗筷之后,他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说是要睡觉,可凤源挣扎了好几个小时也完全没有睡意,他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事情,越是想理出个头绪就越是乱作一团。他揪着毯子在窄小的沙发上翻来翻去,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有些鸟叫声了,眼皮才渐渐沉重起来。但是,就在他几乎要入睡的时刻,整栋楼忽然开始摇晃,地板先是细微地震动,而后猛地倾斜,害他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来,额头重重撞上了茶几的桌腿。房间里满是器皿物什倾倒和破碎的声音,窗外的轰鸣和尖叫声透过被震碎的玻璃传进屋内。他挣开缠住自己手脚的毯子,试图扶着桌角爬起来,又顺着倾斜的地板滑下去,撞在了墙壁上。以往的作战,MAC队员们都是在远处或者外部,看着建筑轰然倒塌、忙于疏散恐慌的群众,除却因为责任而产生的急迫,他们反倒很少作为受害人体会其中感受。可现在,两眼漆黑的凤源只能在地上缩成一团,既不敢朝自己完全不能确定的方向移动,也不敢在眼睛没有复明的情况下贸然变身。有什么东西,从脑海的深处,像藤蔓一样生长出来,阴暗又迅速地缠住了他,他张了张嘴,想喊队长,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当年,他的家分崩离析时,也是这样。
                          那时候他已经在王宫最深处的一间小屋里住了很久,每天除了固定时间送饭和打扫的侍从,只有弟弟偶尔会来看他。他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战争,甚至,没有一个人来通知他躲避或者彻底,睡梦之中,敌人的炮火落在屋子的正前方,他就被废墟压在了底下。屋子是用石头和木头混合建造的,他的背上压着石板,腿上卡着木块,不能移动身体,只有一只眼睛能透过缝隙勉强看到外面。起初,他大喊大叫着,希望有人能发现他,但更多的炮弹落下来,天黑到白又到黑,却没有一个人来看看他。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记得到后来,当他已经绝望到忍不住去猜测是不是父亲借此要让他自生自灭的时候,他的弟弟出现了——阿斯特拉带着人赶来,大家顶着敌人的攻击和炮火,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废墟中救出来。此时,敌人已攻破了王宫,他们边打边撤,身边的护卫死伤殆尽。爆炸近在咫尺,这一次,是他的弟弟受困废墟之中——但他却没有抓住他的手。
                          他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坍塌倾倒,看着弟弟被掩埋在尘土之中,看着他的星球灰飞烟灭,看着他自己终于一无所有。
                          弟弟最后的呼唤还在耳边,此刻,它们排山倒海一般向他袭来。他仿佛回到了过去,拼尽全力伸长手臂——
                          “源!你在干什么!”
                          忽然间,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男人对他大喊着,声音冲破了困住他的梦魇,也将记忆里弟弟的影子全数打散了。他惊醒过来,本能地伸出手抓紧对方,像是快要淹死的人那样死死地抓着他,手指、关节,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然后男人伸臂抱住了他——混乱的状况甚至让他后来都记不清那算不算一个拥抱,只觉得自己被温暖的力道包裹,他重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茶叶味道。对方没有责骂他,他们互相扶持着,一路小心靠近门的方向。因为晃动而使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他说“没事了”,但话音才刚落,脚下的地板彻底断裂,他们紧紧抓着彼此,一起跌落下去。
                          苏醒过来的时候,凤源用了几秒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凭借着仅剩的听觉和触觉判断了一下眼前的状况。他应该没有昏迷太久,因为周遭还都是漂浮的灰尘,呛得他不敢大口呼吸。他的四肢也应该都是完好的——至少他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的零部件。团大概是因为刚才一路都没来得及松手的缘故,现在整个人伏在他身上,脑袋贴着他的颈窝,呼吸擦着他的耳畔。就算是在这样的场合,这种姿势对两个大男人来说也相当窘迫,但他们都有着应对地震的常识,知道此时此刻,最安全和稳妥的处理方式就是一动也不要动。凤源只好挺直了身板躺着,两只手垂在身侧握成拳,极力避免着队长醒来后可能产生的尴尬。
                          僵直着身体躺了一会,他感觉到团动了动,急忙问道:“队长,队长你没事吧?”
                          对方低低地“唔”了一声,身体稍微抬了抬,把仍然搂在他背后的手抽了回来。他似乎同时意识到了两个人现在糟糕的状况,但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连着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只好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手肘放下来,撑在他身体两侧,好让两个人稍微有些喘息的距离。
                          “都是我的错。”漆黑一片的废墟里传来年轻人沮丧的声音,“要不是我拖累队长的话——”
                          “闭嘴。”团打断道,“少说话,节省体力。”
                          他刚说完这句话,外头又是一阵晃动,可能是发生了二次地震,他们头顶压上了更为沉重的东西。凤源听到一声闷响,接着团似乎闷哼了一声,撑在一旁的手臂松开来,倒在了他身上。他想队长一定是受伤了,一时间心慌意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边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背,一边一迭声地喊着队长,眼看就要带上哭腔。
                          “我没事。”团放轻了声音安慰道,他动了动,又小声抽了口气,“见鬼,我的背好像卡住了。”
                          “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男人又挣了两下,依然无果后,干脆卸了力道俯下身,任由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等人找来吧。”他叹息道。
                          凤源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忽然想起刚才他说要保存体力,就闷闷地把话吞了回去。两个人在接近密闭的空间里各自沉默了会儿,团开口说道:“刚才,我一直听见你在喊‘阿斯特拉’这个名字。”
                          凤源一愣:“是、是吗?”
                          “虽然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不过我猜应该是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啊,他……是我弟弟,不过……已经不在了。”
                          “唔——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没什么……其实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是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死去的人不是他,是我的话——事情没准会更好也说不定。”
                          “你这是什么古里古怪的想法?”
                          “是真的——他比我聪明多了。如果来到地球,和队长并肩作战的人是阿斯特拉的话,也许很多人就不会死,队长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笨蛋,哪有什么也许。”
                          后来凤源好像忘记了团之前“保存体力”的忠告,只管自顾自地讲起自己和阿斯特拉小时候的种种琐事来,每一件都讲得事无巨细,连他被罚关禁闭,阿斯特拉给他送的零食是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团靠在他脸边,好像在听,又好像并没有听进去,大多时间都是他在说,他偶尔轻轻地笑,或者低声附和。说了很久,凤源口干舌燥,喉咙冒火,团回应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声音变得微弱,几乎快要听不到了。在他讲完最后一个故事,却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传来时,梦魇带给他的恐惧和心慌再一次翻涌上来,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身上男人的肩,问道:“队长,你还在听吗?”
                          没有回答。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使了点力气推了推他,提高了声音又唤:“队长、队长?”
                          持续的静谧像是一根既纤细又锋利的丝线,一圈一圈缠绕上他的心脏,同时缓慢收紧,带给他迟滞而缓慢的疼痛,和逐步攀升的窒息感。他战栗着,缓慢地抬起手,惶恐又忐忑地触碰他,因为每一个异样的、不能明确的触感而忐忑不安。在抚摸到对方的额角时,他感觉指尖沾上了一些温热的液体,而且,无论他怎么擦拭,那些液体似乎都擦不干净。某种可能在心中呼之欲出,他的手颤抖着,把指尖凑到鼻下闻了闻,浓重的血腥味是割断丝线的刀,黑暗裹挟着恐惧,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16楼2018-03-10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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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文字发不上见图


                            17楼2018-03-10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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